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恕与珂雪》 第31章

“那还是一样普通,听听我取的名字:跳海前的最后一瞥。不错吧?”

“你们取的名字都不好,我把它叫:谁来救救我。”

“你耍宝吗?那怎么会是画名呢?叫绝望不是很有文艺气质吗?”

“我最有文艺气质了,我取名为:汹涌中的凝视。”

“太拐弯抹角了,我取的画名比较直接,就叫:我想跳海。”

“你找死吗?取这种名字。”

“老板听完后,一脚把我踹出咖啡馆,我现在屁股还很疼。”

这几个同事说到这里便哄堂大笑。

“在咖啡馆内办画展,确实很特别。”

“那些画其实都很不错,看起来很有感觉。”

“我觉得很多画都是自然挥洒而成,甚至连画纸也是随便一张白纸。”

“嗯。就像女人如果漂亮,穿什么衣服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总之,一面喝咖啡;一面欣赏画,真是一种享受。”

“不过很多张画的名字非常奇怪。”

“是啊,如果不是这些画名,我也不会把那幅画取名为《我想跳海了》。”

《亦恕与珂雪》第十二章 爱人(9)

“说得也是。哪有画名叫迷糊、尴尬、逞强、哗啦啦之类的。”

最后这句话是李小姐说的。

我立刻站起身想走过去问清楚,匆忙之间左小腿撞到桌脚。

顾不得小腿上的疼痛,我把李小姐拉到旁边,问她:

“你们说的是哪家咖啡馆?”

“捷运站对面那家呀。”

“真的吗?”

“嗯。”她点点头,“大概从上礼拜开始,同事们纷纷跑去这家咖啡馆

喝咖啡,因为听说咖啡馆内挂满了画,好像是开画展。”

“然后呢?”

“结账时老板还会拿出一幅画,让你命名哦。那幅画里面画了……”

我不等李小姐说完,转身便跑出办公室。

出了公司大楼,往右转,依循着过去习惯的路径,往咖啡馆快步前进。

沿路上,秋风不断拂过脸庞,我感到阵阵凉意。

快到咖啡馆时,我放慢脚步,试着让自己激动的心冷却。

听到脚下又沙沙作响,低头一看,我正踩着满地的落叶。

不禁想起《亦恕与珂雪》的一开头:

我踩着一地秋叶,走进咖啡馆。

推开咖啡馆时,一对男女正在吧台前结账。

“你觉得这幅画该叫什么名字?”老板问。

“嗯……”男子说,“画里的女人似乎在等待,但海是这么汹涌,几乎

要吞没她,她却无法离去,所以我觉得画名可以叫:无助的等待。”

“你觉得呢?”老板转头问女子。

“我也觉得画里的女人在等待,但即使大海的波涛汹涌,她仍然不肯

离去,所以画名是:坚持的等待。”女子回答。

“你们的答案还算可以。”老板对男子说:“你的咖啡打八折。”

然后转头对女子说:“你的咖啡打六折。”

结完账后,这对男女经过我身旁时,老板突然说:

“你们两个不适合的,还是趁早分手吧。”

“你说什么!”

男子很气愤,转过身想找老板理论,但女子还是硬把他拉出咖啡馆。

“你怎么这样说话?”我走到吧台前。

“男生把女生的坚持当做无助与软弱,怎能在一起呢?”老板说。

“给我看那幅画吧。”我伸出右手。

“结账时才能看。”老板说。

“好,没问题。”

我马上点了杯咖啡,然后转身走到以前常坐的靠墙位置。

“已订位”的牌子在靠落地窗的第二桌上,但桌旁依旧没有人。

整间咖啡馆内目前只有我和老板两个人。

我抬头看了看四周,到处是珂雪的画,不管是素描、水彩和油画,

都随性地挂着,很像那位石雕师的石雕园风格。

几乎所有的画我都看过,不管是珂雪为我而画的、她画本里的,

还是她工作室里所摆的。

我觉得整个心里都充满了珂雪,再多一点点就要泛滥。

老板才刚把咖啡放在我桌上,我就立刻端起来喝光。

没加糖、没加奶精,也顾不得烫。

喝完咖啡后,我扇着发烫的嘴,走到吧台前。

“可以给我看那幅画了吧。”

我的舌头应该是烫伤了,讲话的发音和腔调都很奇怪。

老板拿出那幅画,问:“你觉得这幅画该叫什么名字?”

这是幅油画,画了一个女子的半身,她的脸正朝着我,眼睛睁得好大。

她的背后是一大片海,海浪汹涌,旁边还有几块小岩石。

不用半分钟,我就感受到这幅画了。

“这幅画什么时候拿来的?”我问。

“上星期。”老板回答。

“谁拿来的?”

“一个女人拿来的,她还带了个小女孩。”

“是‘她’吗?”

“不是。”

《亦恕与珂雪》第十二章 爱人(10)

我知道应该是小莉的妈和小莉。

“你一定知道,这是‘她’画的吧。”我说。

“嗯。”老板点点头。

“那你先说。”我说,“这幅画表达了什么?”

他看着画,说:“有汹涌、有澎湃、有思念、有牵挂、有殷切。”

“所以呢?”我问。

“她非常想家,眷恋着家里的一切。”他说。

“你也很想念她吧?”

“这还用说。”老板瞪了我一眼。

“你再告诉我,这一大片海,是西部的海,还是东部的海?”

“西部的海。”他说。

“为什么?”

“海浪这么汹涌,一定是急着想回到岸边,所以是西部的海。”

“你是不是可以听到波涛汹涌的声音?”我又问。

“嗯。”他回答。

“图画跟亲人或爱人一样,总是会让某些人有特别的感觉。”

我笑了笑,“这是她说过的话。”

“我知道。”他说。

“如果让你选择,你觉得画里的女子,是亲人,还是爱人?”

他犹豫了一会,然后说:“是亲人。”

“那么对她的画来说,你是亲人。”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接着说:

“而我,是爱人。”

“爱人?”老板抬起头,看着我。

“这是东部的海啊,这么浓烈的感情,你没感受到吗?”

“我感受到的,是一种渴望。”

“你再看看画里女子的眼睛。她眼睛的颜色,跟海的颜色是一样的,

好像她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海水。”我说。

“是吗?”他低下头看着画,非常专心。

“你难道不会觉得,她正在看她的爱人吗?”

他没有回答,依旧低头看着画。

“所以说……”我指着画,“这幅画的名字,就叫《爱人》。”

“答对了!”

珂雪突然从吧台下方冒出来,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才刚走进来,便远远地看到你走过来,就只好躲进吧台下了。”

“你躲了多久?”

“十分钟吧。”

“不。”我说,“你躲了八个月。”

“对不起。”她说。

我和珂雪都沉默下来,咖啡馆内变得好安静。

只有从《爱人》这幅画里,隐隐传来浪涛声。

突然响起“当当”声,我和珂雪才同时醒过来。

转头一看,老板竟然拉开店门,走了出去。

我和珂雪互望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同时把目光回到画上。

过没多久,又同时抬起头接触到对方的视线。

然后便同时笑了起来。

“这幅画我画了好几个月呢。”珂雪终于又开口说话。

“嗯。”我点点头,“看得出来。”

“喜欢吗?”

“这幅画讲的不是喜欢,而是爱。”

珂雪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不过她的眼睛并没有涂满颜色喔。”我指着画里女子的眼睛,

“好像还留了一点点空白,这是为什么呢?”

“我把自己凿得太深了,再多的海水也填不满。”珂雪笑了笑。

“你为什么要凿空自己呢?”我问。

“我以前所有的感情,都给了画,若不把自己凿空,怎能装进对人的

感情呢?”

“你果然是把自己凿得太深了,害我多等了那么久。”我笑了笑,

“那件石雕作品,也只凿空左眼,右眼并没凿空,不是吗?”

“你也去过那里?”珂雪很惊讶。

“嗯。”我又笑了笑,点了点头。

“我没想通这点,于是左眼、右眼都凿空了。”珂雪笑了起来。

“这样也好,剩下这一点点空白,阳光一照,便热情灿烂;微风一吹,

《亦恕与珂雪》第十二章 爱人(11)

便柔情荡漾。”

“其实眼睛要留一点点空白,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哦。”珂雪说。

“什么原因?”

“因为她的爱人还没看到这幅画,如果她的爱人看到了而且也能感受

的话,那她的眼睛就可以涂满颜色了。”

“你现在就可以涂满了。”我说。

珂雪拿出画笔,调好了颜料,准备涂满画里女子的眼睛时,我说:

“想知道《亦恕与珂雪》最后的结局吗?”

“嗯。”珂雪点点头,放下画笔。

“最后珂雪会问:为什么我们会在一起?”

“没错,珂雪一定会这样问。”珂雪说。

“亦恕会回答:因为科学追求真、艺术追求美,而我们两个都很善良,

所以结合在一起时,就会达到真善美的完美境界。”

“亦恕会这么说吗?”珂雪问。

“是的,我会这么说。”我说。

珂雪拿起画笔,蘸上颜料,涂满了画里女子的眼睛。

jht。 于2004年4月20日

~ the end ~

jht。 于2004年4月20日

~ the end ~

后记

和之前的《檞寄生》、《夜玫瑰》一样,

《亦恕与珂雪》也刚好是12万字。

这不是我的偏执,只是另一次的巧合。

刚动笔时,一直想不出适合的名字,只好暂时叫:亦恕与珂雪。

没想到写到最后,还是想不出更好的名字。

小说跟做善事的人并不一样,做善事的人不留名字会更伟大;

但小说如果没有恰当的名字,作者的智商和诚意便会被质疑。

关于这点,我深感抱歉,我真的不是一个善于为小说取名的人。

(作者注:《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即是最佳的证明)

这部作品我断断续续写了一年

其中玩了一个月、咳嗽了一个半月、自暴自弃了两个月。

原本预计写八万字,写到一半时,却觉得应该写多一点作品才会完整。

看来「预计」这东西跟政治人物的承诺一样

事后总不会兑现,但又能说出一个之所以不兑现的完美理由。

写到最后两个章节时,我突然有种舍不得把它写完的感觉。

因为我好不容易才能享受写作的乐趣,如果以后不写了怎么办?

但是心里有个声音在吶喊:给我住手!再写下去就天荒地老了。

于是《亦恕与珂雪》结束在珂雪的最后一笔。

曾以为,随着年岁的增长,自己的某些部分也会随着死去。

但在《亦恕与珂雪》的写作过程中,我发现这些部分还活得好好的。

我觉得找到曾经走失的自己,是我这次写作的最大收获。

当别人问起球场上的伟大人物:他们为何可以表现得如此杰出时,

他们常会说:「因为我把每场比赛,都当成是我的最后一场比赛。」

但对我而言,我的心态却是:

把每一次创作,都当成是第一次创作。

从这个角度来说,《亦恕与珂雪》可以算是我的第一次创作。

因为是第一次创作,所以可以允许自己多一点失误、多一点青涩。

当然,也多一点自由。

我以为,创作过程的自由感,比创作物本身的美与丑还重要。

我个人很喜欢《亦恕与珂雪》中,凿空自己的比喻。

我很庆幸已凿空自己,并重新蓄满创作的热情。

蔡智恒

2004年4月 于台南成大

友“方芊芊”上传 日期:2009/5/16 16:4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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