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一个女子,她还能要求什么?
卓少梓看着门的最后一道缝隙阖上,将视线移回,却再没有心情喝酒。
穆千黎,他娶她,不过是为了牵制穆家。让穆家在洛阳的那八万精兵,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如此——
就和……夏水菡一样。
他,怎么会轻易的对一个女子动心。不过是惋惜一颗棋子罢了。不过是惋惜一颗棋子……
手指握拳,狠狠的捶在桌上。那一张木桌,生生的断成两半。桌上的酒坛碎了一地,清亮的液体顺着地面慢慢的向前流去。
这个女人,居然就这样走了。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
“早些回家。”她上车前,他对她说。
这样的结果,本是她亲手断送的。他明明知道,只要动手了,就会失去她,却仍然动手了。
人人都说卓霄最宠皇三子卓少梓。什么宠爱。他将卓君樊调离京城,将穆千黎许配给他,又叫他亲手灭了穆家。
他把所有能立功的机会,能夺得民心的机会都给了卓君樊。又给了他什么?
只因为卓君樊是贤德皇后所出,而他只是庶出?他对他的皇后又有几分情感?从贤德皇后道段皇后,为什么会娶她们,也不过是因为身份罢了。
他不得不装作沉迷酒色,暗中积蓄势力,等待那一个时机。为此,不得不牺牲些什么。
穆千黎穿一身素白的衣裳,面色也有些苍白。如今大街小道之上,行人所谈所论都或多或少的牵涉到京城穆家的变故,长子畏罪自杀,穆相赐死,幼女不知所踪。家中仆从死的死,散的散。
牵着那匹白马,强掩住悲哀,穿过人群。
“说起来,穆家也算是开国功臣,却说垮就垮了。”
“听说是为了包庇一个远房的亲戚。”
“穆家的亲戚?是哪一房?”
“好像是叫苏利什么的,在临川城犯了杀头的罪。穆相却不仅不上报,反而帮他处处掩盖。”
“那苏利铁定也给了穆家不少好处,不然穆家也犯不着这样帮他。”
“穆家也该知足了,也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了。”
……
穆千黎骗过头去。看到几个进城的买卖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面上挂着淡漠的表情,说到兴处还会大笑几声。虽然早已听惯,但每每听到别人说起自己的家事仍忍不住心里一阵阵抽疼。
默默将马系在一家客栈门外,提着包裹进门。拣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点了几样素菜。
菜还未上,便看见几个便衣的男子走进来。掏出一张画像展开,“小二,可见过这位姑娘?”
穆千黎心中一惊,又是卓少梓派来找她的人。手不自觉的握紧包袱,微偏过头去。
跑堂的小二凝神看了一阵,叹道,“好美的姑娘。巧得很,可不就在小店中。刚刚进来的,坐在窗子那边了。”小二顺手一指,却发现窗边的桌子上已经空空如也了。
“快追!”几个便衣的人马上便冲了出去。
穆千黎转进一条小巷,略松了口气。走得太急,连马也没来得及解。一路上,小心翼翼的避过一队队搜寻的人马。卓少梓果然对她了解颇深,将人全派在到洛阳的必经之道上。
继续往前走着,突然看见前面拦着一个人影,靠在长着青苔的墙壁上。
这狭长幽静的小巷中竟还有人!
穆千黎略略一惊,当下转头欲往回走。
“王妃请留步。”身后有声音响起,默然不含一丝感情。
穆千黎只得停步,转过身来。穿着青衣的人已站在身后。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是你……范奎。”穆千黎神色漠然。
“请王妃和属下回去。”
“回去?为什么要回去?”
“您是王妃,自然是要呆在北宁王府。”
“北宁王妃,多好听的称号。只是……我没有必要回去了呢。穆家已经家破人亡,在京城我没有了要守护的东西,还回去干什么呢?他……你的王爷,难道还不肯放过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吗?”穆千黎的话语极其平淡,但却是彻骨的悲凉。
有一瞬间范奎甚至以为她要哭出来了,但面前的女子却一直带着淡淡的笑。
“无论如何,请王妃和属下回去。”范奎的声音稍放轻了一些。
“决不!”穆千黎答道,不卑不亢。
“那休怪属下无礼了。”
范奎话音刚落,指尖便不做丝毫停顿的直指穆千黎的昏穴。
穆千黎连退三步,伸手至包裹中掏出剑,用剑柄一挡,又借着空档拔剑。
范奎也只得拔刀。
穆千黎招招直指要害,丝毫不顾。范奎不敢伤她,一时间竟被逼得步步紧退。
范奎皱住眉头,手中突然用力,刀剑相撞,不让分毫。忽又一翻手腕,力道一转。穆千黎“啊”了一声,手中的剑便脱手而出,掉在地上。
范奎松了一口气,收刀入鞘。一把抓住穆千黎的胳膊,却觉得手臂一凉,全身无力。
将手上的银针拔出,范奎看着穆千黎,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没想到王妃居然会用毒。”
“放心,只是一般的麻药。其实这个结局,不正是你和夏水菡所期盼的吗。”穆千黎不回头,只丢下一句话,捡起剑,便走了。
一个时辰之后,范奎站起身来,叹一口气,也不再追。是他所期盼的……她这么说。
“她还是去了?”卓少梓看着刚刚赶回来的下属,问道。
“是的。属下办事不利,还望王爷责罚。”范奎低头道。
“算了,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卓少梓挥手,“你下去吧。”
寂静的房间中,没有一丝风。夏天,真是*呢。窗外的桃树已经郁郁葱葱,满是绿色。桃花,已经全谢。
很好,很好。
碰到她时,还是一树如锦似的桃花。
现在,花谢了。
正文 01 离梦谷
当心心念念的东西被毁灭了之后,当再无要守护了的东西之后。其实心中,是巨大的空虚。
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应该干些什么。
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的,是家恨吧。
报仇吧。有如卓安阳一样,因仇恨而活吗?
名动一时的京师才女,此刻果真如草芥一般。脱去才女的外衣,脱去穆家的权势,她又能干什么呢?
天下了雨,她寻了一处草庐避雨。出来得匆忙,除了身上的首饰,竟再没有什么了。旧伤隐隐地发痛,她坐在破旧草庐里,咬着牙忍痛。
又做了那个梦,如锦的桃花林。有人轻声说道,“桃花,你命有此劫。看透了,就回来吧。”
“回哪里去?”她问。
“摒弃这凡尘中的一切,随我来吧。”
伤心,绝望,不想应仇恨而活。真的,离开这尘世就可以解脱了吗?
她往桃林深处一步一步地迈去。
这就是她的一生呵。以为自己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多么骄傲啊。
“这样聪明,可惜是个女孩子啊。”从小到大,听了多少这样的感慨。
女孩子,再聪明,养大了也是别家的。女人,再狠心绝情,也狠不过男人。
“千黎,不要睡。千黎——”
耳边朦朦胧胧地有着声音。
“公子,怎么办?”
“应该是梦魇,你去接一盆水来,泼醒就成了。”
书童听话地去外面接了一盆水,他接过了,尽数泼在穆千黎脸上。
穆千黎抖了抖,终于睁开眼睛。她的眼神涣散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了焦点。
眼前的人,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银色的发丝,淡褐色的眼瞳。
“醒了?”他轻轻笑着说道,笑容仿若一阵微风。
“南宫影墨?”她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眸,刚刚那一瞬间,她还以为会是白墨辰。
“看来穆姑娘还记得我。”他将一块干布递给她。
“南宫家的人,我怎么会不记得。”她毫无畏惧地接过干布。
“你比我上次见你时,更大胆了呢。”南宫影墨在她旁边坐下。崭新的玄色袍子透着好闻的香气,坐在湿漉漉的带着泥的稻草上,居然也说不出的和谐。仿佛他坐的地方不是稻草,而是黄金。与皇家的贵气不同,南宫影墨是有如仙人般的存在。
“上次见你的时候,我还要顾忌着穆家,想着自己是穆家的女儿。现在我什么都不是了,只是穆千黎。”她将发丝擦干,衣服却湿漉漉地站在身上,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
他笑笑,将自己的外袍搭在她身上,细心地帮她系好带子。
她疑惑地看着他。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语气温温,“难道在你眼中,所有的人做事都要想着利益吗?”
在她心中,的确如此。
“你这么说也不为过。”南宫影墨淡淡笑着。
茅庐一角的一根稻草上积了一滴水,将稻草越压越弯,最后终于滑落在地上,消失无迹。
“穆千黎,想来离梦谷吗?”
“如果我还有选择,我就不会去。”
“可是你——已经没有选择了。”
她不语默认。
穆家灭门次日,全城封锁,皇长子卓君樊亲自领兵搜城。
“皇兄,你这么兴师动众的,是在找我的王妃吗?”卓少梓策马闲闲地路过,勒住马,“正好到了归云阁,我请皇兄喝杯茶吧。”
“三皇弟,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我现在没有空。”他一扬鞭子,在马身上抽了一下,白色的骏马一扬腿,往前跑去。
“没用的,依她的性格,估计早已出了城了。”卓少梓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道。
那个潋滟的女子,他亲手将她推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没有一点机会。他口口声声说她是他的女人,要保护她。却只是食言。
他那天,也许根本不应该放她出去。他应该把她关在房中。即便她永远不可能原谅自己,他也要将她留住。
他以为,在自己身边,至少可以护得她一人周全。
但他忘了,她是为什么而活。她时时刻刻都为着家族而活,而不是为了自己。
卓君樊带人搜寻皇城,彼时穆千黎早已离开洛城,在前往云梦谷的路上。、
南宫影墨不骑马,买了一辆小马车。书童雨墨充当马夫赶车,穆千黎便弃了马,和他一起乘车。
马车顺着窄窄的小道前进,雨墨自捧了一把花生坐在车前吃,花生壳丢了一路。
路上的景色很好,穆千黎透过车窗往外看着,有几只燕子斜箭着天空。
南宫影墨话很少。她不说,他自然也就不会答,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让人几乎可以忽略他的存在。
“有人。”她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就被他一把拉起,他带着她跳出车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住。
穆千黎倒抽了一口气,那辆小小的马车此时已经插满箭。
“什么人?”南宫影墨问道。
“你们南宫家做惯了暗杀,怎么倒忘了杀手不会泄露自己的身份,也不会泄露雇主的身份。”说话的同一瞬间,四个黑衣人围向他,刀影闪烁。
“原来是冲着我来的。”他笑,缓缓抬起手臂。
穆千黎目瞪口呆地看着南宫影墨轻而易举地从围攻他们的四个黑衣人身边飘过。一瞬的停顿后,四人纷纷倒地。
“死了?”穆千黎问道。
“嗯。”南宫影墨随意地点点头。
穆千黎看他收回去的剑上,没有一滴血。
他淡漠地说道,“南宫家的敌人,其实很多。你要是怕,现在走还来得及。等到了谷里,就容不得你后悔了。”
穆千黎拍拍身上的草屑,神色依旧,“我还能怕什么呢?我难道没有见过死人。这个世上,本就是你死我活。只可惜马被射死了,我们得徒步走到繁瑛了。”
南宫影墨沉声,“卓君樊在各城都贴了告示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