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第4部分阅读

声。

“照我自己的说法,就是照我们火夫的说法,神好像团火。对啦!他住在人心里,圣经上说:‘太初有道,道就是上帝,’所以道也就是精神”

“是理性!”巴威尔固执地说。

“对!总而言这,上帝是在心灵和理性里面,反正不在教堂里面!教堂是上帝的坟墓。”

雷宾走的时候,母亲已经睡着了,所以不曾知道。

此后,他便常常过来。碰到巴威尔家里有别人的时候,他就声不吭地坐在角落里,偶尔插嘴说:

“不错。对啦!”

有次,他在墙角用阴暗的眼光望着大家,阴郁地说:

“我们应当说说眼前的事情,将来如何——我们不可能知道,——是的!解放了的时候,他们自己会看出怎样做才好。——这样的那样的,生塞进他们头脑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够多的了!让人们自己去寻思。也许他们要推翻切,推翻全部生活和全部科学,也许他们把切都看得像教堂里的帝般,在反他们。你们只要把切书籍交给他们就好了,之后,由他们自己去回答,——我以为就是这么回事儿!”

但是,只要巴威尔个人在家的时候,他们两人立刻开始无尽无休的,然而却是平心静气的辩论。每每这时,母亲总是不安地听着他们的话,注意着他们,努力想要理解他们所谈的话。有的时候母亲觉得,这个肩膀很宽,长着黑胡子的人和身材匀称而结实的自己的儿子——两个人都好像已经变成了瞎子。他们东头西下地暗中摸索着,寻打着出路,用他们有力而盲目的双手乱抓切东西,抖抖,把这们换个位置,弄掉在地上,用脚踩那掉下来的东西。他们碰到的切,都用手去——抚摸,再把它抛弃,但信仰和希望并没有丧失

他们使她习惯了听这些率直而大胆得令人深感可怕的谈话。但是,这些谈话,已经不像初次那样强烈地震撼着她了,——她学会了该怎么不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在否定上帝的话背后,她常常感到着对上帝坚固的信仰。这种时候,她总是面带静穆的宽容切人的微笑。这样,她对雷宾虽说不很喜欢,但也不再有什么敌意了。

每星期次,母亲给霍霍尔拿上衬衫和书送到监牢里去。有次,她得到准许和他见了面。当母亲回来的时候,很感动地说:

“他住在那里——就跟住家里样。不管是谁——因为他性子好,大家都在跟他开玩笑。他虽然也有困难和苦楚,但是——他不愿意让人空看出来”

“就应该这样!”雷宾插嘴说,“我们被痛苦包裹着,就如同被皮包裹着,——我们呼吸的是痛苦,穿的是痛苦。什么可夸耀的都没有!并不是切人们都抹瞎了眼睛,有些人是自己闭上的,——是这么回事!既然是傻子——就忍受住吧!

12

符拉索夫家的灰色小屋子,越来越引起工人区人们的注意。在这种注意里,包含着许多怀疑的谨慎和无心的敌意,但是,与此同时,也渐渐地生出了信赖的好奇。时常的有跑来,很小心地朝四周望望,然后,对巴威尔说:

“喂!朋友,听说你能百万\小!说,那么你定特别明白法律了,有这么回事,你来给讲解讲解”

于是就对巴威尔说起警察和工厂当局的某种不正当的处理。情形复杂的时候,巴威尔就写个便条给这个人,叫他去找城里某个熟识的律师请教,他自己能解决的——就自己来解决。

久而久之,在人们的心目中逐渐地产生了对这个年轻而认真的人的尊敬。他总是专心致志地观察切,听取切,他那注意力顽强地钻进每个纠纷里,他永远而且到处都能从千万个牢牢地束捆住人们的线结里面,找出根共同的没有尽头的线索,简单而大胆地谈论切事情。

尤其是自从“沼泽的戈比”事件之后,巴威尔在人们的眼中的地位提高了。

在工厂的后面,有个长满枞树和白桦的沼泽地,像个腐烂的圈子似的,差不多把工厂包围住了。到了夏天,沼泽地上面蒸发出种浓黄|色的气体,大队的蚊子,从这块沼泽地飞到工人区去散播疟疾。沼泽地是属于工厂的土地,新厂主为了要从这声土地上面获得利益,所以想弄干这块沼泽地,附带着还可以从这里采挖泥炭。于是便对工人说,弄干这块沼泽地,可以整顿地形,并为大家改善生活条件,所以应该从他们工钱里面,按每卢布扣戈比的比例扣下钱,作为弄干沼泽的费用。

工人们马蚤动起来,尤其是职员可以不必负担这笔费用的规定,让他们群情激愤。

礼拜六厂主宣布募集戈比的时候,正巧赶上巴威尔生病在家;他没去上工,所以不知道有这件事。第二天做过午祷后,仪表堂堂的老铸工西佐夫和个子和很高的而性子很坏的钳工玛霍廷,到他这来告诉关于沼泽地的厂主的决定。

“我们年纪在点的人开过会了。”西佐夫庄重地说,“商议的结果,决定派我们两个来和你商量,困为你是我们伙伴中最明白事体的人,——厂主要用我们的钱来和蚊子打仗,天下真有这种法律吗?”

“你想想!”玛霍廷眨着细眼说。“四年前,那些骗子也曾捐过次钱来盖浴室。那时候收集了三千八百卢布。但是那些钱到哪里去了?什么盖浴室影子都没见。”

巴威尔给他们说明了这种苛捐的不正当,以及这种办法对厂方的明显利益;他们两个皱着眉头走了。母亲送他们出门之后,带着苦笑说:

“巴沙,那样的老头子也来请教你了。”

巴威尔没有回答,他满心事地坐在桌子旁边开始写什么东西。凡分钟之后他对母亲说:

“我有件事情请你帮忙:你把这张字条送到城里去”

“这危险不?”她问。

“危险。那里在印我们的报纸。这桩戈比事件无论如何非得在报上发表不可”

“真的!”母亲说,“我这就去”

这是儿子托付她的第项任务。她很高兴:儿子对她公开说明了这件事。

“巴沙,这事我也懂的!”她边换衣服,边说着。“他们这样干是抢夺!那个人叫什么?叶戈尔·伊凡诺维奇?”

到了夜晚时分,她才回来,她虽然疲劳,可是却心满意足。

“我看见莎馨卡了!”她对儿子说,“她问候你呢。那个伊凡诺维奇非常直爽,是个滑稽鬼!很会说笑话!”

“你能跟那些人说得来,我真高兴!”巴威尔平静地说。

“真是些直爽的人!巴汁!人地越直爽越好!他们都敬重你”

礼拜巴威尔双没能去上工,因为他头痛。但是中饭时,菲佳·马琴跑来了,他的样子兴奋而且幸福,累得直喘气,他说:

“去吧!全厂都闹起来了。大家让我来叫你去!西佐夫和玛霍廷都说你最会讲理。怎么办呢!”

巴威尔声不响地穿上了衣服。

“女工们都跑来了——七嘴八舌地在那里吵呢!”

“我也去!”母亲说。“他们打算怎样?我!”

“妈妈也去吧!”巴威尔说。

他们加快了脚步声不响地在街上走着。

母亲激动得喘着气,她心里预感到件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

工厂门口有群女工在那里叫嚣张。他们三个悄悄地走进院子里,立刻被卷进了拥挤不堪的黑压压成群的激动喧噪的人流中。

母亲看见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锻冶车间前面,在那堆烂铁堆上,在红色砖墙前面,西佐夫,玛霍廷,维亚洛夫,还有五六个德高望重的老工人,正比比画画地站在那里。

“符拉索夫来啦!”有个叫道。

“符拉索夫?快叫他到这儿来”

“静静!”有几处同时这样喊。

这时候,不远处忽然发出了雷宾平缓的声音。

“不仅仅是为了戈比钱,是为了正义!——对啦,我们看重的,不是戈比它并不比别的戈比更圆,可是它却比别的戈比更重,我们戈比里面含的血汗,比厂主卢布里面含的还多,——就是这点!我们并不看重戈比,——

我们是看重血汗,看重真理,——就是这点!“

他的话音未落,便引起了群众们的热烈的呼喊。

“对啦,雷宾!”

“不错,火夫!”

“符拉索夫来了!”

这种呼声融合成音响的旋风,压倒了切机械的沉重的闹声,蒸气艰难的叹气声,和导管的耳语般的低音。人们急忙地从四周聚胧过来,大家都在挥动着手臂,用热烈的带刺的话语互相燃烧着。平时那种像睡阗了般地隐藏在疲倦了的心里的愤怒,此刻觉醒起来,在寻找着出口,它像夸耀胜利般的在空中飞翔,更加宽大地张开它的黑翅,更加坚固牢靠地抓住了人们,使他们跟在自己后面,互相冲撞,然后变成了憎恨的火焰。在人群之上,煤烟和尘埃的乌云正摇荡着,流着汗水的面孔像是在发烧,腮幸而上面挂着黑色的眼泪。在每张乌黑的面孔上,眼睛在发亮,牙齿闪着白光。

巴威尔走到西佐夫和玛霍廷站着的地方,发出了他呼喊的声音。

“朋友们!”

母亲看见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在发抖,她不由自主地推开众人,挤上前去。

人们朝她焦躁地大声问道:

“向哪儿挤呀?”

她被人流推涌着。但是这却不能阻挡住母亲;她想站到她儿子身边去,所以用手臂和肩膀拼命地在人流中挤着,望着她的儿子步步地向前挪动。

巴威尔从胸膛里喷出了他深含哲理的言语,他觉得,那种突如其来的战斗的欢喜,好像塞住他的喉咙;在他的意识里,充满了那种要把燃烧着真理之火的心抛给大家的愿望。

“同志们!”他从句话里汲取狂喜和力量,接着往下说。

“我们是建筑教堂和工厂,制造金钱和铁锁的人!我们是从生到死维系人类命运的力量!”

“对!”雷宾喊了出来。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劳动的时候,总是我们在前,何是享受的时候,总是我们在后。有谁关心我们?有谁希望我们幸福?有谁把我们当人看?没有任何人!”

“没有任何人!”不知是谁像回声似的重复了句。

巴威尔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更简炼更镇静地接着讲。人群慢慢地向他聚集,结合成个人头攒动的整体,无数专注的眼睛盯着他,大家字不漏地听说取他的话。

“如果我们意识不到我们彼此之间都是同志,都是为着个希望——希望为争取我们的权利而斗争——而坚牢地结合成个朋友们的大家庭,那我们是不会获得良好的命运的!”

“快谈谈实际的问题吧!”母亲旁边有人粗暴地喊道。

别插嘴!“有两个不很响亮的声音,从不同的地方发出来。

带着烟煤的脸,阴沉地不信任地皱着眉头;几十只眼睛,严肃地沉思地望着巴威尔的脸。

“为愧为社会主义者,点也不傻!。有人说。

“哟!说得好勇敢!”个高个子独眼工人碰了碰母亲的肩膀,说道。

“同志们,现在我们应该明白,除了我们自己,谁也不能帮助我们!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如果我们要战胜敌人,那就得把这当作我们的法律!”

“弟兄们,这话说得对!”玛霍廷喊了声。他把胳膊高高地扬起来,攥起拳头在空中挥动着。

“该把厂主叫出来!”巴威尔说。

人群像是被旋风刮了下,开始摇动起来,同时发出了数十个呼应声:

“把厂主带过来!”

“派代表去叫他来!”

母亲终于挤到前去,充满了自豪地上上下下打量儿子:巴威尔站在了德高望重的老工人们中间,他们都听他讲的话,对他表示同意。她的儿子不像别人那样忿怒更不像别人那样破口大骂,这使母亲觉得高兴。

如同冰雹落在铁板上,不断地洒着断断续续的感叹谩骂和恶毒的言词。巴威尔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大家,睁大了眼睛似乎在他们中间寻找着什么。

“派代表出来!”

“西佐夫!”

“符拉索夫!”

“雷宾!他灵牙利齿的!”

在人群中,忽然发出不很响亮的叫声。

“他自己来了”

“厂主!”

人群左右分开,给那个长着尖尖的胡子和长条儿脸的高个子让开了条道。

“让让!”他边说,边打手势叫工人让路。但是他的手并不去碰他们。他的眼睛眯得很细,用着种老炼的人类统治者的视线,锋利地向工人们脸上扫过去。在他面前,有些人脱了帽子,有些人给他行礼,——他不予理睬地朝前走,在人群中,散布着寂静,惶惑,狼狈的微笑,和低声的叫喊,在这种声音里面,可以捉出种孩子意识到闯了祸的后悔。

他经过母亲身边的时候,用险恶的目光,朝她脸上望了眼,走到铁堆前面停了下来。有人从铁堆上面伸手搀他,但他没有理会,拿出全身有力的动作,轻快地爬了上去,他站在西佐夫和巴威尔的前面,问道:

“聚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去做工?”

寂静了几秒钟。

人们的脑袋像稻穗般的摇动着。西佐夫把帽子朝空中挥,耸耸肩膀,垂下头来。

“我在问你们呀!”厂主厉声质问。

巴威尔站在他的旁边,指着西佐夫和雷宾高声回答说:

“我们三个,是弟兄们推举的全权代表,要求你取消扣除戈比的决定”

“为什么?”那厂主并不拿眼瞅巴威尔。

“我们认为给我们这种负担,是不应该的?巴威尔响亮地陈述。

“你们认为为干燥沼泽地计划只是想榨取工人,而不是关心并改善生活吗?是不是?”

“是的!”巴威尔果断地回答。

“您也是这样想?”厂主问雷宾。

“这样想!”雷宾回答。

“那么,您老人家呢?”厂主望着西佐夫。

“是的,我也要向你请求:请你让我们留下点钱吧。”

西佐夫重新垂下了头,似乎不好意思地微笑着。

厂主慢慢地把人群望了遍,耸了耸肩膀,然后尖刻地盯着巴威尔,对他说:

“你好像是个很有知识的人,真的不懂得这种办法的好处吗?”

巴威尔高声作答:

“如果厂里出钱来弄干沼泽地,——那是谁都懂得的。”

“工厂不是做北善事业的!”厂主冷冷地说。“我命令大家即刻去工作!”

他用脚小心地踏着铁块,谁也不瞧,就向下面走去。

在人群里,响起了不满的呼声。

“什么?”厂主站定了问。

谁都不响,只有很远的地方有个人在喊:

“你自己工作去吧!”

“如果十五分钟之内不去上工,我就下令全体罚金!”厂主冷淡而果决地说。

他重新在人群里穿行,但是这次在他后面掀起了很大的声浪,他越前走,叫喊的声浪就越高。

“跟他谈个屁!”

“什么权利不权利!唉,命苦”

人们望着巴威尔,朝他喊道:

“喂,大律师,现在怎么办?”

“你说了许许多多,但是他这来,——什么都没有了!”

“喂,符拉索夫,怎么办?”

“当呼声渐渐高涨的时候,巴威尔向大家说:

“同志们,我现在提议,我们要停止工作,直到他放弃扣除戈比的时候为止”

轰的声,人群嘈杂起来,

“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傻子!”

“罢工吗?”

“为了个把戈比?”

“怎么?罢工就罢工!”

“这样来,大伙的饭碗都砸光了!”

“那谁去做工呢?”

“自然会有人呀!”

“那不是叛徒吗?”

13

巴威尔走了下来,和母亲站在起。周围的人都相互争论着,激动着,叫喊着,——人声了。

“不要罢工吧!”雷宾走到巴威尔身边说。“群众虽是心疼钱,但是到底胆小。赞成这个主意的,最多有三百个。光是个叉杆,无论如何也叉不起这大堆肥料来!”

巴威尔沉默着。在他面前,群众的巨大的黑脸在晃动,恳求地望着他的眼睛。心脏不安地跳动着。符拦索夫觉得,他方才听说的话,好比是有限几滴雨水落在久的干土上面,在人群里面,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忧郁疲倦地走回家。在他后面,跟着他的母亲和西佐夫,雷宾与他并排,对着他的耳朵说:

“你说得很好,但是——没有说到心里,就是这点!非说到他们心里不可,非将火花直投掷到他们心里去不可!用理性去说服人,那样的鞋袜是不合脚的,——又窄又小!”

西佐夫对母亲说:

“我们老年人,已经是到坟墓里去的时候了!尼洛夫娜!新的人物出来了。我们过去的生活怎么样呢?跪着在地上爬,老是鞠躬到地。如今的人,——不知不觉醒了,还是变得更糟了,总而言之,已经和我们不同了。就比如今天,年轻的人都能够和厂主平等地讲话了。——再见!巴威尔·米哈依洛夫!你特别乐意替弟兄们帮忙,这很好!托上帝的福,是啊!也许能有些什么结果的,——托上帝的福!”

他走了。

“对,你们还是死了的好!”雷宾愤愤不平地说。“你们现在已经不是人了,你们是油灰,只好把你们拿去塞塞裂缝儿。巴威尔,你可看清呀,是谁推举选你作代表的?——就是那些说你是社会主义者和暴徒的家伙呀!的确是那些家伙!说是你定会被赶走的——赶走了倒好。”

他们也有他们的道理。“巴威尔说。

“豺狼把同伴吃了,也有自己的道理”

雷宾的脸色忧郁,声音特别颤抖。

“空白说白话,人们是不信的,——非吃点苦头不可,非得把话用血来洗洗不可。”

整整天,巴威尔都是阴沉沉的,疲倦的,并且非常焦躁。他的眼睛在燃烧,好像老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母亲看到他这个样子,小心地问他:

“你怎么了?巴沙,嗳?

“头痛,”他沉沉地回答。

“躺躺吧,——我给你去请医生去”

他望着母亲,急忙回答:

“不,不要!”

过了会儿,他突然低声说:

“我还年轻,没有力量——就是这么回事!他们不信任我,不跟着我的真理走,——这就是说,我还不会说明真理!

我觉得难过,——生自己的气!“

她看着他忧郁的样子,想安慰他,于是轻轻地说:

“你得等等!他们今天不懂——明天定会懂”

“他们应当懂!”他喊了起来。

“是的,连我都懂得的真理了”

巴威尔走近她的身边。

“妈妈,你是个好人”

他这样说着,背转过身去。

母亲好像被这句话烧燎了般,身子抖了下,用手按住自己的心房,珍惜地领受了他亲切的赞赏,然后走开了。

半夜时分,母亲已经睡了,巴威尔躺在床上百万\小!说,这时宪兵进来了,怒气冲冲地搜遍了他们的阁楼和院子。黄脸的军官,和第次来的时候样,——他嘲笑地令人可恨地在欺辱别人中取乐,极力地叫人家心疼。

母亲眼不眨地望着儿子,坐在角落里言不发。军官放声大笑的时候,巴威尔的手指奇怪地颤动起来,她觉得他已经很不容易控制自己不回嘴了,已经受不住他的玩笑了。现在,她不像第回搜查好样恐慌,她对于这些夜半三更前来的带着马刺的灰色的不速之客,感到无比的憎恶,——这种憎恶吞没了她的恐惧。

当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巴威尔轻轻地对母亲说:

“他们是来抓我的”

她低下头,静静地回答:

“我知道”

他知道,他被捕是因为今天他对工人们讲了话。但是,大家都赞成他所说的话,所以大家定会帮助他的,也就是说——不致于长时间地监禁他“

她想拥抱着他哭声,但是军管站在旁边,正眯着眼睛打量着她。他的嘴辱发颤,胡子抖,——符拉索女士觉得这个人在等着她的哀求和眼泪。她鼓起全身的力量,努力少说些话,握住儿子的手,屏住呼吸,慢慢地低声说道:

“再见,巴沙,要用的东西全拿了?”

“全拿了,不要烦闷”

“基督保佑你”

他被带走之后,母亲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睛,低声地哭泣。她像丈夫活着的时候时常把背靠住墙壁那样地坐着,深深地被忧愁被对于自身无力无能的屈辱感笼罩着,她仰着头,长久地单调地恸哭着——在这种哭声里面,流出了受伤的心灵的哀痛。在她眼前,那个长着几根辱髭的黄|色嘴脸,好像不能移动的斑点似的停上那里,那双眯起的细眼,似乎在心满意足地在观察人。在她的心里,对于那些从她身边把她儿子抓走了的家伙们的愤恨和憎恶,变成了漆黑的团在那纷扰!“

天儿很冷,雨点打在窗子上,黑夜里,在房子周围,好像有些没有眼睛的宽阔红脸和长长手臂的灰色的身影在那里潜行,他们边走着,边发出了差不多听不见的马刺声响。

“他们连我也抓了去,倒也好,”她想。

汽笛吼叫着,要求人们去上工。今天的汽笛声似乎低沉而且犹豫不决。

门打开了,雷宾走了进来。他站在她面前,用手抹着胡子上的雨滴,问道:

“被抓去了?”

“被那些该死的东西给抓去了!”母亲叹着气回答。

“真不像话!”雷宾苦笑着说。“我也被搜查了,家里处处都翻了个遍,搅得塌糊涂。挨了顿骂还好——没有侮辱我。巴威尔是被捕了!厂主挤挤眼,宪兵把头点,——人就没有了。他们两方勾结得很好呢。个挤人们的奶,个抓住角”

“你们应该去营救巴沙呀!”母亲站起来高声说。“他不是为着大伙,才被抓了去的吗?”

“要谁去营救?”雷宾问。

“要大家伙!”

“看你说的!不,这是办不到的。”

他边苦笑,边迈开沉重的脚步走出走。他的严峻而无望的言语增加了母亲的痛苦。

“说不定——要挨打,得受拷问?”

她想像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她儿子的样子,于是,恐惧的念头变成块冰冷的东西,塞住了她的胸口,压近她。眼睛觉得疼痛。

她没有生炉子,没有煮饭,也没有喝茶,到了晚上,她才吃了片面包。当她躺下睡觉的时候——她觉得有生以来从没有这样孤独而单调过。最近几年来,她已经习惯经常期等着件特大的好事。那些青年男女们喧哗精力充沛地在她周围转来转去,她眼前总是呈现着儿子的来肃面庞,——是他安排下这种令人惶恐然而却是良好的生活的。现在呢,他已经不在这儿了,所以——切都没有了。

14

天的时光慢慢地过去,经过个不眠之夜,第二天过得更慢了。

她在等人,但是谁也没有来。到了傍晚,又到了夜间。冷雨叹息着,沙沙地从墙上扫过。烟囱发出低声的鸣叫,地板下面似乎有某种东西在蠕动。雨点从屋顶上落下来,它那种凄凉的声音,和挂钟的声响奇怪地融在起。整个房子,好像在静静地摇动着,周围的切全是不必要的,在忧愁里面变得毫无生气

有人在轻声地敲着窗子,——下,两下她已经听惯了这种声音,她已经不觉得害怕,但是现在却有种欢喜的针刺在扎她的心,使她颤抖了下,她怀着漠然的希望,很快地站起来,把巾放在肩引,打开了门

萨莫依洛夫走了进来,在他后面,跟着个把帽子戴得盖到眉毛上把脸包在大衣领子里的人。

“我们把你叫醒了?”萨莫依洛夫没有寒喧声,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询问,他的神情忧虑而且阴沉,跟平时截然不同。

“我还没睡呢!。母亲回答,她用种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萨莫依洛夫的同伴重重地沙哑地吐了口气,脱掉帽子,向母亲伸出手指短短的宽大的手来,如同个老朋友似的友爱地对她说:

“您好,妈妈,不认识了吗?”

“是您啊?”符拉索娃突然说不清来由地欢喜起来,她叫了声。“叶戈尔·伊凡诺维奇?”

“就是我。”他低垂着好像唱圣歌的助祭似的蓄着长发的头,回答道。他那肌肉丰满的脸上,带头善良的微笑,小小的灰色眼睛,亲切而明亮地望着母亲的脸。他整个人看上去像具茶炉,——他跟茶炉样又圆又矮,有个粗脖子和双短胳膊。他的面孔润泽而发光,他很响地喘气,胸腔里老是呼噜呼噜地响

“请到房间里去吧,我换件衣服就来!”母亲说。

“我们是有事来找你的。”萨莫依洛夫从眉毛下面盯住母亲,担忧地说。

叶戈尔走到房间里,隔着板壁对母亲说:

“今天早上,亲爱的妈妈,你所认识的尼古拉·伊凡诺维奇从牢里出来”

“他也在牢里吗?”母亲问。

“住了两个月零十天。他在牢里看见了霍霍尔——他向您问好,也看见了巴威尔,他也向您问好,请您不要担心,而且说,在他所选择的路上,监牢是人们休息的地方,这是我们照顾周到的长官们已经规定好了的。妈妈,现在我们谈谈正题吧。你可知道昨天在这里抓了多少人?”

“不知道,那么——巴沙之外还抓了人吗?”母亲高声地问。

“他是第四十九个!”叶戈尔镇静地打断了她的问话。“看样子官府里还要抓上十来个呢,这位也要被抓去的”

“对,我也要被抓去的!”萨莫依洛夫皱着眉头说。

符拉索娃觉得呼吸轻松起来

“在那里不止他个!”在她头脑里闪过这个念头。

穿了衣服,她起进房间来,很有精神对对客人微微笑。

“抓了这么多人,总不致于长时间关在那里吧”

“对!”叶戈尔说,“如果我们想办法破坏他们这场好戏,他们定会手忙脚乱的。问题是这样:如果我们现在不把小册子送进工厂,那么宪兵们定要抓住了这种可悲的事实,去跟巴威尔以及和他块坐牢的其他朋友们为难的”

“这为什么?”母亲大惊失色地叫了声。

“很简单!”叶戈尔很温和地解释。“有时候,那些宪兵也能很正确地判断的。你想巴威尔在厂里,厂里就有人散传单和小册子,现在巴威尔不在厂里,传单和小册子也没有了!这样,传单显然是巴威尔散的,不就确定了吗?于是,牢里的人们就成为他们嘴里的吃食了,——当宪兵这些东西,最喜欢把个人收拾得不像样子”

“懂了,懂了!”母亲很忧愁地说。啊啊,上帝呀!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从厨房里传来了萨莫依洛夫的声音。

“差不多全给抓了去了,——他妈的!现在我们必须继续干,不单是为了工作本身,而是为了营救同志。”

“但是,谁去干呢!”叶戈尔带着苦笑说。“传单小册子倒是头等的,——都是我自己弄的!但是怎样才能拿到工厂里去,真是没有法子!”

“在门口,现在搜身了!”萨莫依洛夫说。

母亲觉得他们对她有所希望预期待,于是急急忙忙地问道:

“那怎么办呢!

萨莫依洛夫站在门口说:

“彼拉盖雅·尼洛夫娜!你认识那个女商贩考尔松诺娃”

“认识的,怎样?”

“去找她商量商量,看她肯不肯拿进去?”

母亲否定地摇摇手。

“绝对不行!她是个最爱多嘴的女人,——不行!她马上就会告诉别人,说是我交给她的,是从我家来的,——不行不行!”

忽然,她恍然想到了种意想不到的办法,于是压低嗓门说:

“你们交给我吧,交给我,我定能办到,我自己可以想法子的!我去求求玛丽亚,请她把我收为助手!就说我为了吃饭,要找工作!这样,我也可以到工厂里送饭了!我就可以把那些东西带进厂去!”

她把手按在胸口处,很性急地说,我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办好,最后,她胜利地喊道:

“那时候他们定能够看到——巴威尔不在厂里,他的手也可以从监牢里伸出来,——他们定能够看到!”

三个人都兴奋起来。叶戈尔用力地擦着手,微笑着,说道:

“妙极了,妈妈!真不知道这有多么好!简直——妙不可言。”

“如果这事办成了,我就像坐安乐椅般地去坐牢!”萨莫依洛夫擦着手说。

“您是个美人!。叶戈尔沙哑地喊道。

母亲微微笑。她很清楚,如果现在工厂里出现了传单,——那么官府里就会了解,这次的传单不是她儿子散的。她深感自己有执行这个任务的能力,不觉全身都欢喜得颤动起来了。

“您去跟巴威尔会面时,”叶戈尔说,“请您告诉他,他有这样个好母亲”

“我希望早点看见他!”萨莫依洛夫笑着答应了。

“请你和他说:要我做的我都要做到!要他知道这件事!

“如果人家不把他抓了去呢?”叶戈尔指着萨莫依洛夫问道。

“啊——那可怎么办?”

他们两个都大笑起来。她知道自己说错了,所以不好意思地又好像自我解嘲地,也跟着他们轻声地笑了。

“只顾自己——就忘了别人!”她垂下眼睛说。“这是很自然的!”叶戈尔说。“但是关于巴沙的事,请您不要担心,不要悲伤。他从监牢里出来后会更好的。他在那里休息,用功,要是在外面,我们的弟兄们是没有这些工夫的。我也坐过三回监牢,虽然收获不大,可是每回对智力和精神都得到了补益。”

“你的呼吸很急促!”母亲很亲热地肓着他朴实的面孔,说道:

“这是有特别原因的!”他举起了个指头,回答道。“那么就这样决定了,妈妈!明天我把材料给您送来,——我们那架锯破永恒黑暗的锯子又要活动了!自由的言论万岁!母亲的心万岁!那么,再见!”

“再见!”萨莫依洛夫紧紧地握住了母亲的手,说道。“这种事情,我连半句都不敢跟我自己的母亲提,——真的!”

“慢慢谁都会懂的!”符拉索娃想使他欢喜起来,这这样宽慰。

他们走后,她关上了门,跪在房间的正中央,在淅沥的雨声里祈祷。她无语地祈祷着,心只念着巴威尔引进她生活里的那些人。似乎,他们是从她和圣像之间走过,他们都是些普通的互相特别相近的孤独的人。

第二天大早,她就到玛丽亚·考尔松诺女士那里去了。

那个女商贩像平时样,满身油污,喋喋不休,她同情地迎接着她。

“很冷清吧?”

她伸出粘满了油腻的胖手在母亲的肩上拍了拍,问道。

“算了吧!抓了去,押走了,真倒楣!可是这并没有什么对不住良心的。从前都是因为偷东西才坐牢,可是现在是因为真理。那天巴威尔别说那些话就得了,可是他是为了大家站起来说话——大家都理解他,你放心吧!大家尽管嘴上不说,但是在心昊,谁好谁坏非常清楚的。我老想到你家里,可是你瞧,忙成这样子,脱不了身。天到晚做点心,卖钱,临了还是像叫化子样的死去。各种各样的男人,都到这里来鬼混,可把我给缠死了,这些无赖!这个也来吃我,那个也来吃我,好像群蟑螂咬块大面包似的!攒上十来个卢布,不知哪个鬼东西立刻挨上门来,——直把铜气都舔得精光!做个女人——真是倒楣的事儿,做女人是这个世界上电讨厌的事儿了!个人过日子困难,两个人——无聊!”

“我想到你这儿来帮忙!”符拉索娃打断了她的瞎扯八道,插上话头。

“这是为什么?”玛丽亚问道。

她听母亲说完后,肯定地点点头。

“好说!你大概还记得吧,从前我那死鬼打我的时候,你总帮护着我。那么现在你有困难,我也该帮助你了大家都应该帮助你,因为你的儿子是为了公众的事才被抓起来的。大家都在说呢,你有这样个争气的儿子!谁都同情他。我说——这样捉了去,官府里是点好处得不到的。——你看,厂里怎样?谁都说好话,亲爱的!那些当官的,大概以为打作品腿就走不远了,可是,哼,对不起罗,打了十个,——

恼了百个呢!“

她们谈话的结果是:明天中饭时符拉索娃挑两上盛着玛丽亚的食品的大罐子到工厂里去,玛丽亚自己到市场上去做买卖。

15

工人们立刻发现了这个新的女商贩。有些人走到她身边来鼓励她说:

“尼洛夫娜,你做起生意来了?”

有些人跑来安慰她,说巴威尔很快就会放出来;也有些人说些可怜的话使她悲伤的心灵马蚤动不已;也有些臭器材宪兵和厂主,引起了她心里的共鸣;还有些人幸灾乐祸地望着她,考勤员依萨·高尔博夫从牙缝里说:

“我要是省长,像你儿子这样的,早就把他绞死了!不让他妖言惑众!”

听到这种恶意的威吓,她全身顿时感死般的寒冷。她对依萨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看他那满是雀斑的瘦小的面孔,叹了口气,把眼睑垂下来,望着土地。

工厂的局面非常不稳,工人们东帮西不伙地聚胧着,都在低声谈论些什么,满腹狐疑的工头,到处乱窜,时而,发出恶骂和暴躁的笑声。

两个警察带着萨莫依洛夫从她身边走过去;他只手塞在口袋里,只手抚摸着红褐色的头发。

有群工人,大约百几十个,用叫骂和嘲笑追着警察,跟在后面给萨莫依洛夫送行。

“格利沙,你去散步!”有人向他喊道。

“我们弟兄真排场!”又有个人在旁边助威。“带着卫兵散步”

他接着骂得非常厉害。

“大概是他妈的抓小偷没好处了。”那个独眼工人恶狠狠地高声骂道。“所以专抓好人”

“还是晚上来抓吧!”人群中有的接过话头。“青天白日的,——不要脸,——坏东西!”

警察皱着眉头,加快了肢步朝前走着,竭力对周围的切都不看,装作听不见送给他们的叫骂声。对面有三个工人,手里拿着铁条走来。用铁条指着警察喊道:

“当心点,钓鱼的!”

萨莫依洛夫走过母亲身边的时候,淡淡地笑着,对她点点头,说道:

“抓走了!”

她志不响地向他低低地鞠了个躬。这些正直的头脑清醒的满脸含笑的走进监牢的年轻人,叫她非常感动;在她心目中,引起了母亲般的怜爱。

从工?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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