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监督好,有时候不通过你们底下的情况我还真会给他们蒙住。”“田副省长能宽容我们天天在底下揭短太令我们感动了。”“说哪里话,小伙子,我们的愿望都是一样的,为了把工作做得更好嘛!”田副省长把我送到门口,然后委托秘书把我送过长长的走廊直到楼梯口。小燕披头散发地回到江南大学苏如的住所时,老远就看见了停在楼下的那辆白色奔驰。她一路狂奔地冲上楼去,当她看见苏如穿着宽大的睡袍躺在床上看卡通片时,她叫了一声“如姐”便扑在苏如跟前孩子似的哭起来,仿佛电视里正在播放的菲律宾人质获救时遇到亲人的场景。苏如温和地看了一眼这个小妹妹,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头。目光依然没有离开卡通剧。但她好像也没有在看的样子。她的眼神茫然而且缥缈。过了一会儿,小燕抬起头握住苏如的手,问:“如姐,你没事吧?”苏如摇了一下头。“怎么啦?”小燕惊叫一声,她看见被她握住的手睡袍没有掩住的部分一条一条的血痕像网一样交织着。苏如突然哆嗦了一下,然后把手抽回去,说:“没什么。小燕,别哭,你去帮我弄点吃的来,我已经饿了一天了。”小燕赶忙到厨房里去了。那天晚上做好的饭菜一直搁在冰箱里,她一筷子都没有动过。吃饭的时候,小燕问:“如姐你这一天一夜到哪里去了?我急死了,以为你出事了。”苏如问:“小燕,唐叔叔有没有打电话到家里来?”“没有。”小燕说:“不过我给他打过电话,问你是不是和他在一块儿。他说,他正在抗洪抢险,没有和你在一块儿。”苏如“哦”了一声,然后默默地吃着饭。很久,她说:“小燕,以后你不要给唐叔叔打电话,他事多。”小燕点了一下头。吃过饭,苏如让小燕洗过澡后早点睡,她也很快地进了卧室,小心翼翼地趴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又坐起来,在床头柜里找出半包中华烟。点燃一只后,靠在床头一闪一闪地抽起来。那天晚上,她卧室的灯一直亮到天明。
市里的人大会推迟了大约二十天才开幕。会议结束的那一天,唐湘育到宾馆和代表们告别之后,就到了江南大学那座爬满青藤的教授楼。人大会的公报和会上通过的一些任免名单在有线、无线的晚间新闻将会全文播出。他想和苏如一起坐在沙发上或者躺在那张宽大的床上搂着她一起看。那是一个在他内心期望太久的时刻。开门的一刹那,一种回家的感觉突然地从心中涌出来。这一刻,他突然有了一种自妻子离开以来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慰藉。大厅里空空的,整个屋子里也是空空的。对于这几天尤其是昨天晚上发生在苏如身上的事情他一无所知。他在客厅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躺了一下,准备给苏如打电话。不过他很快又改变了主意,他决定先洗一个澡,然后再打。他想:如果先打电话,苏如知道他回来一定会很快就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他可能连澡也来不及洗了。今晚,他要彻底地放纵一次。卫生间里调节水温的装置是一个美国产的电脑控温沐浴系统。浴缸里从不同方位喷射出脉冲水流,让他躺在其中有一种无数小鱼儿在身上游动的感觉。他裸露的健康的身体像一条幼鲸一样舒展着。小鱼儿般的水柱细细地吸食着附着在他身上的疲劳。——其实,也不仅仅是疲劳,更多的是紧张。一个多月来的紧张甚至让他产生过快要窒息的感觉。当然,这种感觉没有人能从他的神态和一举一动中看出来。即使是上午当他看到代表表决后,显示器上他高票当选常务副市长,并在下午新一届人大第一次常务会议提名代市长的时候,他也只是在微微一笑之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唐湘育披着浴衣从浴室出来时,顺便到厨房的冰箱里取了一听可乐。拉开罐的声音显得很动听,是一种压抑之后的释放。不过当他把空罐扔到垃圾桶里时,他怔了一下,他发现里面有很多带血的棉球。但他没有太在意,女人身上的血总是含义不明的。窗外的天空慢慢地暗淡下来。他拔通了苏如的手机。嘟——的声音一直持续了很久,才听见了苏如的声音。“湘育,”她说,“是你吗?”“我在家里。”他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会开完了?”她问。“是。你快回来吧。”“祝贺你。”她说:“我已经知道会议结果了。”“怎么啦?如!”他感觉到她的声音里没有他期望的东西,这一点,让他显得相当意外。“我离开了这个城市,在外面玩几天。”“噢!”他微微地蹙了一下眉。“你在哪儿呢?”“在外面。”“你怎么突然就出去了?”他问。“我——城市里太闷了。”“你一个人?”“小燕在陪着我。”挂了电话,唐湘育躺在沙发上沉默着。市里的晚间新闻已经开始了。一男一女两名播音员以节日着装开始播报新闻,气氛非常喜庆。开始的十分钟是这次大会公报全文,接着是任免名单。唐湘育的名字在新组成的市人民政府人员名单的首位,然后是人物介绍。唐湘育坐在沙发上对着屏幕,神情却有一些飘忽。电视画面中一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已经不见了。那些人们熟悉的名字突然地在这个拥有三百万之众的城市里全都消失了。詹同、蒋冠群……半年以后,当人们再一次听到这些名字的时候是在中纪委关于查处几起领导干部贪污腐败案的新闻发布会上。詹同案发在外人看来显得有些偶然。大约在一个多月前,市京剧团一家住户发生一起火灾。因为住房是在新宿舍的顶层,因此除了起火的那一家外,基本没有殃及四邻。严格地说来这不是一家住户,而是三年前刚从省艺术学校毕业的一个叫周海芳的年轻女演员的新居。这间装饰豪华的二室一厅住房,因为大量地使用原木,因而使火燃烧得非常彻底。等消防队把火扑灭时,除了卫生间还依稀看得见一点原貌外,其余几成灰烬。也就是在那个卫生间,消防队员在清理现场时,居然发现了一把锃亮的军用手枪。正是这把手枪,使二年前发生的一起震惊全省的一名地税局长被杀案真相大白。那名地税局局长是被人开枪打死在宿舍的楼道里的。弹道专家很快就检测出来,那颗从左额打进局长脑袋的子弹就是由这把手枪里射出的。周海芳那时候正被团里送到戏剧学院去学习,公安人员从戏剧学院的宿舍里把她带回来。周海芳说,手枪是她男朋友放在她那儿的,她男朋友叫詹宏伟。事情就这样渐渐地扩展开来。先是查出那把手枪是三年前在追逃过程中牺牲的一名警长的佩枪。然后才查出这把枪是时任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詹同未按规定上缴,被其子詹宏伟私藏,特别是地税局长被害案告破,查明发生并引发这桩谋杀案的真正原因是副局长与正局长矛盾尖锐,而矛盾尖锐的原因主要集中在地税局即将建设的总投资二千五百万元的地税大楼招标权,副局长为了获得垄断权将上司和对手杀害。詹宏伟作为同谋为其提供枪枝并在事后获得了地税大厦的招标。鲁市长(现在是市委书记了)把唐湘育叫到办公室的时候,除了市公安局一份简单的案情通报以外,另有一份近四年以来詹宏伟的寰亚公司在全市承接的各项工程的详细清单。其中,市政法专科学校教学综合楼工程、市公安局城东分局交警支队大楼改造与装修等国家单位主体工程标的都在二千万元以上。三年来寰亚公司在全市范围内共承接的建筑与装修工程总量大约一点二亿元。而所有这些工程没有一家是由寰亚直接承建和装修的,寰亚公司在与对方签约之后,立即转手承包给其他建筑或装修机构。
(bsp;鲁市长说,湘育同志,你看寰亚的这些单位大多是政法系统或者与政法系统有密切关系的部门。现在我们了解到所有这些项目的运作都与詹同同志有关。这些问题看来性质已经比较严重了,你说呢?唐湘育沉吟着,他慢慢地翻看着这些材料,思索着怎么来对待这件事。显然,从一个小火灾到面前这叠厚厚的材料,这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日以继夜、昼伏夜行的工作。毫无疑问,这不仅是地税局长案凶手归案的时候,也是詹同们精心建构的防线行将崩溃的时刻,选择这样的时候,当然有特定的意义的。唐湘育正要说什么,鲁市长又说话了:“湘育同志,这只是已经查实的问题,另有一些有反映但没有查实的问题,比如詹宏伟在收购新世界娱乐公司时可能就存在着重大的犯罪事实,”他停了一停,望了望唐湘育,“当然,没有查清的事实鉴于时间紧迫以及其它因素我已叫他们不要再去调查,重点是现在这些事实搞得清楚一点,彻底一点。”鲁市长望着他,那种眼神唐湘育一眼就明白了,还用他说得更明白吗?他正要说什么,鲁市长又说:“新世界以前是苏如在那儿吧!情况你当然比我更熟悉。”唐湘育脸上露出了一种坚毅的神情:“鲁市长,詹同同志的问题的确比较严重,应该立即向上级反映。”鲁市长说:“好!唐湘育同志,就等你这句话,现在我们就一起到省纪检委黄书记那里去。”那天晚上,唐湘育和鲁市长一起到了黄书记家。黄书记听了汇报后立即把他们带到省委书记那儿。当他们从书记那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唐湘育和鲁市长坐在车的后座神情都显得有点严峻。有一段他们都没有说话。车快到市委宿舍的时候,鲁市长突然抓住唐湘育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说:“湘育同志,以后的工作担子和压力都会更大,我们要共同努力。”唐湘育说:“有鲁市长掌舵,一切都会顺利的。”然后他们就握手告别了。那个夜晚对唐湘育来说是一个不眠之夜。现在回想起来唐湘育意识到鲁市长当时握住他的手的那个动作实在是含义深刻。晚间新闻已经结束了。接下去是一些饮料和洗发水的广告。美女们尽情地展示着秀发和身姿,这愈发让他想起苏如来。他又一次重拔了苏如的手机,苏如在那头温和地答应着。“如!我想你在我身边。”他说。“湘育,我不行!”“可是,你总可以告诉我你在哪里吧?”“我和小燕在一起!”她说,“对不起。”然后就挂了机。电视机的声音已经调到最小了,唐湘育在阴暗的大厅里枯坐了一会儿,就出门去了。车还在路上就接到李秘书的电话说鲁书记让你到市委去一下,研究一下抗洪的事,明天早上第三次洪峰就要到了。
一九九八年长江大水把许多人的记忆泡得很苦涩。与长江水势相比这条支流的水情当然算不上什么,但是,因为它来得相对比长江的汛期早一些,因而就像长江防汛的一次预演。新组成的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大多数还没有来得及体味新角色的味道,就投入到紧张的抗洪抢险中去了。不过,这种感觉像刚起壶的茶叶一样,水还没有把叶片泡开就倒进了杯子里,虽然味道很浓却有点涩涩的。好在甘甜的味道还在后面,所以当洪峰来临的时候,他们也都满怀热情像正在舒展的一片茶叶那样,投入到漫天的洪流中去了。抗洪抢险采取的是常委分段负责,严防死守的原则。以春江二桥为界,鲁书记负责上游,唐湘育市府一班人负责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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