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鼓的节奏6续出现,七只大小截然不同。大鼓继续敲着,小乌龟爬上大乌龟的身上,更小的乌龟继续往上爬到小乌龟身上,七只乌龟精彩地叠成了一座七层塔。
观众一同响起掌声,铜钱不断抛出,当中还夹杂着银子。
“啊,这边是青蛙的杂耍表演。”
化为人形的四仙尾随在白龙王身后一同观赏表演。
然而这项杂耍一直无法成功,青蛙们惊慌地缩成一团连动都不敢动,它们的视线全部集中在白仙身上。据说白仙——也就是刺猬精具有消除青蛙、蟾蛉的邪气或毒性的力量,察觉此点的青龙王马上催促着胞弟与五仙,趁着人们尚未起疑之前立刻离去。
此处有座与大相国寺的巍峨庙宇相比之下显得黯然失色,外表毫不起眼的道观,门上扁额写着“永福观”,只有名称听起来比较喜气而已。
“大哥,我觉得这个地方大概很难找得到人。”
“可是'气'的感觉并不差,不,不仅如此,来到开封之后,我头一次感受到这么上乘的‘气’,里头应该住了仙术相当高明的大师。”
熟知王伞圣咒的大师并非说找就能轻易找到,第一步就是从看得到的地方找起。青龙王暗自思忖,一面绕过老旧的影壁。所谓影壁就是为了防范只能直行前进的妖魔,与大门平行兴建的障壁。
白龙王以侦察为名目,带着四仙走在前头。怀里藏着鼠精的青龙王则安步当车,不久便见到白龙王小跑步折回来。
“听黄仙跟白仙异口同声说,庙里好像来了一个年轻貌美的花冠。”
“哦,年轻貌美啊。”
花冠又作道姑,指的是女道士,就如同佛教的尼姑,只是尼姑必须剃掉头发留着一颗光头,而女道士则无须剃发。当妇女有意暂时隐居避世,选择成为女道士要多于成为尼姑,这样日后有意还俗就不必苦等剃光的头发留长。
“不过我们今天来此的目的并非为了寻找美女,假若遇上掌权者的宠妾更加麻烦,尽量避免有所牵扯。”
青龙王郑重其事地说着,这时寺庙内院传来一阵马蚤动。
四仙的其中三仙从庙宇阴暗处跳出,是蛇精、刺猬精与黄鼠狼精,现在不是三个人而是三只动物,化为人形的它们变回原来的模样了。两位龙王还来不及表示诧异,就听见一名年轻女子嘹亮的声音:
“快现出原形!一介畜生胆敢化为人形,简直不把天地阴阳之道放在眼里!”
两位龙王面面相觑,看来四仙的真面目已经被识破,如此一来情况会变得相当棘手。
两人快步奔上前,寺庙里连一个香客也没有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不过内部仍然弥漫着焚香的气味。
两位龙王来到内院所见到的是一名女道士的背影。现出原形的狐狸尾巴被女道士踩住在不停挣扎。女道士只是轻轻将脚摆在狐狸的尾巴上,狐狸却完全动弹不得,似乎是遭到女道士以灵力镇压。
“这位女道长,请手下留情。”青龙王朝着女道士的背影喊道。
“您眼力高超,此人的真面目正是狐狸,然而,它们化为人形并非有意图谋不轨,只是为了便于在开封床逛浏览,可否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它们一马?”
女道士不为所动,连头也不回,于是青龙王继续表示。
“不管您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您,可否请您先放开狐狸呢?”
“别忘了这句话可是你说的哦。”
女道士语气里噙着笑意,接着狐狸恢复自由之身,女道士则以灵巧的动作转过身来。
“太真王夫人!”两位龙王不约而同喊出这个活泼美丽的少女的名字。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又不是做贼心虚,青龙王却显得相当紧张。掌理昆仑山、同时亦为天界女仙之长的西王母最小的女儿太真王夫人,为何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太真王夫人绽放出一个桃花般的笑靥。
“伯卿大人又为什么会来到此地呢?你既然安然无恙,至少应该向昆仑通报一声才是啊。”
“啊,实在太对不起西王母娘娘了,我原本是打算等回到天界之后再正式前去请安……”
“那么白龙王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我是担心大哥的安危,所以下凡来找大哥,结果就是、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
太真王夫人双手插在腰际,摆出一个看似翻脸不认人的表情。
“刚才说过有什么条件都会答应我,那我的条件就是把你们来到人界之后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我。”
“可是……”
青龙王踟蹰不决,他只怕话随便一出口,会将昆仑牵扯进来。
“让我为你们这么担心,当然非告诉我不可!”
太真王夫人直视青龙王,黑珍珠般的眼瞳透出坚定的目光,从正面映照着两位龙王。
青龙王二话不说当下举白旗投降。
“我明白了,你说的没错,我会全部告诉你。”
“很好,请你们往这边走。”
太真王夫人表情为之一松,带领两位龙王往里面走,恢复原状的四仙也诚惶诚恐地紧紧跟随。走在既深又长的庭院,左顾右盼的白龙王突然叫道:
“哇,好多鸟哦。”
太真王夫人是与鸟类相当亲昵的女神,只见各种不同大小,色彩鲜艳的鸟儿聚集在这座道观休憩着。
“怎么连鹅跟鸡也来了?”
“这些孩子跟是从老饕的口中逃过一劫才来到这个地方,虽然不能禁止人们吃鸟肉,但是这些孩子既然都逃到这里来了,就必须保护它们。”
“原来如此,不过看起来真的满好吃的。”
接收到白龙王视线的鹅似乎察觉到其中的危险讯号,连忙逃开。被太真王夫人轻轻一瞪,白龙王急着摇动双手。
“我是开玩笑的啦,真的。”
“希望是如此,对你们双方都好。”
太青王夫人招待两位龙王来到一个可以眺望庭院的房间,一个看似实习女道士的少女送来茶水与甜点,甜点是沾了蜜糖的莲子。在圆桌坐定之后,青龙王开始说明,太真王夫人竖耳倾听,白龙王顺手抓起甜点来吃并不时插话进来。时间快速流逝,洒进室内的阳光角度已经西斜了不少。说明完毕,青龙王便嘱问道:
“这件事不会把昆仑卷进无谓的纷争吧!?”
“昆仑向来保持中立,然而,对于无视西王母的调停与交涉,一昧滥用武力的无赖之徒自然必须予以严惩。”
太真王夫人露出淘气的笑脸。
“女人一旦动怒,无论天界或人界将永无宁日,请大人铭记五内。”
“我已经有过切身的体认了。”青龙王由衷如是作答。
“话又说回来,太真王夫人为何会来到人界?难道西王母娘娘有什么指示吗?”
“秘密。”
“这太不公平了。”
“很抱歉,这是有理由的。对了,关于玉伞圣咒是怎么一回事?”
“对了,玉伞圣咒!”青龙王不禁砸嘴。
“要是这小子背熟玉伞圣咒的话,就不必浪费二道手续了。真是!只有吃饭可以一次吃上十人份,其余没一件成事的。”
“可、可是大哥你还不是一样……”
两位龙王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嘴被太真王夫人爽朗的笑声打断。
“强逼人背书真不像伯卿大人的作风,总之只要能够念出玉伞圣咒这篇文章就行了对不对?”
“正是如此,你会念吗?”
“不会,不过我手边有全文的资料可以借你,不要再责怪白龙王了。”
大哥果然是斗不过太真王夫人,白龙王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暗自鼓掌叫好。青龙王瞪了白龙王一眼,便朝着太真王夫人微微行礼。
“真是惭愧之至,麻烦你了。”
现在有了玉伞圣咒,接下来只要找出二个邪神摩驼与棱腾。虽然并非容易之事,不过要是能够先发现杀人祭鬼信徒,应该可以寻到蛛丝马迹。
“其实我们在泉州有个别业,我跟姐姐们偶尔会去住。”
“哦,泉州啊。”
“这个地点选得不错吧。”
“确实不错。”
泉州从宋代起持续衍生了将近五百年的和平与繁荣,丝毫不受宋代到元代,元代到明代种朝代更迭的影响,都市发展的寿命远比开封来得长久。
“要不要去看看?白龙王?”
“是个好地方吗?”
“那当然了,亚热带林荫大道终日有海风吹拂,一年四季百花盛开、绿意盎然,街上的行人三个当中就有一个是外国人,还能品尝天竺(印度)与大食(阿拉伯)的美食,以及南洋的奇珍异果,处处可见各种不同肤色、发色与眼睛的美女,不过白龙王大概还不感兴趣。”
太真王夫人顽皮的杏眼转向青龙王。
“伯卿大人觉得如何?”
青龙王没听懂太真王夫的幽默。
“美女还在其次,我比较在意的是棱腾,正如我刚才所提过,那怪物要是躲藏在泉州的话……”
“如果棱腾在泉州,别业方面应该会联络才对,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接获类似的报告,为了谨慎起见我会派人调查。”
“难道还在开封……”
在这个聚集了全世界一半资源的繁华京城地底,栖息着吃人肉喝人血的异形邪神,而且同时出现两只,如此一来,中秋十五之前就不怕没得消磨时间了。
三个人与五只动物结伴离开道观时,外面已是黄昏时分。直到唐朝为止夜晚一律禁止出门,特别是女性必须趁着这个时刻返家才行。不过时代改变了,只要在开封城内,晚间外出完全不受限制。
“你们瞧,左边街角有一户槐树长得相当茂密的住家。”
“是啊,是名人的住处吗?”
“那是太子太保赵普的宅邸。”
“哦……”青龙王微眯起双眼,暮色渐浓的天空之下,槐木高大的树影也持续转暗。宅邸周遭万籁俱寂,察觉不出人来人往的动静。
“伯卿大人,你怎么了?”
“我突然想做一件有欠思虑的事情。”
“果然被我料中了,所以我才故意指给你看。”太真王夫人从袖口掏出一个银色的小葫芦。
“我这里还有昏神香呢。”
“是那种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能够忘得一干二净的药吗?真服了你,不过这下就无后顾之忧了。”
目前调任闲职的赵普宅邸警戒并不十分森严。庭院相当宽广,但因赵普并非风雅人士,所以没有特别经过专人造园设计,只在四处铺陈了一般常见的石头与竹林,一到傍晚时分,整座庭院就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赵普正待在他常去的地方,也就是书房,宽敞的房间里有三面墙壁被书架完全填满。
烛光之下,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正伏案研读。端整的五官,毫无赘肉的精瘦体格、欠缺柔和线条的嘴型、锐利夺人的目光、满头灰发,大约将近六十岁,这就是赵普。
赵普抬起脸,因为他注意到正在阅读的书本上影像摇个不停,原因是来自烛火的晃动。室内出现了三名不知何时侵入的不速之客,分别是青年、少年还有少女,三人看起来气质都不差,如同皇族或贵族的子女一般。不过从他们的服装与态度可以肯定绝对与朝廷官员毫无瓜葛,这么说来是贼吗?
即使做出结论,赵普也没有丧失分毫冷静。
表现出来的格局与那些高声提倡统一天下,一遇到挫折就自暴自弃的二、三流策士截然不同。在中国漫长悠远的历史之中,真正成就统一天下伟业的大宰相屈指可数,赵普便是其中之一。他就任宰相所表现出来的才能,可谓是每五百年只会出现一人。
然而他的个性不够圆融,曾经数度激怒皇帝赵匡胤。
有一次,赵普有意向赵匡胤推荐某个人物担任朝臣,结果赵匡胤拒绝,因为他讨厌此人的为人,就这样把赵普的奏章退了回去。于是赵普再度上奏,室赵匡胤再度回绝,经过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赵普的固执惹怒了赵匡胤,当场把奏章撒得粉碎,丢到赵普脸上。赵普把撒碎的奏章重新拼凑黏贴起来,默不作声递给赵匡胤,赵匡胤最后终于采用了那个人物……
赵普以冷淡沉稳的语气说道:“要银子的话尽管在房子里搜,喜欢什么大可拿走,但不准伤人。”
宋朝第一任宰相范质以清廉公正著称,绝对不接受他人馈赠,所得俸禄均分送给穷苦人家,因此当他去世之际,家中一贫如洗。继任的宰相赵普则采取“别人要送我就收”的态度,累积了不少资产,不过他的能力与信用并未因此受到贬损。
“我们不要银子。”
“那就滚吧!除了银子以外,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们这群贼。”
“这个老伯还真是不可爱啊。”白龙王是以赞叹的语气嘀咕着。此时昏神香的气味已经围住了赵普的上半身,当然赵普完全没有察觉。
“有事想请教你。”
“什么事?我现在很忙,有话快讲。”
“你年轻为官时,不、一直到最近为止曾经救过好几进名受到冤屈的人。”
“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
“但是在不久的将来,你却诬陷他人以回复宰相的地位,你当报齐王赵廷美意图谋反,最后迫使他垮台,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因为齐王有罪恶。”
“为什么说他有罪恶!?”赵普以冷漠生硬的目光凝视着语气加重的青龙王。
“不是法律上的罪,亦非道义上的罪,而是政治上的罪。”
昏神香将赵普的心防一道道撤下,因此他对于青龙王的质问俱实作答,既不逃避也不加以隐瞒,然而冷彻刚毅的态度依旧不变。这绝非虚张声势,显然赵普自认问心无愧。
“齐王为当今皇帝之弟,又具有帝位继承权,而且以他的个性绝不可能做出造反之事,你既然敢诬告他,是否受到邪神的教唆?”
“根本不需要受到什么邪神的教唆。齐王个人对天下就是一种危害,即使他自己无意,但他本身就代表危险,拥立他登上帝位的野心家已经出现,倘若坐视齐王不管,天下将不得安宁。”
“这就是你所谓政治上的罪吗?”
青龙王语气苦涩地低喃着,赵普则以一贯的冷静回应。
“如果齐王对圣上有所不满,又无法扼制圣上的霸气与英气,就应该毅然决然起而与之对抗。”
赵普的声音并不响亮,听起来却如同大相国寺的钟声敲进了青龙王的心坎。
“就因为齐王没有起而对抗,你就捏造莫须有的谋反之罪加诸于他,非要把他逼上死路不可吗?”
“身受不白之冤又不知发出不平之鸣的人,就等于自己否认自己的存在。”赵普的声音没有一丝紊乱。
“不想为了保护自己的地位起而战斗之人,不管落到什么下场等于自作自受,自己不为自己而战,谁会伸出援手?自己不懂得保护自己,谁会多管闲事?试问人活着的尊严何在?就是为了自己而战、自己保护自己,自己尊重自己,缺少这份坚持,人就不算是人!更何况齐王身为太祖陛下(赵匡胤)与当今圣上的胞弟,理所当然必须以天下为已任。”
斩钉截铁说完,赵普直视青龙王。白龙王与太真王夫人则一语不发地观望着眼前的情景,想不到一个普通人类的气势居然可以胜过贵为天神的青龙王。
“你也会对一般庶民提出相同的要求吗?”
“庶民没有战斗的能力,因此保护他们则为士大夫的职责,也就是不使世间纷乱不制造祸端,维持天下太平,当敌对诸国环伺觊觎,举凡图谋不轨者、袒护包庇者、受人利用者必须防范于未然,除之而后快。”赵普的双眼烯起苍冷的火焰。
“这正是我一生的意义,也是我之所以存在于天地之间的理由,任何阻挠我,妨碍我的人……”
“你打算如何?”
“格杀勿论!”
白龙王差点笑出声。赵普毕生担任文职,恐怕连剑要怎么拿都不会,现在居然想杀青龙王神志清晰的人是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
但青龙王没有任何笑意,经过数秒的沉默之后,他重重吐出一口气。
“所有的问题我都问完工,在被杀之前赶快撤退吧。”简短说完就再度看了赵普一眼,才徐徐轻过身。
“现在把一切都遗忘吧。”
太真王夫人轻轻蹶起朱唇一吹,让昏神香的气味不断飘向赵普并包住头部,只见那面部轮廊如钢铁一般坚硬的伟大宰相表情顿时消失,接着上半身趴向书桌。
“这样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吗?”
“即使还刻片断情节,也会当成一场梦,放心好了。”
青龙王催促着低声交头接耳的白龙王与太真王夫人一同由书房离去。
秋天的日落时分相当短暂,天空已经化为深蓝色,闪亮的星子开始狂舞起来,地面更是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的没灯加上沿路毗连的灯笼,亮度虽然不可能跟白昼一样,但至少可以看清楚脚边的事物。
“伯卿大人,不知你对赵普这个人物做何感想?”太真王夫人谨慎地询问,青龙王则吐出不知第几次的叹息。
“我跟他合不来。不过那份冷傲、那份刚毅与那份自尊均令我望尘莫及,不愧为五百年难得一见的伟大宰相,也因此得以统一天下,创造领先全世界的文化与经济。”
三人默默不语地走了五十步左右的路程。
“大哥,你认为赵普所说的话是对的吗?”
白龙王的问题得到了一个仍然掺杂了叹息的回答。
“以人伦道德而言并不正确,无论是延美还是德昭,成为政治的牺牲品都令人于心不忍。赵普的这番话说穿了只不过一种在上位者的托词,然而在明白这番说法并非出于一已的私心之际,想与之对抗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青龙王将视线投向夜空的繁星。
“下决心的程度不同——我只有如此解释。如果不能痛下觉司为了保卫自己而战,将会伦为任在上位者宰割的俎上肉,我到今天地有这种体认。”
白龙王与太真王夫人一个从左、一个从右仰望青龙王的侧脸。青龙王在天界费尽心思避开玉帝与天庭的压迫,以维护天界的和平与一族的安全,刚才与赵普一席话似乎令他感受到自己立场的苦处。
此时有三、四名身着华丽军服的武官策马疾驰而过,太真王夫人瞥了迅速离去的他们一眼。
“是开封府尹的部属。”
处理开封行政与治安的最高首长是开封府尹,其官阶之高仅次于宰相。此时担任开封府尹的正是齐王赵廷美,身为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与当今皇帝·赵匡义胞弟的他,在三年之后由于涉嫌谋反,于是被迫贬谪官职并遭到软禁,终日衷叹:“为什么?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一年之后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史书只有简扼记载如下:“忧悸成疾,卒。”
忧闷造成心病,抑郁而终,关于毒杀的疑点则一直予以保留。
第六章 牺牲者的行列
深夜接近四更(凌晨二点左右),全世界最大的不夜城开封的街道寂寥无声。家家户户吹灭了灯火,街上的灯笼十个当中也打熄了八个,负责在夜间巡逻的几名开封府尹部属驱马通过之后,深海般的谧静便整个扩散开来。
开封城里上面万善良居民正蜷缩在被窝里怀抱着各息的美梦。有人梦见自己高中科学(高等文官考试)出人头地、有人在梦中期待第二天可以再见到白昼无意邂逅的美丽少女,有人梦想着还钱的日期可以延长……
此时一群恶贼一路疾驰而来,踏破了许多人的好梦。他们身上的服装与遮盖脸部的覆面布全是深蓝色,这种颜色比黑色更容易融入黑夜之中。
成群的恶贼在一家酒楼门前停下脚步,对街香烛铺(贩卖香与蜡烛的店面)的屋顶上有六个眼睛正注视着他们,正是青龙王、白龙王与太真王夫人三人,他们预测到深夜即将出现状况,特地在此等待。
贼人藏不住凶残暴虐的“气”,仅有一人还不至于太严重,如果是十人以上的集团,邪恶的“气”便如同黑烟一样直冲而上,身为神仙就算不想却也不得不注意到。假如这群恶贼是杀人祭鬼信徒,就等于掌握住连接到摩驼与棱腾的邪恶线索一端。
“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可是出手救人真的没关系吗?”白龙王比较担心干涉历史会不会造成影响。
“不用担心,如果我们伸出援手而且对方能够得救,这就是他们的命数,倘若老天注定他们今晚难逃一劫,即使我们倾出全力也救不了他们,所以我们竭尽所能助人并不会有所妨碍。”
“正是如此,叔卿,你保管放手一搏。”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白龙王顿时觉得精神抖擞,这无关乎赵普所谓的天下国家问题,而是打击强权,帮助弱小,一种单纯明确的善行。
“那我来当前锋。”白龙王从屋顶跃起,宛若飞舞的羽毛。
恶贼们纯熟利落地准备侵入酒楼,他们一年前着手拟定计划,让其中一名伙伴去当店员卧底,而这个店员则从内部开门,让同伙顺利潜入。
私闯民宅的恶贼们首先偷袭店员们的寝房。
“胆敢出声就杀了你们!”恶贼挥刀恐吓,接连挑断店员们的脚筋,这是既有效又残酷的手法,因为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杀人再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店内每个月会结算收入与付清帐款,今天正好是期限的前几天,店内积存了五百两黄金与五千两银子,窃贼将这笔钜款搜刮一空仍然不觉得满足,几个人奔向厨房,抱出里面所有银制餐具。
“全部就这些。”
“那就跟往常一样如法泡制。”
恶贼们随即把银制碗盘摆在地板堆叠起来,顶端铺上毛毯,接着头目向两名体型壮硕的男子下了一道命令。
两名大汉立刻跳到毛毯上面,使出混身解数用力踩踏,6续弹跳数下。
“很好,可以了。”头目一喊,两名大汉脚底便抽离毛毯,一掀开毛毯,银制碗盘破的破、碎的碎,完全看不出原有的形状,也就是变成了银坯子。
“太好了,贱价出售也能变卖上千两吧,搬出去。”
窃贼之所以锁定高级酒楼,就是考虑到假如搜刮着现金,至少还能偷走银器。正当一群窃贼为今晚的丰收喜孜孜地准备扬长而去之际,倏地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哭声,是婴儿的哭声!一群凶残的男人当场驻足不动。
“还有人躲着,快搜!”头目一声怒斥霎时令贼人左右散开,还没数到五十,寝房床下的人就被拖扯聘为,尖叫连连。看样子是少老板夫妇,妻子怀中抱着的婴儿更是哭闹不已。
“你们看到我们的真面目了,纳命来!”被长刀一指,少老板的表情与声音吓得僵成一团,却仍旧拼命苦苦哀求。
“大、大爷,我求求你们行行好,放这个孩子一条生路吧。”
“婴儿吗?哼!”头目粗臂一伸,硬是把婴儿从年轻妻子的手中扯过来,一脚踹开高声哭号、想抢回小孩的妻子,细细打量了婴儿一番。
“呵呵,这可是个满面红光的肥嫩|乳|婴,摩驼大神必定大为欣喜。”
“啊!”少老板冷不防叫出声,一边扶起跌倒在地的妻子,一边环顾窃贼,溢满双眼的恐惧与厌恶的色彩又加深一层。
“你、你们是杀人祭鬼……”
“没错,我们侍奉摩驼大神,并献上活人祭品以祈求大神庇护我们,很崇高的主仆关系对吧!不过这几天大神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我们只好四处寻找活人祭品。”
头目拉拉杂杂扯了一大堆,为的是在动刀前给予牺牲者严重的恐惧感与精神上的痛苦,这是杀人祭鬼信徒惯用的手段。
“你们可爱的婴孩就要被摩驼大神活活吞食,目前还不知道大神是想生吃或者先蒸熟,另外放进铁锅用火烤也是个方法。”
妻子眼看就要放声嘶喊,丈夫及时用力捂住妻子的嘴。
“分店全部收入都给你们,求求你们放过小孩。”
“太好了,那些钱我们以后再来收,今晚先带走婴儿,你们死心吧。”头目正在讥讽嘲笑的瞬间。
传来一个听似铁片的声响,某个物体打中头目的后脑勺又弹回。头目步履踉跄,发出嗥叫,在他脚边滚动的是一个被压扁的银盘。
“你们也真的粗心大意,这里还有一枚银盘忘了拿走。”随着一个少年朝气蓬勃的声音,一名挥舞大刀的窃贼突然大叫一声,随即把大刀抛向一旁,左手按住右手。
刺穿那毛茸茸的右手掌的是一银翡翠筷子。
“呵,这里厨房真像个兵器库一样,我本来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呢。”这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身江湖艺人打扮的少年露出开朗灿烂的笑容。
“另外还有菜刀啦,火钩子啦,哪种比较好?”
“臭小鬼,你是什么人?”
“我只是路过此地的美少年,以我的个性在听到婴儿的哭声以及闻到好菜的香味时很难不闻不问,所以前来探个究竟。”
头目朝地上吐口水:“你这个爱管闲事的小鬼!原本你只要好好在街头表演卖艺,赚点零钱花用,日子好歹也还过得去,想不到你这么不爱惜生命,婴儿是献给摩驼大神的,你的胆就给我们吃!”
粗指一弹,白刀便从白龙王左右袭来。
贼人并非挥刀砍人而是握拳打人,动作快速且猛烈,倘若着实打在身上,背骨恐怕会当场折断。
下一瞬间,两个窃贼的拳头相互嵌进对方的身体,随着惨烈凄绝的哀嚷声,两人例在地上翻滚。“路过此地的美少年”像只小鸟飞上半空,在距离相当接近之际躲过贼人的攻击,让两人打中彼此。
“记得瞄准一点,两位大叔。”少年才以优雅的姿势从天而降,窃贼立即蜂拥上前,只听见嘶哑的哀叫不绝于耳,一群窃贼整个瘫平在地面。
青龙王就位于闪耀的银色剑光中心。
应付这种对手并不需要使出全力,然而若想留他们活口,则必须具备相当程度的剑术才办得到。剑光驰骋三次,三名窃贼右上臂的手筋被砍断。大刀摔落地面,五只手指敞开,从此无法抓拾物品。
头目发出低嗥,他领悟到对方是与自己处于不同层次的强者,只见他眼珠子忙不迭地转来转去,重新握紧大刀,霎地往一旁跳去,企图抓住年轻妻子当人质。
然而,头目的巨躯转眼倒向地面,发出厚重的地鸣,因为青龙王和剑一闪,接连二次斩击挑断了头目的右手筋与右脚筋。大刀落地,头目连站也站不起来,只能发出充满痛苦与败北感的嚎叫。
紧紧抓着重回怀抱的婴儿,欣喜若狂的少老板大喊:
“谢谢!谢谢!您们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任何回报我都在所不辞,请恩公尽管吩咐。”
白龙王挺起胸膛:“哪儿的话,我们并非贪图回报才拯救你们一家人,全是为了伸张正义,重整道德。”
“实在感激不尽。”
“不过呢,你们有心回报救命恩人实属难能可贵,今后如果发现店门前来了一个肚子饿得七荤八素的少年,看他喜欢什么就给他吃什么……”话还没说完,白龙王的耳朵就被人用力一扯。
“你啊,不要得意忘形!”
“好痛好痛!不要拉我的耳朵啦。”
“肚子饿得七荤八素的少年指的是谁呀?说穿了你就是想白吃白喝对吧!?”
“有什么关系,预防万一嘛,反正我们已经收了曹彬的五百两银子。”
“那是两回事,这次要以不幸受害的店员们为优先考量。老板,你应该会帮他们治伤,也会照顾他们一辈子吧。”
“这是当然的,我会负起责任维持他们的生活。”
“请你务必履行这个承诺,现在已经查明这群人就是杀人祭鬼的信徒,请立刻通知开封府尹,不过我要先询问他们一些事情。”
当青龙王走近之际,倒地的头目挪动左手,从怀里捣掏出一支小笛,脸上泛起阴森的笑容卫住笛子。
当笛音吹起的刹那间,屋内充斥着比笛音来得更高亢的尖叫,一群倒地的恶贼开始痛苦地挣扎。
青龙王伸出脚把笛子从头目手上踢开,头目则望着青龙王发出近似咆哮的笑声。从他张开的口中冒出一块暗红色的物体,在半空画了一个弧形碰撞到墙壁,将墙壁染成暗红之后滑落地面的正是头目的心脏。
白龙王按住喉头,太真王夫人则别过头去。
所有恶贼都从口中呕出心脏,气绝而死。鲜血与内脏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婴儿再度嚎啕大哭。
“请通报官府,另外,假若你们有心报恩,请绝对不要说出我们的事情。”如此吩咐少老板之后,青龙王便催促着其他两人离开,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当时的开封其实还未到达全盛时期,开封的繁华臻于顶点是在徽宗皇帝甫登基的时候,约十二世纪初叶,距离赵匡义的治世将近一百四十年之后。
近代日本有位艺术家名为北大路鲁山人(译注:西元1883-1959年),他于陶艺、造园等各个范畴都表现杰出,以烹饪家、美食家闻名,两个性方面则被评为桀傲不羁。
这位北大路鲁山人曾经被日本政府指名为国宝级人物,那是一九五六年的事情,文部首(译注:相当于教育部)的官员前来拜访,希望鲁山人能够接受国宝级人物的名号,鲁山人不理不睬予以拒绝。
“我不要,如果换成中国的宋徽宗来指名,我会很乐意接受。”
就连个性乖僻不逊的鲁山人都对宋徽宗表示相当程度的敬意,可见徽宗皇帝确实是位伟大的艺术家与文化人士,他在诗画书法都留下上乘的佳作,在世界各国均列为国宝级珍藏。
然而作为一个强大帝国的皇帝,他的表现奇差无比,对政治从来不闻不问。当然十九岁由于兄长摔死而登上帝国位之际,一名朝臣不禁呐喊:“让那个败家子当皇帝,大宋前途堪虑啊!”
这是广当人知的逸话,后来这位朝臣忧心忡忡的预测不幸言中,败政连年亏损,外交频频失策,官僚贪污腐败,集以上三项大成的宋朝最后遭到金国侵略而走上灭亡的不归路……
目前,开封的繁华景象才正要揭开序幕而已。八月初,城里正准备举办隆重庆典,因为皇帝赵匡义正率领大军从北方边境凯旋归国。
开封的城墙高四丈(当时的一丈等于十尺,也就是三·o七公尺),宽五丈九尺,全世界最大的都市规模之坚固适足以严密抵御外敌与洪水,城墙上方能够容纳六排骑马队齐头并进。
这时城墙上飘扬着数万支军旗,身披红色或绿色华丽军服的将兵排成一列。
皇街挤满了数万名男女老少,这条路从外城门延续到宫城正门,是开封主要大道。路面有五十步(约七十七公尺)宽,平常道路两旁摆满了摊贩,今天则成为皇帝专用道路,禁上摊贩摆设,也恢复了原有的宽敞。
天色尚未完全吐白,整座开封城却处于兴奋激动的情绪之中,所有人都睡不着觉,两位龙王、太真王夫人以及五仙也来到群众之中一同看热闹。
城门一开,首先入城的是骑兵队,骑兵身披五种不同颜色的金甲战袍,缀有小旗的长矛如同丛林般成排耸立,队伍开始行进。
这原本是完成统一天下大业的凯旋大典,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绚烂缤纷的盛大表演自然是不可或缺,但由于惨败在辽军之下,阵亡将士为数众多,因此决定采用比当初预定来得稍微简朴的行进方式。
虽说简朴,钧容直(军乐队)仍然吹奏出热闹滚滚的音乐,大鼓、笛子与铜锣节奏统一毫不紊乱,钧容直向来深受开封居民的欢迎。
“啊、大象,是大象耶!”群众鼓噪起来,曾经统治南方广州一带的南汉向宋朝投降之际,送上大象给朝廷做为献礼。
开封城外有个“玉津园”,是皇宫卸用动物园,大象在此接受训练,体积庞大的大象身上缀满了红、金色的布料与造花,长鼻前端挂着摇晃的大铃铛一步一步前进。大象身旁紧紧跟着身穿紫衣的驯象师,挥舞着前端呈现钩状的铜棒与大象齐步并进。观众,尤其小孩子的情绪更是处于兴奋的顶点。
“玉格就快来了。”
玉格就是以金银珠宝装饰得灿烂夺目的皇帝卸用马车,从车身正面望过去,可以见到坐在车座上的皇帝,左右与后方垂挂着绢帛彩樱,先皇·赵匡胤经常一手撩起彩樱,向群众挥手致意,而当今皇帝·赵匡义则神态?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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