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 第5章

陈风熟门熟路将车开到我家,我说声谢谢推门下车,谁想陈风也下来了。我比较诧异,因为他这种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男人是不大可能这样关怀一个他不敢兴趣的女人的。我说:“不用再送了,我自己上去就好了。”陈风面容波澜不兴:“我等着拿那36块钱。”

“我爹妈旅游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将自己扔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其实不喜欢看电视,只是愿意听电视里的声音,那让我觉得没有离生活太远,而在老迈的心灵中生出些许俗世的热闹。

“想喝什么厨房冰箱里有,自己拿。不想喝就回去吧,多谢你送我回来。”我此时头痛欲裂,火烧火燎的不想再多动一个指头。“你别跟那儿戳着了,让我怀疑你要趁我之危。”

“这是第二次送你回来了,每次都赶上你这副颓像,让我有点非分之想的机会都没有。”他居然语调带着乐。

没开大灯,电视的灯光忽明忽暗,陈风抱臂站在亮光触不及的客厅一角,模模糊糊看不清脸上表情。昏昏沉沉间,他被微弱灯光勾勒出略瘦削的身形,让我陡然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熟悉,那样的熟悉,一直抵到记忆深处那个要命的冬天……

其实他很帅,比王明磊要帅得多。王明磊是明亮的,哪怕他垂目的时候,忧郁的时候,也是清冽而透彻的,浓眉和大眼永远让他显得热情而奔放。陈风不同,经年的冷淡性情让他的五官有了锐利的棱角,刀刻斧凿一般,长久的职场工作让他的眼睛不带半分波纹,寒潭深水一般看不到底。就是这两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却有着惊人相似的侧脸,然后与我结识。

“你就参加个追悼会,怎么弄成这副样子?这什么天气了,还能发烧。”陈风不屑地说。我此时正烧得如火如荼,不知是什么心思作祟,居然和他说:“碰见前男友了,打了一架。还有,我这是热伤风。”陈风略微一愣,说:“打架?很有你的风格。”

都说在考试的时候发烧有助于思路的开发,能发挥出比平时更好的水平,此时我正处于这样一个亢奋状态。我一骨碌爬起来,突然问陈风:“你猜,我和他为什么分手?”陈风显然不敢兴趣,他敷衍地说:“不知道。”我不依不饶:“你随便猜一个。”他下意识地拎起衣服做出一个随时准备要走的姿势,漫不经心回答:“怎么猜得到,又不是同性恋。”

空气呼的一下凝固了,陈风一定是被我张大了嘴被点了穴的模样吓着了。我们两个就这么相对无语了很久,我突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问陈风这个问题了,这时候我只能想起一个词来:自取其辱。我也许只是偏执地想与这个跟他有着相同侧脸的人更近、更近。

如果时间能倒流,我一定不会选择这所大学、这个专业,我真诚地希望,从来没有遇到过他。是的,王明磊,我的初恋,我发誓爱一辈子的人,他,是个同性恋。那时候春光多么明媚啊,我还多么单纯,王明磊还带我回家摘樱桃吃,他还说要娶我要过一辈子,然后第五个年头结束毕业的时候他在qq上说他不能再对不起我不能再伤害我不能再耽误我,因为他其实是个同性恋,他要我不要生气因为他很痛苦。然后他转身消失,再没一个多余的解释,四年间音信全无都没有问我一句过得好不好。

我当时就砸了一个杯子,妈的,五年了你告诉我你不能再耽误我,合着这五年就屁都不算了。

“如果一个男人需要如此自毁声誉来摆脱你,你应该反省一下自己的问题。”当年大蚊子冷静听完我的叙述如是分析。我敲着床板对她大喊:“这对狗男女被我捉奸在床了都!”

我看见了,那年,那时,那个树林,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奈何不懂他的意思。

正胡思乱想,脸上一凉,抬眼却见陈风将一个玻璃杯贴在了我脸上,“喝水吧。药在哪儿,还是吃点儿好。”一副别扭表情,定是平日里受尽了照顾,没有照顾过别人。我接过水杯,“多谢了,不过,发烧不应该喝凉水的。”

陈风面色隐隐发黑,满脸的不情愿。“行啦,你走吧,发烧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睡一觉就好了。”我看到他真的拿起衣服准备出门,于是安心把头埋在了沙发上。

电视里不知在放什么节目,有五颜六色的灯光和疯狂的人群,音量开得不打,于是那些疯狂便随着不断跳跃变换的颜色铺天盖地穿过黑暗,一派群魔乱舞,好似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十、

淡淡月光拢下,透过层层密密的梧桐树叶楼下斑驳银光,夜色里仿佛生出了薄烟,令人生出一种如在云端的错觉。身边的东西好像都飘在云里,恍恍惚惚地看不真切,又因为月光而显得分外阴柔婉约。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靠在树上,那张让我脸红心跳的身影。我拨开这恼人的薄雾想走到他身边,近了、近了,我都嗅到了他身上的香皂味。忽见他扭头调皮一笑,我心跳蓦地漏了一跳。将要触到他笔挺的肩背,忽然自树后转出一人,他向他笑着,笑的那么开心。两人面对面站着,那人将双手搭在他的肩头,然后低下头去,轻轻地、轻轻地吻上他的唇,两人覆在一片光影斑驳里,地上的影子融成了一团……

猛地睁开眼,几缕阳光争先恐后地从窗帘的缝隙里挤了进来。是梦呵,还好,是梦,居然有泪水顺着脸颊打湿了枕头。我坐在床上恍惚了好一阵,忽然想起昨天最后的记忆是睡在了沙发上,还有陈风那张泛黑的面孔。

我忽然想起我只看到了陈风往外走的样子,却并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那么就是他把我弄上床的。然后我又惭愧地想起来,我并没有还他那36块钱。

我默默坐在床上,恍惚了一会儿,看见床头柜上放了个装满了水的玻璃杯。陈风看着那么凛然不可侵犯,其实骨子里挺害羞,明明不忍心丢下我,嘴上还那么刻毒,很有我的风骨。

我感觉了一下,觉得自己已经不发烧了,家里也没个人说话,再加上刚才那个梦让我很不是滋味,遂给大蚊子拨了个电话。

然而我还没说什么,她却用特迷离的语气跟我说:“猫,我恋爱了。”

我十分之震惊,虽然知道她上手快,恋爱这种事于她可谓熟练工种,收放自如,可是这次的快法让人很是怀疑。

然后大蚊子用小女孩儿的娇羞声调向我复述了恋爱经过。我们参加完追悼会以后,她颇有一种人生苦短之感,需要四处走走排解心中的忧郁,抒发一下人生的感怀,于是千里迢迢去了798。在拍照的时候,一个帅气的身影闯进了她的镜头,他们就在那按下快门的千分之一秒相遇,两颗漂泊的心通过相机的一片玻璃相互靠近,她,将他摄入了镜头,他,亦将她印入了眼眸……听得我酸水上涌,头发根都立了起来。

“特神,好像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似的。”大蚊子兴致勃勃,俨然初涉爱河的纯洁小女孩。我向她表达了衷心的祝贺以及诚挚的祝福,然后她语调一转,跟我说:“我们是那么默契,那么合拍,他还说他会马上跟他男朋友分手。”我一时没转过弯来,说:“你这不是第三者么你,你又拆散一个幸福家庭啊。”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不对,相当不对,“你说什么?男朋友?”

大蚊子依然娇媚无限,“嗯,她是个女的。”我彻底陷入了云雾,从一头雾水到全身透湿。我好不容易打住了她琼瑶一样的念白,然后得知,她确实是爱上了一个女孩。一个有着女孩身体,男人性情的女孩。

“我觉得我有权利追求爱情的自由和身体的解放,我才不会费心压抑我的真心。我就是要追求我想要的,我不管他是男的女的,我只要他是我爱的。你们的爱都太肤浅,太拘束,你们这种人是不会理解我的。我劝你也解放一下天性,别老在那一颗歪脖子树上吊着了。”大蚊子每次一谈恋爱,就化身文艺范儿少女,说出一些很书面的话来恶心我。不过这次,我是真的被吓着了,愣没说出话来反驳。

于是我更加抑郁了,我不但没有把之前的情绪排解,还挨了这么一个重磅炸弹,前男友是同性恋欺骗了我五年,如今最好的朋友也踏上了这么一条不归路,让我情何以堪。

我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大蚊子总是在爱情的道路上把自己和别人千锤百炼,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越挫越勇,她能在每一段感情里手执放大镜找到那么一两处瑕疵然后毅然转身而去,寻找下一段据说是符合她审美的爱情。我很是不以为然,以我看来,爱情怎么能跟面包比,它们从来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东西,我总是悲观地认为结婚就是两个人凑合到一起搭伙过日子,过得去就行了。

可是我亲爱的大蚊子啊,她从不停止寻寻觅觅,从不放弃在我看来永无止境的守望。我在等待中绝望,她在绝望中等待。

只要有面包,我就能活着。

我正阴郁着,手机响了,长江的名字疯狂闪烁。我笑了,这世上总有些人会温暖你的生命。

十一、

中午十二点,我跟长江在后海见面。他说要请我吃全北京城最正宗的披萨,以抚慰我低落的心情。

他定定看着我好久,我以为他是看出来我大病初愈或者印堂发黑流年不利之类的,谁想他说:“黄河同志,你早上又忘了刮胡子了。”我一直绷紧低落的神经立刻被他抻长了,我笑了。

“说说吧,参加个追悼会怎么一副丢盔弃甲一泻千里的样子?”长江看着菜单,却是对着我说。我纠结了一阵,还是和他讲了见到王明磊的事。他以手支脸看我面红耳赤激愤异常地讲了我和王明磊交锋的经过,没有像以前那样挖苦讽刺评论。

他重重叹了口气,破天荒地凝重起来,“黄河,你还是忘不掉他。”

我立刻爆豆了,“我忘了!”

“不对,你没忘。”他很严肃。

“我说我忘了就是忘了!”我真的生气了,这人废了半天劲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你不但没忘,还把他藏起来了,藏得太深,深得你自己都以为忘了。”他保持平静,一反之前跳脱顽皮的模样。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你什么意思啊?”我声色俱厉,急赤白脸。

“你越是急切做出摆脱的姿态,就越是放不下。你以为你积极相亲是为了向前,你以为你豪迈洒脱放浪形骸,可是你一次又一次破坏机会,你从来没有希望过成功。你玩弄每一次的相亲因为你从不当真,你害怕一旦真的成功,过去那个他你该放在哪里?你习惯了爱他,想他,你觉得每一次的相亲都是背叛。所以你在感情上虐待自己,甚至享受这种虐待。你表面好像迫切希望自己嫁出去,可是你心底无比抗拒,你根本就拒绝前进,你何曾认真对待过一次的相亲见面,你分明是在破坏。你不是洒脱,你是胆小!”长江一口气说完都不打个磕巴,瞪着大眼盯着我。

我捏着玻璃杯张着嘴合不拢。一大长串话好像骤雨般把我浇了个透湿,我此时脑子里净是些诸如此类的词:惊涛骇浪,狂风暴雨,天地变色。

我俩就这么较着劲相对而坐,那情状像极了两大高手比拼内力前的起手式。服务员过来上披萨,看到我俩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掐架架势,扔下盘子落荒而逃,生怕被高手内力所伤。

我决定先出招,所谓料敌先机,方能制胜。

于是我很没志气地拽出一角披萨,气鼓鼓问他:“你说这披萨好在哪儿?说!”

长江笑了,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从他的眼中溢出,好像是怜悯,又好像是痛心,他缓缓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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