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三名女娃来自淮安农村。后来哥俩分别被拘捕待判,李勇于三年前因痨病死于狱中,李越被其同室牢犯打折了一条腿后因情节较轻表现尚好五年后释放,后话不提。
“后来呢?听这么讲你也算立了一大功。”
“那是!”郑义猛吸了一口烟精神百倍地继续说,“遇到这种事儿还不得又邀功又请客什么的?还来了记者采访,在报纸上登了一块,不过不是头版而已。”
“那你怎么又会学起书法来的呢,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
“主要还是精不过这些狗日们的。本来我也想有了份这样的工作还又谈了个对象日子也算舒坦就这么好好的过得了,但这些鬼缠着你不放怎么办?那回我中午下班准备去门口炒饭吃,突然有几个男的往我跟前一站,说他们是从什么什么地方来的,做生意亏了本问能不能先借他们一点儿钱,等回家马上寄还给我,还说……”
“这种骗子太多了,还有马路上白送衬衫裤衩什么的,全是一路货。”我深有感触地打断他,“我老早也碰到过的,这些人你只管跟他喊就行了,高喉咙大嗓子,一点儿不要怕。”
“关键我那时候还没那么多心眼儿。当时看这几个人还真蛮可怜的,但我那天身上也没带多少钱,就跟他们讲要么先跟我吃碗面条再说吧,回头我去给你们找民警再想其它办法。哪晓得他们说不行,还把我围了起来。一个男的冲上来就要搜我身,这我才明白自己中了日本鬼子套了。我喊说我又认不得你们,想做啥事儿到底?我听他们中有人嘴里好像说‘就这个人’什么的,再后来我们就干架了。他们虽然人有几个,但干不过我。您别看我这身肌肉,不是吹的,四五个小伙子我都不放在眼里。”
我笑:“我老早认识一个修防盗门的也说过同样的话,你是第二个了。后来打赢了么?”
“赢了就好了!这些人早预谋好下我的手能这么容易放过机会么?干着干着没一刻工夫他们就又上来了一拨子人,把我打得吐血,半年爬不起来。其实当时边上有不少人围观,就居然没一个敢上来拉劝的。唉!您说这世道黑暗不黑暗?”
“你也别老怪世道不好,其实古今中外都差不多。除了沙漠,凡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我夹了口凉菜说完扔进嘴里:“然后呢,你就不干了,反正躺着也是躺着不如学起书法来了?”
“嗯。”郑义低下泛红的脑袋,似乎这事儿的回忆每每使他颇为不爽。
“我一直就估计是李越他们那帮外头的朋友搞的,但也没有证据。最恨人的是那会儿我家小对象后来还竟因为嫌服侍我麻烦这档子熊事儿愣是跟我吹了,到现在还憋屈了一肚子火没处发,闹心得很。其实我全明白,是嫌我一穷二白了。现在的女娃一个赛一个俗,就认得大款,这腰里没几包鼓的谁肯陪你焐傻被褥筒呀,哼……唉!后来还是单位不错,给了不少钱看病,再后来我就回老家一歇歇到现在,单位也不缺岗,用不着我去上班,一个月照样给几百块钱花,也就一直没回了。这样想还是共产党靠得住。”
世界上像这样骂完娘还吃娘喝娘的动物大概也就剩人类这么一种了吧!
“感觉你都快跟徐洪刚2差不多了,怪不得我一看到你就说像模范,果然没假。”我道。
“唉!甭提了。后来蹲家一久实在也无聊就练起了字,其实我这人从小就喜欢写写划划,后来多亏又碰到了郝老师,跟他学了几年还侥幸入了国展。这次培训班就是他建议我来的,说是可以见到许多名人。”
“你不就是名人么?”我打趣儿说,“这年头群众报刊也不见得好上,影响绝对不会比在专业杂志上发篇个人介绍什么的小。”
郑义笑,笑得有少许勉强。
(bsp;“小姐,算帐。”我抹抹嘴吼道。
郑义没说“我来吧”之类的话。
在这短暂的一周里,郑义给我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每天讲座散后他总是愿意单独留下向教授们提问,且所言皆很新颖、精辟。最后一天为学员们签册留念后,大家便须各自作鸟兽散了。郑义告诉我他老家就住在江宁县那儿,他有个老表(亲戚)在北京这边开粮站,明天早晨准备去打个招呼顺便逛逛后天再回去。好在金溪饭店的收费还算经济,多住两天对于年轻人来说也即无异于抽掉几包高档烟的价格。晚上,我再次反复地摩挲着那对曼生壶,这宝贝儿过几天说不定会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来,确是一桩颇伤脑筋的事情呐!
郑义穿着棉毛裤靸着鞋站在门口:“夏教授,您怎么来了?快里屋请!”
“郝际文呢?告他讲订飞机票的可以去领了。”
“郝老师说他还有急事儿要上别处办今天一早就赶车走了,这屋现在就我一个人住。”郑义同我说话中脸上似乎无时不洋溢着那幅崇拜的表情。
我脑壳一凉,把东西先想办法寄放到郝际文家再说的构思是没指望了。
这鸟孩子,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太不上路子了。我心里暗骂。
郑义给我倒开水,端过来:“不好意思,茶叶没有了。”
我不讲究,随手到床头柜上拿了他这些天发的讲义翻了翻,刚掀开的被单热气尚存,显然这小子这么迟了还在用功,如此我这个半夜造访者也就显得不那么突兀了。话说回来,开脱理由归开脱理由,心里的郁闷仍是难以消减的。
反正他也不睡,我便干脆坐下与他聊了一会儿,郑义的精神比我从前年轻时还要好。他不厌其烦地讲了很多小时候日子多么苦,干不完的农活以及每天天不亮就要爬起来之类的东西给我听,这使我想起了周扒皮半夜学鸡叫的长工故事。尽管我自己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也并不爱体验,但他那段曾是多么没命地用功学习的经历却着实令我感动了一番。说老实话,我是混大的,我一向不明白书本上那些看一遍就懂的学问为什么非要经过老师嘴里咀嚼一遍再吐出来重喂才行。然而,从没认真把一堂完整的课听到底的我却也从没在考试中失过手。我曾一度疑心自己是天才,但当我终于混到了教授这一职称时我才顿悟:不是天才,是命好。我甚至假设自己倘若生存于郑义那样的环境,我倒是宁肯种一辈子地什么麻烦事儿也不搭理吃吃睡睡唱唱过此一生而决计不会有这么大的毅力与耐心去拼搏的。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对了,你怎么走?”
郑义说:“忘了告诉您,跟您一班的飞机,郝老师帮我订的票。”
郝际文搞这些倒有本事!我再次暗骂,于是说:“你们学员坐飞机可是自费的,你家比黄世仁他孙子有钱吧!”
“夏教授您真会开玩笑,不过我家新近还真翻了个小二楼,可也算不上地主右派。这次特地多带了点儿钱,主要就是想请郝老师帮我订张飞机票,过把上天瘾。”
这个纯朴而稍带些油滑的小伙子确实有几分讨喜的味道。
郑义战战兢兢地提出能不能有机会跟我拜师学艺,我想想说明年吧,按名片上地址找我。
郑义受宠若惊地邀我去他家玩,我二话没说便答应了,事后连我自己都觉得答应得太过爽快而耿耿于怀了一阵子。我已经作出了将曼生壶暂寄郑宅的决定,一下飞机就过去,先处理曼生壶,再找宋强打听新情况。
那夜回去后我当场为曼生壶夫妇作了不甚美观却极为扎实的包装。
天一无缝。
各个寝室都如太平间般异常寂静,人们沉睡在各自的梦乡中。我脸不洗牙不漱倒床便睡,是带着一种迫切的危机感睡去的。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快吃中午饭才醒,整理好行李后搭上车便走了,郑义好几次说帮我拎包我没同意。
郑义在飞机上兴奋得要死,说一万列火车也比不上半架飞机好,恨不得有个降落伞给他跳下去让风刮回家才踏实。我则跟坐在旁边的那位老女人保持一致,闭目养神。
着陆后,郑义又孩子气地说想跟飞机照个相,请我替他选角度。我觉得我能从中学混饭吃混到之所以今天当教授,正和我这个英明处理亦师亦友关系的一贯作风是分不开的。我说这话保准能使一大群奉行什么师道尊严主义师道至上主义的先生女士们气得吹胡子瞪眼干着急也仍是没辙。缺乏彻底普及寓教于乐的胆量是落后国家教育改革史之莫大悲哀。嘻嘻,姑当我胡咧咧的也罢。
一切平安!
郑义打算进城里逛逛,我说东西多机场离江宁又近不如先把东西放过去他家这样轻松些,话一出口又感到有些不妥。郑义希望我干脆在他家住一夜,我想想答应了。
晚上,我顺利地把曼生壶们转交给郑义保存。我没告诉他包内是什么,只是说很重要,小心轻放,怕路上坏了,过些天再来取。郑义如获至宝似地发誓为我妥善保存秘不示人。
这小伙子看来可信。
【注释】
1“曼生壶”为清朝陈鸿寿所创制的一种紫砂茶壶,具极高文物价值。鸿寿号曼生,因之得名;
(bsp;2徐洪刚,当代军人英雄。
第 ○ 二 篇
古邑的南京委实也令人神往,这是一座集汇交融了无数南腔北调的城市。一样的黄皮肤黑头发很容易给人造成亲切感。徒有虚名的蓝天白云在这儿是完全混为一谈的,至多能于阴霾的天给你展示一下它们那爱理不睬的死寂之脸已是万幸,好在本地的百姓们大都还算识相,没人真正有兴趣哪怕是花一盏茶的工夫去研究它们的分别——除非脑壳长了瘤的。
这里是市区边缘的一些街巷,尽管照样耸满了各式的豪华建筑也仍不能改变它的文化本质。我从小生长在这里,了解这里人民的一切生活习惯——最真实的远离电视剧的场面:男人们清早出门各自忙碌每天的生活与工作,晚归的路间买上它一块钱三份的报纸。就这样,在关心国家大事之余,也就顺便消磨了时光并给打发老婆去洗锅刷碗搓衣揉裳作好了借口。女人们则是无论老少也一律不愿上班,待每天机械地完成了自家光荣的义务劳动事业之后,便开始不遗余力地将访友拜客吹闲牛作为自己毕生仅剩的业余嗜好了。随便找一条巷子走进去,就必定会被许多或张家长或李家短的议论声塞满耳膜。
现在的平房早已成了外乡人的天下。他们拼命地抢做生意,然后将劳动果实中的一小撮赏给搬进楼房的无聊房东们,余下的便全部用于衣食住行供小孩上学打麻将牌。
路间所见每张脸均是陌生的,随着绿灯的闪过,当红灯再次出现时,已然换上了一批更为陌生的脸。
百姓们努力地劳动,共同缔造着美好的生活,空气里处处洋溢着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勃勃生机与无限魅力。
从郑义家出来后,我打了个电话到三子招待所,服务员小朱说宋强到郑州有事去了。从她的口气听招待所大概还一切正常,我也就没再细问。
我列举了不少名胜景点介绍给郑义他都说玩过了,历史博物院又嫌太远而且不知道人家今天开不开放。最后郑义还是选择了夫子庙,他说在那里可以买一些便宜而好吃的东西带回给家里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