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想外倾去,跌倒,滚动。
不过是几秒的瞬间,等方穗迭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只看见在距离自己不到十厘米的赵元任。
他恶狠狠的看着她,眼底净是血丝,瞳孔急速的收缩着。
他将她整个人都环在了怀中,他的手还抱着她的腰,在她的腰上微颤。
他的语句是从齿缝中逼出来的,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为什么这样做?
方穗迭是想笑来着,可是看着这样子的赵元任,她笑不出来。
她知道方才的那一瞬间,赵元任将她保护的严严实实的,跌倒撞击什么的全都是他一个人在承受。她能感觉到手上有液体,今天天晴地上无水,这液体是什么她猜得到。
可尽管如此,她没办法因为今天这个事就对他感激涕零,没办法。
当一个人能够喊出痛的时候,那痛便不算是痛,当一个人能够哭的时候,那便不算是最伤心,当一个人还能想着未来,那便不算是最绝望的时候,因为有一种痛,能让你痛得连喊都喊不出声来;有一种伤心,会让你连哭也哭不出来,有一种绝望,让你双眼蒙黑,什么都没法想,什么都不想去想。
现在的她,无力,去感激,去憎恨。
是的,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她连恨都没力气去恨的。
赵元任就算有千错万错,那又怎么样,自然有人去惩罚他,轮不到自己。何况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没错吗?沦落到这样几乎众叛亲离的地步,自己真的一丝一毫都没错吗?
知道错了又怎样,诚信悔改又怎样,这世上终究是没有后悔药可卖。
她想起了方才在厕所里的吞云吐雾,这样的方穗迭,还有何面目活着。
这样的方穗迭,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没有光明的方穗迭,还去计较那些干什么呢?
可是,至少,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不要再欠人命债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不管是什么人。
她管不了,什么都管不了。
“我手上有3条人命债了。”
赵元任的手僵硬了一下。
“我不想……”
方穗迭岿然不动,只是看着赵元任那眼底的血丝,平静的就像是转述别人的话一样,情绪没有任何的波动:
“再欠一条。”
她的眼神那样宁静,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
“其实,我觉得这个死法,除了难看点,挺好的。”
她看着他的瞳孔急速的收缩着,感觉着他的手将她越握越牢。
她就平静的对视着,她是真的这么觉得的,被车撞死,在高速的冲撞下,人只要受创的地方合适,是可以很快就离开这个人世间的,只是,血肉模糊,总让她觉得,自己生前可悲,死的时候总不能还那样可怜吧。
方才是因为宋朵朵的消息,让她突然之间生了恨意,突然之间发了疯魔,可是看着赵元任眼底的血丝,疯魔走了,恨意走了,有的只是冷静,有的只是那种熟悉的平静的绝望。
赵元任看着这般平静的方穗迭。
他温暖的手,温暖的身躯,温暖着她的外体,可是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温暖到她的心。
他抱着她看着她,彼此之间没有丝毫的空隙,可是他却感觉他是站在泰山之巅看着泰山山脚的她,中间隔了无数的云层,无数的树林,无数的人海。
他让怒气肆意,她却毫不在意。
她不知道,那一刻,看着她挡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那一刻,几乎要蹦出了嗓子眼。
他就一个念头,绝对不能,再失去一次。
不论是什么原因,不论是什么状况,都不可以。
可是,现在,看着这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他觉得,他是真真正正的失去了他一直在努力想要争取的东西。
是老天爷的惩罚吗?惩罚他当初的不知好歹,当初的义无反顾,当初的心狠手辣,当初的……沉沦……
他绝望,手指一点一点的松开,终于松开、
她漠然的起身,漠然的瞥过了他染了一大片红色的西装,漠然的转身,漠然的离开。
只是,那抹红色,却印在了她漠然的脑子里,一直在不停的回放,回放。
赵元任跌坐在地上,没有动,只是看着,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自己的眼帘。
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赵元任又一次消失在了方穗迭的眼帘中,偶尔有人在她面前想要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她漠然的眼睛一看,他们就闭上了嘴。
直到有一天成和找上了门来。
“我能跟你谈谈吗?”
方穗迭坐在沙发上,手靠在膝盖上,人看着窗外的风景。
有孩子开心的奔跑着,父母在后面着急的关照着,有男女十指交叉,女孩靠在男孩的肩上,微微笑着聊天,拐弯处,两辆车子撞了,交警匆匆赶来,俩司机互不相让的吵着。
世界上的人和事正有条不紊的走在自己的轨道上。
方穗迭想,还有多久,能看这样的风景,还有多久,自己会消失在这样的风景中,还有多久,自己消失了,风景中人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这个风景就好似她从来没来过一样,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成和习惯了方穗迭的置若罔闻,从她这次回来后,她就是这样的恍恍惚惚,对谁都不理不睬的。
可是,如果他不来说,谁来说,赵元任身边的人只有他而已。
他知道赵元任的一切,他知道男人爱女人,有千万种方式,可是每一种方式都不是希望对方受伤害,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都不想,谁都不愿。特别是赵元任,这个从小就没体会过家庭温暖的人,没人知道他心底是多么的渴望家的温暖,没人知道他多么想宠溺着自己心爱的人,放纵着自己心爱的人,就跟当初莫志国放纵莫莫一样,就跟当初莫志国爱莫莫一样。
可是,事实是他做了那么多违背心愿的事,他伤害了他最不想要伤害的人,一次又一次,他在拿刀刺别人的时候,那刀也深深的刺向了自己。别人遍体鳞伤的时候,他身上也一样伤痕累累,只是别人看不到。
除了他成和,没人看到。别人只看到他的光鲜,他的权利,没人知道他背后的伤痕。
或许,是他们奢望了,在这一行混的人,有什么自个去奢望,奢望一个普通人的平凡幸福。
可是,赵元任有得选择吗?出身有得选择吗?深仇大恨可以选择不报吗?
被逼到今天这样的状况,真的只能怪赵元任吗?这世上的人永远都逃不过一个词,那叫现实。
现实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现实是,不该恨的人恨了,不该死的人死了。
现实是,此刻的赵元任,开始放纵自己了,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了,人就在楼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偶尔沉默,偶尔苦笑,就好像当初的那个小赵元任一样,让他担心,让他恐惧。
“我知道你恨元任,如果是我,我也恨。”成和涩涩的开口,“我想,这样子的他,连他自己都恨吧。知道我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样子吗?”
微风轻抚着方穗迭的头发,方穗迭依旧看着窗外,没有任何动静。
成和叹了口气,往下说,“那时候他才七岁,天不怕、地不怕的,是个闹腾得不得了的人。他很聪明,运动细胞也很好,什么事情很容易就学上手;他很喜欢凑热闹,总是有一大堆的朋友,就象个孩子王一般。我第一次见他,是一个马术比赛,我听说里面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就偷偷的溜了进去,他是跟他爸爸一起来的,他爸爸是主办方,有一匹马也参赛,他们坐在最佳观赏台上观看比赛,他爸爸很宠他,因为他说喜欢骑马,就说过七岁生日的时候送他一匹马,他很高兴,对着周围的人叔叔伯伯的叫个不停,嘴巴甜得能够溺死人。我在偷吃的时候被发现,那些人要打我,是他出面救了我,你知道他为什么救我,只是因为整个比赛只有我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能陪他玩,他要去我陪他去玩马尾巴,而他陪我去正大光明的吃东西。我答应了,我们俩乘着大人们不注意一起偷偷的到马房,偷偷的拉马尾巴,结果,你应该能猜到,马尾巴怎么是那么好摸的,我住了一个月的医院,而他听说也足足被禁了一个月的足。他在电话里跟我道歉,还许诺说以后一定带着我玩,不让任何人欺负我。”
方穗迭看着街上的俩司机,却觉得他们的面目渐渐的模糊了,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赵元任的身影,那个赵元任,他温和、聪明,他成熟稳重、面面俱到,他善于看人、善于抓人软肋,自己印象中的赵元任怎么可能跟施敢一样的顽皮、一样的闹腾呢。
成和点了根烟,深深的允了口香烟,然后慢慢的吐出,烟雾缭绕中,看见了那双迷茫的眼睛。
“他没有遵守承诺,一个多月后,我出院,却再也没有看见过他。后来才隐隐约约的知道他们出车祸,他爸妈都死了。我没怎么在意,他在我的记忆中,除了让我身上多了一道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后留下来的伤痕之外,没有其他的记忆。一年后,他叔叔找到了我,我才知道,这一年他叔叔帮了我家很多忙,给了我爸妈很多的钱,就是为了弥补当初他犯下的错,他们弥补的程度远远的超过了我所受的伤害。而如今,我得为那超出的补偿做出贡献,他叔叔说,你去陪他,你可以跟他一起在国外上学,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过上最富足的生活,回来后我再给你一笔钱,你们家可以过上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日子。”
“只要陪这那人上学就可以得到这么多,这个条件太诱人,很难让人拒绝,所有人在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答应了。我去了美国,其实我有点恨他,我那时候很小,我根本不明白留学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好处,我只知道,我要为了陪那个让我身上有一道疤的人而必须离开我的爸妈,我不知道世上怎么有这么坏的人,我觉得我恨死他。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愣了。”
“我没见过世上有这么瘦的人,全身上下好像就剩下骨头。那么瘦黑瘦黑的一个小孩,手里抱着个布娃娃,一个很破旧很破旧的都已经被洗得很淡很淡的几乎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布娃娃。他从我进门那一刻开始就坐在沙发上,抱着那个布娃娃,到我应他叔叔的要求站在他面前跟他说话,到我生气的离开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他都是一直低着头看着那布娃娃,连眼睛都没抬起来看我一眼。他很敏感,除了他叔叔跟一位专门请来照顾他的阿姨以外,其他的人跟他说任何的话都不会得到任何的反应,谁碰到他他都会大声的尖叫起来,是那种凄厉的恨尖锐的单音节的声音。每次,阿姨拉着他走到哪儿,他就站在哪儿,如果阿姨没去拉他,你过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看到的依旧是之前的姿势,抱着布娃娃一动不动的站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布娃娃,好像他的人生就一直在凝固一样。他吃饭也是这样总是只吃自己碗里的东西,永远是夹给他什么就吃什么,不夹他就不吃。他睡觉永远不会在床上,好几次我明明看着阿姨给他盖上被子,可是每天晚上听到尖叫声去他房间看到的他永远都是蜷缩在床底下的一角,嚷着‘血血血’,每次阿姨好不容易哄得他再次睡着,可第二天早上,他依旧抱着脚睡在最阴暗的角落里。”
“他一直拿着那个布娃娃,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放开,每次阿姨要洗布娃娃的时候,总是又哄又劝的老半天,最后说道娃娃脏了要生病的,才能慢慢的把布娃娃从他手中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松开,他就在旁边眼睛也不眨的看着阿姨洗娃娃,看着晾在半空中的娃娃,纵使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让他离开他的娃娃,不然他一定会对你又咬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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