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不要再说话啦,后边的往前站站。下面请汪经理讲话。”
汪建文走到桌前,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拿起佟亚楠放在桌子上的木棒,打开了话匣子。她从公司成立说起,到今天整整二十三十年的公司史,小事一带而过,大事一件也不落,讲的头头是道有条不紊,听得大家鸦鹊无声,许多目光露出了钦佩之意。
随着讲话的深入,汪建文手中的木棒像伴奏的鼓点似的,轻轻地击打着桌面,上千平方米的屋子内静得像就像只有她一人似的,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张不算漂亮的脸,有人沉思有人茫然。
董英华对安巧玲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修造厂的办公室,带上门后董英华问:“看出啥来了吗?”
安巧玲不屑地说:“臭显摆呗!”
董英华用佩服的口吻说:“不过她的记性真好。三百九十一人,张口就能叫出谁谁来,而且连家里的那口子也知道叫啥。”
“没啥了不起的,说不定背了多长时间了呢。”明显妒嫉。
董英华摇摇头,坐下问:“你看能按原计划来吗?”
“被她这么一搅合就难说啦。姚头儿干啥呢?咋还不出来?”
“现在出来还不是时候,万一出现咱们估计之外的情况他不就糗大啦?”
“真急人!她还说起没完啦,表演哪还是笼络人心哪?”
“咱们费劲拔力地鼓捣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如人家一次讲话?难怪姚头儿管她叫妖精,她可真鬼。要是她上来了,可真没咱们的好果子吃啦!”
“你别在那儿吓唬人好吗?就算她上来也没啥,咱们大错误不犯,她能把咱们咋的吧?”
“妖精可不是白叫的。你当她不知道咱们干的事吗?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人可不都是咱们交的。就说原来商店那些人吧,有一半可是萧紫玉的人,于公于私萧紫玉都会支持她。她一站到她那边,商店的那些人肯定会倒戈,咱们的工作怕是白做啦,整不好还得把咱们给出卖喽。”
“没事呀。二百来人呢,去掉二三十咱们也稳操胜券。萧紫玉这条鱼兴不了多大的lang啊!”
申丽果忽然进来着急地说:“你们俩还唠?发选票啦。”
三个人马上出去。
吵吵嚷嚷、唧唧嚓嚓、鼓鼓叨叨、闹闹哄哄半个多小时,选票总算收了上来,结果是:姚雪峰八十一票;汪建文七十八票;张力军三十四票;佟亚楠二十九票;董英华十七票;……连扫地的柳小霞也捞到了一票。
佟亚楠宣布结果之后,董英华和安巧玲兴奋地把姚雪峰请出了办公室,并陪伴他到了会场,看着他掏出就职讲话稿。
汪建文找到萧紫玉,拉其手她极其感动地说:“谢谢大嫂!”
萧紫玉只淡淡地笑了笑。
10 浩然动武
姚雪峰上任的第三天就实施了他酝酿已久的裁员。国育英果然被减回家了,这个老实巴交的女人一听到信儿就晕倒在了办公桌上,怒不可遏的汪建文扯开嗓子跟姚雪峰拍起了桌子。姚雪峰不得不改变决定,但不能留在机关,下到印刷厂当核算员。周芳芳去了修造厂当核算员。赵野玫却留了下来,这与她的二表姐无关,帮她的是姚雪峰后娶的老婆赵秋子。
赵野玫和赵秋子的爹们在二十多年前便认作了本家,赵铁生在时两家来往十分密切,后来渐渐疏远。这次董英华她们做工作时就跟她兜了底,“姚头儿肯定能选上,你可要多长几个心眼。……”赵野玫铭记在心,抽空就去找了赵秋子。
姚雪峰对赵野玫手下留情,汪建文非常生气却保持沉默。她希望姚雪峰把赵野玫也减掉,她好有机会再次力挽狂澜,让赵野玫到死都得谢谢。。她。可恨的是赵野玫阳奉阴违,来个暗渡陈仓。可恼的是赵秋子从中作崇,姚雪峰成了救世主。尤其当赵野玫用巴结的腔调感恩的目光跟姚雪峰说话时,她想做的就是狠狠地掴她的耳光。
姚雪峰实施的第二项举措是充实机关人员,任命:崔水哲为总经理助理兼对外开发员;张力军为财务科副科长兼资产科科长(自此他被大家叫做双科长);聘任李金为经营科科长,邱连生为修造厂厂长。
汪建文快气爆炸了,减员不跟她说,增员又不跟她说,她这个名正言顺选上来的副经理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了!心情不好就拽着人家去喝酒,人家不去她就翻旧账。酒喝到一半她准耍酒风,不是骂就是哭,谁挨着她谁倒霉,一会儿掐一把,一会儿拧一下,把把都往人家肉多的地方铆劲,而且净趁着人家不注意的时候下手,若不是第二天那些青紫作证,醒了酒的汪经理一副端庄模样,死人说活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她会有如此恶劣的行为。
在外边作回家也不消停,进了门就找茬儿,呵斥完了小的挑衅大的,吓得美朵一听见门响就溜回自己房间。气得李浩然牙齿咬得咯嘣嘣响,几次要动手揍她。
也许是耳濡目染,仿佛是同仇敌忾,美朵对她妈不仅冷漠还非常疏远。她不跟她说话,不管她叫妈,有时还拿眼睛瞪她。李浩然暗暗难受: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仇视你,汪建文,你可真可怜哪!
这天晚饭后,李浩然和美朵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动物世界——乌鸦。老乌鸦从产卵、孵化、喂养小乌鸦长大,直到自食其力。小乌鸦不忘母亲养育之恩,待老乌鸦老得飞不动的时候,它便把食物叼回巢来喂老乌鸦。
为了看这个节目,李浩然早早做了饭,吃完饭正好动物世界开始了。有些萧条的画面,配着解说员感情充沛却不无苍凉的声音,看得李浩然一阵阵难受。
关了电视,李浩然拍拍女儿。“跟爸爸说说感想好吗?”
美朵仍然情绪低落,声音透着泪意。“老乌鸦好可怜哪?”
“可小乌鸦很可爱对吧?妈妈老了飞不动啦,它就四处找食给妈妈吃。害怕妈妈掉下巢穴,它每天都叼着树枝儿垒巢,你说它孝不孝顺哪?”
美朵深深点点头。“孝顺。”
“那美朵呢?”
“美朵永远孝顺爸爸。”
“还有妈妈呢,她可是你的生身之母啊!不管她做了什么,你都得尊重她孝顺她,可是你不理她,不管她叫妈,她一回来你就躲进自己房间不出来,女儿,这样做可不对呀?她是你妈,没有她十月怀胎的辛苦你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宝贝儿,世界上的任何情都可以忘却,唯有母亲的情不能忘啊!否则,老天爷都会生气啦。”语气温和,态度适中,字字句句都如一把把小锤敲得美朵深深垂下了头。
突然,美朵扬起红扑扑的小脸,倔强又委屈地喊:“好妈妈应该孝顺。她是个坏妈妈,我才不孝顺她呢。”
李浩然举起了巴掌可没舍得往下落。“你瞎说啥?她咋坏啦?”
“她,她跟别的男人喝酒。我恨她!”喊完,抽抽搭搭开哭。
李浩然蒙了,不知所措地看着耸动着肩膀的女儿,老半天才严厉地呵斥她:“不许胡说八道。你听谁说她跟别的男人喝啦?就算跟男人喝酒也是正常事,你妈是公司领导,来了客人她得陪着吃喝,不对吗?”嘴上强硬,心中一阵阵发冷。
“不是的,不是客人,是她们公司的男人。我没有乱说。”美朵也强硬起来,流淌着泪水的眼睛勇敢地迎视其父如风雪中大理石般僵硬的脸孔。
“是她们公司的男人也没啥,说不定他们又搞会餐了,或者你妈给那个男人办了啥事,那个男人要答谢你妈才请她吃的饭。你没乱说,一定有人乱说。不许撒谎,快把那个对你乱说的人告诉爸爸。爸爸要把他揍扁,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说了!”咬牙切齿,语调强硬,腮边的肌肉神经质地颤抖着,心却撕裂般的痛着:是姓马的还是姓云的?女儿呀,但愿是有人跟你乱说的……
“没人跟我说,我也没撒谎,是我自己看见的。”美朵使劲摇着头。不被信任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你怎么看见的?在哪儿看见的?”口气已弱,声音已颤抖。
“有一天你加班,老姑打电话来说给我买了条裙子,让我放学去取。写完作业我就玩去啦,回来才想起裙子。我想第二天就穿,就锁上门去了老姑家。路过香香饭店时我看见了妈妈的车子,我想看看她跟谁吃饭,就跑到窗户边挨屋地找。我,我看见……那个男人,就是她们公司的男人,他,他搂着我妈……亲嘴。我没说谎,是真的。是我自己看见的。”哇哇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浩然噗地靠进沙发里,气若游丝地叫:“臭娘们儿,我非杀了你不可!”泪水刷刷而下,努力了几次他才到了美朵身边,把哭成泪人的美朵抱进怀里,哽咽着说:“对不起宝贝儿!对不起你呀!是爸爸错怪你啦!……”
美朵搂住李浩然的脖子,呜咽着说:“爸爸,我,会孝顺,你的。等你老了,我,一定会像,小乌鸦那样。你别,伤心爸爸。”
李浩然失声痛哭。
汪建文推开门,钥匙也不拔下来就进了门。门砰地关上,一串钥匙在门锁上晃悠。她趔趔趄趄朝沙发走,皮鞋、皮包、手套一路扔到沙发跟前,砰地躺下,脚咚地撂在茶几上,一只手敲着茶几开喊:“人哪?都死到哪去啦?美朵,你给我滚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家。快滚出来给我倒杯水去。渴死我啦!”晃晃悠悠起来,胡乱地撕开羽绒服的扣子,扯下纱巾摔在沙发上。
美朵悄悄推开卧室的门,垂着头慢慢走向厨房。
“你能不能快点儿,肉筋筋地随你那个死爹。”边脱羽绒服边盯着美朵进了厨房又盯着她出来,看她端着水杯去捡地上的东西,她立即气得要命,把脱下来的羽绒服撇向美朵。“死丫头,你明明知道我要喝水却不给我,存心不让我喝是不是?”
美朵一闪,羽绒服掉在地上。杯一歪歪,里面的水泼出一半。她不由愣住,接着眼泪便涌了上来。
看着水洒啦,汪建文更生气,拍着沙发大喊:“一杯水你都拿不住,你还能干啥?白长七八岁啦!把水给我,快点儿。”
美朵把水杯放在汪建文够得着的地方,转身快速回了卧室。
“死丫头你给我回来,小王八犊子!这么大点儿你就给我脸子看,我哪里对不起你啦?供你吃供你穿,让你倒杯水就给我耍脸子,你咋这么不孝顺呢?小王八蛋!跟你那个死爸一个德行,整天就知道绷个丧盆子脸,我他妈的该你们了咋的?……”
李浩然开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串钥匙。汪建文立即转移目标继续骂。
“姓李的,咱们今天就好好说道说道。你就这么教育孩子的吗?我是她妈呀,让她给我倒杯水她就摔脸子,这一定是你教唆的。现在你就给我去教训教训她。”
李浩然阴沉着脸,咣当扔下两串钥匙,然后脱衣进了厨房。
“李浩然,你耳朵蹿稀了咋的?我让你去管管她你咋不听,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坐起来,拍茶几打沙发。头发散啦,脸孔红了,嗓门也拔了高。“李浩然你没良心!当初你破裤子缠腿死活缠着我不放,害得我没吃着好的没穿着好的,耗窟窿似的房子住了小半年哪!李浩然,当初你就对不起我,现在你更对不起我啦!睁开你那狗眼看看,没有我你能住上这么大的房子吗?大的不理我,小的不理我,你们这是不把我当盘菜啦?想大小合起来对付我是不是?我告诉你们,休想!少跟我来这套,想干啥痛快地说出来,姓汪的不是孬种,不会拽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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