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圆没反应。
一连唤了几声,直到刘伶用脚轻轻踢了踢旁边哭惨的丫头,这妮子才如梦初醒,抽抽噎噎地扑过去,相偎取暖。
刘伶的腿骨、背脊都火辣辣地痛着。
这是刚才那几个大汉想要踹团子的肚子,她扑上护住的,结果那几脚踹到了自个儿身上,几乎能清晰地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真的是……痛啊。
脸颊上是被掴的几个巴掌的痛,火辣辣的,但是比不上腿骨、背脊处的疼痛,痛到极点,便似麻木了。
她要保团子一生安全无忧,原以为跟随左右,解决九桃瓶的纠纷,便是万事无忧。却不想,团子惹上的麻烦,竟涉及生死。
原来,七年前欠下的这条命,追究是要还的。
刘伶稳了稳躁乱的心神,不再多想,思绪平静下来,吐掉了口中甜腥的那口唾液,轻声道:“团子,你先别哭,先听着,外面……是不是有枪声?”
哭声停了下,过了一会儿,团子偎了上来,点点头。
她点完头,忽然想起自个儿和刘伶的眼睛都被蒙住了,应该是看不见的,于是惶惶然,含着泪,低声道:“外面好像真的有枪声。姐,我们……会死吗?”
刘伶想了想,道:“暂时还不会,不过,如果等他们再次回来,就没准了。”
陈圆狐疑问:“他们都走了吗……姐是怎么知道的?”
刘伶没回答,只是侧耳听了一会儿,道:“别问那么多了,幸亏刚才他们走得匆忙。现在,应该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陈圆:“那我们现在要逃跑吗?你不是说,等他们回来,我们……就没准了。”小丫头吓坏了,说话说得断断续续。
刘伶无奈:“我刚才试过了,这里没有什么利器可以割断绳子。这绳子捆得很紧,挣脱也没办法。”
陈圆:“那我们……”
刘伶:“等着吧,赌一把。”
陈圆不解。
刘伶继续道:“如果来的是救兵,那我们就不用死了,如果来的是他们……可能……”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但是团子再笨也猜得出其中的意思。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了。
逼仄的空间内,气氛沉重无比,这一行,的确是凶多吉少。
捆住双手,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看不见。陈圆胆子丁点儿大,没过多会儿,就受不住了,又偎在刘伶身边哆哆嗦嗦。
陈圆:“姐……”
刘伶没应声,室内空荡荡的,仿佛连空气都止住了。不知怎的,陈圆一下子就想到了惨死在密道里的那个人,脸蛋是青的,眼睛翻着白,浑身是血。她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靠着刘伶,拼命唤着,“姐,姐……你在不在?”
过了许久,才听见刘伶的声音轻轻应了声,“嗯。”
陈圆心下稍安。
陈圆说:“姐,你陪我说说话好吗?我……我害怕。”
刘伶声音很轻,很弱,声音里,似在压抑着什么,极其虚弱:“好。”单一字,却是让陈圆安心的那一字。
夜,那么深。
看不见,本来惊惶和害怕,血液逆流,浑身发热流汗。如今静下来,那些汗就湿淋淋地粘在身上,加上地底原本就阴着,越发是透骨的凉。
刘伶原本胃就不好,再加上刚才护住团子的时候,伤得厉害,如今除了那几根脊椎与腿骨,更加是胃痛腹痛,几次都痛得厥了过去。
如果不是碍着团子还在这儿,她恐怕已经撑不下了。
陈圆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忽然似想到什么,怯怯地,惶惶地,细声细气地问了一句,“姐……”
刘伶虚弱应了句:“嗯?”
陈圆犹豫了半天,话音小心翼翼地,又似在试探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只是……一个师妹罢了。说我性子讨喜,能给姐带来开心,看着我就开心。可是……我根本不是那么好的,总是给姐惹麻烦……
“原来就是。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是姐帮我找的……a城的应届毕业生那么多,我们专业没经验,连打杂的工作都不好找。可姐居然帮我找了工作,还请同事们照顾我……听说姐找了好多关系呢……
“再后来,零零散散的事儿都不提了。九桃瓶,那么贵的瓶子。姐几乎将全副家当都拿来为我还债了。平常人,纵是丢个三万五万,都已是义重恩深,极为难得了。可姐拿自己的钱帮我还债,一点儿都不计较得失……
“就像今天晚上。明明小顾惹上了那么大的事,姐姐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和我这糊涂脑袋一样想不出倘若趟了这趟浑水会发生什么。可姐一句话不说,看我哭得伤心,看看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问什么,就陪我来找小顾了……这可是干系生死的大事啊……
“姐说我一个人在a城无依无靠,家里老人要养活,知道我家里苦,处处帮携着我。可我竟然就这么心安理得一直得着姐姐的照顾,不敢多问半句,怕问多了姐生气,也有很多莫名的害怕。可是这次,姐……我们,可能会死吧。如果不问出来,我真担心再也不能问了……姐,我太自私了吧……”
许多憋闷在心口的话儿,原来不敢说的,不敢问的,如今一股脑全部抖了出来。
陈圆是个看似乐观其实挺胆小的小姑娘,平常想得也不多。
说好听点,是单纯可爱,说难听点,便是浑浑噩噩。
刘伶对自己的好,非亲非故的,她怎会不知道。
原来不敢想,不敢问,如今倒是痛了、醒了,激出了几分血勇,倒是把不敢说不敢问的,都道出来了。
轻轻的话音,回荡在逼仄的空间内,带着彷徨与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刘伶轻微的咳嗽与压抑的呻吟,她异常艰难地吐字,语调里有不易察觉的苦涩,“说出来,你会恨我的。”
“怎么会!我感激姐都来不及,怎么会恨姐。”
真是个糊涂的孩子。
哪里从声音听出刘伶如今痛得快厥过去,只兀自害怕着,心心念念地想知道答案。
“七年前的冬天,好冷……”
原以为这些事情,永远都会埋在心底,没人知道。
可原来话匣子打开,那些事这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在心底。无论再琐碎的细节,都不曾忘却。
“噗通——哗——哗——”
多清楚啊。
落水的声音。
冷。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抖。只是心血来潮,想抓住河边那盏用报纸糊的小纸船,可是没想到居然就掉了进去。
水,铺天盖地的水,蜂拥而来。
a城的冬天本来就冷,虽说水有地热,但穿着厚厚实实的衣服跌落进去,碎了冰渣子,刺骨的凉,她身子骨儿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受不住。
根本就受不住。
那天,周围根本没有别个人。
却有一人一边喊,一边拖住了她的身子,将她拖出水面,一直撑到了警察路过来救,那时候——她已经昏厥过去了,醒来是在病床上。
经过母亲的解释,才知道的原委。
很简单的一件事。
她活了,救她的人死了。
从此,身上背负了一条性命。
她的命,是一条换一条,换过来的。
救她的人叫陈文,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大学生,大她一岁,刚好在那一年毕业,十分优秀的一个男孩子,就这么去了。
没错,陈圆就是那个男孩的亲妹妹。
所以,才会一直帮携,力所能及、力所不能及的一切,都想要帮携她一把,哪怕这原只是个糊涂的孩子。
自己何尝不是糊涂的。
刘伶唇角想勾出一个笑容,实在没力气笑了。
积郁在心中七年的秘密,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吐出来了。说出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不知道陈圆知道真相以后会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自己和陈圆会不会真的逃过这一劫,思绪似被抽空。
眼前原就是黑的,如今更是。
窒息的感觉,听之不闻,视之无物,鼻息窒住,心率无序……
就这样罢。
是不是,偿了一条命?
好难受,好难受。一张俊秀的脸蛋忽然浮现在脑海中,分明毫不相干,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的……居然是冯栗。
冯栗……
“姐!刘伶姐!”
悲沧的呼唤回荡在逼仄的空间内,带着说不出的惧意。
“姐……刘伶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呜呜呜……”
犯罪分子尽数归网后,冯栗马不停蹄地往密道中寻找着刘伶的影子。他知道这些犯罪分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从得知刘伶和陈圆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就似一团乱麻,当得到顾老爷子给自己看的消息时,心更似揪成了一团。
资料很简单,笔笔人命。
“苏可,代号二掌柜,四十八岁,已亡。
“路文锦,外号蚊子,三十六岁,已亡。
“赵辉,二十六岁,已亡。
“……”
十几条的人命,有犯罪分子内部的人员,也有无辜的路人。
冯栗多怕刘伶的名字也在其中。
刘伶。
这个名字,但只是想到这个名字的主人现在有可能遭遇的一切,就无法坦然只当一个普通的案件处理了。
他还有那么多不明白。
二十九年来的生命中,第一次出现的悸动,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夭折了。
是。
他冯栗说到底,也是个自私的人。
他不要放手,容不得刘伶先一步离自己而去。
特种兵揣着枪,看见冯栗率先一步大步前进,不由一愣,“首长,您在外面等着就好,不要进去了吧。”
冯栗不答,面色平静,步伐坚定,却没人知道他心中已如乱麻,蓬蓬乱乱。
“首长……”
见劝不住,特种兵们也不再多说。
搜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黑漆漆的密道中,照明灯射出一束束白色的光芒,打在灰扑扑的土壁上,凝成一个个小点儿,惨白如豆,极其渗人。整齐有秩的脚步声,原本是特种兵军人严明军纪,如今听在冯栗耳力,却总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报告首长,一号密道没有发现人质。”
“报告首长,二号密道没有发现人质。”
“报告首长……”
传讯机陆续传来消息,却一无所获。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在这样的情况下,冯栗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他也怕——修长洁白的五指已经握成了拳头,白皙的手背上绽出了青筋,压抑到极点。没错,是惧的。他惧寻到刘伶,也只是具冰冷的尸体。
喜欢是一种感觉,感觉到了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来了。
没来由地,就是想喜欢她,宠着她,护着她。
纵是气的时候,心灰意冷,几欲放手,可得知她有危险,一切又不管不顾,只想将她狠狠拥入怀中,汲取她的温暖,平复失去时那种惧至骨髓的心情。
翻查这乱蓬蓬的记忆——
都不知为什么会喜欢她,偏偏是她。
他见过的女人可谓不少,仗着俊秀的容貌与出众的家世,也有数不胜数漂亮、知性的才色女子频频示好,递来橄榄枝。
却……
记不清那些女人的模样。
只似一张张苍白的脸,对应着苍白的名字,从生命中短暂地路过,不惊涟漪、不扰思绪、不留下丁点儿痕迹。
他从容地面对她们,给予微笑与距离,就这么过了。
直到……遇见刘伶。
其实并不是什么一见钟情。
相亲是一个形式问题——在华女士的监控下,他在某婚介所随便报了个名,就这么被安排到某月某日的某餐厅与一位毫不相识的女士见面。
如果知道对方是个满口谎言的女人,他恐怕根本不会来。
可就是这么一个撒谎成性的女子,他却讨厌不起来。
这点很奇怪。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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