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将一口气吸到肺腑深处,点开那封邮件——
“江心月:
……”
这个抬头令心月的大脑瞬间空白,仿佛被什么怪兽一口吞噬。
他从来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她,就算是在两个人最陌生的辩论队训练时期。那时候他几乎从不称呼她,只是用眼神或手势示意她说话或自己是在同她说话,后来每次回想起这小小的细节,她都很笃定那是因为那会儿他还没有足够的立场在叫她名字的时候亲热地去掉姓氏,于是只好整个略过。
可是现在,他突然叫她——江心月。
“江心月:
当你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相信我已经在飞机上了,再过几个小时,我就会转上一趟飞往国外的飞机,今生今世,再也不用看见你,你也不要再想看见我了。
不过,我相信,看完这封邮件之后,你应该也不会再想看见我了。
不好意思,跟你交往了这么久,连最亲密的关系也发生了,你却还没有真正认识我。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江攸明——你,江心月——你觉得这是巧合还是缘分呢,我们俩居然同姓?
呵呵,现在我正式告诉你,这不是巧合,也不是缘分,而是命中注定——哦,我忘了,你们女孩子总是把命中注定等同于缘分的,对吧?不过咱们俩之间的这个命中注定有些不太一样,我们同姓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们有着同一个爷爷。
你现在明白了吗?我是你的堂兄,你是我的堂妹,除了嫡亲的兄弟姐妹之外,我们之间的血缘是最近的!
你或许觉得很奇怪吧?你爸是家里的老大,你几个叔叔的孩子都比你小,你哪里来的堂兄?那么我告诉你,这是因为你爸只是你奶奶所生的老大,事实上,我爸才是咱们爷爷的长子。你家里人一定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吧?说来也是,这是你家的丑事,谁会好意思光明正大地摆到台面上来说?尤其是对你这种受保护过度的娇气包。所以现在就由我来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吧——
你奶奶其实是咱们爷爷的小妾,我奶奶才是明媒正娶!咱们那个有文化的爷爷嫌弃我奶奶是裹小脚的旧式女人,解放后在工作队里认识了你奶奶,就回去要跟我奶奶离婚,还要抛弃我爸,把你奶奶这个小三儿扶正。我奶奶坚决不同意,太爷爷太奶奶也不同意,所以爷爷只是写了张不被承认的休书就跟你奶奶私奔了。没想到吧?咱爷爷是个有妻有妾的风流种,而在此,我想我有必要再重申一遍:我爸是你的大伯,我是你血浓于水的堂兄:)
你问过我一个问题,恋爱中的女孩子都会问的傻问题: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那次辩论队选拔赛上吧?事实上,我第一次见你是在爷爷的灵堂上。那天,我家得到爷爷过世的消息,马上买了当天的车票赶过来,想送爷爷一程。可你们一家人是怎么对我们的?你爸、还有你那几个叔叔,用扫把把我和我爸妈一起赶了出来!我奶奶的确是个旧式小女人,一辈子胆小怕事,明明是爷爷抛弃我们、从不履行对我们的任何义务,我奶奶却一直都没敢让我爸去争取权益。我爸一口气忍到爷爷过世,本来以为在那种时候你们一家总不至于还做得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吧?结果你们倒还真做得出来!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你们仗势欺人,以众欺少,我爸堂堂一介男子汉,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凭什么要被你们那样羞辱?还有你,堂而皇之地占据着江家长孙女的位置,可我才是江家的长孙,我才是!
江心月,你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报的这个仇,刚好也用了十年。那年你八岁吧?今年你也马上就要满十八岁了。呵呵,多好啊,如花似玉的女孩,如花似玉的年龄。在你这个年龄,你一定不需要我来告诉你今天发生的事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吧?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再给你讲解一遍——
我爽过了也就完了,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不管是跟我妹妹还是别的女人,可是你不一样,你会怀孕,知道吗?近亲兄妹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呢?畸形?怪胎?好妹妹,告诉哥哥,你是更愿意我们的孩子长着两个脑袋呢,还是根本没有脑袋?
不要这个孩子?ok,去打胎吧,你敢去医院吗?唉,如果不想被你爸妈把腿打断、被录取你的大学直接踢出提档系统、不想你们全家被悠悠众口用唾沫淹死,我奉劝你还是偷偷摸摸去小诊所吧。不过小诊所里的三脚猫大夫会把你整出什么后遗症呢?感染些不三不四的脏病?终身不育?甚至当场就要了你的命——我的小宝贝,告诉哥哥,你最喜欢哪种下场?
事实上,我很怀疑你还有没有操心那个的必要,因为对于你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女孩,还有你们那种自以为多么了不起的家庭,或许在那之前,另一件事就已经足够让你们操心不过来了。注意到附件里那几个文件了么?乖,打开来看看,先睹为快,毕竟你是主角,应该让你在你的观众和听众们享用到如此大餐之前先独享一遍,是不是?
最后,祝你高考好运,我的高材生女孩!哦,刚才太兴奋忘说了,明天你进入考场的时候,附件里的那几个文件就会上传到网络上,相信以你的姿色,等你们从考场里出来、连你的同学也能看到听到那些的时候,点击和转发至少已经过万,恭喜你,你马上就要成为又一个网络红人了!
呵呵,多说无益,言尽于此,我聪明的好妹妹,你自己去回味过去展望未来吧。enjoy!
别了,顺祝:星光灿烂,财运亨通!”
心月不知道自己在看完这封信之后,是怎么还能有心力去点开那几个附件的。
可她的坚强,或者麻木,超乎她自己的想象。
那几个附件里最大的一个,是一个音频文件。心月点了播放键,短暂的寂静之后,一把明明是属于她自己、一直以来都凝集了多少让她偷偷放在心里甜蜜的回忆、如今听来却是万般不堪入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哥哥、哥哥……”
“我喜欢、好喜欢哥哥这样对我……”
“嗯……舒服……好舒服,好舒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
“我、我好舒服……舒服得不行了……呜呜呜……”
“哥,你说我是不是个小色女呀?为什么连你的后颈我都觉得那么性感呢……”
“你就把我要了吧……”
“你就把我要了吧!”
“要了我吧,好哥哥,算我求你……”
……
心月僵直地坐在电脑前,世界突然之间变得那么巨大而空旷,她自己缩小到弗如微末,以至于再也感觉不到了自己的存在。
原来,她的爱情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阴谋,他一直有条不紊,万事俱备。
效果良好的录音,偏偏被精心剪去了另一个人的诱导,像是导演的指示被高超的技巧剔除得一干二净,于是她听起来根本就是在不知廉耻地自慰,还欲求不满地哀恳求欢,而她的幻想对象,居然是一个和自己存在着血缘关系的哥哥!
剩下的几个文件都是照片,不用说,她赤裸上身露出的胸部、还有今天下午那血污一片的□,无一例外都在这里!
而它们明天,就要公诸于世,每一个人——认识自己的、不认识自己的,那些嫉妒自己的女孩、暗恋自己的男生、甚至自己的爸爸妈妈,都会看到了……
叫屈又怎么样?公开他的这封邮件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又能如何?伤害已经造成,她最见不得人的一面已经受到万众瞩目,公布一切也不过是公布她的天真甚至愚蠢,无异于自己在自己的伤口里再撒上一把盐!
诉诸公堂?呵,他已经走了,离开了这个国家,真真正正的拍拍屁股远走高飞,可以一辈子不再重入国境,谁又能奈他若何?
那个夜晚,心月就那样地,如一个木偶娃娃般呆坐在电脑前面,直到窗外有蒙蒙的晓色亮起。
原来六月的天气,也会让人浑身冰凉。
初临的曙意唤醒了心月僵死的神经,她木然站起,走了几步,倒在床上。
说不清自己是睡着还是没睡着,正如不知道自己该算是活着还是死了。
26
接下来的几天,心月奇迹般地完成了高考。
江攸明的希望并没有实现——如果她猜对了他的希望的话。事实上,他并没有真做到那么绝,那些文件他并未公开,这大概是因为他知道,光是这样的威胁,就已足够将一个女孩彻底摧毁。
或者,他没有走出那最邪恶的一步棋,只是因为没有必要。既然仅仅只是这样的威胁都很可能足够将他要报复的人击垮,他又何必再豁出自己?毕竟,如果这些文件真的上传,即便心月不曝光他,他也很容易被人肉出来,少不了身败名裂,就算损失远小于她,也不划算了。
而他的希望究竟是什么呢?他应该是希望她会直接被那封邮件杀死——精神崩溃甚或自杀,令她的家人痛不欲生吧?
讽刺的是,他的万般谋划之所以棋差一着,或许竟恰恰是因为心月太爱他。如果不是心月爱他爱到那样,失恋的打击占据了她至少一半的心神,以至于腾不出更多的担心来给自己的名声,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那种惧怕和焦虑逼疯。
他到底是低估——抑或是高估了她。
一具行尸走肉是不会晓得要去自杀的。
当然,一具行尸走肉也不可能考得上复旦了。
这显然也是他那场阴谋中一个极为重要的部分:让她的学习成绩冲顶,给了她最大的自我期望,令她的精神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变得敏感且脆弱不堪,并断绝了她被保送上名校的可能。
然后一举将她从人上人的宝座之上拉下悬崖。
如果前面那个打击还不够,再加上这个如何?应该能确保万无一失了吧?
可是,仍旧是那个问题,他没想到她对他的爱情已到了那样的地步,他低估了她的失恋,那是一种强大到足以将身败名裂和高考落榜的双重打击一并吞没掉大半的力量。
当然,这一切无人知晓。心月的同学至少还知道她失恋,只不过不了解确切原因罢了,而心月的家人,则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只知道,向来稳居榜首的女儿,居然在最后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中令人不敢相信更无法接受地一败涂地。
于是,高考前她意满志得填下的志愿,此时成了全世界最大的笑话。
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她居然还是上了三本线,被那所招生不足的学校收留。
说不幸,是因为她还是要去上海,那座曾与他信誓旦旦地约定、如今却只余自己孑然一抹伤痕累累孤魂的城市。
说幸运,是因为她好歹考上了大学,无论家里人怎么劝说,她也不必留下来复读,毕竟家乡才是她真正的伤心地,在这里多呆一秒钟就等于在回忆里多受一秒钟的凌迟,她更受不了。
一年以后。
此时的心月仍然无法确定自己的内心能不能算是已经平复,她只知道自己终于不会再随时随地、无缘无故地觉得自己下一秒钟就会突然发疯或是猝死了。
而渐渐从崩溃的边缘退回来之后,她一点一点地重拾起思考的能力与余地,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被他那样地骗根本都是活该。
谁让她那么蠢的?跟他在一起两年多,他却从来都没有说过“我爱你”。
她以为他只是用行动表达,她以为有些事只要用行动表达也就够了,从来都没想过要去计较,也就从来都没想过要去追究。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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