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宥感兴趣的是那些信。但现代人基本上言而无信,郝青林关了三个多月,来的信都是些信用卡账单之类的东西。宁宥心说这些信用卡账户都不知被检察院扒拉几遍了,还能看出啥呢。她先去厨房榨西瓜汁。将西瓜拿出冰箱时,宁宥想到刚才似乎有封信模样比较特殊,她忙将西瓜放回,将那封信翻检出来,一看,是封挂号信。郝聿怀见这边有异常,又凑过来看,“什么信?”
“挂号信,好几年没见挂号信这种东西了。以前要紧事就是寄挂号信,多花点儿钱,不会丢失。现在人都寄快递了。”宁宥一边解释,一边拿剪刀剪开信封,拉出一封信,却是一封物业催缴去年一年物业费的律师函。律师函上面所写的地址,宁宥不知。她看着心中生出疑问。
郝聿怀看了道:“物业费啊,为什么写信催?不是都门口电子屏上面滚动发通知吗?”
“这信叫律师函,与物业发的通知不一样,这是欠物业费时间久了,物业一怒之下让律师催,意思是再不缴费就法院见。但这地址我不熟悉啊。”宁宥隐约感觉到一团线索袭来。她哪里有耐心等明天再去探究,立马与儿子道:“你等会……”
郝聿怀也同时拿起信封翻看道:“是给爸爸的,没错。”说完,他瞪着眼睛看妈妈,也是满心疑问,抢着道:“会不会金屋藏娇?”
宁宥道:“看上去是办公楼的地址……”
郝聿怀早双手翻飞,往手机地图上查究竟在哪。很快,地图给出指示,就在郝青林单位隔两条街的地方。
宁宥道:“你等会儿自己洗澡睡觉,妈妈立刻过去看一眼。”
“我跟你一起去,老规矩,给你指路。”
“万一是金屋藏娇,你看见多不好。妈妈找班长叔叔他们陪着去。”
郝聿怀认真地道:“还是我陪你去吧,家丑不可外扬。”
宁宥看看儿子紧张的脸,只能让儿子跟去。
母子俩将车开到一处有些老旧的办公楼前,见不大的停车场倒有一半车位还停着车,而那幢办公楼也有一半窗口还透着灯光,显然有不少人在里面办公。两人站在楼下也不知律师函所指的房号对应哪扇窗户,只好老老实实进去大楼里找。
保安显然晚上看得紧,见这对母子进门,就迎上来问:“你们找谁?”
宁宥递上律师函,“你们物业寄给我的,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一间屋子。”
保安仔细看清楚房号,道:“这是去年那家公司的物业费,今年那房间已经租给另一家公司了。你上去也白问。”
宁宥听了一愣,陪笑道:“去年……公司?什么公司?现在搬哪儿了,你知道吗?”
保安夜来无事闲得慌,挺乐意摆龙门阵,“原先那家只做了两年,几个老板凑钱搞一个公司,找一些大学生做软件,结果好像做来做去没做出来,老板钱也烧光了,只好关门。关门都不跟我们物业说一声,东西不要,门也不锁,人就不来了。我们过好几天才知道。”
宁宥套话,“呵呵,是不是这家公司关门方式很特别啊,这幢楼这么多房间,公司不少,你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保安激动地分辨:“哪是啊,关门比这家闹得好玩的多了,上电视的都有。这家公司吧,是公司特别,你知道吗,老板特别,公司特别。这幢楼一大半是做软件的小公司,大多数是老板拉一帮人一起做,没什么准点上班这种事,忙起来没日没夜。做大了就搬出去找好点儿的大楼。就这家,早上九点上班,晚上六点下班,周末休息两天,从不耽误。我们早说这家不对劲啊,不像做那种公司的样子啊。我们早猜到它肯定要关门。哈哈。”
“哟,一猜一个准,火眼金睛啊。”
“那是,这边这种小公司多,看多了也看出门道了嘛。信可能寄错了,不是你的就别理他们,你要不放心等明天上班打个电话给物业吧,问问清楚。那块板上就是物业电话。”
宁宥连忙多谢多谢着,拿手机记录了板上的物业电话,拉一直两眼滴溜溜圆睁着旁听的儿子回车上去。
郝聿怀一出门就问:“到底怎么回事啊,爸爸开公司?破产了?他怎么什么都没说啊。”
宁宥一边想一边道:“似乎是你爸跟几个朋友合作开了一家做软件的公司,可你爸不懂软件,他的编程知识还停留在十多年前呢,他又没更新过知识。可能有朋友懂。但总之开不下去了,投资的钱都打了水漂……”
“所以去贪污了。”
“是啊,还问爷爷奶奶借了几十万呢。我原先一直搞不懂他钱去了哪儿,原来这样。倒是做了一件正经事。”
“可他又要上班,又瞒着我们,哪有时间管公司呢?我跟田叔叔上班,别看他好像一会儿跟人喝茶一会儿跟人吃饭,其实都在工作,时间安排得可紧了。”
“所以破产了嘛。他可能欠了一屁股债,又没脸跟我说,只好到处找钱。这下清楚了,今天早上庭审没冤枉他,他可能真是硬着头皮担起穿针引线的角色了。”
上车后,宁宥看看好多窗口透着灯光的大楼,感慨道:“要不是律师函寄来,都还不知道他有这么一出呢。没想到他都已经落到坐牢,还瞒着律师,不肯说出来龙去脉,耽误律师辩护。”
“为什么?”
“不知道,等判了之后可以探望了,再当面问他。”
“他跟我也没说。这么大的事。他是不是不把我们当家人?”
宁宥想了想,看着儿子失望的眼睛,道:“他可能只是不把我当家人,他想瞒着我,所以连你一起瞒着了。”
郝聿怀摇摇头,“肯定不是。”
“那是什么?”
“不知道。我很不喜欢。”
回家路上,郝聿怀很安静。宁宥看着心里很难过。
可宁宥有更大的烦恼。她不知道郝青林那破公司破产欠下多少债,看郝青林一改本性主动走上犯罪道路,显然债务负担不轻。她和郝青林现在还处于婚姻关系,她似乎该负担那笔债务,可她都还不知道得负担多少债务。她愁死了,她又不能在儿子面前表露太多,免得儿子太担心。
回到家里,安顿好睡觉,宁宥躲在自己屋里搜索婚姻内债务问题,发现夫妻共同债务的认定有清晰的法律条文,而并非婚姻存续期产生的所有债务都天然由夫妻共同承担,离婚后对半开。宁宥仔细查阅法律条文,再搜索一条条的案例,心中豁然开朗。若非夜深人静,她差点儿拍案而起。如果不是今天的律师函,如果她到离婚时都还不知道有这种性质的债务存在,那么以后人家上门前来讨债时,郝青林躲在高墙里谁都拿他没办法,她岂不是全无防备,也无从抵赖,只得一五一十、连本带利替郝青林偿清债务,讨空钱包?
难怪郝青林即使案子需要都能咬紧牙关不向检察官吐露,更不向律师吐露实情,就为了最终插她一刀啊。
因为那个可能十年的判决,因为郝母口中的墓木已拱,宁宥本来对郝青林生出了些许同情,此时嗤一下灭了。没法同情。她现在先得保全自己,免得被郝青林不知数字多少的债务拖死。
第58章 完
宁宥上班时间向朋友侧面咨询后,回家开始着手调查郝青林的公司,郝聿怀自然是要跟着看的。她在工商咨询网页上输入郝青林那公司的公司名,她不知道法人代表和注册号是什么,输入验证码之后,幸好,页面跳转,竟然显示出这家公司的工商注册信息。宁宥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她听到有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不禁扭头看看旁边坐着的儿子,见他正专注地注视着页面,宁宥都怀疑心跳声来自儿子。
“妈,别看我啊。”郝聿怀表示不满。
宁宥依然没看屏幕,“我怕看注册资金,怕看股东。”
郝聿怀却鼠标操作几下,将页面打印了下来。他拿着打印出来的内容看,“注册资金是干什么的?有200万啊,bsp;宁宥没法再做鸵鸟,只得扭头看屏幕,拉到股东那一栏,赫然,郝青林的名字就在其中,占股20%,出资额为40万。宁宥给儿子解释:“注册资金就是每个股东按占股的比例拿出钱,放到公司账户里,以后公司经营就靠这些钱了。其实你妈似懂非懂,现炒现卖。”
郝聿怀也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他们是不是这些钱用完了,又没赚来新的,只好破产?”
宁宥摇头,“我同学秋秋阿姨你记得吗,她说注册资金是一回事,实际投入又是一回事,说不准的。但这40万倒差不多就是法院认定的你爸犯罪所得加上你爸从爷爷奶奶那儿借款的总和。要真是只有这些就好了。这家公司还没破产吧,破产应该查不到了,可惜官方能查到的只有这些信息。”
郝聿怀指指注册地址,“就是我们昨晚去的地方。”
“对。其他几个股东都不认识。”宁宥心说,她最怕看到那个小三的名字也在上面,幸好没有。但如此一来,这些股东她一个都不认识,也就无从找人询问了。“头痛,我得再找人问问。得是自己开过公司的。”
“田叔叔,班长叔叔,他们都懂。”
“你爸的事,我真不想问熟人,丢人。”
说着有电话进来,宁宥看是陌生号码,摁掉。“这号码今天已经打来第二次了。”
“为什么不接?”郝聿怀忽然想到什么,惊恐道:“对,可能是找爸爸讨债的电话。”
“这号码是外婆那边的,我担心是陈昕儿的电话。惹不起,躲得起。”
郝聿怀老三老四地道:“陈阿姨是太可怕了,她在你面前都自杀两次了。”
“三次。咦,这个号码又来短信。”宁宥拿起一看,大惊,上面写着:宁数的事。“宁恕?”宁宥不敢怠慢,赶紧老老实实打电话过去。
那边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我跟宁恕一个看守所,刚出来。宁恕托我捎话给你。你给我这个手机充值两千,我再告诉你。”
宁宥小心地问:“请问宁恕长相?”
“头发有点自来卷,鼻梁挺高,脸白得像小娘。刚进去是白面书生,现在是日本鬼子面前的翻译官样子,背都直不起来了。没人当他是房产公司经理啦。”
宁宥一张脸都变了,二话没说,挂了电话,立刻上电脑给这个陌生号码充值两千块。心急火燎地等一分钟,估计通知短信已经到那边手机了,立刻又给那个号码挂过去。
电话一接通,那沙哑嗓子立刻开骂,“哎哟,你给我打钱倒是爽快,你怎么不给你弟弟账户打钱啊。那里面要吃没吃要穿没穿,全靠家里人往账上打些钱去小卖部买点儿吃的才能吃饱你知道吗。有点钱连马桶都能少刷几次你知道吗?每天没油水吃那么大一个人还能不饿得直不起腰来啊,你到底是不是他亲姐啊。”
宁宥问:“宁恕精神还正常,有没有气得胡说八道?”
沙哑嗓道:“没有,他脑子是我们屋里最奸的。我们叫他学法标兵,那些法律套路他一学就会。哈哈,我还是听了他的意见才当庭释放,那水平是真好。”
宁宥一听,空着的那只手一会儿抓胸口衣襟,一会儿握拳,激动得都不知往哪儿放才好。但开口还是淡淡的,“他也没生病吧?”
“大热天生什么病啊。好吧,看在你还有点关心他的份上,他吩咐的话我一字不落说给你听:他说,一,他以后不提报复了,二,你们妈的遗产他一分钱都不要,全给你。只要你请律师全力帮他打官司。”
“好。还有别的吗?”
“别的没有,就几句实心话:人关在里面很罪过,这种时候全靠家人……”
宁宥没等沙哑嗓说几句,便静静挂断了电话。里面是什么环境,宁宥全知道。宁恕想要她做什么,她也全知道。她充值两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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