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楚梓受不住女孩长久的凝视,若她目光亦如世人一般——充满了不屑和怨恨,则他楚凌霜可以回以一笑。但是在女孩的眼眸中,他寻找不到怨恨,相反,那双清亮的眸子此时充满了疑惑以及……同情。
楚梓不禁苦笑,他向前迈了两步,但看到钱屏翳充满威胁的瞪视,随即停住脚步,柔声道:“妞妞,听话吧,跟屏翳出去吃饭。你不好好吃饭,下午考不好,老师可是要给你不及格的!”连他自己都不自知,为何声音中满是宠溺。
谁知女孩并不领情,她近乎叫喊地说出一句:“你只会说这些!”而后转身离去,只是在走出门的一刻,楚梓看到她狠狠地抹了一下眼角,原来,还是哭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楚梓和钱屏翳了。昔日的好友,在经历过一次友情破裂后,此时再重新审视当年的那道裂痕,任何一方都不会好过。
“中午用不用给你带饭?”走出两步,快到门口的屏翳突然开口。
楚梓干笑两声:“不用了,谢谢!”屏翳也不再多言,点点头出去了。
客厅中又只剩下楚梓一人,他终于无力地坐在地板上。原来,自以为游刃有余的人前做戏,竟有今日的捉襟见肘。
卧室中电话铃声响起,楚梓却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可是他真的很累,不想再这样演下去了!
中午那餐饭,虽然难以下咽,但是在钱叔叔温言劝解以及三哥的频繁布菜中,东儿还是很艰难地吃下了一小碗米饭。而下午的考试,她是被钱家父子亲自送到考场去的。
乍然见到教务处长亲临考场,几位主考、巡考老师及临时部主任都是惶恐不安,主任更是将开考后所有作弊学生的名册都预备好呈上。钱报国摆摆手,笑道:“你们就别闹动了,作弊学生名册等全校考试周结束再送到我办公室去。我今天不请自到,可不是来做不速之客的!我只在这里坐坐就走。”说完他将儿子叫到身边吩咐道,“屏翳,你去附近的考场走动走动,我要在这里等视频。”说完他操作电脑,熟练地打开邮箱。
屏翳连忙答是,正要出去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仍是一身中山装、面容肃整的楚梓推门而入。在看见钱家父子的时候,他愣了愣,随即不着痕迹地点点头:“钱处长、钱老师也在。”
钱氏父子微微点头,屏翳发现楚梓面容苍白,正要发问的时候,电脑里传出提示音。钱报国双眉微挑,既有终于盼来的释然,同时眉间也少不得一丝担忧——他担心这件事情越是临近解决,越是闹出更多的纷扰。当然,事实证明,钱处长的思虑是不无道理的!
随着几声“滴滴”的提示音,视频传输成功。钱报国将鼠标挪到播放按钮,深吸一口气,稳稳地按下了“播放”。一段不是很清晰,但足以辨认人物五官的视频在电脑中呈现,钱报国惊讶不已,他看向屏翳:“是个女孩子?年纪不大,她不可能知道呀。屏翳,你认识这孩子吗?”
自始至终,钱屏翳都在盯着视频看,并且竭力搜索自己的记忆。视频里的人,他感到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此人是谁,在哪里见过。回忆无果后他回答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不认识!”
不知何时,楚梓已经无声地移动到钱报国身后,他等视频完整放过,才语气坚定:“这个女生,叫王小西。”
“是不是本校学生?哪个系哪个班的?”钱报国关闭视频,随即退出邮箱,起身望向楚梓,“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梓一一回答:“是中文系的学生,和林东韵一个班、一个寝室。至于她为什么这样做,以及……她从何处知道的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我觉得……校安保处有办法问出来!”
钱报国一拍桌子:“这样正好!通知安保处,立即将这个女生带离考场,事情不弄清楚,不准离校!”
“是,我知道应该怎么做。”钱屏翳持起电话,立即通知校安保处。
开考不到十分钟,王小西被几名保安带离考场。在看到小西明显地拒绝几句之后,才乖乖地和保安离去。东儿脑海中,似乎有一根弦被拨动了。她觉得异常蹊跷——蹊跷的不是小西在背后暗算她,而是……楚梓!仿若明白了什么,但是仔细一想,她还是不懂。东儿索性放下笔,趴在桌子上皱眉冥思。
站在教室前排、亲眼目睹小西被带走的楚梓有些不放心,他迟疑了一下,向林东韵走去。可是教室的后门被推开,冒充巡考老师进来的钱屏翳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快步走到东儿身边蹲下:“妞妞,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能坚持吗?”
林东韵反而被他吓了一跳,她忙坐起身来:“三哥,是小西吗?”
钱屏翳躲避着她的目光:“快答卷吧,考完了三哥再告诉你!”
东儿撇撇嘴,拾起扔在一边的笔,心不在焉地写着。钱屏翳看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原路由后门退出。待到他的狗熊身材移动,女孩从桌子的一角,看到了一条黑色长裤、一双黑色皮鞋。她没有抬头,直到皮鞋声音响起、远去,恍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一滴泪水缓缓华夏、滴落在试卷上。东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楚老师!”
楚梓闻声停步:“卷子上有问题吗?”
“不是,我交卷。”将卷子交给楚梓,东儿迅速收拾好东西,快步离开了考场。
楚梓低下头,看着试卷上隽秀的字迹,第一眼便看见了滴上女孩泪水的一行字“援琴鸣弦发清商”,其中“鸣”和“弦”字各半边,因为那滴泪水,已经晕染开来。
“楚老师,有什么问题吗?”另一位监考老师见他站在那里迟疑不前,以为试卷上发生了什么问题。
楚梓抿唇一笑,却说不出的苦涩:“没,什么问题都没有。”
王小西被带离考场后,当晚就没有回来。
东儿吃晚饭前又被屏翳叫走,此时她已经从一整天的阴郁中走出来,开始理智思考。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下去,东儿将王小西和金瑜的事情和盘托出。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钱屏翳凝思良久;“看来,王小西所知道的内情,都是从金瑜那里知道的。而金瑜知道当年的一些事,本来就不奇怪!这样一解释,一切都通了。不过事情闹大了,严二伯怎么办?子悦那么爱面子的人,以后怎么在老师学生面前抬起头来?”
“这件事我原本是想瞒下来的……”东儿低头,“可是现在想想,纸里包不住火,子悦姐终究会知道,而且她也应该知道。与其痛苦一段时间,也比长期生活在欺瞒中要好很多。三哥,这预防针还要请你去打。”
屏翳看东儿的情绪已经平稳,这边终于放心,又说了几句话,便决定先去严家一趟。
东儿看着屏翳走远,并不急着上楼,她走到稚柳园的湖畔,摸出手机回播了一串号码,响过几声之后方才有人接通:“不要再打来电话了!这场母慈子孝的戏码,我演烦了!”
东儿拿着手机愣了愣,趁她愣神的时候,对方电话已经利落挂断。她没有生气,继续回拨。当电话响过很久之后,那一端似乎承受不住攻势,方才不清不愿地接通了。不待对方说话,东儿率先道:“楚梓,我是林东韵!……原来你这么爱演戏!那一天在荷雅,你是故意激怒王小西,对不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年我嫂子的事发生时,你和金瑜关系应该是不错的,否则他也不可能知道那么多。还有,我告诉你,帖子上的话,我、不、信!”一字一顿说完最后一句,果断地挂掉电话。东儿终于松了一口气,为楚梓,也是为自己。
21。刻痕
考试周结束之后,学子们纷纷收拾行李、相继离校。
从东儿家里,刚好可以看到燕大的正门。与往年相同,女孩立于窗边,看着从校门匆匆走出、因即将与家人团聚而满脸喜色的学生们,东儿微微凝眉,用手指在窗台上划拉着。小时候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暗自流泪;可是这些年长大了,她不会再哭——孤身一人,即便哭又有谁会来安慰自己呢?
前几日因王小西的肆意胡为,终究还是造成了不小的纠纷。随之不出东儿预料的,金瑜和小西的师生私情昭然若揭。当事人应该庆幸,这里是燕大——有着包容品德和开放姿态的燕大。所以即便一部分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可是不会因此造成太恶劣的影响。
严子悦作为受害人,她第一不能容忍的是丈夫的背叛!所以在校方的处理意见还没有做出之前,子悦已经委托律师将离婚协议书交给了金瑜。
正式离婚第二天,金瑜递交辞职申请书。而后在没有任何人知情的时候,默默离开工作了十年的母校!
一桩婚姻就这么轰然而散,感情何其脆弱。金瑜走后,东儿和屏翳去看望子悦。严子悦没有他们想象的面容憔悴,反而是看不出任何悲观情绪,她甚至还笑着招呼二人吃葡萄。只是她手头一直在拆着一件毛衣——一件蓝色男式开身翻领毛衣。
处世不深的东儿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倒是钱屏翳愣了半天,才小心翼翼说道:“子悦,大热天的,怎么拆毛衣呀?等天凉了再说吧!”
“热吗?空调的遥控器在墙上,你自己把温度调低一些吧。我没空,要赶着把这件毛衣拆掉!”子悦略微抬头笑笑,手下不停。
“你……何苦呢?”屏翳上前去拉扯她手上的毛衣,“真的不想看见就扔到垃圾筒里,你要恨他就烧掉,怎么都比你自己作贱身体要好!”
说完他就要把还剩半截的毛衣扔开,可是严子悦仍然紧紧抓着另一头,于是这件毛织品,就在二人的拉扯间,从中间断开了!
“你怎么这么糊涂?整件事自始至终都是他的错!是金瑜背叛了你!你越是难过,他和小三越是高兴,你明白不明白?”钱屏翳压制不住火气,青筋暴跳瞪视着无辜的女人。
原本东儿以为子悦会哭,她已经在准备为她递上纸巾并且好好安慰,可是出乎她的预料,也让屏翳始料不及,严子悦慢慢站起身,语气平静:“其实我要感谢那个叫王小西的女孩,我早就觉察出他……在外面有人了。身为妻子,这是莫大的耻辱!可是同时,我也要检讨自己,平时将时间和精力都给了工作和学生……这件毛衣,是我从今年一月份才开始织的,我当时告诉他,编织毛衣就是编织爱情,将自己的爱汇结在一起,爱人才能感受到温暖……当时他都不敢正视我的眼睛。呵呵……我真的很失败呢!”子悦苦笑地摩挲着手下的毛线,“我当时在心底发了一个愿,只要我编织的毛衣能穿在金老师身上,他就会回心转意,回到我身边。没想到开学后工作一忙,这件毛衣就又被我搁置了。我这个妻子,是不是很不称职?”.
东儿和屏翳互相看看,又都低下头去。他们何尝不想否定子悦的这个说法,可是即便是安慰她说她是一个好妻子,那么屋子里的三个人,谁又会真心认同呢?
婚后相敬如宾的两个人,在人前的鹣鲽情深,原来他们的爱情近乎为零。其实东儿很想问严子悦,当年在决定嫁给金瑜的时候,是否真心爱他。可惜此情此景,这话她已经问不出口了。
二人告辞而出,钱屏翳似乎看出了东儿的疑惑:“是金瑜的导师,给他们介绍的。”
“什么?”东儿侧头看了看屏翳,“只是因为老师介绍吗?”
“是的,金瑜当初很想留校任教,恰在此时导师给他做媒,他就对子悦展开了追求……”屏翳淡淡说着,随即摇头叹息,“我们这样家庭的子弟,多数都面临相似的婚姻。像沧海那样,能娶到真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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