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深夜的画面,本来就像一幅画。
季柏尧悄然站在几步外,手里拿着刚买的两罐啤酒,噙着笑走到宋念身边,绅士般地问:“我能坐下吗?”
宋念吓了一跳,愕然地抬头,见是他,更加错愕,过了好几秒才结结巴巴地点了点头:“好……好啊。”
季柏尧坦然坐到她身边的空位上,把酒递了一罐给宋念,见宋念迟疑着不接,只是一脸困惑地盯着他看,笑了起来:“拿着啊。”
宋念还是不接,季柏尧笑着强调:“是拿来喝的,可不是泼的。”
宋念经他一提醒,马上瞪了他一眼,一把把啤酒夺了过来,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喝了一大口,喝完用袖子豪迈地擦了擦嘴巴,很舒爽的样子。
季柏尧一脸柔笑望着她,也跟着拉开拉环喝了一口,享受深夜马路难得的静谧。
宋念突然偏头看着他,表情怪怪的:“我刚才好像梦到你了。”
她补了一句:“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季柏尧一听有些乐,兴致颇好地问:“梦见我在干什么?”
宋念瞪大了眼睛,气鼓鼓的模样:“你在瞪我!”
季柏尧“哦”了一下,眼含戏谑:“就像你现在瞪我这样?”
宋念眼睛倏地瞪得更大:“我哪有瞪你?”
她偏过头去嘟囔:“我本来眼睛就大。”
季柏尧点点头,闲适地喝了一口啤酒,转头上上下下打量宋念,目光扫过她那沾满各种五颜六色油彩的外套,膝盖上破了个洞的宽大牛仔裤,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说:“我有些好奇。”
“嗯?”
季柏尧下巴朝她点了点:“艺术家都是像你这样勇敢的吗?穿得这么犀利就出了门?”
宋念随着他的目光,后知后觉地低头上下打量自己,表情马上变得不自然,却还是硬撑着高抬下巴,凶巴巴反驳:“你这个资本家懂什么艺术?这是行为艺术好不好?”
季柏尧也不恼,笑道:“你看你,一不买你的画,说话就不客气起来,好歹我也是你的第一个买家。”
宋念斜了季柏尧一眼,气呼呼地喝了一口啤酒,转头看着季柏尧说:“你买了我的画又怎样?为了卖画,我把我的自尊也卖掉了,既然你不会再买我的画,好啊,我要把我的自尊赎回来,锁在柜子里,这辈子都要小心放好,省的你来践踏。”
季柏尧望着面前这张飞扬的俏脸,惬意一笑:“那如果我再买你的画呢?自尊心能不能拿出来再卖一次?”
宋念歪着脑袋想了想,咧着一口白白的牙应道:“那要看你出什么价了。”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抬头寻找星空里月亮的踪影,悠悠说道:“我的自尊心受重伤了,再也不能把它贱卖了。”
季柏尧看着她柔美的侧脸,不禁想起酒吧里的飞天,心想那都是生命中苦苦追寻的美好的东西,只愿这些美好,不要被时间侵蚀掉原来的模样。
不禁淡淡一笑,也抬头,目光追月。
“代我告诉你的自尊心,在这个世上,所有人的自尊心都要受一遍伤,才能变得更强。这就是命运。”
宋念愕然地望着季柏尧,眸中星光点点,而他看着她眼中的星光说:“感谢命运吧,它正让你走在变强的路上。”
是什么乱了心里的节拍,宋念眼里的惊慌一闪而逝,匆忙别开眼,喝了一口酒,却还是无法安抚心底最深处的慌乱。
悄悄深吸好几次才稳住呼吸,她低头转着手里的啤酒罐,闷闷问:“你……你的自尊心也受过伤吗?”
她再不敢莽撞地直视他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在深夜里散发着魔力,她怕迷失自己。
季柏尧在她身旁朗朗微笑,嗓音也好听:“我也是人,心也是肉长的,当然也会受伤,只不过受伤多了,心也就成了铜墙铁壁。”
“我说过了,受伤,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强,当你够强,能伤到你的东西也就越少,人生从某种方式上,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差别在于,你如何看待它。”
季柏尧在深夜公交站上的这些话,堪称金玉良言,宋念领悟力不够,还在慢慢消化,却因为逞强的个性,佯装不屑道:“真好笑了,伤我自尊心的人反倒劝我好好珍惜这自尊心受伤的机会,就好比你明明绊了我一脚,却又跑过来扶我告诉我跌倒也好将来你会走得更稳,你知道吗?这种行为很阴险。”
心底的话不吐不快,宋念这回有心和季柏尧辩驳到底,也就无所顾忌地全说了出来,说出口以后,又明显有些心虚,悄悄观察身边男人的脸色。
她不会忘记他是季柏尧,在a城商界一言一行都举足轻重的季柏尧,他应该不会喜欢有人当面冒犯他。
季柏尧似乎忍耐力极好,很有风度地耸了耸肩:“所以阴险的资本家只能我来做不是吗?”
宋念无可奈何地撇撇嘴,心里一松,决定无视身旁的男人。
深夜的公交车总是晚点,宋念喝了一口酒,摇了摇,发觉一罐啤酒已经喝去大半,皱着眉问季柏尧:“你觉不觉得少了点什么?”
“什么?”
宋念睁大了眼睛:“烤肉啊,喝酒怎么能没有下酒肉。”
她笑微微地推了推季柏尧,理直气壮的口气:“喂,资本家,去买一点吧!”
她指着不远处生意兴隆的烤肉店:“喏,那里。”
“要求还真多。”季柏尧无奈笑,“不知道女孩子吃多了这个容易变丑吗?”
宋念肚子里的馋虫已经被勾引出来,摆摆手不在意道:“不,你错了,我首先是个艺术家,其次才是个女孩子,艺术家是需要喝酒吃烤肉的,所以不要小气,快去买吧。”
季柏尧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还真站起来走向烤肉店。
宋念望着他走向烤肉店的挺拔身影,脸上晴朗的笑一点点地收起,目光也变得深沉起来。
而她的身后,闪亮的广告屏无声换成了一个新电影上映广告。
那电影的宣传语是:不管我们用什么方式遇到,感谢上苍,终于让我们遇到。
季柏尧还没到烤肉店,就见一辆公交车与他擦肩而过,他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回头看向公交站的方向,见一个窈窕身影一个箭步跳上了车,蓬松的头发被风吹散出美好的弧度。
他大喊“喂”,这时,一颗脑袋从车窗里探了出来,长发在风中乱舞,飞扬的笑脸仿佛聚集了全世界的光芒。
宋念朝他大喊:“比起烤肉,我更喜欢放你鸽子!季柏尧你这个大奸商,你一个人吃吧你!”
她咯咯的爽朗笑声随风远去,消散在空气中,回荡在脑海里。
被留在深夜马路旁的季柏尧望着远去的公交车,摇头无奈地笑,嘴角的肌肉神经一旦牵动,就一发不可控制,抚着额角笑了又笑,完全控制不住。
嘴巴动了动,三个字从嘴里溢了出来,在深夜里泛着春絮般的柔意。
“小骗子。”
宋曦五(1)
宋曦端着输液盘推开1211病房,见桑锐没在床上,正纳闷着,他的陪护叶老师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见她找不到人,笑着指了指隔壁:“跑到傅先生那去了,查完房就一定要我推他过去,这几天在傅先生那玩开心了,就躺不住了。”
“傅先生也真是好,教他认字下棋不说,见我们吃医院的饭,二话不说让田助手也给我们准备一份,我们桑桑真是遇到大好人了。”
叶老师感激地念叨着,一辈子投身孤儿事业的普通女人,骨子里的善良让她对所有的善举都感恩戴德,宋曦有些感慨地拍拍她的肩膀:“您才是对他最好的人。”
她笑了一下:“我去隔壁看看,待会说不好医生要过来检查,他不能总在那呆着。”
宋曦还未走到1209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桑锐欢快稚气的声音,透着一股令人欢欣的生命力。
“叔叔,为什么我会生病可同学们都很健康?”
“为什么生病呢?让叔叔想想。”男人用好听的声音耐心解释:“因为老天爷是个老顽童,他的生活也很无聊啊,就在那么多人里随便选几个人生病,陪着他无聊,但他也很公平,所有人都会被他选中,只不过时间不同而已。”
“这样哦……那叔叔,你喜欢生病吗?”
“那叔叔问你,你喜欢生病吗?”
“嗯……前天还不喜欢,不过现在和叔叔认识了,我开始觉得生病有点意思了。叔叔你呢?”
“是啊,认识桑锐以后叔叔也觉得生病有点意思起来了。生病可以遇见很多很有意思的人,那些你健康的时候不会遇到的人,有一些也许会成为你未来的朋友,是不是很有意思?”
“嗯,叔叔,我决定让你成为我的朋友!”
宋曦嘴角牵起,推开了门,看着病床边的一大一小,往常故作冷漠的脸也柔和了下来,知道大的那个在看她,她故作不知,只是对小的那个说:“来,桑锐小逃兵,要回去挂盐水了。”
桑锐的嘴巴瘪了一下,黑眼睛乞求地望着宋曦,缩着手往傅岩身上靠:“呜呜宋阿姨……”
宋曦无奈地笑了一下,放柔声音哄着:“阿姨保证轻轻的,只让你痛一下下,生病不挂盐水可不行。”
她伸出双手,温言暖语:“来,阿姨带你回去,要不然医生可要找不到你了。”
小家伙又是摇摇头。
“乖,听话!”
宋曦用鼓励的眼神望着小家伙,见小家伙还是怯弱不起来,随即看向一直浅笑着的傅岩,她黑色的眸子水灵好似会说话:喂,愣着干什么,你也帮着哄哄啊。
傅岩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终于重磅开腔:“桑锐,乖乖听宋阿姨的话,叔叔每天送一件礼物给你。”
小家伙真的上钩了,眼里露出喜悦,很认真地问:“叔叔,真的吗?”
“那当然。”
“拉钩?”
“拉钩。”
一大一小真的拉起钩来,宋曦颇不赞同地看了傅岩一眼,不想正好遇上他含笑的目光,她脸上一热,别开脸去。
安抚好折腾不休的小家伙,给他输好液,宋曦就拿着盘子再次推开了1209的房门。
傅岩正在接电话,表情有些严肃,见她进来,马上结束这通电话,对她很自然地笑了起来:“给桑锐挂上了?”
宋曦微点头,不打算理他的冷淡样子,顾自弯腰忙碌着:“该你了。”
傅岩把她的冷淡看在眼里,也不尴尬,伸出手后突然脸色一凝,抬眼看着宋曦:“一直想问你,桑锐得了什么病?”
宋曦一怔,终于肯正视傅岩有些犀利的眼睛,下一秒,又避开了,只是公式化的应道:“病人的信息不方便透露。”
傅岩明白她的意思,也正色道:“如果我不是以一个病友的身份问,而是以一个关心他的叔叔的立场来问呢。”
他真挚地看着她:“告诉我吧,桑桑是什么病?”
宋曦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弯腰麻利地在傅岩手背上涂酒精,眼神黯然:“坏疽。车祸以后没有及时接受正规治疗,右小腿坏死了。”
她的语气无限惋惜:“被耽误了。”
把针对准静脉血管,扎了进去:“要截肢。”
傅岩愣住,只觉得手上微微的疼痛传达到了心里,扎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疼痛感慢慢加剧,他看着宋曦,第一次失去言语的能力。
花儿一般的生命,也许不久的一天,就这样消散在风里,人间再也听不到那稚嫩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问:“叔叔,我能跟你一起玩吗?”
傅岩想起那张天真笑颜,嘴里发苦,声音也暗哑下来:“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宋曦的眼神一直没有与傅岩交汇,她敛眉的侧脸有着百合般的宁静美丽: “你对他没什么义务。”
她抬起眼睑直直看着他:“但……对他好一点总是没错的。”
说完,她就低下头收拾离开,傅岩深深凝望她恬静的背影,眼眸也沉重起来。
中午依旧忙碌,病人太多,中午急诊室转来一个重症病人,车祸造成好几处?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