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没人逼我,何必呢。”刘翠翠深深叹了口气,感觉疲惫万分,说不上究竟是身子还是心更累一些。她赶路赶得眼冒金星,爪心也冒汗,只得在做正事前先找处隐蔽的位置歇歇。她搁下背后的煤矿,倚着树休息,小胸脯一喘一喘。
到现在为止,贪吃贪睡的小狐狸已经一夜未眠,一日滴水未进了。
为了不死在嫁给王爷之前,她拿出凉掉的鸡肉包子啃了起来,又从树木的阔叶上取下积攒的冷雨水,喝了几口。
折腾一番下来,感觉也舒服不到哪去,甚至肚子也绞痛了。不过就这样吧,刘翠翠想。苏风也没吃没喝,还烧着呢。
……不,主要是,王爷还在命运的前路等着我呢。
小狐狸用爪子挠挠几人合抱的大树,挠下一大块柔软的树皮,给自己做了个扩音器。
“山中精怪何在?”小狐狸清清嗓子,举着天然喇叭喊了一句。
“精怪何在……”
“精怪何在……”
无数个细细的声音在山中来回反复。
没有人答话,只有回声荡在山谷中,渐渐消隐。
山谷再次沉寂。
刘翠翠并未因此气馁,汾山钟灵毓秀,充满仙灵之气,她相信定有妖物灵兽在此修行。
而且,她坚信狐族始神的力量!
以牺牲三百年寿元或修为号令百位山妖野怪,这是狐族始神不会动摇的庇护!
“小狐刘翠翠,借狐族始神之力,献五甲子寿元,以魂为灯阴阳路,蓬尾摇幡离乱魂,山中诸妖,听我号令!”刘翠翠再度咬破指尖,趁金色血液飘散之际凝神手掐剑诀,念全法咒,又喝问一遍。
在咒印的作用下,山中的气流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动,原本丰沛的灵气越来越浓郁……
刘翠翠凝神,眼中露出欣喜。
其实,她的做法相当于再次献出三百年修为。
她再漂亮,再任性,再有奇遇,也不过是一只小小的狐狸罢了。
她似乎没有考虑,在如此微弱的法力下、再加上先后献祭了两次、总计六百年修为,她所召唤的妖物会不会反噬;或者,她描绘的法阵是否让她有直接丧命的危险。
唯有那不断颤抖的小小爪尖、还有胸口剧烈的擂动,像一个隐喻,昭示着——
其实她知道。
“扑簌,扑簌……”小狐狸视野边角的一团草木发出一阵细微的窸窣,继而剧烈摇摆——
摇摆,继而摇摆,摇摆,摇摆……
折腾半天之后,一只胖乎乎的野萝卜冒出了头。
是的,冒出了头。
不是雨后春笋那种,而是具有自主意识地把脑袋探出来——脑袋上带着晃动的叶子。
野萝卜啃着自己的叶子,在咒符的招引下走向刘翠翠。它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靠近这只白色的兽类,一边走一边啃自己,满面茫然,一副呆呼呼的模样。
继野萝卜之后,三三两两的土豆模样的妖怪也露头了,依依呀呀低声议论着什么,刘翠翠听不懂,估计是它们自己的语言。
但是刘翠翠认识,它们是红薯。
——为什么这样饱满的红薯会在山里出现,也是个迷。
红薯之后还有各种野菜、小白菜、土辣椒等等,总之都是些土不拉几的小妖怪,开始零星出现,后来干脆列队而出,越来越多,数目早已超过了刘翠翠能够控制的一百只。
一只只妖怪揉着眼睛带着迷茫的神色聚拢过来,身上还带着新鲜泥土,一看就是它们自己把自己从土里连根拔_出来的,难怪刘翠翠在召唤时费了一阵周章。
静谧的山谷一下成了妖怪的海洋——不,应该说,成了农副产品展销会。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你是谁?”
“你又是谁?”
“我好像……是个萝卜,你帮我看看是吧?”
“好像是……你的叶子上有虫洞。”
“啊!好可怕,哪里哪里?”
因为没人对这诡异的现象表示负责,众瓜果蔬菜开始闲聊,场面愈加混乱。
刘翠翠尴尬笑了几声,笑声被掩盖了。她忽然觉得这前后六百年修为花得有点冤枉。要不是现在势必人强,自己有求于对方,她很想扭头就走。
她拿起树皮喇叭:“都别说了!听我说!”
所有的妖怪安静了,齐齐看向她。
刘翠翠:……
小狐狸偷偷把喇叭藏起来。它忽然发现——当无数植物的目光盯着一个动物,动物感觉压力很大。
它开始担心食物链反扑。
“你们在谁人座下修行?是否有师承,可曾得过什么缘法?”刘翠翠想了想,先客套几句妖仙们初见时惯说的言语。虽然她不了解这个世界的仙妖体系,但修行总该大同小异。她偶尔涉猎一些“冷漠天帝俏魔女”、“嗜血魔王的刁蛮小仙女”之类的小说,上面所描述的世界观总是没有太多区别的。
众妖怪不知怎么回答,只嘿嘿地笑。
幸好没有攻击性,小狐狸松了口气,又感觉头痛起来。
第16章 告别寒窑(下)
第18章 土包子妖怪大集合(中)
第十六章告别寒窑(下)
“我有个书生做嫁妆!”刘翠翠不服气道:“苏风!!苏风你出来啊!!”
“我在。”苏风应声。
青年穿着月白色的衣服,没有佩戴任何装饰,一袭淡淡青色的长衫朴素大方,衬得平凡的青年有了几分儒雅神采。
然而众人哄堂大笑。因为来者是个足不能行的病人。苏风自己用手转动一架简单的木轮椅,从雕龙画凤的屏风后艰难转出,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已经不是落魄贫寒的书生,在刘翠翠的帮助下做了一方县丞,只可惜两条腿因为早年采药成了瘸子。
“带活人入门,还说是嫁妆,天下奇谈……”
“简直是笑话,还是个废人……”
“是个男人,说不定……”
各种声音刺耳尖锐,连刘翠翠都有瞬间失色,感觉一阵的窘迫难堪,更有一种莫名的堵在心口;唯有苏风面神色不移。
“翠儿,这倒是新鲜了——本王娶妻纳妾二十多次,头一回见有拿活人做嫁妆的,还是个不能行动的废人,翠儿是想考验本王的度量吗?
“连走也不能,入府何用,莫非一个王爷还满足不了这翠姑娘的胃口,要留这书生在红绡帐内亵_玩……”四周嘲笑议论更大,字眼已经渐渐不堪。
“不要笑她!我……能走。”苏风咬牙撑起身子,从轮椅上缓缓倾身站起,慢慢松开扶手,一跛一跛、踉跄地挪到刘翠翠身旁,执起她的手,看向十四王爷。
十四王爷穿着一身蟒翻身龙探爪的艳红喜服,嘴角带着嘲意,且看对面两人如何收场。
“王爷愿意娶翠翠的话,我可以终身在王府做工,不求工钱。”
十四王爷没有回答,只是仰天大笑。
声消笑罢,王爷冷声道:“笑话——这人,我不娶了。”
说罢拂袖而去。
“这!怎么会这样!!!”翠翠众叛亲离,孤零零站在满堂锦绣间,手腕被消瘦的指节握住,只消抬眼,便对上了那双眼睛——
苏风不再言语,只有一双眼眸沉静如水。
她惊觉,总有些什么永远无法赋予;
就像总有些什么永远无法剥夺。
穿着喜服的女子手攥被掀掉的盖头,就像执一条锦帕。她痴望王爷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我没错……我不喜欢他,可是我喜欢‘王爷’本身。有一点自己的任性,有一点自己的幻梦,不是错误……”
“可我还是很难受。”
一滴泪水从刘翠翠的眼眶漫出,缓缓滑下,带出一阵凉意,拂过她的脸颊。
她醒了。
不是真的……又是梦。
她醒过来有几个呼吸了,却好似还能闻到红烛和酒宴的味道。刘翠翠的头脑中仍然一片空白——或者说,被梦境充满。
刘翠翠咬牙切齿:她从一开始就该知道那是梦境,因为——
作为典型的担子菌多孔菌科植物,谁家的灵芝还能长出叶子啊!【摔】
为何最近有那么多梦?为何每个梦都广阔得仿佛可以包容世界?为什么自己根本无法意识到身处梦中?这……这究竟是怎么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刘翠翠的疑虑很多,这些梦似乎总有一条线暗中贯穿,或者有什么存在正暗中窥伺着她,在梦里。很可笑,然而刘翠翠敏感地觉得就是这样。
也许只需要静下来仔细想一想,便能找到一些端倪——但她没有时间再考虑这些。
苏风就在她身边,或者说——她在苏风怀里,以人型的模样。
自从苏风受伤昏迷,整个下午狐狸形态的刘翠翠就一直忙着照顾这个“累赘”。她不得不从井里取冷水,衔着毛巾窜上跳下,给苏风清洗伤口,又把凉水覆在额头上降温。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暗暗希望那天的华服男子能推门而入,一脸错愕地发现她是多么
乐于助人、扶危济困。
一个下午过去,那人没来,而她也疲累得无法控制自己,把脸盆一扔跳上床去,就算阎王要人她也拦不住了。
估计是浑噩间吸收了苏风少量的生气,没想到居然供她化为人形。
刘翠翠略有些尴尬。一切都是计划之外的,现在的情境带着些猝不及防的意味,终于冲垮了她的厚脸皮。
她裸呈的身子蜷在苏风的怀里,脸也和他的贴在一起。
刘翠翠转动眼睛,看向切近的面庞。苏风薄唇紧抿,毫无知觉,连呼吸也很轻微……否则,此情此景,他必然会逃开吧。
刘翠翠用指尖摸了摸苏风的脸,青年的脸色苍白,脸颊处泛起病态的红晕,肌肤已经烧得滚烫。
两个人的距离是那么近,只是动一动视线,都能感到柔软的睫毛蹭过对方肌肤。
刘翠翠几不可闻叹了口气,轻手轻脚从尴尬暧昧的姿势中挣脱出来。
她披上衣柜里仅剩的衣服,连里衫也未着,草草系上衣带,准备动身去找大夫。
但是……没时间了,这点生气也许连把大夫拉回来都不够呢。
她低头就看到自己赤着的双足,暗自苦笑,也许会被当成女鬼或者山中精怪也说不定。
可惜的是,人形维持的时间比她设想的更加短暂,当刘翠翠想推门时,一阵微弱的光芒笼罩了她,在光芒中少女纤长的手脚缩短,变回了狐狸模样,埋在一堆衣物之下。
刘翠翠默默回望床上的病人,犹豫不决。
要不要狠狠吸上一口再去?
他还撑得过一口吗?
……
小狐狸不满地哼唧一声,只得再次跳回床上,围着火炉一样的苏风团团转。
转到最后,焦虑和暴躁变成了压抑的沉默。
小狐狸用爪子摸摸书生的额头,垂下青黄色的眸子,逆月而立,露出些不属于常态的神态。
苏风。
如此落魄,如此平凡,如此贫寒……
和他守着这漏风的房子,吃着难咽的干粮,这种日子,自己真的过不下去了……对不对?
若是对方秀色可餐也罢,是武林高手也罢,苏风没什么本事,连模样也是淡得过目即忘,又怎比得上那日衣着锦绣、器宇轩昂的美丽男子的模样一直深深刻在她脑海中。
她连那人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还有那好整以暇的笑容,慵懒玩味的眼神,昭示着不凡的、游戏红尘的睥睨态度。
李蟒。那人连名字也是如此的高贵。
刘翠翠出神地想,既然那个有钱又气派又好看又有可能和王爷有关系的李先生要来,没钱又没势力又难看又和王爷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苏风绝对不能死……
是了,这才是自己做这些看似愚蠢的事情的原因。
是了,这才是自己坚守与此的原因。
小狐狸坚定信念,握拳站立。
对,不能让李先生看轻了我们!
嗷嗷,我太期待李先生的到来了!
苏风,你不能死,也不能太寒碜啊,不许在李先生面前丢人!
你是我的嫁妆!
小狐狸深呼吸,对着一轮皓月咬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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