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油层表面泡沫隐去，顺手抓起一条鱼下锅，一条又一条，用滤油铲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又对着手机里的舒静予道：“好，我听着呢，这事她应该不知道，不过我想知道了也没多大要紧吧，大不了遗憾个一两天就过去了……”

“什么！”

“咣当－－”

怎么了？顾彦风回头看见同样拿着手机发呆的安昕昕，忙与静予说了声再见，急忙匆匆挂断电话。

“不可能，不可能的！绝对绝对不可能！他们都已经离婚了，怎么可能会，怎么可能会一起出行遇难！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麻烦你现在挂断电话，用脑子好好想想清楚以后再跟我打电话致歉，到时我一定原谅你－－混蛋，你立刻给我闭嘴，免得到时候你哭着跪在我面前求我，我都绝对不原谅你！我一定要投诉你！”

顾彦风见安昕昕开始有些失控，跨前一步想要劝阻，谁料手中电话再次响起，他无奈地接起电话：“阿泰，什么事？”

顾彦风一边打电话，一边细心观察着安昕昕的一举一动，听见于坤泰也向他提起万华廷的事，便迅速反馈道：“嗯，我知道万华廷和他前妻遇难的事，昕昕的情绪看起来有些糟糕，你现在在哪儿，能不能赶过来？”

一听到万华廷的名字，安昕昕立即牢牢盯住顾彦风，双眼微红，整个人竟似傻了一般。

顾彦风只好微微侧过身，继续对于坤泰讲电话道：“什么，你现在就要登机回国？浦华出事了？哦－－好的，我有数了，过会托人去了解些情况，嗯，再见！”

“是阿泰么，阿泰他有说什么，浦华出事，是浦华皇家银行么，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安昕昕不顾右脚的伤，踮脚起身抢过顾彦风手机的时候，两人已经挂线，安昕昕揪着顾彦风的胳膊一直如此追问不休。

“初步听阿泰提及，只说有可能这两天会申请破产重组。”

“哈？我没听错吧，谁的决定？”

顾彦风一脸歉意地摇摇头：“还不知道，不过我可以通过银监的那些朋友了解下情况，或许……”

“呵，呵呵！这就叫人走茶凉么？”

“也许。”

“你也相信万华廷－－死了？”

顾彦风微微皱眉，安昕昕口里如此理直气壮地喊出“万华廷”三个字，怎么也无法相信他们竟是父女关系，之前他竟然一直把她当作想要攀附名门的无知低俗交际花，并不否认他俩之间可能存在的各种不正当关系。

“他走了，没什么！”安昕昕神色傲然，又目却又倏得变得黯然，“可他为什么，要将妈妈带走，他这个大坏蛋，死了都不肯放过我妈妈！”

眼泪如决堤，安昕昕整个身体像是要垮掉，双手无力地支撑在沙发背上。

“我不相信我妈妈会跟他在同一辆车上，那个女人一定不会是她，我要回家，我要回去看看清楚。”安昕昕说着直起身子，忽然又傻笑道，“瞧我怎么变得这么笨，我给她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

“手机？我的手机，手机呢－－刚刚还在手上啊，那个混蛋警察还给我打电话了，手机怎么不见了？”安昕昕又是哭又是恼怒地在沙发上胡乱翻寻。

“你冷静些！”顾彦风从背后抱住安昕昕，将手机放到她手上，“还记得号码么，用我的手机打。”

安昕昕颤抖着接过手机，短短几个数字花了好半天才按个明白，顾彦风一直陪在她身后，小声提醒着。

“没人接听，她一定是在睡觉，吃了些安神的药所以睡得很香，有时差嘛对不对？”安昕昕回头傻傻地想要求得顾彦风的认可，“没有说无法接通，就是说明手机还完好无损是吧？”

顾彦风的“嗯”还没出声，手机那头竟然有人接起了电话，安昕昕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声音般发狂着尖叫起来，将手机甩出老远。

顾彦风跑过去捡起手机，电话那头有个男声还在不停地呼叫着：安昕昕吗，我就是方才给你打电话的那个罗警官，你妈妈的手机现在在我手上，请问有什么事吗，安昕昕小姐，安……

顾彦风听了会，冷静地问道：“尸体现在在哪儿？”

等顾彦风挂了电话，却发现安昕昕早已离开了自己视线，环视四周，才在厨房里找到了她的身影。

她站在电磁炉前，木然地看着在油锅里被炸成黑炭般的四条鱼，沉默无声。

“咳，这个——我重新给你炸几条吧。”

安昕昕摇摇头，顾彦风也没再坚持，到了这种时候任谁也是不会有胃口了，他从来没有劝人节哀或者轻声安慰伤心人的经验甚至念想，但此时这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巨大的担子无疑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咳，想不想知道我买的这些鱼和下午咱们钓上来的鱼的区别在哪？”

安昕昕还是摇摇头，连句“不想”都懒得多说，眼泪又不知不觉地涌出，滴在高温油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别哭了，我陪你去沙发上坐会，你这样站久了又该抽筋了。”顾彦风话音刚落，安昕昕一只手臂自觉地搭在他肩上。

顾彦风将安昕昕在沙发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安顿好，不知为何他觉得今晚的她格外安静和听话，让人惹不住地想要好好怜惜。

顾彦风清清嗓子，对安昕昕说道：“我可能刚才说错话了。”

安昕昕抬头看他，带着不解。

“也许，痛快哭出来对你才好，我陪着你，等你哭饿了，我就给你做好吃的去。”

“才不要你陪，谁要你对我这么好啊？”安昕昕的喉咙有些沙哑，想必是刚才对着电话哭喊地太厉害所致。

顾彦风虽讨了个没趣，却还是想要对安昕昕好，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才对，想了想觉得趁国内时间还不算太晚，先找银监的那几位关系熟的朋友打听下关于浦华皇家银行之事，毕竟安昕昕对此似乎也十分关心，同时这也是受于坤泰所托。

于是，他急忙起身向着楼梯走去。

“顾－－顾奇人。”

“嗯，怎么了？”顾彦风停下脚步，回望。

“别走，别离开，留下我一个人，害怕。”

顾彦风这才发现，安昕昕不知何时已将双腿勾在沙发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像是受了伤的小动物般瑟瑟发抖地看着他。

“我不走。”顾彦风折回，走到沙发边坐在她身旁，看她光着脚尖，忍不住问，“冷吗？”

“别说话！”安昕昕转过身的时候，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三个字，随后用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脖子。

顾彦风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当他发现自己被在她需要这一刻竟会有如此莫名的激动与满足。

他情不自禁地搂紧她，任由她趴在自己肩头哭得稀里哗拉，眼泪鼻涕粘在衣上，湿了后背也岿然不动。

“饿了么？”顾彦风觉得背上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安昕昕松手，放开顾彦风的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他轻轻往外推了推，用手遮着自己的脸说道：“你去吃点东西吧，我一点不觉得饿。”

“我也不饿，给你热杯牛奶，别又把胃病带起了。”顾彦风抽了几张面纸递给安昕昕，便起身走向厨房。

安昕昕捧着热乎乎的牛奶，想了想说：“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回国的航班，我必须回去。”

“好，我去取电脑，顺便向人打听一下有关浦华申请破产重组的事。”

“帮我找最快的航线，我想尽早到达，时间和钱都不是问题，我还是无法相信……”

“嗯，我明白。”

“对了，你吃点东西吧，怪不好意思的。”安昕昕吱唔着道。

“没事，刚才热牛奶的时候，我吃了两片面包了，你赶紧把牛奶喝了，不够吃的话随时跟我讲。”顾彦风取来笔记本电脑，顺带从楼上拿了一块小毛毯盖在安昕昕身上。

安昕昕低头喝下一口牛奶，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第七十二章 再见了，瑞士

顾彦风直接致电帝都银监局副局萧某，萧某将有关浦华皇家银行的审计结果大致向顾彦风说了一下，后由于顾彦风坚持，萧局不得不将直接处理接洽此事的冯处介绍给顾彦风，于是顾彦风又与其进行好一番沟通之后，终于在半夜时分收到冯处发来的电子邮件－－近三年来浦华皇家银行的审计报告。

尽管明日一早便要赶机回国，两人相互劝不动对方，结果一起熬过了整夜，粗粗浏览了审计报告的重要部分，对于各类数据指标，浦华皇家银行似乎做得很到位，基本上全部达到国际好银行指标及要求，只是在部分细节上顾彦风觉得还有必要待银监局方面查帐后才能下定论。

浦华皇家银行近两年来发展势头猛烈，较国内其他行来看，它的独特优势在于中间业务及资金营运这两大块银行新兴领域的不断发展至日趋成熟，甚至在国际金融业界亦声名雀起，开始于衍生产品市场占领一席之地。

对于传统存、贷款业务有所松动与放松的浦华银行，顾彦风认为其之所以各项指标数据能维持得如此优异，不得不怀疑其中存在的各种或有猫腻。

然而，安昕昕本就才涉猎投行业务不久，如今对于银行的资金业务更是一知半解，就算这三年来所有业务交易全部罗列在她面前，她亦难以窥其全貌。

只是见顾彦风认真思索之样，亦听其真切之语，也觉分析地颇有道理，便也不再急于纠结此事，接受他的建议待回国后等待他的消息再作打算。

此时的安昕昕，无异于正遭受着突如其来的人间惨剧，在从瑞士回国的这一天一夜里，本是孤独无助的她，却有了顾彦风给予的照料和依靠。

只是他的关怀，安昕昕克制不住地想要接受，内心深处却如重磅般沉重，她时不时提醒自己需要及时避开，只是她此刻偏偏无可救药地被他特有的气质所吸引，那原本令她觉得深深厌恶着的看似漠然的冷静，无情的沉稳还有那邪恶的睿智，都牵动着她的身心。

他的冷静，能感染平抚到她冲动狂躁的情绪；他的沉稳，能抵挡避离各种无形无色却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恐惧；他的睿智，能拨开她迷惘混乱的思绪。

“给我一杯咖啡，这位小姐要杯热牛奶，面包要全麦的，再来些饼干还有蔬果沙拉之类的吧。”

“我不要牛奶，两杯咖啡谢谢！”安昕昕不服顾彦风擅自代自己向空姐作出的回答。

“不用听她的。”顾彦风作了最后决定，顺手将空姐递来的牛奶放在安昕昕的餐桌板上，又对安昕昕说，“喝完躺着睡会，醒来咱们就到家了。”

“家？”安昕昕木然地回过头望着顾彦风，苦涩道，“我哪还有家？”

“那个－－阿泰、阿谦、静予他们的家不都是你的家？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想不明白，感觉懂事以来我就觉得万华－－我爸他不喜欢我，而我也处处看不惯他，两个人虽吃住在一个屋檐下，却从来如同陌生人，有时候甚至可以连续几天互相不说话，对此我妈竟也从来不觉得奇怪或者伤感，似乎这都如理所当然，我妈她有时候挺疼我，有时候却－－却对爸爸他的话言听计从，只要他对我有什么要求或不满，妈妈她便会整天在我耳边不停地嘱咐我，明明很多时候我并没有错，明明只是他的无礼理闹……”

顾彦风放下咖啡杯，手臂抬了抬最后还是放下了，只劝说道：“睡吧，睡着了就不需要再想这些了。”

“不要，我不敢闭上双眼，你懂吗？”安昕昕靠在椅背上，努力睁大通红的双眼，看着顾彦风说，“会想起他们，突然之间会觉得过去的一切事情是如此微不足道，此刻只有无尽的不舍，妈妈她走了……”

安昕昕说着说着，又哽咽声声：“再不会，有人给我打电话问我吃饭了吗，不会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