“生日快乐,”江宸伸臂抱住她,低声说,“这是我的礼物,昨天忘记给你了。”
“阿宸……”乔萝瑟瑟于他怀中,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我知道,”江宸静静拥着她,“我都知道。”怀中温软的身体曾经将他的双臂视为唯一的港湾,然而如今,她有了更好的栖息之地,他无从强求,只能放手。
他将她放开,望着她的眼睛,一字字轻缓地说:“祝你幸福。”
回来的时候,踌躇满志,志在必得。却不想初衷的改变只需一个夜晚,更不想而今短短四字,竟能抽离他所有的心气与骄傲。她的眼睛望着他的人,却从不肯认真望一望他的心。这比任何拒绝的言词更让人绝望。
江宸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去。临行前托付乔萝帮他多照顾江润州,乔萝当然义不容辞地答应。她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人,既然应承了江宸,就不敢懈怠。每天在m大上完课后,她便去q大陪着江润州,并与冯阿姨一起商量老人养身适合的食谱。等江润州身体好转,她又陪着他练字下棋。偶尔吃过晚饭,两人在院子里练着太极拳。乔萝的动作软绵绵毫无气力,且总是或慢或快地不合拍,每每江润州转过头望着她一板一眼地打出四不像拳,也不禁抚须大笑。
祖孙两辈的人相处很是融洽,有乔萝承欢膝下,江润州病情康复得也快。寒假的时候江晴受她父母嘱托从南方飞过来陪着江润州,乔萝这才得空稍稍放松了一下,可以抽空照顾这段日子工作极忙的秋白。
她开始学着煮汤做菜,奈何天赋不够,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秋白那样的手艺。每次中午和晚上给秋白送饭,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着她做的菜,惹得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这饭盒里满载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美味佳肴?待她自己一尝,却又分明难以下咽。
她不敢怠慢他的胃,即便饭菜不能做得色香味俱全,也好歹要咸淡适中,能够入口。因为除此之外,她也不能为他分担什么。每当看着秋白忙于工作疲惫不堪的时候,乔萝也会暗悔,怎么当初就选了历史,而不是学的经济金融或者管理?那样好歹也能帮他分忧解劳。
一日秋白回家比往常要早许多,乔萝正在房间收拾衣服,见他回来,忙过去帮他脱下外套,又帮他倒了杯开水,轻声细语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秋白拉住她坐在身边,好笑:“你是在干什么?何必忙碌成这样?你又不是我的保姆。”
乔萝玩笑说:“你赚钱养家这么累,我当然要伺候好你。”
“胡闹,我怎么会要你伺候我?”秋白怜爱而又无奈地揉揉她的发,看了她一会,忽然说,“小乔,过年能不能跟我回家?”
“啊?”乔萝颇觉意外,怔了片刻,才问,“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秋白笑说,“费叔已经把你我的事告诉我爸了,再说我妈也挺想你。”
他诚心拳拳地邀请,乔萝没有理由不答应。可是过年的时候不在家团圆,在林蓝那里难以交待。乔萝只得和母亲撒谎,说是顾景心一家从澳洲回s城探亲,她要去和顾景心相聚。林蓝起初自然不同意,但乔萝自从搬出住之后愈发独立,林蓝很难插手她的决断。乔萝既坚持已见,林蓝只有退步。何况每次过年家里的气氛尴尬,如此喜庆的节日他们的欢笑却是那样勉强,林蓝想,与其强留,倒也不如让乔萝选择更为快乐的去处。
二〇〇六年的一月底,乔萝以秋白女友的身份,再一次来到s城华阳路的梅宅。
离逝(1)
离逝(1)
他们回到s城的这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九。因次日就是除夕,整个s城张灯结彩,傍晚未暗的天色下早早就有人燃着烟花盛放半空,华阳路两旁的梧桐树上也悬挂着无数的红色灯笼,天暗的时候亮起,沿途漫漫红光,望着十分喜气。
梅宅也不例外,古旧厚重的铁门上张贴着大红色的“福”字,两边各垂一串长灯笼。两人进了大门,看到一个身量清瘦的中年男子正将入园小径的路灯贴上红色的彩纸,听到门边的动静,转过头来,很是惊喜:“秋白回来了?”忙放下手中活计迎过来。
秋白对乔萝介绍:“这是秦叔,你上次来应该没见过。”
乔萝礼貌地称呼:“秦叔您好。”
“乔小姐好。”
秋白还没有介绍自己,他倒直呼她的姓,乔萝讶然:“秦叔认识我?”
秦叔笑说:“夫人这几天总在念叨说秋白要带一个叫乔萝的小姑娘回来,难道不是小姐您?”
乔萝不语,望向秋白,盈盈一笑。
“快进来吧。夫人都从早盼到现在了。”秦叔接过秋白和乔萝手上的行李箱,快步在前引路。
南方不同北方,北方的冬季万物凋零,寸草不生,遍目枯竭萧瑟之态,不似南方的冬季仍是草木葱笼。梅家的园子在整条华阳路上占地最广,花草又多,兼园丁平时收整妥当,这个时候满园尽是泱泱绿色,身处其间,幽寒湿气极易透体。然秋白牵着乔萝的手走在林间小径上,二人身心皆似泡在热水中般的暖洋洋,只偶尔想起少时两人从青阖赶来梅宅拿药的狼狈,相视一眼,在清浅的微笑下默然抚平昔日的伤痕。
行至通往主楼的长廊上,耳边依稀可闻清雅的琴声铮铮鸣响。
乔萝倾听一刻,悄声问秋白:“孟姨弹的什么曲子?”
“我爷爷自创的《问梅曲》。”
“怎么没听你之前弹过?”
“这曲子太难了,我也不太能弹得全。所以就藏拙了。”
秋白说完,想了想,又解释:“其实之前我妈也很久没弹这首曲子,从瑞士治疗后回来,她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开始重拾旧曲的。”
乔萝有些意外地望他一眼,笑了笑,握紧他的手。
这是秋白和乔萝相处一年多以来,第一次说起瑞士发生的事。在此之前,他消失的三年似乎就是一段淡远难触的空白,他从不曾提及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乔萝也没有相问。只依稀知道孟茵和梅非奇重归旧好,梅非奇也不再对秋白的身世耿耿于怀。至于其间种种变化的原因,乔萝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她明白,既然这次他带着她回来了,那自然想要对她坦诚布公家中的一切。
耳边的琴声忽顿,想来是秦叔已经告知了孟茵他们回来的消息。果然,等他们走到主楼门口的时候,看到秦阿姨从里面将大门敞开,孟茵像是刚从楼上匆匆而下,站在最后一层阶梯上,含笑望着二人。
她穿着浅紫色的毛呢旗袍,外披着轻软的白色貂绒围巾,双颊红润,眉眼生辉,精神气色与在青阖镇时不可同日而语。
秋白叫了声“妈”,乔萝则甜甜唤她:“孟姨。”
孟茵欢喜地点头,对秦阿姨说:“芬姐去端两碗红枣燕窝来吧,他们坐了这么久的飞机肯定饿了。”又微笑着走过来拉住乔萝的手,目不转瞬地打量她:“几年不见,小乔终于长成大姑娘啦,来,让孟姨仔细看看。”
秋白见孟茵拉着乔萝坐在客厅沙发上聊得开心,他陪在一旁也插不上嘴,喝了甜汤后,便与秦叔将行李提到楼上。等他略略收拾过后再下楼来,天色已经黑透了,秦阿姨在餐厅布置好了晚饭,来请三人用餐。
孟茵一直握着乔萝的手不曾松开,目光流连在她的眉眼似有微微的迷茫,然而嘴里的话却又很清醒:“小乔,你梅叔叔公司事情忙,回来得晚,晚饭我们就不等他了。不过明天他能放一天的假,你到时就能见到他了。”
虽说现在梅非奇待秋白已不是少时的残酷无情,但乔萝对他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很难回转。在她的心里,梅非奇就是一个严肃深沉,阴郁而又阴暗的人,自然是越少与他接触越好。因而这顿晚饭没有梅非奇在,她倒是吃得自在。饭后她又陪着孟茵聊了好一会儿,才回到秋白的房间。
秋白正在书桌上画着图,见她过来,微微一笑:“终于和我妈说完话了?”
“嗯,”乔萝坐在他身边,脑袋依偎在他肩头,轻轻说,“秋白,我觉得孟姨好像不一样了。”
秋白笔下未停,淡然说:“哪里不一样了?”
“孟姨记得我是谁,也记得青阖镇的一些事,不过……还有很多事她都忘记了,她甚至不记得我曾经和你一起来过这里,也忘记了我见过梅非……嗯,梅叔叔。”
秋白似毫不动容,笔下铅线沿着直板,继续向下延伸。
乔萝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画完图。
“我知道你会很快发现的。”秋白低低叹了一声。他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手指按着眉心揉了揉,默然半晌,才缓缓说:“小乔,我妈现在只记得过去开心的事,不开心的全都忘记了,所以,以后如果你们聊到什么她不记得的,你就一言带过吧。”
乔萝隐约猜到他艰涩言词下的最难以启齿的那件事,颤声说:“包括……”
“当然,包括我不是梅非奇的儿子这事。”
“那梅叔叔——”
“他爱她,他曾经折磨过她,可最终发现折磨的不过是自己。他想放过自己,所以也只能接受我。”
这些话他风清云淡地道来,似乎于己无关。桌上台灯将暖色橙光照在他的脸上,却衬得他眉眼尤为清冷。乔萝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却也在突然的惊愕下明白他身处其间的所有无奈与压抑,忍不住伸臂抱住他,柔声说:“秋白。”
“小乔,”他冷凝的眉目被她的柔情所化,微微缓和了神色,握住她的手,“我没事,只要我妈现在过得幸福。”
真的只是如此就可以了吗?乔萝心痛而又悲伤。她很想问问他:如果孟茵要一直选择性地遗忘过往,而梅非奇又要维持如今的现状,那你就真的一辈子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可是她知道,这句话她永远没有机会问出口,因为她不能让他面对这个根本寻觅不到答案的问题,不能迫他更为难堪和伤心。她只有紧紧地跟在他身边,以自己的爱去温暖他每一寸冰凉的心肺。
因客房都在楼下,梅家的园子又大,秋白担心她一人睡在楼下害怕,便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乔萝,他则睡去客房。
秋白的房外是一片婆娑竹林,夜下风声不住,吹着竹悠飞离。它飞起来动作十分优美,像是一只穿着青纱的小小舞女,从空中流线滑过。乔萝被它吸引,不由自主地跟着它在园中穿梭不住。等到青鸟的身影隐入一处繁密的林叶间不见了,她回顾四望,才知道自己已绕出花园。
面前是一壁斑驳的青砖墙,不同梅宅外高耸的石墙,那应该还没有走出梅园。她微微安心,朝前又走了几步,看到一扇被枯萎藤蔓缠绕掩映的木门。木门已经破碎不堪,透过破落的细缝,依稀可望里间的阁楼。乔萝怔了怔,神使鬼差地推开那扇门。门吱呀一声长长嘶响,里间天地洞开于她眼前。
乔萝震惊地看到,与清雅富丽的梅园一壁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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