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试玉
第章诡异的冠形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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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李安浦仍然说不清,自己的博物馆副馆长乌纱帽被搁在旁后,上苍有所恤念,使他意外地获得了件冠形饰,还是因为得到了冠形饰,才殃及职务?
冠形饰的古朴与精美,足以令人为了拥有它而甘愿舍弃其余的珍藏。当然,要透过它的色泽与质感,懂得它深沉的内涵,犹如懂得心心相印惜惜相爱的情人——这才叫赏识。
更深人静时,李安浦离开电脑,独自倚靠在沙发上,借着从窗户外透入的幽光,打开锦盒,用手指轻轻抚弄这件宝贝,顿时浮起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心绪,也夹杂着阵隐痛。
这,是件良渚晚期的玉器,历经漫漫4000多载岁月,至今仍晶莹剔透。打磨得非常光滑的浅褐色玉身上,敷施着土沁的痕迹。用灯光照,则呈现云霓般的纹理。冠形饰上,醒目地镌刻着神人兽面纹。常见的冠型饰是素面的,惟独它有纹饰。这纹饰非常奇特,也很洗练,上部为人形,重圈环眼,巨口大张;下部为兽形,蜷曲的鳞爪和兽腿作匍伏状,兽头在挣扎中显示驯服。整个儿构图,充满了逼人的魅力。
李安浦很清楚,这图案,是良渚人的神徽,是良渚时代神秘文化的象征。神徽含有深邃的宗教意义,因为它本来就是种祭祀的礼器。那么,良渚先人究竟在实际存在物上作了怎样的衍化呢?兽形又究竟是哪种动物的抽象?历来众说纷纭。不见角须鬃尾,仅有五官的神兽纹,便扑朔迷离。何止是扑朔迷离?冠形饰透出的那股神异的力量,更默默地将人震慑。
在中国古代神话中,饕餮混沌穷奇和梼杌,可谓声名远扬。不过,他们都是负面人物死后的怨气所化,形象之丑陋不难想象。位居四大魔兽之首的是饕餮,光看这两个繁琐的象形字,就让人觉得是魔兽无疑。
史实果真如此吗?
被图案化了的饕餮,曾出现在商周时期的青铜器上。左传?文公十八年载:“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1不分孤寡,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杜预注曰:“贪财为饕,贪食为餮。”这从根本上定了性,饕餮乃贪食恶兽。饕餮纹即兽面纹。引申出去,就可用以比喻那些贪婪者凶恶者。
饕餮纹并不仅仅出现在青铜食器或酒器上。古代的建筑材料,也会采用饕餮纹装饰。比如饕餮纹瓦当,多为半圆形,图案浮雕比青铜器上的简约,但远观的效果不错。在古代家具上也有以饕餮纹作装饰的。
事实上,饕餮纹的出现,比商周时期早得多。
博物馆的库房里,藏有几十件良渚玉器,都是陆续从本地西樵山俞墩山等几个遗址发掘出土的。其中有玉琮玉璧,有玉管玉珠,也有冠形饰。那件冠形饰,也有纹饰,与李安浦手里的模样。精美的神人兽面纹,仿佛从个范子里出来的。
半年前的天,李安浦的办公桌上,出现了件放在锦盒里的冠形饰。它被送到市博物馆的个专题展,展览了半个月,然后与另外几件文物起拿回来。拿回来时才发现,库房铁柜里的冠型饰居然还在,旁边配有张写着“西樵山24”字样的标签,根本没人动过。两件冠形饰模样,完全是孪生兄弟,甚至连标签都没什么差别!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
李安浦尤其感到震惊。
他明白,突然冒出件冠形饰,绝非小事。问过保管部主任老周,老周口咬定说,他从来没有单独拿过冠形饰。送出去的就是这件,根本不可能搞错。但是,无论如何已经错了。难道它是孙悟空身上的毫毛,吹口气就变出来?
居然不是盗失,而是多余,实在太诡异了!但博物馆的玉器多余与缺少,是样性质的错误。多余甚至比缺少更复杂。两件冠型饰看起来模样,任何人都拿不出任何证据证实桌上的那件是仿品,而库房里的是真品。也许恰恰相反,真的已经被假的调了包?这就不仅仅是错误,更是疑案了!
博物馆馆长顾凯立即向局领导汇报,局里组织力量反复调查了十来天,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2
大约过了个多月,中央电视台的“鉴宝”节目中,出现了件冠形饰。持有者是个神秘人物,派了个代表来作鉴定,他向主持人透露,这件宝贝是受朋友委托拿来的,对于来历,当然不便言说。有人从屏幕上辨认,那人是谷安某家房地产公司的业务员。他没有读几年书,除了钞票,什么都不收藏。
完全是凑巧,与此同时,李安浦也拥有了件冠形饰。
冠形饰是阿陶帮他从玉琅古玩市场淘来的。阿陶告诉他说,这东西是个外地的朋友推荐给他的,来路很正当,给几个朋友看过,招来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阿陶完全是番好意,李安浦心里明白。他端详着冠形饰,伸手再三抚摸,实在挡不住玉色的诱惑,悄悄把它收藏了。个从事博物馆工作的人,顺便收藏两件看中的东西,违规却并不违法。何况是在古玩市场淘来的,摆在家里,又不拿出去张扬。
谁知,阿陶嘴快,没几天就泄露了秘密。
文物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管文物的人,不准收藏古玩。收藏古玩的人,不管文物。讲得俗点,黄鼠狼是决不允许靠拢鸡棚的。李安浦作为业务副馆长,掌握着串库房的钥匙,比别人更容易接近那些级二级乃至国宝级的藏品。他当然不应该拥有冠形饰,可是他偏偏有了,而且跟库房里的那件几乎样。
尽管李安浦做事很低调,谣言却仍然像蝙蝠样四处乱飞:
“谁说他书呆子,文物贩子常常跟他来往呢!”
“难怪他老婆说要买房子,三室两厅还嫌小。”
“多出的件,真的还是仿的?”
“你说假,可是人家都拿出去展览啦!”
“啧啧,实在不得了!要是他用手里的赝品调换库房里的,那谁还弄得请?”
有人甚至推测说,央视“鉴宝”节目中出现的那件冠形饰,就是李安浦的3他当然不便出面,才委托别人。“鉴宝”的五位专家,有四位认为冠形饰是真品,给了五十万元的参考价,只有位还有疑问,暂且保留自己的意见。这样来,冠形饰怎能不身价百倍?
李安浦欲哭无泪。明知道这是污蔑,是栽赃,然而他即使是跳到了鼋湖里,也洗不清楚。
外界的人也许不清楚,博物馆的库房护卫森严,是要远远超过监狱的。设了扇又扇防盗门且不说,还有与公安局联网的警报装置,别说是人了,就连只黄鼠狼在里边流窜,都逃脱不了红外线的监视。他掌握着钥匙,这并不假,可是他的钥匙必须与宋丹霞手里的那套钥匙同时使用,才能打开库房的门。冠形饰突然多出来的那些天,宋丹霞早已请了产假,在家里生儿子,钥匙交给了保管部主任老周。老周将它锁进了保险箱,次都没有动过。
恰恰在这个时候,多出了件冠形饰。
件又件冠形饰冒出来,弄得人莫名其妙。
冠形饰是良渚时期氏族首领羽冠上佩戴的饰物,在普通墓葬中是绝不可能出土的,数量极少。有纹饰的就更少了。它的文物价值,你想说有多高,就会有多高。或许也能卖钱——越来越多的古玩商和藏家把目光盯住了良渚玉器。在海外,走私出去的良渚玉器已经被炒到了天价。国内的古董市场,也不时有人在违法经营。
谷安市博物馆成立至今,已经有四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多出件冠形饰,比丢失件冠型饰更蹊跷,用“惊天动地”来形容,也不为过。
省文管委派专家来作了鉴定,谁知他们的看法不致,真伪仍难以定夺。但至少可以确定,他们的库藏文物保管制度执行不严,这个责任推卸不了。很快就发了内部通报,让全省文博系统都引以为戒,并及时开展库房安全大检查,防患于未然。
还没有谁拿出证据说李安浦是玩弄职守。然而,件冠形饰平白无故地多了个孪生兄弟,又该作如何解释?今后外面会不会在冒出更多的仿制品,扰乱文物管理?难以预料。业务副馆长的责任,是铁板上钉钉——明摆着的。
李安浦不想推卸责任。
他本来可以装聋作哑,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或者说,摆在桌上的冠形饰,只是复制品,跟库房里的完全是两回事。可他憋着股劲,无论如何也要弄个水落石出。周围总有人会挑自己的岔子,他们巴不得多出几件这样的事。冷静地说,这跟自己的性格不无关系。业务馆长当得过份顶真,往往免不了会认死理,不懂得圆通。遇到那些连历史年表都背不出的,拉起来就批评。这无疑会得罪人。如今的社会,捣糨糊和稀泥也是种不可忽略的本领呀。
让他打破脑袋也想不通的,不是自己被突然停职,而是库房里的摆放得好好的件冠形饰,竟然闹出了“双玉案”。是有人故意恶作剧,还是存心栽赃于自己?难以解释。莫非,它真的是有灵性,穿越漫漫四千年时空,从西樵山飞越而至?
位于谷安西郊的西樵山,是良渚文化时期先民们的聚居之地,也是他们的祭祀之地。遗址的形状是座数米高的土山,被学者们称之为“中国的土筑金字塔”,堆筑的形态,居然与埃及尼罗河畔的金字塔十分接近,连年代也差不多。所出土的玉器石器陶器,无疑对于史前文明研究具有极高的价值。
想当初,那件冠形饰还是自己从西樵山遗址44号墓葬里发掘出来的。得到这件宝贝时,李安浦是考古队队长,每天风餐雨宿,皮肤被晒得乌黑,老婆说他快变成黑炭球了。他倒是觉得,只要有好东西出土,辛苦点根本无所谓。
野外作业完成后,他回到馆里,正在整理卡片,局长突然把他找去谈话,说局里商量了,考虑到你这几年工作很努力,也很出色,决定任命你为博物馆副馆长,主管业务。
李安浦愣了下,竟有点不知所措。
而在几个月前,也是局长找他谈话,说党组商量了,考虑到种种原因,决定让你配合有关部门开展调查,暂停行使副馆长职务。
他同样有点不知所措。
如今想起来,六年前让李安浦当上副馆长的,是冠形饰。如今让他把乌纱帽搁在旁的,也是冠形饰。
他突然发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梦境。世界上的切,都变得那么不着边际,令人难以捉摸。但,他似乎没有痛苦感。咳,人生仅仅是个过程,谁也逃不脱这或简单或复杂或短暂或漫长的过程。任命某个职务的过程,人人都可能有,然而被“暂停”的经历却不是人人都有。也许,少了这顶乌纱帽,反而轻松自如。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点阿。
也就在这天,他在网络上创立了自己的博客——“得失村人”该有个情绪宣泄的渠道吧。
第章诡异的冠型饰2
?谁都知道哦嘘是什么意思
冬雪方霁,阳光淡淡地映照在清冷潮湿的水泥地上,照在那些摊放着青花瓷铜镜玉器碑拓竹刻以及印有三四十年代摩登女郎月份牌的牛皮纸或塑料布上。寒风沙沙卷起残叶,在空中旋转。几只觅食的麻雀,倏忽飞落。
玉琅古玩市场直到中午时分仍人影寥落。摊主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个操着河南口音的摊主,正与个浙江人,高声低声地用夹杂着家乡话的普通话闲聊。
这些皮肤黝黑的摊主,别看他们其貌不扬,也没有读多少书,但从事了这个行业,对于中国历史年代的熟悉程度,决不比大学教授差。假如与前来光顾的游客大谈雍正康熙乾隆和窑口雕工,更是说得头头是道。地摊上,有清花瓷铜镜老玉和脚炉漆盘之类,古意盎然。而绘有三四十年代美女的月份牌和幅幅水乡题材的水粉画水墨画,悄然煽起人的怀旧意识。
龙大魁手里拎只黑皮提包,踩着潮湿的枯枝残叶出现在地摊边,彳亍了圈。谁也不理睬他。淘古董的多是闲人,都像他这样若无其事,似看非看。故作矜持的摊主,也绝不会像卖罗卜青菜似的招徕客人,他们深谙“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道理。
龙大魁似乎有些性急,径直走近最西头的摊位,打着哈哈道:
“阿陶,好久不见,生意兴隆啊!”
“哟,龙头,是你?真是千年难得虎瞌睡呀!”阿陶斜睨了眼,只管低头整理那些瓷器杂件,“你也出来拣漏?”
“不,我是特地来找你的。”龙大魁压低了嗓音说,“有件好东西,想让你帮我过过眼。”
“哦,真的?”
阿陶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他本来长得精瘦,蹲在地上显得愈加委琐,但双网着皱纹的乌黑的眼睛很锐利,射向龙大魁。
龙大魁不由分说把他拖到边,背着人,拉开提包1里边塞着团旧报纸,打开就报纸,露出只锦盒。
阿陶忍不住伸手,要将锦盒取出来,仔细看看里面的东西,却被龙大魁挡住了。他不想有任何张扬。这里人多嘴杂,点小事都会弄得沸沸扬扬的。他迅速把提包拉链拉上,附在阿陶的耳边轻声几句,想请阿陶去聚兴楼喝杯酒,驱驱寒,顺便把这件宝贝看看。
阿陶望望天,脸滑稽相,夸张地说:
“今天西边没有出太阳呀!”
“咳,你不要大惊小怪,吃顿饭算什么!”
“算了吧,龙头,我还要做生意呐!”
“做生意,就不吃饭啦?”
阿陶曾经是龙大魁手下的工人。几年前,万向金属材料厂转制成民营企业时,大魁让大批工人买断工龄,自谋出路。身为车间主任的阿陶,也是其中之。阿陶本来还心存幻想,觉得大魁或许会留下自己,谁知连半句暖心的话都没有听到,就被炒了鱿鱼。
迫于无奈,阿陶在古玩市场摆起了地摊。
好在他祖父做过古董生意,从小耳濡目染,他也学到了不少。下水摸爬滚打几年,摔了跟头,吃了鼻酸,练了筋骨,慢慢地就摸到了门道。尤其是对高古玉十分精到。有次,博物馆副馆长李安浦来古玩市场讲课,从口袋里拿出十几件玉器当场测试,阿陶居然不假思索地指出,其中的件战国玉佩是新仿做旧的,让李安浦都忍不住翘起了大拇指。从此两人就交上了朋友。
“龙头,省了你这顿酒钱吧。”阿陶说,“我这个人吃亏就吃在有脾气,喜欢弄堂里拔木头——直来直去,不像有些人老是给你拜脚跟。那,你究竟是让我识真伪,还是说价位?”
龙大魁倒也丝毫不忌讳,笑道:
“当然都要2”
“我说的话,你相信?”
“不相信,为啥来找你?告诉你,这东西你看见了,要吓跳的!”
龙大魁低声说,锦盒里是件玉器。不过不是普普通通的玉器,而是件良渚时期的冠形饰。
“冠形饰?!”
阿陶惊讶地叫出声。真奇怪,最近这段时间,竟陆续出现了好几件冠形饰。尤其是在“鉴宝”节目里出现的那件,引起人们很大的议论,却不知究竟是谁的。这不能不让人猜测,还会有更多冠形饰出现。果然,连龙大魁也拿来了件!
龙大魁忙示意让他轻提包里确实藏着冠形饰,丝毫也不容怀疑。浅黄铯的玉面晶莹剔透,打磨得非常光滑。真的,最关键的地方,还镌刻着具神人兽面纹呢。
“我查过良渚玉器图录了,它跟图录上的冠形饰没什么两样,也许更加精美!”
“你相信图录了,还问我干什么?”阿陶故意刺他,“我要是说假的,你会以为我故意促狭,我要是说真的,你以为我捣浆糊。龙头,假如真的是良渚冠形饰,走私到海外的话,不卖个二十万美元,就见鬼了。可要是假的,嘿嘿”
“值多少?”
“二十百元都没有人肯拿!”
“真的?”
“嘿,亏你当了这么多年老板,鉴宝里的那件,不是给了五十万的参考价?现在不只房价节节上升,青菜萝卜也涨价,古董的价格怎么会不跟着涨呢?”
“那,我的这件不会输给他的3”龙大魁喜形于色。
“这是你厢情愿。”阿陶冷冷地说。“再说,也要看怎么卖。有本事,青菜也能卖出肉价钱,没本事,蚀得屁股两豁拉!”
“阿陶,你我是自家人,所以这东西定请你看看。你也不要顾面子,凭良心讲嘛,真就是真,假就是假。鉴定费,少不了你的!”大魁不管他话里夹着什么骨头,伸手就往口袋里掏钞票。“你知道,大魁从来就不是那种小鸡肚肠!”
“嘿,我能要你的钱吗?”阿陶笑着摆摆手,说道:“龙头,不瞒你说吧,这几年我在古玩市场风吹雨打,辛苦是辛苦,衣食却不愁了,口袋里有几个小钱的。”
“那你开个口,要什么?”
阿陶却沉默着,句话也不说。
“咦,你的城府倒是变得越来越深了!”
“让我开口说话不难,但有个条件,你必须告诉我这东西的来历,是别人送给你的,还是从哪里淘来的?”
“这”大魁不由踌躇起来,“这跟真假没有关系吧?”
阿陶却很顶真:“谁说没有关系?就是有关系。”
他说,弄清来历是辨别真伪的第关。冠形饰是古玉中的神圣之物,大都出土于良渚文化墓葬。氏族首领生前在祭祀时佩戴,死后便作为随葬品。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到现在,陆续有出土,有些甚至还流散到了大英博物馆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芝加哥博物馆,成了他们的宝贝。不过近几年,仿造的玉琮玉钺和冠形饰不断冒出来,悄悄地在市场流转,价格的起伏也比较大。
前几天,就有个香港人手提只豪华皮箱,里面装着只多节玉琮,特意来到玉琅市场,让阿陶估估价。阿陶没有说什么,他已经开口说它至少值千万人民币。玉质倒还不算错,可是仔细看看,内膛有刀具切刻的痕迹,土沁和包浆也明显是做出来的。跟图录上的玉琮很像,又有什么屁用?哼,想钱都想痴啦!
“阿陶,你不肯喝酒,那我们去茶楼坐坐,在这里说话不方便呀。”大魁对冠型饰的来历避而不谈,“走吧!我的车就停在前面。”
“谢了,龙头,”阿陶无论如何不愿挪动脚步,斜睨他眼,“你就让我这下岗工人多赚几个钱吧。下了两天雨雪,刚刚放晴,生意还没有开张呢”
“算了,你既然不肯给面子,我就勉强啦!”
龙大魁离开古玩市场时,听见了阿陶在大声驱赶麻雀:
“哦嘘!哦嘘!”
在谷安,谁都知道哦嘘是什么意思。
第章诡异的冠型饰3
?龙大魁真的是想要弄清冠形饰的真伪。
万向金属材料厂——现在成了万向金属材料公司,在转制时甩掉了包袱,轻松了几年,最近却不太顺当,业务科接连遇到了两单退货,这给明年的生产笼上了层阴影。龙大魁心里明白,企业转为私营,姓了龙,很多人说自己占了大便宜,其实,我只拿到个空壳。从产品到设备都老化了啊。假如不尽快将产品更新换代,以后的日子肯定很难过。市场竞争是残酷的呀。然而,至少要投入千多万元改造设备,才能拿出慢走丝切割线新产品,战胜竞争对手。年底年初,银根愈发紧缩,银行的贷款几乎是人人争抢的唐僧肉。
在银行碰了鼻子之后,他不得不动起了冠形饰的脑筋。
事实上,这样的东西他手里还有几件。假如它们是真的,拿到拍卖会上,必然能拍个好价钱。不过,把它们作为抵押,或许可以贷到更多的款子。可是,银行岂肯轻易放贷?必须有人确定它们的真伪。
前些日子他想去请博物馆的李安浦鉴定。连汽车都发动了,突然改变了主意。冠形饰是出土文物,听说博物馆库房里突然意外地多出了件,弄得草木皆兵。拿到博物馆去,等于抓把虱子往头发里放。若是有人问你,这宝贝从哪里得来的?盘根究底,牵丝攀藤,你怎么回答?弄得不巧,还会套上顶走私文物罪的帽子。再说,李安浦眼下的处境并不好,他愿意帮你作鉴定吗?
他随即改变主意,先去找阿陶试试。
谁知,热面孔碰到了冷屁股。
凭心而论,当初把那些年纪偏大的工人请出金属材料厂,确实有些绝情。然而不这样做,又怎么甩掉沉重的包袱?金属材料厂不就是因为吃大锅饭,才运转不下去的吗?俗话说,量小无君子,无毒不丈夫。龙大魁不喜欢优柔寡断,该快刀斩乱麻的时候,决不手软。至于阿陶要不要留,曾经确实犹豫过,但最后还是咬咬牙,把他列入了名单。旦留下了,跟他平起平坐的人怎么办?个人会牵扯到批人,企业甩包袱的事情怕就做不下去了。
没想到,阿陶至今仍然记仇!
但,这也让龙大魁愈加坚信这样个道理:经营古玩是能赚钱的1假如阿陶穷得像瘪三,他会不理睬自己吗?
龙大魁毕竟不是等闲之辈,眼睛转,便有了新点子。
他掏出手机,个电话打给了何海,约定半个小时后在城东大道的星巴克咖啡厅见面。
何海是个头子十分活络的房产销售商,不管是城区的小高层还是郊区的别墅,只要他插手了,就定能炒得很热。他当然也获利丰厚,家里光宝马7系车就有两辆近这两年,他已经不满足于销售,开始炒地皮做楼盘了。在老城区大刀阔斧拍下了几片地皮,名爵豪邸之类的做得满天世界都是。前些时候,由于资金周转困难,龙大魁曾经向他求援,何海连疙楞都没有打,就拿出了两百五十万。比银行利息高倍,也算是蛮优惠了。
当龙大魁走进咖啡厅时,发现何海的身边坐着画家杨不二和位容貌俊俏的陌生女孩。这女孩正轻声说着什么,跟杨不二挺亲昵,杨不二好像也很愿意听她说话。
龙大魁坐定后,试探地说:
“何董,你不是说想要收藏点东西吗?我这里有件宝贝,想不想看看?”
“蹩脚的东西你不要拿出来,看坏了眼睛。”何海副财大气粗的架势,“你知道我最近在玩石头,新修的海漪园,天南海北的奇石足有几百件,光是块灵璧石,用超长卡车从安徽运回来,走了十几天。白天公路上还不准走,他娘的!”
“我都听说了,你哪天也该让我去海漪园开开眼界呀。不过,我的这件,你也可以看看。”
龙大魁不露声色地将锦盒摆在了他的面前,同时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了杨不二。
“哟,你从哪里弄来这个好东西?”
“英雄不问出处2嘿嘿,这宝贝有点意思吧!”
杨不二在旁看着冠形饰,也露出赞许的神色。
何海屏住呼吸,仔细打量着冠形饰,不由有些心动:
“你——真的想出手?”
大魁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最近资金短缺,”何海沉吟道,“金行长倒是答应给我两千万,不过是口头上的,恐怕还要攻攻关才行”
大魁说:“他懂不懂古玩?”
“怎么不懂?家里的博古架上,光明清官窑瓷器就有好几件。上个月,有个古玩商上门找他,想收购件青花梅瓶。谁知他说那梅瓶是景德镇后仿的,根本不值什么钱,让古玩商碰了个软钉子。老克勒,事先把所有的瓷器都换下了,厉害呀!”
“这冠形饰,你觉得怎么样?”
“要把它变成钱,没那么容易吧。不二,你说对不?”见杨不二未置可否,何海继续说,“看看成色还挺不错,可是现在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假,连老娘也可能不是真的呢!”
“何董,你是行家,我能把假东西拿出来骗你吗?这冠形饰的的确确是从地下出来的,少说也该是级文物。谁要不相信,再拿件同样的给我看看!”
“哈哈,大魁,这又不是掼拳头卖梨膏糖,旦被人识出是假的,万向轴承公司的门都要砸烂的!这是块小小的玉,又不是皇帝的玉玺,谁稀罕呀!”
龙大魁急了:“那这样行不行,你只管先把它拿去,日后我们起找个可靠的专家做鉴定。如果是真品,你贷到的款子转给我部分;如果是赝品,那两百五十万我连本带利立刻还给你3”
“这么爽快?”何海嗬嗬笑了,“看来你真的是缺资金!嗨,今天的何海,钱的事情还是事情吗?”
“那你帮帮我呀。”
“大魁,你是捧着金饭碗讨饭吃!老实告诉你吧,我看中的不是冠形饰,而是另外件东西。”
“咳,我大魁有什么你看得中的东西,尽管拿走!”
“果真?”
“果真!”
“嗬,大魁你可千万不要说大话。我要的东西,你是绝对不肯轻易放手的呀。”
“是什么?”
“地皮。”
何海射出道锐利的目光,盯住大魁。
听到地皮二字,大魁顿时脸色发白。万向金属材料公司的前身金属材料厂,是家老厂,靠近市中心,交通十分方便。厂区旁边有片空闲的土地,那是当年缺乏资金盖厂房而搁下的,让员工种植了片香樟苗木,早已卖了几批—制的时候,大魁打了小算盘,加了几万元,把这片土地也拿下了。地皮是宝中之宝,即使将来工厂开不下去了,把这块地皮卖掉,也足够让所有的人养活三年五年的。
果然不出所料,这几年外来人口急剧增长,谷安城区规模越来越大,房价节节攀升。房地产成了最赚钱的行当。不少人看中了那片土地,心想开发小高层公寓楼。沿街做商铺,售价更高。假如引进几家连锁商业品牌,那还愁什么?龙大魁不是傻瓜,很清楚那片土地有着怎样的升值空间,所以咬住牙关不肯松口。没想到,何海也在动这片土地的脑筋。也许,他觑觎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龙大魁沉思了片刻,冷冷地说:“何董,我这片土地,可是人人皆知的老虎肉,你真的想吃?”
“在这个城市里做房地产的,谁不想吃?不过,我何海吃不下的,别人就连想都不用想!”
“你想做房地产,改变用地性质,国土局哪里会批得准!再说,现在都要公开拍卖,没那么简单”
“这个世界,不怕办不成事,只怕不想办事。哼,把厂房连土地口吃掉,你看我有没有办法!”
龙大魁心想,这家伙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想让我万向公司破产?瞎了你的狗眼!这片土地真要开发房产,我才最有资格,可是我不干。房子盖好了卖掉,赚再多的钱,也是次性的,办工厂却能长期延续,哪怕自己不在世界上了,工厂还会传给子孙。正因为如此,我才千方百计地筹集资金,让产品更新换代。
这时候,杨不二的手机响了。他听完电话,跟何海打招呼说,有个香港人要买几幅画,想与雨娟告辞先走。
何海大大咧咧地说:“那,我不送你们啦,不二,过几天去我的海漪园聚聚!”
“好,你要的画,我会按时完成的。”
杨不二由雨娟挽着手臂走后,何海与龙大奎又唇枪舌剑了番,终于达成了协议。只要那片土地转让或者开发,何海有优先权——至少也要让何海在第时间得到信息。何海答应帮大魁解决融资难题,至少在五百万以上。但是到期后必须连本带息起归还,哪怕拖天都不行。否则,以厂房带土地起抵债。
何哼后,龙大魁心里突然冒出个主意,也急着离开,差点把冠形饰忘在了咖啡厅。
第章诡异的冠型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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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杭州古玩专家宋翰林突然打电话来,要李安浦代他去看件东西。他说自己要为文物杂志写篇文章,交稿的时间实在太紧,时赶不过来。请李安浦无论如何帮帮忙。
宋翰林大半生从事文博工作,担任过博物馆副馆长,后来当了文物商店副总经理,经营上很有套。退休以后,精力不减当年,依然热衷于搞经营玩收藏做研究,尤其熟悉各类良渚玉器,写了不少文章,在文博圈子里很有些影响。李安浦跟他是老相识了,虽然没有正式拜师,在心目中却始终把他作为老师,对他十分尊重。宋翰林委托的事,自然是不能推辞的。
前些时候,他和几位收藏家创办了家远古文化博物馆,陈列的史前文物中,不仅有良渚文化时期的玉器石器陶器等,还有十分罕见的异型器——从未见诸书刊难以名状的骨器玉器。
异形器上也有原始刻划字符。
那些原始刻划字符,大多由简单的短线段弧线通过并列垂直交叉等组成不同的形状。如果说陶符的刻划部位,几乎都在黑皮陶罐的沿口或罐身,而异形器上的刻符则出现在动物胛骨上石器上,甚或出现在玉器上。有些刻符还与良渚时期最典型的人兽纹同时出现。他们发现了十几件器物上有“台地立鸟”图案,这种图案只在良渚博物院的件玉璧上见过。由于尚在草始阶段,更多的时还难以破译,但已有些刻符能看出人鸟兽的象形,辨认出水川字。
究竟是真是伪?究竟是不是记录语言的符号?它们具有怎样的学术意义?切尚在探索之中,过早地下结论于事无补。事实上民间人士的研究各方面局限颇多。但,不管怎么样,良渚文化异形器上的刻划字符——所有关心中国文字史的人,都无法漠视这个现象。
“句话,”李安浦爽快地说,“去哪里?”
“就在谷安市。他们会主动来找你的。”宋翰林嘱咐说:“你就在博物馆等着好了。”
“好的,没问题!”
“当然,凭你的目光看几件东西,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宋老师您过奖啦1我能跟您比吗?”
“哪里,哪里”
果然,多会儿,就来了辆奥迪轿车,司机彬彬有礼地进门来,请李安浦上车,离开博物馆,在大街小巷绕了几圈,驶进了个新建成的高档住宅区——锦绣花园门口。路上彼此沉默,没有说任何话。李安浦从来没有到过这里,觉得有些陌生。
司机很客气地把他交给个身穿制服的保安,就走了。
保安将李安浦带进套宽敞的房子里,引入客厅,也走了。
奇怪的是房子里空无人。
李安浦不知道自己是该坐着,还是该站着。他仔细打量着四周,房子似乎刚刚装修好,摆放的古典家具精美富丽。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摆放张红木圆桌,桌上铺设着白色的丝绒。丝绒上有只锦盒,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也许,宋翰林请他帮忙过眼的,就是这件东西?
李安浦耐心等待了会,仍然不见有任何人来招呼他,心里不免觉得更奇怪。这里的主人是谁?为什么要躲起来?
他端详着锦盒,踌躇片刻,终于忍不住伸手打开盒盖。心想,我还是先把东西看了吧。
打开盒盖,件冠形饰呈现在面前。
李安浦顿时吃了惊。
怎么又是冠形饰?
努力控制内心的波动,他又认真看了次2它与自己收藏的那件冠形饰,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也是有纹饰的。
他默默地注视着冠形饰,又小心翼翼将它取出锦盒,拿在手里,对着光线仔细观察。玉器上的神人兽纹是古朴而精细的。但如果刻意挑剔,从未有件东西,让他看得如此专心致志,如此神情紧张。尽管是寒意尚存的初春,他的额角上仍沁出了层汗水。
随即,他又将冠形饰摆回原处,重重地叹息了声:
“咳”
就在这时候,客厅的门打开了,匆匆走出来个从没见过的中年人。他十分抱歉地向李安浦拱拱手说:
“李先生,真是对不起,连续接了两个电话,被事情耽误了,没有到门口来迎接您!”
随即,把只厚厚的信封摆在了李安浦的手边。
李安浦瞥了眼,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却不露声色,问:
“这冠形饰是你的吗?”
中年人不言可否地朝冠形饰呶呶嘴,笑道:
“李先生是专家,这样的宝贝很熟悉呀。”
“工作之便,见过些。”李安浦坦率地说,“就在最近,我至少还见过两件,跟它是模样的。”
“哦,难怪宋翰林先生说,只要把您请到,真伪就清楚了。能请您鉴定下吗?”
“当然能。”李安浦点点头,“不过,我有个条件。”
“尽管说。”
“请先说说这冠形饰的来历3”
“这为什么呢?”
“不鉴定来历不明的东西,也算是条不成文的规矩吧。”李安浦十分自信地笑笑,说,“外面,不管是古玩市场还是私人收藏,良渚玉器越来越多,难免会有仿冒。它的出处就很重要。”
中年人淡然地摇摇头。
李安浦是个聪明人,眼睛转,顿时省悟了:
“你不清楚它的来龙去脉?哦,看来你也不是它的主人!”
“谁是它的主人,这,你就不必多管了。”中年人委婉地说,“我们把事情办好,就够了。”
李安浦摇摇头。
“那,你就把它作为传世品来鉴定嘛。”中年人诡谲地笑笑说,“几经周折,才转到这里。它最初是在哪儿出土的,很难说得清楚了,不过有点是明确的,离不开太湖流域吧!”
“嗬,你把它当作和田老玉了?”
“据我所知,传世品是有的。玩良渚古玉的,明清时期就很多,总会传下来。乾隆皇帝当年不是也很喜欢玩良渚玉器吗?还有不少流传到了海外,至今仍在欧美的博物馆”
“这些是常识,点也没错。不过,我还是要多句嘴,请你转告这件玉器的主人,最好少玩这种东西。”李安浦股劲上来了,有些执拗,说出了句冲撞人的话,“它不是毒品,也不是枪支弹药,可是弄得不好,会影响前程的!”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也许不知道,十几年前,俞墩遗址失窃了几件出土文物,其中有玉琮,也有冠形饰。这个案件至今还没有破,有关会议上常常会提起我们这行的,谁不想洁身自好呢?”
中年人伸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谢谢你,李先生,从你的话里我已经得到了答案。这是你的报酬,拿着吧,不必客气。保安在门外等你,他会送你上出租车的!”
这下子,轮到李安浦发傻了。中年人硬塞给他只厚厚的信封,像是只烫手的山芋,拿也不好,丢也不好。
他暗自嘀咕,在人们的心目中,宋翰林历来是个很清高的人,埋头做学问,不屑于与商贾为伍。可今天他委托自己所做的,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看来,人是会变的。那,冠形饰会不会变呢?
在这里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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