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有如此担心,小狐狸蜷在炕上,紧紧抱住小花书包,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声不吭。
朦胧间,似乎谁人说过……
“桃花无骨,白麒有泪。”
谁人又说,“桃花骨是麒麟骨,麒麟泪是桃花泪”……
何等温暖残酷的世界……
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刘翠翠,你被遗弃了……
在这个世界,除了苏风,你什么都没有。
在所有世界,除了苏风,你什么都不剩。
“不要……我有好多好多……我有好多好多……”小狐狸细瘦的肩膀一抽一抽,终于在被窝里哭出来了。
日影西斜,苏风踏着夕阳推门进屋,只见屋里昏暗,一道白影带着幽绿的萤光,随一阵风声扑面而来,一下子缠上了他的脖子。青年吓一跳,手里的糕点差点掉在地上。
惊讶过后,才感觉是一团毛茸茸的温热覆在肩头,又有轻轻被舔过的触感。苏风试探问:“翠翠?”
青年掌上灯,果然是小狐狸。
刘翠翠一声不吭,方才听到推门声就跳下床,利落窜上苏风的后背,用爪子紧紧圈住他的脖子,舔舔他的侧脸,大口呼吸。
苏风对小狐狸的一反常态的亲近有些诧异:“怎么了,翠翠?”
“没事……”刘翠翠埋头闷闷道。苏风没事……害自己提心吊胆……死阿甘,算你知道轻重。
“阿甘呢?”小狐狸偏头四顾,没看到黑皮又黑心的小黑蛟。
不出所料,阿甘没有跟着回来。
“阿甘要在山里住几天。”苏风拿出一朵小绢花,递给攀在肩膀上的刘翠翠:“这是阿甘让我带给你的,它说害你在家闷了一天,给你赔不是。它自己做的,很漂亮是不是?”
小狐狸撅着嘴不言语。
青年想,也许阿甘说得对,翠翠独自在家,真该闹脾气了。
小娟花在青年手中无风微颤,蒙花瓣的丝绢薄如蝉翼,色彩柔和粉嫩,姿态盎然,确实招人喜欢。
刘翠翠闻了闻,一口吃掉了。
“翠翠!你怎么给吃了?”苏风赶紧抱住小狐狸端详,见它无碍才松口气,语重心长道:“这可是阿甘用绸绢做的……”
“苏风,你见异思迁了。”小狐狸小气巴拉扯苏风的头发。
吃过晚饭,一人一狐靠在一起,透过窗棂看黄昏之下的桃树。那棵桃树就立在夜色与白昼的交界中间,芳华幽隐,暗香浮动。
刘翠翠听着青年翻书的声音,上下眼皮不住打架。她扯扯对方的衣角:“苏风,你有什么愿望,觉得是非实现不可的吗?”
苏风放下书,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需要太过执着,便笑着摇头:“你有吗,翠翠?”如果小狐狸有什么愿望的话……该不会是抱着鸡腿鸡翅膀睡觉吧?
灯火下青年的笑意温柔和气,刘翠翠有些失神:“我原以为没有……可是现在我觉得……我毕生的愿望是王爷。”
“王爷?”苏风一顿,失笑道:“翠翠你要当狐狸王爷?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小姑娘呢。”
刘翠翠“腾”一下就站起来,两爪掐腰、咬牙切齿道:“我当然是小姑娘!我要嫁给王爷当王妃!!我要吃好的,穿好的,让王爷服侍我,才不在你这里和你受苦!!”
这话几乎是喊出来的。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火气就是止不住——苏风,你行啊!照顾我那么久,处处容我让我,原来就是把我当个狐狸狗!
“我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苏风的手慢慢放在小狐狸额头上,小狐狸一爪子把他拂开。
“别生气,我知道了。”苏风带着歉意,低眉向刘翠翠道歉。
刘翠翠不理他。
“翠翠,明日就要发榜了。如果我落选了,就带你去皇城求访王爷。如果我在名单里——捕快应征后半年内不能离职。半年后我会请辞;一样会带你去。;”苏风真诚道。
虽然刘翠翠的想法非常天马行空,火也发得莫名其妙,可是苏风不想让小狐狸失望,起码要去求证一下。肃原村到皇城起码要半个月的路,小狐狸手短脚短,一路颠沛,自己必然要跟着去的。
至于生计,到时候再说吧。
“苏风你这个笨蛋,你以为我真做不了王妃吗!!你以为我自己去不成吗!!我用刘翠翠,狐狸大仙,我用你可怜吗!!!”小狐狸恶狠狠瞪着苏风,忽然道:“你别动!对,不许动!!”
苏风也不知道小狐狸要打他还是要咬他,不过倒是不动了。
然而刘翠翠只是盯着他看。
小狐狸目光灼灼,从一开始的生气渐渐熬成了尴尬紧张。它挨挨蹭蹭,一尺有余的距离足足磨蹭了半个时辰,最后终于凑到青年脸颊旁。
离得切近了,小狐狸的胡子一翘一翘,痒得苏风想笑。
“你别动,别动就好。”刘翠翠再次低喃,她闭上眼睛,把尖尖的嘴巴凑到苏风唇上。
一个呼吸间,生气交替,她的唇已经与对方重叠。
第39章 无谓福与苦
都无法阻止
第49章 愿望(中)
第三十九章无谓福与苦
油灯的细小火焰颤了颤,在苏风耳畔熄了。
阻挡视线的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
苏风没有动。穹窿之上,夜幕布满星月,繁浩如海。四野之下,初春特有的气息弥散在每一寸空气中,万物苏生的气象与尚未消弭的凋敝混合在一起。
而他只有它。青年溢出哽咽般的叹息。他将额头抵在小狐狸柔软的颈窝里,虽然对方的呼吸已经舒展,但他耳边视乎始终萦绕着低沉模糊的破碎悲声。
红色的痕迹像一张巨网,犹在眼前。纵横交错,把小兽的身子切割成千万碎片。
苏风觉得心底痛得窒闷。他的手掌因为仔细托住小狐狸的身躯而一直僵握着,唯有用能动的几根手指轻轻移动,一次又一次抚摸它的针毛之下的绒毛。
小狐狸就像它的皮毛一样,尖针底下藏着的,都是软软棉絮。
黑夜终于慢慢消隐,第一缕晨光静静撒入房间,在一道明亮的缝隙中慢慢扩散成和煦的晕。
刘翠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而后立刻惊喜地大叫:“苏风,苏风我没做梦!我没做梦!”
小狐狸抬头碰到苏风的下巴,青年正抱着它。
刘翠翠的思维忽然空白了一瞬。一抬眼,看到的仍是苏风不变的凝视,仿佛入睡之前。短暂的视线交汇,那一双眼中没有超然,没有风流气度,没有深不可测的渊博智慧。
只有平凡与干净。
绕过一切锦绣斑斓,霞花千重,似乎这是最后一块缺失的颜色。
“我……我昨夜无梦。”小狐狸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就低下去了:“你这样坐了一夜?”
青年的手指拂过小狐狸的睫毛。
刘翠翠眼眶一热。她注意到,苏风的指尖凉紫,想必这个傻瓜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直僵坐到清晨,运血不畅所致。
“那就好。”苏风只是笑笑,避开了对方的问题,把手掌从小狐狸胁下抽出来,给小家伙捋开被干涸的泪水黏在一起的毛缕。
真好。他眼中只有一只白白的毛蓬蓬的小狐狸,没有红色的纹路,也没用随时都呼之欲出的骨骼突刺。
“苏风你真是个傻瓜。”小狐狸轻轻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无妨,现在好受点了吗?”苏风把小狐狸放在给它置办的小垫子上,披着外衫去灶间洗漱备饭。
“苏风,你干什么去?你也不睡一会儿?”小狐狸在垫子上唤青年,对方在桌上留好饭之后拿了些果子挎着,看起来是要出门。
苏风道:“今日十五,我去祭拜我娘。饭都在桌上了,你想吃的话起来吃就好。”
小狐狸一骨碌爬起来,跳到苏风挎着的小篮子上,一个晃荡轻盈落地:“我也去!”
一人一狐走出村子,来到福安镇西的慧司山,这里也是整条连汾山脉的一部分。
山路崎岖,苏风把小狐狸捞起来,抱在怀里,看它在自己怀抱里东张西望。
走过一片树林时,刘翠翠碰碰青年:“你就是在这里捡到我的吧?当时我伤势如何?”
“你头上有个大包。”苏风说。
小狐狸哼了一声,从青年怀里跳到肩膀上,像一个毛茸茸的大围脖,换得青年道了句:“莫淘气。”
又过了片刻,青年驻了脚,山中芳草萋萋,开满细碎的淡色小花,其中一座孤坟犹新,只有坟茔盖土,连座墓碑也没有。
小狐狸从青年肩上一跃而下,蹲坐在他脚边。
“这是我娘的墓……太简陋了,也许。”苏风低声说。
“娘说了,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无人打搅就好。”
小狐狸点点头表示理解。不管是福安镇还是齐汾城,都不是大都大市,匠人手艺偏向富贵花哨,就连墓制都过于俗气,不若从简。
“娘,风儿来看你了。”苏风低喃,从筐中拿出祭扫的工具,把坟墓清理一新,插上一束细细的香,深深拜倒,先后磕了三个头。
“你没有别的家人吗?”小狐狸问。她在这附近埋伏了好几天等世子,见过苏风日日来此祭拜,那时还未出五七——按当地风俗来说,五七之后,祭扫不能太勤,否则会惊扰了逝者安宁。问题是,除了苏风,再无他人来过了,何况整个肃原村人丁兴盛,村民世代居住于此,其中没有“苏”这个姓氏。莫非苏风与他的母亲是后来迁入肃原村的吗?
青年摇摇头,并未过多解释,只是说:“有的。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按道理,我们不能归入祖坟。”他顿了顿又道:“娘说了,她想要自己清净,不归也罢。”
小狐狸轻轻叹气,围着苏风新奉的香火转了几圈,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一阵白光闪过,整座坟茔被修葺一新。香火变成金色的上好烟香,一块庄重的石碑从土中冒出,虽然制式讲究却并不俗气,还多了盘漂亮的瓜果糕点摆在墓碑前面的小供台上。
“这可不是为了你。”刘翠翠不自在地抢先说:“不喜欢就算了,我给你变回去。”
“谢谢你,小狐狸。”苏风柔声:“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他用了“再”。刘翠翠别别扭扭绞起爪子。
“你能做到在岩石上写字吗?能不能帮我在墓碑上刻几个字?”青年问。
小狐狸叹气,抬起自己的小爪子给苏风看:“我这爪子可没法写字,让我在石头上写写画画没问题——可你想让我给你按一堆小梅花么?”
狐狸爪子张缩几番,倒是偷包子偷鸡的好材料,可是再灵活也赶不上人的手指——据一头鹿仙说,自变成人形后,他猜拳行酒令方便多了,他过去只能出剪子。【鹿仙手势图例: ∑】
苏风叹气:“罢了,是我没考虑周全。”
青年的手指划过墓碑,眼底带着落寞的暖意。
“明日我去镇子里篆一块。”
那些土里土气的笨重墓碑……怎么可能会有眼前的石头好呢?这可是,这可是最……看着空空的漂亮石碑,小狐狸心底忽然不是滋味,忙道:“你攥着我的爪子,对……然后伸出手指,就能在石碑上写字了。”
苏风依言握住刘翠翠软软的小爪子。小狐狸的腕子带着绒毛针毛时看起来很蓬松,真握住也是细细瘦瘦的。一阵暖流从和爪子相贴的位置传入苏风手掌中,直贯指尖。
起先的几秒什么也没发生。蓦地,一点莹莹的白色光芒凝聚在苏风指尖。
“好像很高深的武功心法。”苏风露出有些少年气的笑意。
刘翠翠偏头,笑容正落在她眼中。她嘀咕了一声什么,估计连她自己也没听清楚。
“心法?比那要好。”她骄傲地说:“这可是仙法!!”
“是,比那要好。”苏风笑着附和道。
他听娘亲说过,习武之人的力量各有不同,刚劲可以摧碑裂石,切山断狱,看似登峰造极,然而柔劲比刚力更难掌控。虽然他懂事后,也曾为娘亲身为女子能有这般见识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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