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悠抽完骨髓,人尚未从麻醉状态中苏醒的同时,陆衡则是让吴家父子拖进自家经营的观光果园当免钱劳力。
「反正难得来一趟,閒著也是閒著,一边打工一边参观也是一种全新体验嘛。」
「嘿啊,我们家的观光果园可是通过吉园圃认证,还有好几家旅游杂志来采访过喔!你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冬瓜西瓜傻傻分不清楚的都市小孩,这回正好可以让你开开眼界。」
父子俩相当有志一同,一搭一唱地积极说服著陆衡,他们绝对不是在压榨无薪劳工,而是「善尽地主之谊」。
陆衡倒也不排斥这种「打工旅游」,单纯只是觉得好玩。就「人尽其才」这点而言,这对父子真的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他们跟吴悠果然是血浓於水的一家人,连「招待」他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吴家的观光果园主要是以荔枝和柑橘为主打卖点,时值荔枝盛产的夏季,偌大的果园也当真够他们忙个一上午。
中午时,吴妈送来他们三人的午餐便当,就近在一棵大荔枝树下铺了布巾,四人便在凉荫及蝉鸣中野餐起来。
「陆衡,还喜欢吴妈做的菜吗?」吴妈笑看著吃得一脸心满意足的陆衡。
「嗯……喜欢,好好吃……」
「呵呵,好吃就好,那你多吃一点啊。」
「不知道为什麽,我总觉得这一餐,比起以前我曾经吃过的高级餐厅,都要好吃太多了。」陆衡点头笑道。
吴爸嗑完了便当,喝了口排骨汤,说:「还能有为什麽?我的想法是比较简单啦,就是身体劳动过後的那顿饭,当然特别好吃。付出之後的收获,吃起来才会甜嘛。」
「……」陆衡听了这句话,十分短暂地怔了一下。
「对了,陆衡,趁现在小悠不在,大哥想问你一些小事。」大哥的声音将陆衡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小事?从吴爸吴妈也跟著跃跃欲试的表情看起来,陆衡相信事情并不是像他嘴上说的这麽简单,但他并未立即反对。
他心里也明白,自己会愿意配合,绝对不只是基於吃人嘴软这麽单纯的原因。
陆衡深吸了一口气,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最想知道的事情是什麽,便乾脆地诚实招认:「我和吴悠其实还不是男女朋友。」
「咦──」果然,他们极其纳闷不解地惊呼了。
「但我很喜欢吴悠是真的。如果她允许,我也希望能和她好好培养长久的关系。不过,以我目前的状况,确实是有些私事要先处理好才行……」
「陆衡,你是在说什麽?吴爸跟吴妈年纪大了,跟不太上你们年轻人的思想,你得把话说得清楚容易点。」
「对呀,什麽我妹允许不允许的?我怎麽有听没有懂?」
陆衡神态认真地思忖一会儿,才带著几分慎重开口,「你们知道黄佑祥吗?」
这个名字一从他口中说出,大哥就忿忿不平地握拳低嚷:「那家伙最好这辈子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一定把他打成猪头,连他老母都认不出──啊噢!」
然後,他就被自个儿老母巴头了。
「阿豪,我们家虽然不像黄家那麽有钱,但论起家教,可是一点也不输人。以後要是再给我听到这麽没水准的话,走在路上就不要跟别人说你是我儿子!」吴妈板起脸教训儿子。
吴爸则是有些无奈地回应陆衡:「佑祥跟我们家小悠的事,都过去了,即使是家人也不好多讲。毕竟那是她自己的缘法,真让她遇到了不好的人,我们除了闭上嘴陪她渡过,还能有什麽办法?她的人生,也只能她自己过。」说完,叹了口长气。
「嗯……我只能说,现在的吴悠,情感状态就像是一座被人掏空後严重破坏的废墟,所以她觉得很疲惫,要想重建也力不从心。而我想再多等她一阵,如果到那时她依然装聋作哑,那麽我也有对应的办法,绝不让她继续消极地逃避下去。」陆衡说得笃定,一如他毅然的眼神。
「等等,你说『到那时』……是到哪时?」大哥马上反问。
吴妈也略显迟疑地看著他,「陆衡,你……我跟吴爸就小悠这麽一个宝贝女儿。当然,不是说我们不喜欢你,我们就是挺中意你,才会私下跟你讲这些。可是……你的家庭、经历,能不能让我们稍微了解一下?」
陆衡早知道会有面对此一质问的一天,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但,肯定不是现在。
「吴爸、吴妈、大哥,很抱歉,现在还不是让你们知道一切的时候。等我回美国,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一定会尽快回来,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覆。」
他是个惯於和晦暗复杂打交道的人。而这份沉重的「原罪」,压根与秉性善良又不擅心机的吴悠毫不相干,她也只适合活在单纯平凡的世界里。
他由衷希望吴悠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所以更不能因为自私地爱上她,就一意孤行,亲手摧毁她的平静。如此蛮横强夺的後果,可以想见,终究只会令她哭泣。
与其这样,他宁可独自咽下苦果,承认自己就是无可救药的悲哀。
听到这里,吴家三口也不由得沉默了,面上皆是不一而足的凝重。
最後,还是作为一家之主的吴爸率先开了口,「陆衡,我活了这麽大把年纪,立誓後又毁诺的事情也看的多了,所以就算你一去不回头,那也没什麽好讲的,我不会怪你。」
眼见陆衡想要出声辩驳,吴爸却只是抬起手摆了摆,要他不用急著解释。
「吴爸想跟你说的是,我跟你吴妈一起吵吵闹闹地活过大半辈子,才终於搞清楚了你们年轻人经常挂在嘴巴上的『幸福』是怎麽一回事,它可不是一整天你爱我、我爱你,两个人爱来爱去的说不烦、听不腻啊?其实呢,只要能跟看得顺眼的人一起,一天接一天、一年顶一年,烦恼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心不知何时才能长大的孩子,这就是最高级的幸福了啦。」
「……」陆衡聆听得异常专注。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麽对他说过,甚至连相关的想像都不曾有过。
在那个家里面,永远不可能出现吴爸所描述的情景。唯一不缺的,便是以虚伪的优雅层层裹覆的人性阴沉。
尽管与血缘相通的人面对面,你也猜不透对方冰冷的表情背後,究竟包藏何种祸心;因此,必须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以免一失足便万劫不复。
「唉。」此时不挑看场合叹气的,是大哥,「小悠命里的桃花树是不是都被虫子啃坏啦?怎麽谈起恋爱来会这麽坎坷……」
「阿豪!我说什麽,你说什麽!不要随口乱说诅咒你妹!」吴爸用力巴了下儿子的头。
「齁!谁在诅咒小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好不好!爸、妈,你们下手真狠欸!都不怕把你们长子的脑袋打残喔?」大哥摸著遭受两次重创的头,略显不满地低声嘀咕著。
而陆衡只是安静地陷入思索……如果爱情由得人自主安排,他倒是真的愿意,用一辈子的桃花运,来交换那个对的人。
路爱拾遗 91
路爱拾遗
夏颖
第九章
确定背脊的小伤口已经止血无碍後,吴悠就告别了苏医生,缓步走出医院大门口,抬手准备招计程车回家。
但,下一刻,停在她面前的却不是黄色计程车,而是一辆黑色宾士。
「请问是吴悠小姐吗?」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个约莫比她年长三、四岁的男子摘下墨镜,视线紧盯著她确认。
其实吴悠大可以不理会这麽未曾见过面的陌生男人,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然而他那双眼睛,有一种她太熟悉的感觉,让她的脚步无法移动分毫。
「你是谁?你认识我?」吴悠冷静地反问。
「我对你的一切了若指掌,但你对我一无所知。」男子温文地笑了下,相当乾脆地坦承相告,同时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我知道你刚做完抽髓手术,身体或许还有些不适,我可有这份荣幸载送你一程?」
照理来说,如果你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他一开口就说他掌握了有关你的所有情报,只要你是正常人,当下拒绝来自对方的邀请,才是自我保全的上上之策。
吴悠此时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脑子并没有跟著钝化,所以她迟疑著没有动作。
直到对方向她递来一张印刷得十分精致的名片。
「这是我名片。」男子给她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吴小姐,我知道这样子的『初次见面』对你来说是太唐突了些,但我确实没有太多时间,请你体谅我的难处。」
一看到名片上印著的公司及头衔,吴悠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千麟生技代理总裁路行?」她喃念出声,再将纳闷的目光扫向男子,「路先生,我现在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真的不认识你。」
他却摇头笑了笑,纠正她的发音,「吴小姐,我的名字你念错了。玉字旁加一个行人的行,要念作ㄏㄥ′,跟平衡的衡同音。」
「哦,抱歉。路珩……」吴悠为自己的失礼致歉,但不一会儿她却蓦地怔住了。
咦?等等!……路珩……路衡……陆衡……这是怎麽回事?
她彷佛联想到什麽,倏然望向路珩的脸,随即聪敏地意识到为何对方那双眸子会让她有如此惊悚的熟悉感……
「路先生,你跟陆衡……到底是什麽关系?」虽然两人的姓名念起来一模一样,但吴悠相信眼前这男人绝对分辨得出来她在说谁。
路珩依旧面带笑容,但这回笑里却掺入了些许无奈,「这就是我今天不告前来叨扰你的理由。请上车让我送你回家,我们路上聊,好吗?」
明知好奇心杀死一只猫,这下她真的会被自己的好奇心害死了!
但吴悠还是绕到副驾驶座旁,大大方方坐了进去。
等她系好安全带,路珩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陆衡同父异母的大哥。」
「那……你们怎麽一个姓路,另一个姓陆?」名字念起来还发音一模一样,真是见鬼了!吴悠长这麽大,还没碰上比这更诡异的事。
「陆衡从母姓。因为我母亲不承认父亲外遇对象生下的私生子,坚决不准他入路家户籍。但我父亲坚持将陆衡留在身边,甚至连我们兄弟俩的名都取同音字──」
「嘿!请等一下,」吴悠连忙打断他,深呼吸一口,勉强自己镇定以对,「那个……你完全不必跟我说这麽多,真的。如果你有事先调查过我,那你应该知道,我只是好心暂时收留陆衡一阵子而已,不久後他就会离开。」
「是的。为此,我非常感激你。若是没有你及时对舍弟伸出援手,我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那,他应该有告诉过你有关路家的事吧?」
「他是有想过要对我全盘托出,但我叫他把嘴巴闭紧点,别拿他的家族秘辛来烦我。」吴悠撇了下嘴角,无视於路珩诧异的神情,继续说道:「你们路家的家务事,究竟与我何干?我不是美国人,又不姓路,只是台湾区区一名小兽医而已。所以,拜托一下,请让我这个『外人』继续维持不沾锅的立场。」
内情知道得愈多,麻烦也就愈多,将来也就死得愈快。这点危机意识,她还是有的。
路珩听到这里,原先从调查报告上对於吴悠的认知大幅改观,他意味深长地凝视她一眼,「你难道就真的对陆衡没有半点疑惑?不想多知道一点关於他的事?」
吴悠也若有所思地回望他,「路先生,我想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不劳您费心。就像陆衡也有他自己要面对的问题,而那些是谁都无法接手处理的,也与我无关。」
闻言,路珩终於敛起了笑,换上肃穆而凝重的表情,面对眼前这名女子,经过审慎思考後,一字一句地对她吐露:「我父亲,也就是千麟的现任总裁,两天前病逝了。」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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