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死亡也并非真的这么可怕吧?至少在这两个人身上,他感觉到的只是一种会让人震撼得觉得心痛,想哭,却又想笑的……极致的幸福。
留不住的东西,也许真的才是最美的。
“你们两个——一个是怪胎,一个是疯子。所以,想的做的,才会让人惊叹。”此时此刻,他也不觉得慧娆是高高在上的十七公主。他只觉得她是卫涵的女人,一个聪明、怪异、却又让人不得不佩服的女人。
“多谢夸奖。”卫涵和慧娆同时开口,说完之后相视而笑。
“起风了,有点冷。”笑过之后,卫涵抬头看看天色,拉了拉衣襟。
“冷吗?”慧娆试了试他的额头,“我去替你拿件外衣过来。”她柔柔一笑,并不开口叫锦心,而是像个侍候丈夫的小妻子那样站起身来,“你们先聊。”
“能遇到十七公主这样的女子,你也算值得走这一遭了。”尘昊摇摇头,看着慧娆离去的背影说。
“你把她支开,她也自愿地被你支开了,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卫涵一笑,垂下眼睫,啜了口茶,然后才用一种颇为低沉的声音问他:“祭天大典的时候,我要站在你的身边。你能做得到吗?”
“我身边?你想做什么?”他直直地看着卫涵。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缓缓漫延开来,让他心头一震,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眼里也终于泛起了些微近似于“感情”的东西。
你……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他用目光这样问他。忽然间发现,之前仿佛濒死的绚烂其实一种只是假象。直到这一刻,卫涵才是真的如烧到尽头的烛,在发射出最后那一刹那的辉煌和炽热。
卫涵抬起眼看他,那眼里猛然间迸发出的惊人光芒令尘昊一怔,竟然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是的,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最重要的一件事。”他没有再多说,只是看着尘昊缓缓地问出来,“你有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尘昊沉默了很久,也像是挣扎了很久,“但是,祭典中途起法司雨之前,要人把法器送上祭台,皇上对外宣称你是清离上教的使者,由你来做也无甚不可。我只有这片刻的时间能给你。”
“够了。”卫涵看着他,眼里有似乎还有一些感动,“我不说多谢了,但欠你的这份情记在心里。虽然,我不可能还了。”他们都明白,这已是尘昊能为卫涵做的极限了。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惺惺相惜的敬意,对生命的敬意。
“一路走好……”尘昊举起茶杯,眼睛看着杯子上的花纹,很久才吐出四个字。但却不知,他是对自己说,还是在对卫涵说。
尾声
去往举行祭神大典的“九霄天坛”的路上,皇上的御辇在前,后面的车马浩浩荡荡,慧娆和卫涵坐的马车掉在皇家车队的最后面。
慧娆换了一身雍容华贵的宫装,看起来端庄而又仪态万千。她本来也替卫涵准备了一身王孙公子们常穿的白底杂金绣袍,但这位别扭的公子爷却说什么也不肯穿,仍是一身惯常的白衣。
“让你换身衣服你不肯,看看,我这一身宫装本来很美的,可和你一比,现在倒只像是个暴发户了。”她看着卫涵一身素雅得愈发不沾尘世的白,抱怨道。
“我习惯了。”卫涵收回落在马车外的目光,伸手揽住她,淡淡一笑,“这身衣服,比较像我。”
“那倒也是——”她倚进他的怀里,“我也喜欢看你这个样子。只不过,明天做新郎官的时候,你别也给我不换喜服便成了。”
“明天……”他喃喃地念着,低低地,很轻地笑,“明天……”
“是啊,明天。”慧娆抓住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和他十指交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念着念着,声音渐渐低下去了,“死生契阔……与子偕老……”
“慧娆?”卫涵以为她又哭了。
“我在想,如果我们真的白首偕老,也许,并不见得就真的能像我们想的那么幸福吧?”
“是啊,在最美的时候结束,对我们这种疯子和怪胎来说,大概才是最合适的。至少,今后的回忆里,全是一些美丽的东西。”
她歪着头看他,笑起来,“我还真的没有办法想象,丰神如玉的卫涵公子齿摇发白,变成一个糟老头子的模样。要真让我看到了,说不定我真会嫌弃你的。”
“所以,我很庆幸你记得的永远都是我现在的样子。”他依旧很低、很轻地说。
“涵——”她就那样看着他,看了他很久,然后问出来,“你曾经有犹豫过,有后悔过吗?你真的从头到尾一直那么义无返顾,从来没有想过,你的生命也只有一次,失去了,就不能重来吗?”
“你想听什么?”他看着她,想了想,然后很轻地笑了起来,“想听大义凛然,英雄豪杰式的豪言壮语吗?可惜得很,我这里没有。从一开始,我只知道这件事只有我能做,所以,我就去做。就这么简单。至于结果会如何,我会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通通都没想过。如果做之前真的让我考虑那么多的话,大概我早就临阵脱逃了。”
“那……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做之前先想想清楚呢?”
他认真地想了很久,然后才告诉她:“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要我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去死,我多半还是会不忍心的。所以,还是我替他们去死好了。”
让任何人来听,都会觉得这是句玩笑话,而且是句有点呆的玩笑话。但她知道不是的。他就用这轻飘飘的三个字概括了他所做的一切。他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伟大,没有觉得自己在牺牲,他只是在做他觉得应该做的事。
既然不忍心,那就去做吧。如果做了的后果是要死的话,那就去死吧……就是这么简单。
有人做英雄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东西;有人做英雄是为了“留取丹心照汗青”;有人做英雄是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有人做英雄是为了赢得更多的利益……
而他,只为了“不忍心”,只为了那是他觉得他应该做的事。做完之后,他就可以抬头在阳光下,坦坦荡荡地笑,坦坦荡荡地走……
“不忍心?”她轻轻地笑,叹息着摇摇头,“何其宝贵的不忍心啊……”
“慧娆——”他轻轻地叫她,手指从她颊边掠过。
“嗯?”她闻声抬起头,却看见他脸上的笑容,一个深远宁静,仿佛倾尽了一生的灿烂光华的笑容。那一笑,似乎就这样把他的生命在瞬间绽放出来,然后,凝固了。
她一惊,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拉他。突然觉得他这一笑之后,就会在这一瞬间离她而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种感觉真的好可怕,好……真实!
“傻丫头……”但他并没有消失,他只是抚了抚她的脸,唇边的笑容恢复成平常惯见的淡淡宠溺,“你突然拉住我做什么?”
“没什么。”她怔了一下,不希望在他面前这么失常。随即便转过了脸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所以,她也就没有看到他嘴边无声地滑出的那三个字——
“梦,醒了……”
九霄天坛。祭天大典。
凡人与上界天神沟通的仪式,祈求上苍庇佑它留在尘世间的子嗣。
所有人都一脸肃穆地恭立着,除了主持祭典的尘昊嘴里吟出的祈福咒语,听不见其他的任何声音。
卫涵并没有和慧娆站在一起。因为仪式开始之前尘昊就说过司雨的法器要他奉上天坛,所以他就站在天坛的阶梯之下,两个护法侍者的中间。
他双手捧着托盘,盘里的黄绢下盖着的,就是象征了无上神力的法器。他那一身白衣始终招展在风里,看起来几乎比天坛上的尘昊还要多几分飘然出尘。
这男人今天特别好看。好看得几乎没有真实感了……
慧娆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刚开始是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但现在,她有些失神在他的风姿里了。今天他衣襟当风的样子,别有一种空灵干净的清俊,仿佛随时都可以倚上一片白云,飘然而去。只要他淡淡回首浅浅一笑,大地便会春回雪融,万物复苏……
原来,她爱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美好到极致的男人,所以,她注定是留不住他的……
慧娆很想笑,但眼里先涌出来的,却是介于幸福与绝望之间的泪水——
“祈雨——”
随着尘昊那一声音韵悠长的号令,卫涵的身体微乎其微地抖了一下,像是突然从一个美梦中被惊醒了。他抬起头,眸子里那淡淡的笑意渐渐扩大,最后化成了唇边一个似乎缩尽了千年岁月、万丈红尘的笑容,就那样远远看着尘昊的眼睛,一步步地跨上了天坛。
人群中的慧娆也抖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他踏上天坛顶端的那一刻,她就会永远地失去他了。
她的嘴张了张,手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动了动,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什么东西也没抓住。
卫涵缓慢的脚步终于踏上了天坛的最高处,和尘昊面对面站着。尘昊向他伸出了手,两个人都默然无语,只是目光中,却有无数不必说出口的东西在交流。
谢谢你。
你说过,不向我说谢谢的。
那,若有来世,你我做一世的兄弟吧。
你不嘱咐我替你照顾慧娆?
不用。卫涵笑着摇了摇头,很温暖的笑意。她懂得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
好。那就来吧……
就在这样的笑容里,卫涵突然扔开了手里的托盘,反手从身上拔出了一把匕首,然后右手握住剑刃一捋,血迹顺着指缝和剑身流淌而下。
天坛下一片惊呼,所有人都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呆了,慧娆更是震惊到了极点!
但接下来的事情更加离奇,他猛然间打开的右手心里瞬间发散出一团耀目的白光,形成一个怪异特殊的符号。然后他竟然一个转身掠到了尘昊背后,把那只手掌抵到了尘昊的后心。
“用你的离魂大法!”卫涵在尘昊背后急斥一声,带着不容抗驳的凌厉。
“你……”尘昊陡然间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快点!没有时间了!”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尘昊一下子张开双臂,仰头向天,相向的双掌之间暴起一团红白相间的冷光,然后翻滚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目,光亮到最极致,渐渐屏蔽了所有人的视觉,随后就是思想与记忆——
“天地悠悠,俯仰上下,人世苍茫,前尘皆忘——”
台下所有人刹那间静止下来的那一刻,尘昊纵声念出了那两句咒语。声音悠远地凝聚在天坛上空,久久不散,似乎颤了颤,然后终告消失。就像是截断了什么东西和这尘世的最后一丝牵系。
“这就是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洗去这里所有人关于我、关于卫氏一族的记忆,毁掉卫氏一族存在过的一切痕迹。”源源不绝的能量从卫涵的手心直传入尘昊体内,再借由他的手抹掉所有人的记忆,包括慧娆。
“我早该想到……”离魂大法还在继续着。天坛下所有人都像在空气中凝固了。那两个护法侍者还保持着跨步想要奔上来的动作,但大多数人,仍然是静静地站着。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快得几乎没有人能及时反应过来。
“这是祺留在我身体里的法力,我通过你的手施展出来,也许还能留一些在你的身体里。这是我最后能留给你的一点东西了,虽然,是慷他人之慨。对不起,我无法帮你摆脱天远的束缚了。”
“卫涵,这么做,你不后悔吗?”尘昊的声音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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