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强在人类之中是无与伦比的,而我……”青年倏地噤口不语,双眼望向耶律休哥,因为耶律休哥正以目光询问青年要怎么处置他。
耶律休哥左手吃力地抓住缰绳,受了伤的右臂几乎没有任何感觉,青年大可轻易扭断耶律休哥的脖子或者刺穿他的喉咙。挫败感包围着耶律休哥,奇怪的是丝毫没有屈辱感。
“我不想滥杀无辜,你走吧。”青年的语调平静,不带傲气,令耶律休哥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既然这次大胜宋军,至此就该感到心满意足,何况宋主的马车已经远离,想追也来不及了。
耶律休哥缓缓点了点头,长枪从右手滑落,掉在坐骑的前肢旁边。
“为何不杀我?”
“因为你并未残害无辜百姓。”青年将长剑收进剑鞘一面答道。
“如果是你以外的人担任辽军主帅,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从任何一方面来看,你都有资格成为辽国第一名将,不要玷污了自己的名誉。”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耶律休哥面露苦笑,随即掉转马头。
“你若是宋主的朋友就帮我带句话给他,下次在战场碰面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宋主不会再上战场了。”青年答道。耶律休哥则耸耸包裹着镗甲的肩头,默不作声地策马离开。青年目送他远去,接着低喃道:“好劲敌可遇不可求,接下来,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他朝着与耶律休哥离开的相反方向缓步走去。
“宋朝国都开封是个梦之都,是世界历史上最具魅力的大都市,在那里长居下来固然不错,不过总不能搁着天界的状况不管。”仰望即将褪去的白昼之月,青年轻轻咂着嘴。
“真是,叔卿究竟是跑到哪里遛达去了?他没头没脑地闯进人界历史,可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这番话如果给叔卿也就是白龙王听到了,他必定大加反驳道:“只不过吃个面怎么可能对历史造成什么影响!?大哥真是太不信任我了。”
这位打败耶律休哥、拯救赵匡义的青年,正是白龙王的长兄青龙王。
一回过神,赵匡义整个人瘫在黄土上,马车就翻倒在一旁,倒地的马匹嘴角吐出白沫,前肢痛苦地蠕动着。而车夫则趴在他的身边,看样子已经气绝身亡。
赵匡义正想站起来掸掉一身泥沙,表情随即僵住,他听见马蹄声愈来愈近,原以为是追兵,结果并不是。
“圣上,幸好您安然无恙!”两名年轻的武将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单膝跪在地上行礼。
“噢噢,两位卿家你们终于赶来了。”赵匡义从腹腔深处吐露出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的喘息。
其中一名武将是曹彬之子曹圯,另一名则是秦翰。
“敌人呢?”秦翰答覆皇帝的问题。
“请放心,敌人已经放弃追击行动了。”
史书对于当时情景记载如下——
“休哥,被三创,帝乘驴车南走,休哥,创甚不能骑,未及而还。”
耶律休哥白于负伤三处,无法骑马指挥全军,于是宋朝皇帝·赵匡义终于得以摆脱敌人的追击,顺利逃过一劫。
当皇帝由曹圯与秦翰随扈左右,带着一身狼狈来到涿州,已经是日没西山的时刻。接下来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前,伤痕累累、身心俱症的宋军人马也鱼贯进入涿州城门。
“阵亡人数超过一万到二万以上。”
“武器与粮食全部被敌人夺走。”
“敌人会趁胜继续进攻涿州。”
惴惴不安的言论随着鲜血与汗水的味道在城内扩散。原以为胜券全然在握,突如其来的战败造成相当大的冲击。
尤其是在涿州城内谣言满天乱飞。
“圣上下落不明。”
一开始的“下落不明”是事实没错。皇帝赵匡义搭乘黄铯马车逃离战场,等到抵达涿州已经间隔了半日之久,这段时间他是处于失踪状态。
而短短半天,谣言就变质了。
“圣上驾崩了!”
从下落不明传成赵匡义已经死亡。
实际上他的确差点送掉性命。当人心浮动之际,状况最糟糕的谣言反而最具说服力,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情形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一样。
更不可思议的是——
状况最糟糕的谣言居然可以抚平动荡的人心。
“听到了吗?圣上驾崩了!”
“真是个令人悲伤的坏消息,不过……”
“如果已成事实,光是悲痛也无济于事。”
人们窃窃私语的主题很快地转移到另一个方向。
“国不可一日无君。”
“那么下任皇帝会是谁?”
“应该是武功郡王殿下吧。”
“大人,你也如此认为吗?”
“还有其他人选吗?”
“按顺序应该是齐王殿下。”
齐王指的是赵廷美,是赵匡胤与赵匡义的胞弟,年方三十三岁。
“我觉得武功郡王殿下比齐王殿下来得名正言顺。”
“我也这么认为。”
“我也赞同。”
“那么是不是应该尽快将圣上驾崩的消息传回京城,早日迎武功郡王殿下登基?”
“会不会操之过急啊?”
“不,正因为兹事体大,才要愈快愈好。”
“言之有理,仔细想起来,这本来是三年前要做的事情。”
“没错,三年前登基称帝的应该是武功郡王殿下才对。”
“那么谁要担任使者前往京城?”
正当众人准备作出结论之际,有人高声通报:
“圣上安然无恙,圣上回来了!”
“真的吗!?”
人们争先恐后奔向城门,跪拜在由曹圯与秦翰护送进入涿州的赵匡义面前。皇帝面色苍白、衣裳残破不堪,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不过环顾朝臣的目光澄澈有神,显然并未丧失皇帝应有的威严。
既然皇帝平安无事,拥立新皇帝的话题当场烟消云散,如同一开始从未提过一样。然而当今皇帝可没有遗漏朝臣们的一举一动,面对千辛万苦历劫归来的枢密使曹彬,赵匡义站在楼阁上指着平地的将士。
“那群人都巴不得朕死!”赵匡义语气里满是忿恨,夕阳的余辉将他的半边脸染得朱红,而他的表情宛若民间塑造的魔王形象,充满暴戾之气。
曹彬终于会意过来,不禁发出啊的一声,他也耳闻拥立新皇帝的事情。
“圣上,对那种戏言信以为真只会玷污您清高的耳朵,请放宽心吧。”
“戏言?枢密使你真的如此认为吗?”皇帝的双眼燃着一触即发的火苗。
“不是戏言还会是什么?”
“他们心怀不轨!”
“圣上……”
“那群人嘴上老是挂着武功郡王,这就是他们心怀不轨的最好证据!”
让皇帝赵匡义如此心神不宁的武功郡王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正是赵匡义已逝的胞兄赵匡胤的儿子,也就是赵匡义的侄儿,名为赵德昭,字日新,年方二十三岁。
宋太祖赵匡胤五十岁摔死之际,由胞弟赵匡义继位,这是早已决定的事情,不过自古以来帝位传统上是父传子,因此当时有人建议:“应该由日新大人登基,晋王‘赵匡义’大人从旁辅佐。”
因此赵匡义一直对德昭有所顾虑,他一当上皇帝就立刻封德昭为武功郡王,赐予他朝廷最高的地位。
其实在此之前年,德昭在皇族当中什么地位也没有,原因来自他的父亲赵匡胤曾经如此表示:“皇帝之子一出生就受封王公爵位,这样不太恰当。没有建立任何功绩,却平白获得高人一等的地位,将来必定恃宠而骄,不懂得体恤部属的辛劳,等到长大成丨人以后再封王就够了。”
言出必行或许就是赵匡胤备受尊崇的理由吧。
德昭本人也和他父亲一样是个开朗果敢的年轻人,武艺高超又善待臣下与士兵,当叔父赵匡义即位之际,他丝毫没有一句怨言,因此德昭比皇帝更得士兵们的爱戴。
目前的宋朝皇室并未册立皇太子,绝对不是因为皇帝赵匡义仍属壮年,不需要决定继承人,而是从宋太祖赵匡胤以来就是如此。
当宋朝建国之初,天下尚未统一,让一个年幼孱弱的皇帝处理动乱的时局似乎不太恰当。因此才决定皇族依年龄长幼继任皇帝。
目前下任皇帝的继承人顺序如下——
一、赵廷美 三十三岁 赵匡胤与赵匡义之弟。
二、赵德昭 二十三岁 赵匡胤之子。
三、赵德芳 二十一岁 赵匡胤之子。
四、赵元佐 十九岁 赵匡义之子。
皇位继承人已经排到第四顺位,一旦赵匡义战死,就自动由齐王赵廷美即位。
只不过最受将士们推崇的并非齐王赵廷美,而是武功郡王赵德昭。
赵廷美与他的两位兄长——赵匡胤与赵匡义比较起来,明显欠缺宽宏的器量,也没有建立政治方面的实绩。他并非大逆不道的恶人,只是个养尊处优的青年贵族,因此并未获得积极支持他的势力。
相形之下,赵德昭的声望如日中天,一方面是来自先父德高望重的影响,另一方面他未来的发展也备受众人期待。赵匡义精明干练的统治能力令人望之生畏,只可惜不得人心。
……从皇帝御前告退之后,曹彬不住地叹息。
“万万没有想到向来冷静果断的圣上会如此失控。”
“这次败战……”曹圯话才出口,连忙修正道:“这次战役是否令圣上大失所望?”
“还是那句老话,胜败乃兵家常事。现在失败了,日后东山再起并非难事,更何况毫发未伤的士兵人数还有二十万以上。”
“这么说是否要说服圣上再度迎战?”
“不准胡说。”曹彬斥责儿子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身为枢密使的父亲带着沉重的语气向一脸棘缩的曹圯说道:“我们只要在次阻挡敌人南犯即可,敌将耶律休哥若是聪明人就不会穷追猛打。最重要的是护送圣上回京,接下来才是问题所在……”
涿州城内,有个少年正仰望着迅速笼上一层夜幕的秋日天空,身上是江湖艺人的打扮。
“……总觉得到处弥漫着讨厌的‘气’。”白龙王蹙起眉心。
他毫无惧意。以白龙王的为人,情况愈危险愈令他振奋不已,也因此被他的长兄青龙王视为“惹祸精”。然而这一天白龙王完全没有雀跃的感觉,他所感受到的是一股阴郁沉闷的氛围,与白龙王的个性背道而驰。
“看样子化身成丨人之后,灵力也受到限制无法发挥,我找不到这股邪恶之‘气’的源头在哪里。”他微踞着身子,抚摸狐狸的头,“胡仙你看得出来吗?”
只见狐狸摇摇头仿佛在说,抱歉,我也不知道。既然被称为胡仙,狐狸也是具有灵力的,只不过目前涿州城内外聚集了数十万将士,高梁河的败战让每个人心中充斥着不安、恐惧、痛苦与杀气,所有的情绪混杂翻搅在一起,要想察觉出“邪恶之气”的存在并非易事。
唯有白龙王能够感受到“邪恶之气”的存在,这是身为天界神仙的厉害之处。看他糊里糊涂被老太婆摸走钱包就瞧扁他是不对的,狐狸心想。
“什么!居然不知道,你未免也太没用了吧!小心我把你煮来吃,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不过把狐狸做成火锅,味道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他这番话当然纯粹是在开玩笑,不过实在让听的人笑不出来,还是要稍微把他瞧扁一点比较好!狐狸如此决定。
白龙王与狐狸混进来来往往的士兵之中,躲开他们的视线来到城内中央的一座高耸的楼阁。那时涿州府的行政中心,后厅等于是官邸部分,目前用来充当皇帝赵匡义的歇息处。虽然位于城内却筑起高大的石墙,白龙王蹑手蹑脚走近石墙,从怀中抓出一只老鼠。
“拜托你了,灰仙,替我仔细观察赵匡义的情形。”
受到白龙王拜托的老鼠发出听来细微却精神抖擞的叫声,一声不响地以柔软的身躯钻进石墙的小洞。
赵匡义把翡翠酒杯往桌面掷过去,杯中所剩不多的葡萄酒洒出红色水珠,令人联想到当时于高梁河沿岸的战火之中,数万阵亡将士的鲜血。
“什么酒不好拿,偏偏拿这种酒……”被皇帝怒目一瞪,送来葡萄酒的宦官们吓得瑟缩成一团。好不容易其中最年长的一位才挤出微弱的声音:
“皇、皇上爷,您、您要是不喜欢,小的再去替您换其它酒……”
“统统退下。”
“朕叫你们统统退下!一群没用的饭桶!”
怒骂化为无形的长鞭痛打着宦官们,一群宦官刷白了脸,连忙行退下礼,急忙半推半挤地走出房门。
赵匡义独自被留了下来,虽然是他自己的要求,此时却有一种寂寥的感觉袭上了他。
这里虽然比不上开封京城的皇宫,但已经算是涿州城内最豪华的宅邸。五、六十名侍臣与宦官全部聚在一起,还可以腾出相当宽敞的活动空间,室内的摆饰也整齐合宜。正因为如此,一旦人去楼空,反而更加增添冷清的感觉,也正好反映出赵匡义的心情。他双肘顶在桌面紧抱住头,一个月前的他甫完成统一天下的霸业,统治着人间最为富强繁荣的文明国家,当时的自信与霸气究竟是消失到何处去了?
墙上有某个东西在动,是一个黑色的物体,那是赵匡义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投射出来的影子。可是又不像一般的影子,赵匡义根本没有移动,影子却忽大忽小摇来晃去,宛如具有意识一般可以活动自如。
墙上蠕动的物体逐渐化为一个形状,起初看起来像人类,接着头部冒出两支弯曲的角,躯体膨胀成一倍大,厚实的双肩各自伸出两只手臂,手掌长出六只手指,指尖生出钩状的指甲。
赵匡义丝毫没有察觉,他正背对墙壁坐着。桌子以黑檀木制成,而且刨得光亮晶莹,如同一面古镜可以映照各种事物。赵匡义望着自己映照在桌面的脸,高挺的鼻梁、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然而极力承受着败北重担的表情却显得晦暗苦涩。
“……赵匡义啊。”一个听起来像是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还很不客气地直呼大宋帝国皇帝的名讳,不过赵匡义并未动怒。
“干嘛?”他仅仅以毫无热度的语调不客气地回应对方,仿佛他跟声音的主人熟识已久。
“赵德昭想当皇帝。”说话的声音不做任何开场白,直接进入正题。
“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是先帝赵匡胤的儿子,帝位由父传子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想不到四年前赵匡胤的继承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弟弟。”
“这是皇族的决定。”
“……那是你的说法,你还说你有一张证明文件,不巧的是没有一个人看过。”不等赵匡义回答,声音继续说道:“你是篡位者,你凭借一己的实力夺走了原本不属于你的皇帝宝座,没错吧?”
“……不是的!”赵匡义的声音近似哀嚎。
“没有必要否认,你有篡位的实力,换作其他人根本就办不到,唯有你才有这个能力,所以你应该感到自豪才对。每个人都在纳闷,却不敢开口反对你登基,没有一个人可以阻止你登基。”
“不是的!”赵匡义再度呐喊,这个脸上一向充满冷静、知性与自信的男人现在看起来反而像个受了惊吓的小羊,他背对着在墙上蠕动的黑影,挤压出嘶哑的声音:
“朕……朕没有杀害大哥!那群蠢蛋没有证据就随便怀疑朕,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朕绝对没有做出任何有愧于心的事情。”
“哦。”
“大哥嗜酒如命,即使卧病在床仍然戒不了酒,在大雪纷飞的寒夜里,他不听御医劝告,连续灌了好几杯酒,还兴奋得大吼大叫,导致病情发作。那是病情发作,是大哥不加节制造成的结果。”
“既然如此,就依你的说法吧。”
“本来就是事实!”
“知道了、知道了!”声音听起来像是安抚又近似揶揄。
“不过,这种状况太容易启人疑窦了,无论谁来看都会认为是你杀害了卧病在床的兄长篡夺皇位,呵呵,总之你看起来就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为了得到皇位,杀害胞兄也在所不惜,聪明冷酷,利欲熏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坚信是你杀了你的大哥……没有错吧!?”声音里蕴含着高深叵测的笑意。
“你的兄长之所以兴奋过度导致病情发作,不就是你故意安排的吗?你刻意让病人喝酒,让他情绪亢奋……哎呀呀,别生气啊,我只是说笑罢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隐约可以听见舔舐舌尖的声音。
“你大哥的几个儿子都还活着,问题就在这里。”
“……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匡义反问道,双眼开始闪烁着青白色的光芒。
……墙缝里有一对骨碌碌的黑色小眼正注视着这幕诡异的情景,然而赵匡义丝毫没有察觉。
“灰仙怎么那么慢啊?”白龙王仰望夜空,一边抚着肚皮。
他的五脏庙开始唱空城计了。刚才本来有机会混在城内众多的士兵当中一起吃饭的,后来想想干脆“等灰仙平安回来再说”,所以就一直忍到现在没吃半点东西,这样的白龙王实在窝心。
“实在是太慢了,该不会出了什么状况吧?胡仙,你觉得呢?”被点到名的狐狸立即竖起全身的毛发,一个声音从白龙王身后传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白龙王回过头,正好看到一道浅银色的闪光朝着他的咽喉处直扑而来。
第三章 英雄人物相继登场
致命的剑光在千钧一发的瞬间划破空气。
白龙王背着行李箱,往半空中翻了一圈然后跳回地上,犹如背上长出无形的翅膀一般,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是,箱子里三只动物大概已经被晃得晕头转向了。
攻击者重新握好长剑,发出感叹声,此人是名年轻的宋军武将。
“能够躲开刚才的斩击,你的身手不同凡响。”
“答对了!”
白龙王不可能如此回应对方,只有一语不发地做出表情。他自己是想摆出一个“不知所措的苦笑”,可惜看在对方眼里似乎成了“桀傲不驯的好笑”。
“你究竟是刺客还是细作?(译注:间谍)无论如何你插翅也难飞了,乖乖接受盘问,随我来吧!尽管放心,我会收起我的剑。”
年轻武将以平静温和的语气说道,白龙王却完全不领情。
“我只是路过此地的卖艺人,没有做出什么需要被盘问的坏事。”
“既然是卖艺人就表演一下吧,你的绝活是什么?”
“不能免费表演,你要先付钱才行。”
“付钱……”
“不给钱怎么行!?我还得饲养一群部下,每个都是大胃王,养它们既花钱又辛苦。”
白龙王背上的行李箱嘎吱摇晃起来,是黄仙、白仙、柳仙同时表示抗议。刚才完全没有事先预警就被迫翻了个筋斗,三番两次下来,不想抗议也难。
“那个箱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就是一群大胃王,负责表演杂耍的动物。”
“那只狐狸也会表演吗?”
年轻武将的视线灵敏地挪动,本来想绕到他身后往腿部咬上一口的狐狸接收到年轻武将的锐气,连忙纵身跳开。
“不错,能通人性。”白龙王细细端详年轻武将不带一丝笑意的脸庞。
“这个人是男?还是女?”
嘴上不说,内心却涌起了问号。面容白皙、轮廓细致、眉清目秀。虽然身穿甲胄,很有可能是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女性武将,也就是人称“巾帼英雄”的超级巨星,而且他的嗓子比一般男人来得尖细许多。
“可是感觉又不像货真价实的女人……啊,我知道了,他是宦官。”白龙王想明白了。
讲到中国历史绝对不能不提到宦官,他们在少年时期透过“净身”手术,去除男性生殖功能之后在皇宫担任各种职务,主要是服侍后宫嫔妃,此外也有人涉猎行政或军事方面的工作。由于丧失男性性征,宦官长不出胡子,声音又很尖细。历史上还经常出现在皇帝身旁掌控大权的宦官。
“不管怎么说,他实在很强。”白龙王表示钦佩。无论神仙、妖怪或人类,单凭外表是分不出强弱的,眼前这名貌似男装美女的宦官一身武艺可说勇冠群伦。
强者愈强,就愈能够准确评估对手的实力。这名武将也似乎察觉到白龙王绝非一介平凡的江湖艺人,所以并未贸然采取攻势,只见他巧妙地变换位置,企图阻断白龙王的退路。
继续在此浪费时间,等到其他将兵聚集过来,情况或许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白龙王内心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向对方问道:
“请问贵姓大名?”
“姓秦,名翰,字仲文,效忠朝廷已有十五年。”
白龙王会意地颔首。
“历史上堪称英勇盖世的宦官秦翰原来就是你。”
宦官向来给人一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形象,然而秦翰却完全不同。他是名留青史、技冠群伦的武功高手,年方二十八岁。
“想来是没有必要手下留情,那我就不客气了?”
随着这一句正是宣告,秦翰再度挥剑砍向白龙王,人剑合一,纵身跃起的同时刺出长剑,右、左、右、左,剑光接连不断地掠过白龙王的身体。
如果现在是在战场上,想必每道剑光都会卷起一道血柱,击毙一名敌兵。电光火石般的斩击全部被白龙王一闪而过,秦翰的长剑根本伤不了白龙王一根寒毛。
不过白龙王也不轻松,他身上背着行李箱,加上秦翰的剑术精湛绝无仅有,简直令人叹为观止,真不明白凭着一介宦官的身份,他究竟是在何处、又是如何习得一身高强的剑术?
白龙王背部传来轻微的冲击,原来是行李箱撞上石墙,紧追少年不放的秦翰低声笑了起来。
“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好像是。”
“好了,现在是不是要乖乖跟我走?”
“只有这么做了。”
“过来吧。”
“才不要!”
白龙王往前滑出一步,漫不经心地伸出手,趁着秦翰还来不及理清整个状况之前,他已迅速地以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夹住长剑,只听见‘劈’的清脆一声,长剑剑刃就被折断了。
“……!”
秦翰大吃一惊,立即手持折断的长剑往后跳开。白龙王则得意地吹着不成调的口哨,随手将折断的剑刃往地面一抛。
“真是可惜了这把名剑,恕我先失陪了,我保证会将你的神乎其技的剑术向后世广为流传。”
白龙王与秦翰擦身而过正想拔腿就跑之际,一个形同铜墙铁壁的人影阻挡了他的去路,此人体形比秦翰大上一圈,同时也是身披战甲的年轻武将。
“喂,站住,你是什么人?要上哪儿去?”
“唉,怎么又杀出一个程咬金,你先报上名来。”
“官拜枢密……”
“我又没问你的官位。”
“我姓曹,名圯,字景休。”
“……哦,原来是曹彬的儿子啊。”
“我排行第五。不过,你太无礼了,竟然直呼我父亲的名讳。”
“啊,对哦!真抱歉,一听到是历史上的人物就自然而然直呼名号,请多包涵。”
“历史上的人物?”
曹圯的语气显得不知所措,秦翰则以一脸苦笑回应他,看来秦翰已经恢复原有的态势了。
“这个少年从刚才就不断提到跟历史有关的句子,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看起来并不像是作j犯科的恶人,然而真正身份不详,现在处于非常时期,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加以盘问一番。”
“呼嗯……”曹圯纠着眉心打量着白龙王。
“模样的确不像无法无天的不肖之徒。这个江湖艺人大概是肚子饿了不小心误闯军事重地,如果是细作,至少也该派一个比较老练的才对。”
“我只是个普通的卖艺人,是你们的警备有疏失。”
白龙王本打算尽早溜之大吉,不过曹圯的出现让他改变了心意。曹圯看来是个明理之人,捉弄他一下也挺有意思的。
“嗯,言之有理,敌人可能越过高梁河聚集而来,必须加强警备措施才行。”
“这样的大败实在是相当罕见。”白龙王的话顿时令曹圯瞠大了双眼。
“什么大败,讲话不要这么难听。”
“是吗?那就改成全败。”
“这、一样难听。”
“那就再换成惨败。”
曹圯满脸通红似乎准备破口大骂,却一时发不出声音,白龙王则好整以暇地继续卖弄他那张讨人厌的嘴皮子。
“输了就输了,还是老实承认比较好。一国之所以灭亡不在战败的当时,而是事后掩饰战败的真相,这是我大哥说的。”
“大哥?你大哥是什么人?”
“东海……”说了一半,白龙王立即把话吞回去,怎么可以向凡人透露自己的大哥是东海青龙王。
“他是东海郡人,身材高得吓人,冥顽不灵还爱说教,做事一板一眼毫无通融的余地,脑筋又不懂变通,是个不爱玩乐之爱念书的怪胎……”
一说起大哥跟二哥的坏话,脑中的形容词便源源不绝地浮现出来。
此时坏话的洪水倏地消褪,白龙王表情为之一转,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地,以充满了危机感的锐利双眸瞪视夜空。
白龙王现在可以清楚看见,一道黑压压的瘴气从楼阁飘上天际,遮蔽了夜空的星斗。这股“气”的浓度、分量与气势犹如一道逆流而上的瀑布。
“怎么了?”禁不住满腹狐疑,曹圯问道。
白龙王则略显急噪地确认道:“在那座楼阁里的是赵不、是皇帝对吧!?”
“圣上的确在那里没错。”秦翰郑重地把话修正一遍,一阵急促紊乱的脚步声冷不防涌现,抹去了他的语尾,手持刀剑长枪的士兵们蜂拥而至,其中交杂着一个吼声:“贼人就在这里!”顿时所有武器围成一道环包住白龙王。
“还有时间喊捉贼啊,你们的皇帝有危险了,还不快去救驾!”白龙王大喊道,使得曹圯与秦翰带着犹豫不前的表情面面相觑。
“喂!千万不要上当,这家伙一定就是准备行刺圣上的恶贼。”一名武将来到白龙王面前,厉声怒斥秦翰与曹圯。伟岸魁梧的体格裹着深红色的甲胄与战袍,外表看来精练剽悍、朝气蓬勃,脸颊上并蓄着黑色短须。
“我是大宋铁骑队指挥使呼延赞,贼人,你已经无路可逃,乖乖束手就擒吧!”
听到武将的名字,白龙王不禁哂嘴。
“这次轮到呼延赞,没想到香港历史电影里的英雄人物相继登场,真想多少拿点演出费。”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呼延赞勃然嗔怒,大手用力一挥,示意士兵退后一步,然后露出猛虎般慑人的凶光步向白龙王。
楼阁下方马蚤动连连,内部则依旧是阴惨晦暗的光景。
皇帝独自留在昏暗宽敞的房间里,与浮现在墙上的怪影交谈着。可是他连看也不看对方一眼,空洞的视线游移不定,痛苦地挤出分不清是呻吟亦或是喘息的声音,宛如有条无形的绳子硬是从皇帝体内把声音拖出来一般,而且皇帝自身丝毫没有察觉。
另一方面,壁上怪影所发出的声音既不响也不亮,却能够从四面八方包围皇帝,慢慢将他紧紧绑住。至少从墙上小洞观察室内的灰仙——鼠精是这么觉得。
“这四年来,你这个皇帝表现得很好,以卓越的统领能力为天下带来安定与繁荣。”怪影称许皇帝赵匡义。
“现在可以开始进行另一项计划了。”
“什么计划……”
“实现你的愿望。”
“正是。”
“朕有什么愿望?”赵匡义的语气里完全丧失了原有的知性与理性,浮现在墙上的怪影看似得意洋洋地高高跃起,并在皇帝耳朵里灌进甘美如蜜糖的毒药。
“你的亲族正虎视耽耽地觊觎着你的地位、大宋皇位,你的弟弟还有你大哥的两个儿子,你不觉得他们很碍眼吗?”
“碍眼……”
“你很恨他们吧!?”
“恨……”
“想不想杀了他们?”
“杀……”赵匡义的语气停滞不前,怪影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想法,口吻也做了微妙的改变。
“你不想好好惩罚他们一下吗?降罪给他们,流放到边疆也是个办法,如果他们因此对未来的前途感到悲观,最后走上自杀之路,那也是因为他们的意志力太薄弱了,并不是你的罪过。”
“不是朕的罪过……”赵匡义自我辩护的声音听起来宛若病中梦呓。
“没错,所以说……”意图继续怂恿下去的怪影倏地转移话题。
“好像有老鼠。”
“老鼠……”赵匡义不断重复对方的话,这时大宋帝国第二任皇帝完全丧失了自我的主张,成为怪影灌输邪念的器皿。
“是一般所说的老鼠,同时又不是一般所说的老鼠,一个自称是灰仙的狂妄之徒。”
灰仙在墙壁的洞内跳了起来,结果不小心撞到头,可是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它细细研磨疼痛的滋味,它连忙拔腿就逃。
大宋皇帝赵匡义受到来路不明的邪神所操控,企图进行不轨的阴谋。市井小民也就罢了,若是立于权力顶点的皇帝遭到控制,天下将陷于大乱,好不容易获得和平的土地也会再度荒废,人们又要进行大量杀戮。
洞岤过于狭窄,甚至连小小的灰仙都无法转身变换方向。灰仙别无他法只有以尾巴摸索通道,拼命倒退逃出去,这时它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因为洞岤的出入口窜进一道黑烟,接着那道烟化为六只长着钩爪的手指猛然扑来,准备攫住灰仙。
灰仙高速活动着细小的四肢不断倒退,同时死命发出讯号向贪吃的饲主与其他四个同伴求救。然而黑色魔手逼近的速度快过灰仙后退的脚步,六只钩爪眼看就要追上灰仙。
顿时,灰仙小小的身体跌进半空,它已经来到洞口之外。灰仙在地上滚了二、三圈,随即爬起来继续逃命。
它往后瞟了一眼,见到一道黑色细烟流出洞岤,很快地变成手掌的形状,接着从手掌继续连到胸脯,从胸脯连到肩膀,一个连看都不想看的邪恶化身正逐渐成形。
灰仙不顾一切往前跑,一方面是为了通报这个坏消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它必须赶回白龙王的身边不可。
岂料在昏暗的小巷跑了大约几十步,灰仙就被抓离地面,一只手轻轻抄起灰仙的身体。
灰仙小小的心脏猛跳个不停几乎快要迸裂,该不会是被另一个守株待兔的邪神逮住了吧?
没想到,覆住灰仙的大掌既温暖且强而有力,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恶念与害意。正打算反咬一口的灰仙停下动作,抬眼仰望手掌的主人。
“怎么了,不要害怕。”一身看似武官考生装束的青年语气温柔地说道,那含着笑意低头俯看灰仙的视线随即提高角度,转而散发出令人生畏的迫力。
“看来你把一个邪恶之徒给引出来了。”青年左手将灰仙藏进怀里,右手紧握剑柄。
一路势如破竹直冲而来,紧追灰仙不放的黑烟冷不防停了下来,就在青年跟前约十步的距离突然打住,犹如遇见了一座肉眼看不见的城堡。
黑烟在摇晃中调整形状,不久就变成灰仙在皇帝寝房所目睹的模样,六只巨腕诡异地蠕动着,每只手上都握着与爪子同样呈现钩状的魔刀。
鲜红巨眼恶狠狠地瞪视着青年,还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
“……你想阻挠我吗?”
“视情况而定。”青年平心静气地回答,并仰望邪神的巨躯。青年的身高超过六尺(宋代的一尺大约三十七公分)以上,而邪神则高过他两倍之多。
“你的眼睛赤红,看来吃过人肉。”青年做下断语,在中国自古以来相传凡是犯下吃食人肉重罪的罪犯,眼睛都会呈现血红。
“我刚刚才救了一个遭到追击的人。不过现在不同于高梁河那时,追击者的品格大幅下跌,你根本不算邪气,而是一团臭气。”青年——亦即坠落人界的青龙王嘲讽地一笑。
“我看你应该是栖息在开封的地下水道,否则不会发出这般腐臭的气味,那个地方倒是满适合你居住的。”
当时宋朝国都开封兴建了全世界最先进的地下水道,根据记载,甚至有盗贼集团在地上出没之后就藏身在地下水道,由此可见地下水道规模相当庞大。
面无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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