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

高三那一年，班上转来个同学，名字叫郭美。

郭美爆炸美丽，却异常低调，刻意忽视自己的存在。后来她看上外校的陈臣，为了给陈臣买一双科比同款的球鞋，在网吧偷钱。

大家或唏嘘，或赞叹。陈臣答应郭美等他毕业后在一起。

2

大学时，朋友圈疯传照片，郭美嫁入豪门。

不久前东城区出了桩案子，说是家暴死了人，却找不到尸体。

3

那些天，我早早回家。

一晚，到小区门口，突然有人喊我名字。转一圈不见人，回头时面前一个声音大喊：沈建中，刷完你的卡萨瓦迪卡。

我靠，是郭美，月色下无比妖艳。

郭美把我拉上她的座驾。

车子开动，郭美说：原来我们在同一座城市的。

我说：哦，哈哈，富婆混得好爽啊。

郭美笑笑说：是这样的，我想请你帮我写个故事，我的故事。

我说：付钱的，一个脑细胞一百万。

郭美：冥币使不使？

我说：你使我也使。车子驶在高架上，路灯恍惚，窗外郭美的脸被拉长，我一阵寒意，住了嘴。

郭美微微一笑，说：我分手了，我想请你写个我的故事，让他看见。既然找不到他，只好站在显眼的地方让他找到。

我大惊：文艺了啊，你离婚了？说完心里有种美滋滋的感觉。

郭美沉默。

郭美瞪我一眼：错的不是我，是朴守。可是我不该发现的。

郭美笑得无比诡异，我心中一紧。

4

我们到了一家酒吧。酒吧门口的小黑板写着：食色性也，所以深夜食堂。

里面灯光暧昧，声色动人。

郭美叨逼叨逼：朴守是个性格很外向的人，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后来他出差，跟那个女人在火车上遇到。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就是极限和冒险。我一开始不该怀疑的，怀疑了不该去询查的，询查了不该相信的。我想拉他回来，所以在床上施尽功夫。可依然。

我脸红到脖子根，赶紧喝下一杯酒，感觉整个人此刻像个小龙虾了。

酒吧的声音动次打次，郭美的声音像是毒蛇：所以，沈建中，今晚有没有时间？

我一震，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拿我报复朴守？收获太大了。

透光红酒，大胆地看她的脸，一阵心神荡漾，接着就晕了过去。

5

醒来时，我躺在宾馆的床上，是躶体。我忍住大叫，努力回忆，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郭美坐在书桌前，我忙问：现在几点钟？

郭美悠悠的声音说：刚过凌晨。你喝醉了，自己倒了下去。我们还没有……你不要说话，我找你不为别的，我最近有困难。

我忙问：什么困难？

郭美说：五天前，我冲到朴守和那个女人的房间，我失手打了朴守，他冲出去，第二天他的尸体被发现，他在夜间去海上冲浪，死了人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打扰他们的。

我已经穿好了衣服：你失手打了他？

郭美点点头。

我大惊：让我想想，捋一捋，你老公出轨，被你抓了现行，然后他冲出去出意外死了，然后你自责？

郭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是我当时骂得太狠了，又骂又砸又打，朴守才冲出去出意外的，我怕警察来找我。

我继续说：你逃出来了，接着……你得……或者，你，你准备诱惑我上床，让我赔钱给你，然后用我堵住这案子？

说着我冲到了门口。结果我回头，看见郭美呆呆地，眼泪一颗颗掉下来，我心一软，就，就那个什么。

郭美站了起来，说：我说过，我只想你把我的故事写下来，然后希望朴守看到，让他知道我的自责，我的懊悔，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我震惊，掰过来郭美的头，问：烧给他？

我的话还没问完，郭美的头靠过来，妖娆的红唇贴了上来，眼睛越来越大。接着她的身体缠了上来，悠悠的声音吐出来：你错了，其实死的不是……

错什么错，老子一句话都没听见。

6

第二天醒来，房间只剩我一人。

7

回到家，我大睡一觉。醒来接到电话，一看是郭美。

我还没开口，郭美就说道：你上网，我发了条视频给你？

我：好的。

郭美：视频是我们昨晚整个的录像，你看见，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什么意思？

郭美：我只是想证明我是多么坚守的女人。

我靠，老子头都大了。

8

剩下的几天，我窝在房间里写郭美的忏悔的故事。期间郭美时常打电话过来问完稿情况，她的声音越来越哀怨，越来越低迷。

二.

9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码字码得越来越急躁。

可是，越来越多的细节让事件扑朔迷离。

10

比如记得听说朴守是个死宅的人，跟郭美描述的不一样。

比如传闻郭美结婚后不停地去找过陈臣。

11

终于，我在一家论坛破解了郭美加密的帖子，下面的文字是郭美化名写的。

今天，我跟陈臣见面了，陈臣很痛苦，在我面前掉下眼泪。他一掉眼泪我心就软了。我抱住他，突然感到无比的痛苦和纠结……

我再也无法忍受闷在家里的生活了，我约了陈臣，我们在火车上见面了……

今天我跟陈臣上床了，陈臣问我，为什么高中时约好的，后来就不等他了，我哭得说不出话来。

这几天我跟陈臣去沙漠穿越。

昨天跟陈臣海上冲浪了，他掉进了海里，幸好被人救上来。陈臣最后说他要找个安稳的姑娘，说我是他的炮友，我哭了。

我隐约感觉，我跟陈臣的的事被发现了，我们吵架了，朴守再一次失手打了我……

……

一波一波的恐惧戳中我。

12

你害怕什么？

你怀疑什么？

你是否在建立惯性？

你是否在建立躯壳？

你是否害怕别人对你现状的审议和否定？

这就是自我催眠。

记忆中太多这样的例子。

比如曾有朋友说，她长得不好看，是因为小时候家庭条件太好，不好好吃饭的缘故。

这是偶然性的催眠。

比如有人不可断绝地刷，有人不可断绝地逛淘宝，有人每晚要去跳广场舞。

这是浅层的催眠。

有朋友说，他高中喜欢的女生约她，可是他没去，没去是因为尊严。

不是尊严，女生没有约她，是他约女生，再一次遭到了拒绝。然后他开始催眠，这时候他的催眠在扩大。

因为他不仅要自己相信，他还要世界相信。

13

郭美出轨的事实，导致了朴守的死亡。

郭美不肯接受，沉没在痛苦的深渊，于是在她幻想的故事里，朴守变成了外向的人，朴守在火车上遇到了女人，朴守和女人极限和冒险，朴守出轨被郭美失手打。

自我催眠中，故事主客体颠倒，事件迁移，郭美得到解脱。一次一次的催眠，郭美建立了自我相信的惯性。

她无法醒来。

她要试着催眠这个世界。

于是她让我把故事写下来。这就是她催眠世界的第一步。

她的惯性已经到达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14

我已经知道，朴守不是冲浪死亡。朴守冲浪死亡，是郭美把陈臣冲浪的背景替换过来。

原来，催生她自我催眠的最大的动机是，她希望陈臣当时冲浪就死掉。陈臣当时死掉，朴守就不会死了。

那朴守到底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没有他死亡的消息？

三.

15

我不想被郭美控制，于是按照发现的真相去码字。

她看见真相的文字的时候，或许是唤醒她的时候。

16

码到第十天，东城区告破命案，尸体在车库里面发现。

照片上我看见尸体是郭美。她美丽的脸已经变了颜色。

17

郭美的催眠到了极限点，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能催眠自己，她能催眠世界，可是她不能催眠故事的对手——朴守。一个人的催眠到了这一步，无法攻破，就会死亡。

四.

18

不久，朴守出现在新闻里。

朴守没有死。我捂住了嘴巴。

法医检验郭美死亡时间是十五天前。

19

我脑子嗡的一下。

死亡的不是朴守，而是郭美。

郭美十五天前就死了，那在酒吧见到的郭美是谁？难道是生死边缘徘徊，不知道自己死去的郭美。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脑子又嗡的一下，隐隐知道谁才是最大的催眠者。我关闭了所有的新闻，删除了所有的想法，一切唤醒的东西都要关闭。

故事需要回到最初的版本。郭美出轨，被老公家暴致死。死去的郭美不肯相信，于是自我催眠，她要让我相信，让全世界相信，是朴守出轨，而陈臣在冲浪时死亡。

高三时，郭美偷钱买科比同款的球鞋交到陈臣手上，回想那时我憎恨的心情，关闭新闻的我，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摩石——摸屎君作家、编剧、鼓手

@摩石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