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苦逼时代》 第96章

“人已去,剑亦残,不知时光谁偷换……”

“哼,我还真挺有诗情呢。”男人的声音很轻很慢,带着说不出的倦意与笑意:“小慈……今日一战,二哥或许能随你而去。”

仔细擦完了剑,汉子似乎还要再消磨些时光,便懒散坐在中庭,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玩意儿,略显笨拙地摆弄起来。

方寸之间的精巧机括上,一个个银色的小圈彼此相扣,又同时套着巴掌长的小剑,随着典罗拆解的动作叮当作响——是一套九连环。

男人对步骤很熟稔,一看便是已经拆续过无数次了,只是动作依旧极不连贯。或许对他的手指来说,这女儿家玩的器物太小了些。

“醉里挑灯问霜风……”持着它,一个个再续。

“风问几时白发生。”持着它,一个个分离。

院外一片死寂,整个山庄只有典罗自己浅浅的低喃。

直到夕阳的下方刚刚接触到地平线那一刻。

某个让武林闻之色变的组织,最惯于在这个时刻开始杀戮——这是夜之疆土的边界。

“黑疆的时代,不会开始。”独坐许久的典罗把九连环揣回怀里,执剑向院外扬声道:“为何磨磨蹭蹭还不进门,典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叨扰了。”陈公子,或者应该说是沉蛟悠然负手,推开朱色的门,倚门而立,仿佛执掌千秋万代,履踏妖冶夕阳,确实是一番越过人间的邪性气度。

“杀吧。”沉蛟只抛下两个字,潮水般的暗卫手执寒兵利刃,没有一丝响动,出现在庭院各个角落,瞬息间扑身而上!

典罗显然也有准备,手中剑未出鞘,直接挥砍左拆右挡,竟然丝毫不乱。格挡间对手兵刃皆崩断锋刃,原来那剑鞘看似古旧残损,本身竟也是刀枪不侵的宝物!

“三星鲨!”沉蛟认出那物,邪肆一笑:“不愧是数百年隐世家族,可惜这几代全都热衷朝野权利,到你这一代只有你一人习武了!”

“一人足够!喝!”典罗气沉丹田,一声暴喝震开近身之敌,他力气超常,再加之灌注内力,顿时裂帛布屑四处散开

又被凌厉的煞气绞为粉末,当场数人见伤。

“黑疆鹰犬无数,又有何用?我典罗今日便大摆血宴!”典罗见血,模样顿时有几分狂颠,一错身已瞬杀四人!

“几十名猖狂小儿,还想撼我天罗剑?”典罗一字一杀,又有十四人毙命!

“如此用剑,有辱剑之空逸性灵!”沉蛟咬牙切齿。如若是典罗把活人一劈两半,那最多依仗了剑快劲巧;可对方竟然能用剑把内脏筋骨全部震碎,砸成一滩烂泥,这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剑是什么?不过是格杀趁手之物!!”典罗的心智分毫不动,满院都是他抛出去的尸体。

“大风起兮云飞扬,朝如青丝暮成雪!”沉蛟朗声道,这是一道指挥号令,下一批暗卫随即结阵合拢,各种饮血之兵互补短长,织出密不透风的攻势!

“哈,这不是你皇嫂芙菲九岁时做的诗吗,连韵都没压好——原来你惦记着她啊!”典罗嘻嘻哈哈,对着沉蛟翘了个兰花指,张扬恣肆挑衅道:“小儿,我知道你是谁,武林志士不会畏惧黑疆暗流之力!”

慕容轩辕沉蛟眼神一沉,站在重重杀圈之外,笑得不动声色:“若我用千军万马去剿杀武林,再用江湖暗流剿杀朝野,那又如何?”

“那又能如何?!小娃娃你太书生气了!!”典罗用剑指着沉蛟:“你还没有发现吗?你早该知足了,本就是同一个天下,江湖与庙堂又有什么区别?”

“哈”何尝受过此般忤逆,沉蛟咬牙关:“你可知本王问天组最高的精锐都在这里,一千八百名暗卫,倒看你撑到何时?”

典罗啐了一口:“你当我逃不出去?”

“你不打?”王爷的气息乱了。所谓江湖侠义之士不都是战死到最后一刻吗?当时夺取魔教的时候,魔教教主都和左护法共饮鸩酒与总坛同归于尽了……这人怎地,如此无耻!!!

沉蛟的脸色青了又白。

“废话,我又不傻!!我还等着留命给你上坟呢!!”典罗一剑扫翻十余人,眼眸贯血,如煞星降世!

千百人之中,这魁梧的大汉爆吼发力,中庭里一丈宽的石板被他生生踏碎!

石屑纷飞,击退了第一波攻上来的高手。

让人齿寒的骨骼炸碎声此起彼伏,这男子的招式并不像江湖人,速度和力量媲美野兽,而现在更像一只爆发的困兽!

面对着头咆哮嗜血的困兽,沉蛟所谓的精锐不堪一击,被男子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了结。

“果然……是对的。”沉蛟若有若无说道。

典罗横行无阻,一步一杀,一路踩着尸首走到门口。

他的指风一扫,沉蛟左鬓垂下的发丝断落在地。

“今日留你狗命,黑疆也非世上无敌。”典二爷沉声,眼眸隐隐有灭世之意。

方才不可一世的王爷浑身僵直,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们再敢打典家主意,便如此发!”

无人敢拦,无人能拦,典罗大步流星走到院口,笑得如狂似癫:

“哈哈哈哈——”

——他笑声未竭,手中剑突然寸寸尽断!

“你是谁!!!”典罗瞳孔收缩,身形晃了一晃,喷出一口鲜血,方才执剑的手皮开肉绽,筋络竟然齐齐爆裂开来!

他勉力用另一只手捂住肩头,整只手臂软软垂落,已经废了。

随着典慈后退,门外一人前进了一步,声音毫无波澜:

“陌慈不顾王爷的命令,擅自来此处。若要降罪,王爷请责罚在下吧。”

典罗闻声猛然抬头,脸色如同死灰,倒吸一口气:“是你——!!”

“不!!”他仓惶失声:“小风!”

“陌慈,杀了他。”沉蛟吩咐。

慕陌慈点点头,一剑贯_穿震惊之下的典罗,而对方竟似毫无还手之力,气流激荡,院落两侧的瓦片片碎成齑粉,而典罗已被劲力掷入中庭深处的祠堂内,钉入距慕陌慈十丈开外的柱上。气流止而不竭,扫荡下案桌上的牌位,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九连环从汉子怀里弹落而出,叮叮当当砸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并不是非杀你不可,只是——”沉蛟带着胜利者的笑意与傲慢,在慕陌慈的陪同下走入祠堂,用脚尖踢开地上的牌位:“本王已与典啸联手,这是他的要求,要怪就怪典啸吧。”

想想他又补充道:“不,现在你大哥已叫容啸了。”

“我还没死!!只要我还活着一刻——”典罗试图暴起,被剑紧紧卡在柱上,牵动的痛苦让他肌肉虬结的面孔扭曲;他体格异禀,遽创至此仍能弥留人世。

“真了不起呢,是不是,陌慈大哥?”沉蛟轻笑:“他妹妹也是这般浑身肌肉吗?他妹妹侍候得你舒服吗?喔——这里面没有那女人的牌位呢。”男子用脚踩住一个灵牌慢慢碾弄。

钉在柱上的男子双目圆睁,抬起能动的那只手臂,指着慕陌慈破口大骂:“世上怎有你这么无耻之人!!!!苏灵霄!!!!!你不要小慈也就罢了,竟然放任这逆贼自己的骨肉下杀手!!!!”

典罗咯出一口血,愤恨说:“最近武林上崛起的冒牌货也比你强万倍,最起码对得起正道之名!!”

面对指责,慕陌慈毫不动容说:“苏灵霄已死,慕陌慈就是这般人物,随你怎样说。”

“放心吧,你的侄子不会很快去陪你的,本王还有事求他。”沉蛟眉眼飞扬地笑,慕陌慈只是看着王爷的脸,好像对方算计的并非自己的骨肉。

“这逆贼究竟给了你如何好处,让你肆意涂炭天下生灵,任其踩踏武林铮铮铁骨!你,你……”

典罗骂到一半,忽然浑身巨震,他想到了最不可能的可能性,但是,联系起二十年的前因后果……

“不——不可能……”典罗震惊自语。

“烧了这里。”沉蛟吩咐一声,看好戏似的看着男子的神色。

庭院四周早已洒下引燃的材料,命令一下,问天组的精锐立刻撤离,而剩余的部下则训练有素地收拾掉任何可能的证据,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撤出了山庄,只剩下慕容轩辕沉蛟与慕陌慈站在原处,对着钉在柱上的男子。

沉蛟愉悦地眯眸,欣赏着对方濒死的模样,不知在算计着什么。

他忽然开口问身边的沉默男人:“慕陌慈,你可知你违命前来,自当受罚?”

慕陌慈垂头躬身:“属下甘愿受罚。”

“罚你抱我出去,陌慈大哥。”青年扬起下巴,故意道。

慕陌慈依言抱起慕容轩辕沉蛟,对方还把手臂环在他的脖子上,发出清脆干净的笑声。

慕陌慈紧了紧托起沉蛟身躯的手臂。虽然知道沉蛟只是故意刺激典罗,出了这个院子就会冷冷让他放手,再出言侮辱——可他还是甘之如饴。

他已付出爱慕,已付出宠溺,已付出忠诚,便不在乎再付出隐忍与尊严。

“慕容轩辕沉蛟!!!你不是逆贼,你是惑乱妖人!!”典罗嘶声咆哮。

“你错了;”沉蛟偏头,发丝在热气里飘荡:“是他……是他二十年,抛弃妻子,求我不得。”

一阵风鼓荡,火势登时封了门路。

“苏灵霄贱若猪狗,与我何干?”青年的唇角深深咧开,眼中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火苗,看不出是悲还是恨。

“抓紧。”慕陌慈平静说。由毛孔散发出的真气形成屏障,逼退两侧的火舌,一路抱着沉蛟走出庄院。

被沉蛟安放的火药硝石接连引爆,浓烟伴着火光冲天而起,只余下典罗在两人背后痴笑:“哈哈,好好好,妹婿杀了二舅子,抱着个男人走了——我典罗倥偬一生

唯有最后一日见得最稀奇!!!”

燃烧的梁柱坍圮,高墙之外远远听得奔走呼喊声。

“典府走水了————”

“整座庄子都烧了————”

“典二爷发疯了————”

“救——命——啊……”

“哈哈哈哈!”典罗伴着那声音在厅内闷笑。

男子咳嗽了两声,穿刺的肺部剧烈收缩,而眼前的景象在热力的蒸腾之下都扭曲乱舞。

典罗把剑从胸膛里猛力抽出,抛在一边,挣扎着抓起地上的银色物件。

精钢所做的细环个个嵌套,早已红似烙铁,在他手中冒起青烟。

胸口并不痛苦,手也不痛。濒死的这一刻,最痛苦的却是头部,无数景象疯狂地涌入脑海,仿佛炸开一般——

“嘿,风儿,风儿——来来来,我不是坏人,我是你舅舅。”

“嘿,风儿,来舅舅这里。”他深情地看着小男孩,扬起眉毛,张开了一只手。

年轻时典罗的颧骨很高很宽,像是岩石面。

男孩抬起头看着这张巨手,然后仿佛这人是透明的一般转身,回了院子,粉色的桃花满天都是,衬得少年的身形更加孱弱。

典罗直起身,挺了挺腰板。“嗤,他不想搭理我;不过也难怪……从小吃了那么多苦。”男子望着男孩的背影自言自语,声音低沉迟缓,含糊不清,像是一觉醒来的呓语。

“因为他……根本不认识我啊。”烈火之中,他微垂着下颔,自己笑了。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桃树!!!桃树!!!!!!哈哈哈!!一切都在那桃树之下!”

“我心心念念着桃花,不是思念我那命苦的妹子,而是早就被其魔障!!!!”

他低声喘笑了半天,终于放肆大笑起来:“苏灵霄,你会输的!!!你一定会输的,你会后悔莫急,你会后悔自己找错了对手!!”

冉罗似悲似喜,咬着牙笑得嘴角崩裂,两道热血顺着两侧的笑纹划过男子生着胡茬的下巴,青色的胡须被呛咳出来的血液和碎肉糊成一片狰狞血色。

“小慈,你生了个好儿子!!”

“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不过正是我想看的东西。”

就在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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