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檞寄生》 第20章

正确地说,那是一种激烈的呼吸动作。

荃胸口起伏的速度,愈来愈快,最后她皱着眉,右手按着胸口。

〃你……还好吗?〃

〃对不起。我的身体不好,让你担心了。〃荃等到胸口平静后,缓缓地说出这句话。

〃嗯。没事就好。〃

荃看了我一眼,〃是先天性心脏玻〃

〃我没有……〃我欲言又止。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想问。〃

〃我并不是好奇,也不是随口问问。〃

〃我知道的。〃荃点点头,〃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不是好奇。〃荃再将头转回去,朝着正要沉入海底的夕阳,调匀一下呼吸,说:〃从小医生就一直交待要保持情绪的和缓,也要避免激烈的运动。〃荃拨了拨头发,接着说,〃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压抑的。只不过我是生理因素,而你却是心理因素。那你是什么颜色的呢?没有镜子的话,我怎能看见自己的颜色?〃荃笑了笑,〃不过我只是不能尽情地表达情绪而已,不算太压抑。可是你……〃荃叹了口气,〃你的颜色又加深一些了。对不起。〃我有点不好意思,〃我会努力的。没关系,慢慢来。那你……一切都还好吗?嗯。只要不让心脏跳得太快,我都是很好的。〃荃扬起嘴角,微微一笑:〃我的动作都很和缓,可是呼吸的动作常会很激烈。这跟一般人相反,一般人呼吸,是没什么动作的。所以往往不知道自己正在生活着。嗯?一般人无法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但是我可以。所以我呼吸时,似乎是告诉我,我正在活着呢。〃荃深呼吸一次,接着说,〃而每一次激烈的呼吸,都在提醒我,要用力地活着。你什么时候的呼吸会……会比较激烈呢?身体很累或是……〃荃又低下头,轻声说:〃或是情绪的波动,很激烈的时候。那……我送你回家休息,好吗?嗯?〃荃似乎有点惊讶,抬起头,看着我。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你似乎累了。好的。我是有些累了。〃荃缓缓站起身,我伸出右手想扶她,突然觉得不妥,又马上收回。

荃住在一栋电梯公寓的16楼,离西子湾很近。

我们搭上电梯,到了16楼,荃拿出钥匙,开了门。

〃那……我走了。〃我看了看表,已经快七点了。

〃喝杯水好吗?我看你很累了呢。〃

〃我不累的。〃

〃要我明说吗?〃荃微笑着。

〃不不不……你说得对,我很累。〃被荃看穿,我有些不好意思。

〃请先随便坐,我上楼帮你倒杯水。〃

〃嗯。〃

荃的房间大约10坪左右,还用木板隔了一层阁楼。

楼下是客厅,还有浴室,简单的厨房。靠阳台落地窗旁,有一台钢琴。

我走到落地窗前,眺望窗外的夜景,视野非常好。

突然听到一声幽叹,好像是从海底深处传上来。

我回过头,荃倚在阁楼的栏杆上。

〃唉……〃荃又轻声叹了一口气。

我疑惑地看着荃。荃的手肘撑在栏杆上,双手托腮,视线微微朝上。

〃罗密欧,为什么你要姓蒙特克呢?只有你的姓,才是我的仇敌,请你换一个名字吧,好吗?只要你爱我,我也不愿再姓卡帕来特了。好。我听你的话。是谁?〃荃的视线惊慌地搜寻,〃谁在黑夜里偷听我说话?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因为它是你的仇敌,我痛恨它。我认得出你的声音,你是罗密欧,蒙特克家族的人。不是的,美丽的女神啊,因为你讨厌这个名字。万一我的家人知道你在这里,怎么办?我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到你。如果得不到你尊贵的爱,就让你的家人发现我吧,用他们的仇恨结束我可怜的生命吧。不,不可以的。罗密欧,是谁叫你来到这里?是爱情,是爱情叫我来的。就算你跟我相隔辽阔的海洋,我也会借助爱情的双眼,冒着狂风巨浪的危险去找你。请原谅我吧,我应该衿持的,可是黑夜已经泄漏了我的秘密。亲爱的罗密欧,请告诉我,你是否真心爱我?以这一轮明月为证,我发誓。请不要指着月亮发誓,除非你的爱情也像它一样,会有阴晴圆缺。那我应该怎么发誓呢?你不用发誓了。我虽然喜欢你,但今晚的誓约毕竟太轻率。罗密欧,再见吧。也许下次我们见面时,爱情的蓓蕾才能开出美丽的花朵。你就这样离开,不给我答复吗?你要听什么答复呢?亲爱的朱丽叶啊,我要喝的水,你…你倒好了吗?〃荃愣了一下,视线终于朝下,看着我,然后笑了出来。

〃我倒好了,请上楼吧。〃

〃这……方便吗?〃

〃没关系的。〃

我踩着木制阶梯,上了阁楼。

阁楼高约一米八,摆了张床,还有三个书桌,书架钉在墙壁上。

右边的书桌放置计算机和打印机,左边的书桌堆满书籍和稿件。

荃坐在中间书桌前的椅子上,桌上只有几枝笔和空白的稿纸。

〃请别嫌弃地方太乱。〃荃微笑地说。

我找不到坐的地方,只好背靠着栏杆,站着把水喝完。

〃这是我新写的文章,请指教。〃

〃你太客气了。〃

我接过荃递过来的几张纸,那是篇约八千字的小说。

故事叙述一个美丽的女子,轮回了好几世,不断寻找她的爱人。

而每一次投胎转世,她都背负着前辈子的记忆,于是记忆愈来愈重。

最后终于找到她的爱人,但她却因好几辈子的沉重记忆,而沉入海底。

〃很悲伤的故事。〃看完后,我说。

〃不会的。〃

〃怎么不会呢?这女子不是很可怜吗?〃

〃不。〃荃摇摇头,〃她能找到,就够了。可是她……没关系的。〃荃笑了笑,淡淡地说:〃即使经过几辈子的轮回,她依然深爱着同一个人。既然找到,就不必再奢求了,因为她已经比大多数的人幸运。幸运吗?嗯。毕竟每个人穷极一生,未必会知道自己最爱的人。即使知道了,对方也未必值得好几辈子的等待呢。嗯。〃虽然不太懂,我还是点点头。

〃这只是篇小说而已,别想太多。〃

〃咦?你该不会就是这个美丽的女主角吧?呵呵,当然不是。因为我并不美丽的。〃荃笑了笑,转身收拾东西。

〃你很美丽埃〃

〃真的吗?〃荃回过头,惊讶地问我。

〃当范蠡说西施美时,西施和你一样,也是吓一跳喔。嗯?这是真实的故事。那时西施在溪边浣纱,回头就问:真的吗?〃荃想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你又在取笑我了。对了,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可以的。怎么了?我右手的大拇指,好像抽筋了。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你写得太好,我的拇指一直用力地竖起,所以抽筋了。我才不信呢。是你叫我不要压抑的,所以我只好老实说埃真的?你写得好,是真的。拇指抽筋,是假的,顶多只是酸痛而已。你总是这样的。〃荃笑着说。

〃不过,这篇小说少了一样东西。〃

〃少了什么东西呢?〃

〃那种东西,叫瑕疵。〃

〃你真的很喜欢取笑我呢……咦?你为什么站着?这……〃荃恍然大悟,〃我忘了这里只有一张椅子,真是对不起。没关系。靠着栏杆,很舒服。对不起。〃荃似乎很不好意思,又道了一次歉,接着说,〃因为我从没让人到阁楼上的。那我是不是该……是你就没关系的。〃荃站起身,也到栏杆旁倚着。

〃我常靠在这栏杆上,想事情呢。〃

〃想什么呢?〃

〃我不太清楚。我好像……好像只是在等待。等待?嗯。我总觉得,会有人出现的。我只是一直等待。出现了吗?我不知道。〃荃摇摇头,〃我只知道,我等了好久,好久。你等了多久?可能有几百年了呢。〃我突然想到今天傍晚在西子湾堤防上的情景,不禁陷入沉思。

荃似乎也是。

于是我们都不说话。

偶尔视线接触时,也只是笑一笑。

〃我说你美丽,是真的。〃

〃我相信你。〃

〃我喜欢你写的小说,也是真的。〃

〃嗯。〃荃点点头。

〃只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什么事?我们刚刚演的戏。我……我也不知道呢。我想,我该走了。〃我又看了看表。

〃好。〃

我们下楼,荃送我到门口。

〃如果累的话,要早点休息。〃

〃嗯。〃

〃那……我走了。〃

〃我们还会再……〃

〃会再见面的。别担心。〃

〃可是……〃

〃可是什么?〃

〃我觉得你是……你是那种会突然消失的人呢。不会的。真的吗?嗯。〃我笑了笑,〃我不会变魔术,而且也没有倒人会钱的习惯。请别……开玩笑。对不起。〃我伸出右手,〃借你的身份证用一用。做什么呢?我指着你的身份证发誓,一定会比指着月亮发誓可信。为什么不用你的身份证呢?因为你不相信我埃我相信你就是了。〃荃终于笑了。

我出了荃的家门,转身跟她说声晚安。

荃倚着开了30度的门,身躯的左侧隐藏在门后,露出右侧身躯。

荃没说话,右手轻抓着门把。

我又说了声晚安,荃的右手缓缓离开门把,左右轻轻挥动五次。

我点点头,转身跨了一步。

仿佛听到荃在我身后低声惊呼。

我只好再转过身,倒退着离开荃的家门。

每走一步,门开启的角度,便小了些。

直到门关上,我停下脚步,等待。

清脆的锁门声响起,我才又转身往电梯处走去。

继续在台南的生活循环。

终于到了提论文初稿的截止日,我拿了申请书让我的指导教授签名。

老师拿出笔要签名时,突然问我: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当然会埃你会不会觉得,跟我做研究是一种幸福?当然幸福埃那你怎么舍得毕业呢?再多读一年吧。这……哈哈……吓到了吧?〃我跟我的指导教授做了两年研究,直到此时才发觉他也是个高手。

只是这种幽默感,很容易出人命的。

柏森和我是同一个指导教授,也被他吓了一跳。

〃你这篇论文写得真好。〃老师说。

〃这都是老师指导有方。〃柏森鞠躬回答。

〃你这篇论文,几乎把所有我会的东西都写进去了。〃老师啧啧称赞着。

〃老师这么多丰功伟业,岂是区区一本论文所能概括?〃柏森依然恭敬。

〃说得很对。那你要写两本论文,才可以毕业。啊?哈哈……你也吓到了吧?〃子尧兄比较惨,当他拿申请书让他的指导教授签名时,他的指导教授还很惊讶地问他:〃你是我的学生吗?是埃我怎么对你没有印象呢?老师是贵人,难免会忘事。这句话说得真漂亮,我现在也忘了我的名字该怎么写了。〃子尧兄最后去拜托一个博士班学长帮他验明正身,老师才签了名。

我们三人在同一天举行论文口试,过程都很顺利。

当天晚上,我们请秀枝学姐和明菁吃饭,顺便也把孙樱叫来。

〃秀枝碍…〃子尧兄在吃饭时,突然这么叫秀枝学姐。

〃你不想活了吗?叫得这么恶心。〃秀枝学姐瞪了一眼。

〃我们今年一起毕业,所以我不用叫你学姐了埃你……搞不好你今年没办法毕业,我还要叫你秀枝学妹喔。你敢诅咒我?〃秀枝学姐拍桌而起。

〃子尧兄在开玩笑啦,别生气。〃柏森坐在秀枝学姐隔壁,陪了笑脸。

〃不过秀枝碍…〃柏森竟然也开始这么叫。

〃你小子找死!〃柏森话没说完,秀枝学姐就赏他一记重击。

敲得柏森头昏脑胀,双手抱着头哀嚎。

〃这种敲头的声音真是清脆埃〃我很幸灾乐祸。

〃是呀。不仅清脆,而且悦耳哦。〃明菁也笑着附和。

〃痛吗?〃只有孙樱,用手轻抚着柏森的头。

吃完饭后,我们六个人再一起回到我的住处。

孙樱说她下个月要调到彰化,得离开台南了。

我们说了一堆祝福的话,孙樱总是微笑地接受。

孙樱离开前,还跟我们一一握手告别。

但是面对柏森时,她却多说了两句〃再见〃和一句〃保重〃。

孙樱走后,我们在客厅聊了一会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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