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满满地塞了一炉子的煤炭,美美地钻到被窝里,又拉了一床别人的被子搭在上面,来个蒙头大睡。即使到了现在,学生们不再缺吃,不再缺喝,但有一样和那一年寒夜里的曲阳一样,缺觉。
星期天的中午时分,令东平提溜着一袋子山药来找曲阳,教室铁将军把门,来到宿舍,推推宿舍紧闭的门,里面似乎上了锁。令东平透过窗户冰花的缝隙看到里面有人睡觉,令东平踢了一脚门,大声喊:“曲阳,起床。”
里面没有动静,令东平加大踢门的力度,“曲阳,都晌午了,还睡,你想做陈抟啊!”接着对宿舍的木门又是一阵的蹂躏。令东平再瞅瞅,发现曲阳还是无动于衷,令东平心头一紧,手里的山药掉在雪地里,他鼓足劲,对着宿舍门就是一脚,“咣当”一声,门应声而开,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煤烟味,令东平跑到床边,抓住曲阳的头不住地摇晃,“曲阳,醒醒,醒醒,快起来。”
有一会儿,曲阳才慢慢地睁了睁眼睛,瞄了令东平一眼,“大清早起,你瞎嚎甚了,我再睡一会儿。”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令东平又是一阵的摇晃,“曲阳,快起,你被烟蒙着了!。”
曲阳这才睁开双眼,“咋了,到阴曹地府了也不放过我。”曲阳翻身想起来,才感觉浑身酥软无力,头也生疼。
令东平急于判断曲阳的状况,“曲阳,咋了,认得我不?”
曲阳苦笑一声,“大哥,别说灰了,你就是化成甜面酱都认得你,来,东平,把我扶起来,我没劲。”
令东平看曲阳意识清楚,一边把曲阳扶起来坐好,一边咒骂,“爷以为你死了,把爷吓死了。”
曲阳看了一眼大开的门,“东平你怎么进来的。”
“喊你,你没反应,一脚踢开的。”
“又破坏公物,有你这样的朋友,倒了八辈子霉。”
“靠,没有爷,你早死球了,还能在这说废话。”
“哪里那么容易就死了,我还有罪没受完呢,哪有烟,我咋闻不到。”
“开门半天了,估计跑完了,你真没事。”
曲阳抬抬胳膊,动动腿,晃晃脑袋,“就脑袋有点疼,手上没劲,现在几点了?”
“快12点了吧!”
“哦,我想起来了,我不是烟熏的,我是饿的,我昨天就没吃饭,有吃的没有?”
令东平跑到室外,从雪地里捡起一颗颗山药,“我想你也饿得差不多了,想来和你烧山药的,被你吓得撒了一地。”
曲阳挤出个哈哈大笑,“恩人呢,来世我变个嫦娥,以身相许。”
“算了,你变个女的,更把我吓死。”令东平揭开炉盖,见炉子里微微还有火光,直接把一颗土豆丢到炉子里。
曲阳大声地喝止;“笨蛋,那一阵就烧糊了,赶快拿出来。”
令东平伸手把山药又掏了出来,“那咋弄,我没弄过。”
曲阳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等着,我下来烤。”曲阳把炉子里死灰去掉,加上碳,一会儿功夫,炉火中烧,发出“啪,啪”煤炭崩裂的声音,曲阳挑了几颗大小适中的山药,放到炉灰上,火红的碳屑滴落下来,慢慢地把山药覆盖。
两个人围坐在火炉边,闻着渐渐散发出来的烤山药的香味。这时门口出现两位女生的容颜,李东梅和唐娜一抬腿走了进来。
“你们干什么呢,大开着门。”唐娜嚷嚷道。
曲阳看了她俩一眼,脸上规划了一个像样的笑,“你们俩咋这么早来了?”
李冬梅看了一眼唐娜,“我们就没有回,昨天我们俩在唐娜姑姑家住了一晚上,中午蹭过饭,来宿舍百~万\小!说的,你们俩怎么在这。”
唐娜忽然大惊地叫道,“什么味道,这么香?”
令东平悠悠地说,“烤蟠桃,想吃,坐下。”
唐娜马上发现炉子下的烧山药,抓了两个板凳,拽着李冬梅坐下,“东梅,坐下,我们也吃,你们俩可不许小气啊!”
令东平一指放山药的袋子,“一袋子呢,只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哼,兜就兜,兜回我们宿舍烤。”
李冬梅盯着曲阳,“你没回家?”
“差点回了老家,阎王爷说我还有拯救人类的重要使命没有完成,把我踢回来了。”
“胡说什么呢。”
“还是让我的救命恩人说吧。”说着曲阳示意了一下令东平。
令东平整整衣领,一边说一边笑,“我来找曲阳,这家伙睡得跟猪似的,咋敲门都没反应,我一脚踹烂门,一股烟煤味,我瞪眼一瞧,曲阳已经上了奈何桥,我好不容易把他从横跨斜拉的奈何桥上拉下来。”
这时两位女生才注意到,宿舍门的插销歪斜在门上。李东梅一脸的怀疑,“真的!曲阳。”
“是啊,现在头还疼呢。”
令东平接过话茬,“估计烟煤流出的不多,要不曲阳现在还得躺着,李冬梅你也守寡了。”
令东梅通红着脸,“不要瞎说。”
唐娜看着李冬梅,又看看曲阳,“你们俩真的啊,我还以为人家瞎说呢。”
曲阳坏笑着,“我们俩纯同学关系,现在人都怎么了,捕风捉影,不要玷污我们神圣的友情,一看唐娜就是个好孩子,不要轻信坏人的话。”
唐娜一吐舌头,“哼,欲盖弥彰,谁信啊,哎,烧山药好了没有?”
曲阳把山药翻了翻,“还要等一会儿,光吃烧山药多没意思,我去给你们弄点野味来,捉几只麻雀吃。”说完,曲阳站了起来,拿了一把扫帚,走出宿舍的门。
两位女生跳跃着跟出来,站在房檐下远远地看着,曲阳在雪地里扫出一小片空地,支上几块砖,又跑回去翻了些馒头渣洒在砖头下。然后飞快地跑回来,“烧山药熟了,吃去。”曲阳从灰堆里扒出一颗颗烫手的山药,拍拍上面的灰,交到三人的手中,“吃吧,人家都说大年三十吃烧山药----灰心入肚,今不是三十,也是灰心一颗。”
李东梅和唐娜不住倒换着手,又是吹又是拍,曲阳和令东平没有那么文雅,稍微扒拉掉烧糊发黑的部分,大口嚼起来。
两位女生也学着他俩的样子,掰一块放在嘴里,唐娜一边吃一边说,“真好吃,你们怎么想出来的。”
曲阳吞了一口,“饿急了,自然会想办法,但这并不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山药。”
唐娜一边吃一边嘟囔,“那怎么吃,山药丸子,烩菜里的山药。”
“那一定是炒山药介介,或炒山药片片。”我最喜欢这两样了,李冬梅也唤起无数的回忆。
令东平忽有所得,“那一定是和毛豆、玉茭茭一起煮山药了。”
“你们说的山药的吃法,我都喜欢,但还有一种做法,更加好吃。东平去过我们家,在我们村北边全是大大小小的土堆,当时东平还问我是不是墓堆。其实那是我们村熬制土盐的盐淋圪旦,把碱土里的盐分淋到水里,然后上大锅熬,就能熬出咸盐来。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地里,兜里拿上一个两个山药,然后放到这些熬咸盐的大锅里,为了区分不同娃娃的山药,我们在自己的山药上插上小棍,作为标示。熟的时候,山药的皮皱皱巴巴,但是连皮咬一口,由于有了盐焗的味道,那才叫香。”
“一个盐锅煮山药能好吃到哪,还能比咱们的烧山药好吃。”令东平不屑一顾。
“估计是那时也没什么好吃的,盐锅煮山药可能是我们小时候唯一零食的缘故吧。”
李冬梅表示赞同地说,“我们小时候没吃够的东西才是最好吃的。”
曲阳又提出个新问题,“你们说,山药的那种吃法最难吃。”
几乎不用考虑,大家都想到了学校食堂的山药汤汤,自从上次闹了一次,也就好了两个星期,便恢复了一贯难吃的传统,学生们把这叫十日维新,还是斗不过学校这‘老妖婆子’。
唐娜已经把大半个山药吃掉了,她把玩着手里的一小部分,“这山药是咱们的土话吧,学名应该叫什么?”
曲阳立马接话,“真笨,这都不知道,现在城里都叫土豆了,土里的豆子,倒也形象,学名应该叫马铃薯,好像南方叫洋芋。”
“洋芋”,令东平嘀咕了一句,“看来山药和梅毒一样都是从外国传来的。”
“山药和梅毒,能扯得上关系吗,你又怎么知道梅毒不是土特产,而是进口的呢。”曲阳忍不住要反驳两句。
令东平不容人质疑,大声的说“方鸿渐说的,明朝传入我国。”
“克莱登大学毕业的方鸿渐说的,好,非常之好。”
两位女生听着他俩公然讨论梅毒,有如《围城》里的那位少女,耳朵也有当众失去贞操的尴尬。
李冬梅咽下去一口,“我们姑且不管它到底叫土豆还是洋芋,土特产还是舶来品,但是在五六十年代,在中国文学界,以赵树理为首有个山药蛋派,专门写作小说,《小二黑结婚》就是代表作品。我看,我们今天也来个烧山药蛋大会,怎么样啊!”
唐娜跳起来说,“好啊,我看我们干脆来个山药诗会,毛爷爷曾经就有‘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的诗句。”
话音刚落,曲阳和令东平就接了下一句,“‘不须放屁’。”
唐娜试着想打曲阳,曲阳躲开了,唐娜接着说,“我看,我们就以山药为题,每人作一首诗怎么样。”
令东平直摇头,“算了,你们学习都好,别为难我,我吃还差不多。”
曲阳看了看令东平,“这点出息,你语文不挺好的吗,不就是玩吗,我们这样,也不要限定什么韵,干脆也别强求平仄,古体诗词也好,现代诗也罢,我们不过吃着烧山药,映着这雪景,达意即好。”
大家一致通过,令东平只好低头冥思苦想。没想到令东平第一个有了,找来一张纸,挥笔一蹴而就。
山药
----令东平
山药本是内蒙宝,
不用剥皮直接烧。
烈火焚身浑不怕,
灰心好义雪里跑。
大家看过哈哈大笑,曲阳挖苦到,“东平,你这是诗吗?我看是顺口溜。”
李冬梅看后,“我觉得还是可以,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雪里跑’呢?”
“我只能凑出这一首,也就这水平了,再让我写,我只能快点踏雪逃遁。”随后令东平又摇头摆手表示否认,“其实是我刚才看见曲阳躺在宿舍里一动不动,我以为他死定了,一着急,想要救他,土豆撒了,全部撒到雪地里,大家说是不是‘灰心好义雪里跑’啊,我这还是很工整,很有感情的吗,也不至于不堪到顺口溜,姑且算作打油诗吧。别说我的,看看你们的。”
李冬梅和唐娜把自己的诗作誊写在纸上,只见涓涓小楷流淌着的是两首七绝。
山药吟
----唐娜
此物圆圆生的奇,
不好枝头土里居。
若将山药比山鸡,
煎炒烹炸总相宜。
山药
----李东梅
花自芳菲叶自排,
十子连心土里埋。
百目有情常不语,
千家余味留得爱。
令东平看后不住地点头,“两位美女的确不凡,比我的强多了,你俩的诗到像是猜谜语,尤其李冬梅这一首,我觉得更好。”
曲阳有不同意见,“我觉得唐娜更胜一筹。”李冬梅脸上一沉。曲阳接着说,“尤其后两句,我最喜欢。”
唐娜急忙说:“其实最后两句我是篡改自苏轼的‘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篡改自哪里都不要紧,各位,我真的饿得不行了,一只煎炒烹炸过后的山鸡,太大的诱惑了,就是一活鸡,我也能把它生吃了,我就是想吃这山鸡而已。”
唐娜变得冷峻了起来,李东梅恢复了刚才应有的面孔,“山鸡没有,只是你的麻雀不知抓到没有。”
曲阳一拍脑袋,“哎呀,忘了,只顾着听各位大诗人的高论了,差点忘了我的野味。”一溜烟跑出去,一溜烟又跑回来,手里拿了五六只麻雀。
“曲阳,你真残忍,这也能吃。”唐娜说。
“没办法,这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我不吃它,它也会被别人吃掉”
“那们一点点,能吃吗?”
“苍蝇也是肉,何况麻雀乎。”说着,曲阳把一只只麻雀放到炉灰上,捅旺炉火,一股毛发烧糊的味道飘散出来。
“曲阳,你的呢,还羞于见人,快拿出来吧!”令东平叫喊着,曲阳爬到令东平耳朵上,“你这话说的,怎么像是要‘二兄弟’呢。”说着两个人大笑了起来。
李冬梅笑笑,“你们俩嘀咕什么呢,肯定是说我俩,不管怎么,曲阳,你的宝贝还是得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令东平笑得快瘫倒在地上,“曲阳,拿出来吧,让两位女士见见,我是见过了。”
唐娜恨恨地说,“恨,不给我们看,到给令东平看,快交出来。”
曲阳只好憋了半天,草拟了个稿子,大家看时,原来是一首词。
蝶恋花;山药
----曲阳
春山春水春意浓。
乱星坠云,
寂寞沙洲冷。
不羡章台梁园月,
常对四野万里空。
秋风秋雨秋陌垄。
落花成阵,
黄粉对残红。
触目枝头遭人妒,
谁将硕果后土中。
唐娜看完第一个开言,“不错啊,曲阳,不愧为我班才子,立意非常之好,这春种秋收暗合其中,尤其像你喜欢我的最后两句一样,我也喜欢你的最后两句,‘触目枝头遭人妒’多好的句子,真要是把山药挂满枝头,连苹果也得自愧不如。‘谁将硕果后土中’,原来皇天后土孕育的居然是养活多少人的山药,我喜欢。”
李冬梅说道,“总体还是非常好的,只是‘寂寞沙洲冷’好像是前人的诗句,应该是苏轼的大作,这样直接借用好不好?而且这一句有点不压韵。”
“大师,饶了我吧,实在想不出好句子,干脆盗版了一条,权当貂续狗尾了。但是,我这春秋的对仗,上阕写种,乱星坠云,你见过这种种法吗?下阕写收,黄粉对残红,多美的句子,多有宋词的哀怨!”
“哎,说你胖吧你就喘了,没你这么自夸的。”令东平时刻不忘贬低曲阳。
曲阳从炉灰里扒拉出几只烧得黑不溜秋的麻雀,女生们不想染指,吓得直摆手。曲阳把麻雀去皮,去头,去肠肚,塞到口中,嚼得津津有味。曲阳又扒了一只,女生们禁不住他俩的鼓动,吃了一点胸脯的肉,再不敢过问。
令东平又拿过曲阳的词,斜着瞟了一眼,嘴快撇到耳后根去了。
曲阳问道,“东平,怎么样,比你那顺口溜如何。”
“旦球三他兄弟----旦球四。”
“好哇,令东平,你拿个旦球三的出来。”
“套苏东坡的词吗,谁不会,‘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曲阳打断他的话,“我觉得可以改一改,不如,三年寒窗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山药汤汤,无处话凄凉。学校的山药汤汤实在太难吃了,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李冬梅接着说道,“那下一句应该是,纵此相逢应不识,为什么呢,不是说,吃山药不削皮,节省下来买飞机吗。”
唐娜着急的说,“被你说的我也想吃家里做的炒山药介介、炒山药片片,拌上酸焖饭,想起来就流口水,我想下阕可以这样接,夜来幽梦忽还乡,山药丝,山药片,山药介介,唯有涎两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我们还是得饿断肠,像我从昨天晚上就没吃,一副饥肠辘辘,该吃点什么?”
大家异口同声说道,“烧山药,烤麻雀。”最后大家经过整理,篡改苏轼大作《江城子》如下。
江城子;山药
----令、曲、李、唐
三年寒窗眼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山药汤汤,
无处话凄凉。
纵此相逢应不识,
不削皮,
买飞机。
夜来幽梦忽还乡,
山药丝,
山药片。
山药介介,
唯有涎两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
烧山药,
烤麻雀。
一片笑声消融在暖暖的炉火中,东坡先生泉下有知,当死而复生矣。幸甚!幸甚!
第十三章:喜鹊鹊一直在叫
整个寒假,曲阳家里都在为了曲歌的婚事忙碌。耐不住曲妈妈的叨咕,曲老三还是请阴阳先生二毛眼给定下个娶亲办肆宴的黄道吉日----正月十八。这下可忙坏了一家人,毕竟是娶媳妇的大事,从里到外都得准备,虽说身怀有孕的小乔给婆家减免了不少可有可无的嫁妆,算是个‘最惠国’的待遇。但老曲家一商量,觉得还是不能太委屈了人家小乔,再说,村里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呢。冬装两套,夏装两套,红色的毛衣毛裤,红色的内衣内裤,秋衣秋裤,趁小乔肚子不怎么显怀的时候,两人早早地相跟着到托县置办好了。至于四铺四盖,曲妈妈准备了两套棉花的,两套羊毛的,大红的绸缎面上牡丹花红彤彤如霞似火非常地鲜艳,透着喜气。
曲老三和曲歌父子两更是没有一点空,装门窗、盘炕、打仰层,还有转角的大衣柜。一个冬天都在叮叮当当,总算停停当当,静待新媳妇过门。
曲阳无所事事,只是偶尔觉得即将中考每天睡觉有浪费粮食之嫌才翻翻书,大多时候睡醒了吃,吃过了睡,过着猪一样的幸福生活。曲歌还置办了一件像样的家用电器,双卡录音机,曲阳把说明书翻了个稀烂,精心研究起这件新鲜物件。按下放音键,总有甜美的女声传出,甚是动人。
“女人爱,潇洒,
男人爱,漂亮,
不知地不觉地就迷上你。
我说你潇洒,
你说我漂亮,
谈恋爱说情话的甜言蜜语。
现代人,条件好,
爱情更能抓的牢,
谈到终身大事就有烦恼。
有爱情还要面包,
有房子还要珠宝。
……”
曲阳玩性顿起,按下录音键,开始了自己在音乐道路上的探索,对着一把简易麦克风掐着嗓子唱道。
“岳母爱,彩礼,
岳父爱,彩礼,
不知不觉就挖空你。
我说你花眉杏眼,
你说我圆盘大脸,
商品经济下的骗人话语。
现代人,条件高,
娶老婆还要美钞,
球迷性眼的不呀不尿你。
……”
曲阳声情并茂,情绪正佳,颇为陶醉,不料曲歌突然推门进来,一脸怒气,“曲阳你瞎嚎甚了,往出走。”就这样,‘唱’变成‘嚎‘,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前者是用来形容两腿的人,后者多半是指四条腿的牲口。
“哥,这录音机挺好耍,我再耍一阵阵。”
“耍甚了,你不会把磁带给洗了吧。”说着按下放音键,传出的是曲阳变了味的声音,曲歌一把把曲阳拎起来,推出门外,“以后再不要进来。”
曲阳愤愤离开正房,回到蜗居的南房里,感慨着自己的音乐梦想就此被无情扼杀,遂捶胸顿足,扼腕不已。
由于时间紧,钱也不称手,老曲家只装修了靠东边的一间作为新房,其余的几间都有如狰狞的怪兽大张着嘴,要把什么吞噬似的,与东边崭新的门窗形成鲜明的对比。院子里凌乱不堪,羊粪堆的像坐山,烂草披摊了一地,和着冰雪,突兀在那里。曲阳心头一动,遂拿着把破锹,扛一把秃扫帚,打扫起院子来。他首先清理羊圈门口,把羊粪用两只箩头担到院子外边的粪堆上,让它们臭味相投。再把柴草收集起来,扔到院外,付之一炬。
曲歌说,“你快不要瞎忙了,明天估计又可以躺着不起来了,没人管你,不用如此创造借口。”
曲老三看看,笑笑继续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曲妈妈总是不住地叮嘱,“你把手套戴上,把棉鞋穿上,把围脖系上,把棉帽子戴上,冷了回家温一温,……曲阳没好气,差点说出‘慈母多败儿’这句经典的话。
曲阳不做理会,对着一堆羊粪大发神经。第二天,四肢酸痛,曲阳一咬牙下地继续干活,几天下来,居然不怎么疼痛了,院子倒打扫得干干净净,据不完全统计,这可能是曲阳十几年来对这个家做出的最大贡献了,于是偷偷地骄傲了几天,端碗的时候也变得理所当然一些。
过年,本来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由于曲歌婚礼的临近仓促而过,都没来得及留下什么痕迹,就被翻了好几篇,初十四时候,厨子到位,开始准备肆宴上盘碗吃喝。
说是厨子,其实只是村里专门做席面的大员外,大员外不是什么员外,也没赶上长袍纶巾的员外年代,只是徒有个员外虚名,胸无点墨,腰无几贯,也只能在红白肆宴上姑且混个肚饱。曲阳几次看见,大员外蹲在炉台上,把大块的肉片子塞到嘴里,吧嗒吧嗒地咀嚼,一双干裂的手满是冻皴的裂痕,甩一把鼻涕在鞋底上一蹭,继续去锅里捞肥肉片子。吃饱了,便开始唱一首哀怨的曲子,剥葱的时候唱,切肉的时候唱,拉风箱的时候也唱,如泣如诉,如诉如泣。曲阳问大员外唱得是什么,大员外说‘你吃肉不?’。曲阳问了曲老三,才知道那是二人台里有名的段子《光棍哭妻》。
十七的那天,房顶上安置了高音大喇叭,放喇叭的是位四十来岁的男人,两撇狗疣胡子厥厥着,一根纸烟插在歪斜的嘴里,有如搅屎棍上挑着个发霉的油圐圙。袅袅而上的烟雾让一只眼常闭着,这位老兄独具着离了歪斜的慧眼接着一根根的电线,操起麦克吹吹,“喂,喂”房顶上传来放大后的回声。“好了”,说着按下录音机的放音键,大喇叭中传来鼓匠的动静,哀声一片,正是晋剧三国大片,《诸葛亮吊孝》。
曲老三冲进来,怒不可遏,“灰你妈的逼,你放的是甚!”
狗疣胡子吓得把根搅屎棍掉在地上,赶快按了停止键,面部堆积出一个诡异的笑,好似被捉j在床妇人,“啊呀,东家,咱们是娶媳妇,娶媳妇,前两天白肆宴上的磁带忘了换。”随即又塞了一盘磁带进去,大喇叭中才传出欢快的唱腔。
下午的时候,亲戚们6续赶到,曲老三两口子不停地在大门口迎来送往,点头哈腰,笑容堆到僵硬,客套寒暄的话说到腮帮子抽筋。
天黑的时候,一辆大卡车轰隆隆地嘶吼着震动了真个村庄,但见它屁股上冒着黑烟,车轱辘上裹挟着雪沫子,停在老曲家的大门前。早有看热闹的孩子们把个大卡车围了个水泄不通,看看这安着轮子的钢铁怪兽。车上下来几位红光满面的人物,曲老三两口子上前拉着手一直坐到炕上,端上浓浓的茶。
曲阳躲在人群中,目光打量着,那是几位迥异于在场其他人的人,无论是衣着还是脸上泛着的光泽。那位嘴上泛着油光,梳着大背头的是自己的大爹,旁边的白胖女人是大妈。那位架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是自己二爹,旁边的小女孩应该是自己的堂妹。这些人物平时一直扁平着脸悬挂在曲老三家的那个老旧的相框里,放佛今天终于得道成仙,飘然步入凡尘。
大爹盘着腿坐在炕头,并没有接曲老三递过来的青城烟,而是从自己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扁扁的方形金属盒子,慢慢地打开来,拿出一个透明的烟嘴接上一支过滤嘴香烟,在曲老三划着的火柴上点燃,在嘴角处吸了一口,吐出一圈淡淡的雾。随后再次打开那个扁扁的铁盒子,拿了一根香烟递到曲老三面前,“老三,你尝尝哥哥的。”腔调是一种被粉刷过的此地方言,又有着收音机里播音员伤风肚疼的语气。
曲老三慌忙按下那只白胖的手,“哥,留着你抽,我有这就行,你这个没劲。”说着挥了挥自己的旱烟袋。曲阳看着那两只交错却又黑白分明的手,心头有一点小异样涌了上来。
曲老三满脸抑制不住地高兴,极力在扭曲面孔想要呈现一片欢天喜地,“大哥,二哥,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今,大清早起,喜鹊鹊就一直在叫,我就跟娃娃他妈说,大哥,二哥一定能回来。”
大爹在炕桌上扫了一眼,曲老三忙推到大爹面前一只刚喝过的茶碗,“哥,你就磕到这。”大爹用食指在烟嘴上弹了弹,“你二哥昨天下的火车,在我家歇了一晚上,上午我去了趟厂里,好说歹说,给你把大汽车开回来了。这几年没有回来,咱们这的路越来越烂,足足开了五六个小时。”
“夜里娃娃还问,这明天拿甚娶去,我还说不行就二套马车哇,你看,有大哥这大汽车,风光哩!”
这时,旁边的白胖女人开了腔,“三兄弟,这车可不能随便开出来,你大哥和领导关系好,这可是个天大的面子。”
曲老三微笑地看着大嫂,“那是,那是,大嫂你磕瓜子,”白胖女人在碗里扒拉了几下,捡着一颗顺眼的,慢条斯理地用她那长指甲慢慢地掰开,放到一张极精致的嘟嘟通红的嘴里伸出的舌头上。
“大嫂,安邦和治国咋没回来,我多年没见娃娃们,怪想念地。”
胖女人端起一碗茶水,转了几圈,选择了一处可以下口的地方,轻轻地吸了一口,碗沿上留下一丝淡淡的红。“安邦被单位里派去上海采购物资,这下逛远了,那可是大上海,我和你大哥也就去过一次,你看这只英格表就是上海买的,走得可准了。”说着的同时,抬了一下手腕子,露出几乎嵌在肉中那只叫表的东西。“我一再嘱咐这次给带只进口的电熨斗,安邦可不要给忘了。治国刚交了个女朋友,说是厂里技安处王处长的闺女,天天忙着看电影,压马路,不肯回来,他怕回来也没个地方睡,都让你大哥惯坏了,几天不洗澡身上就痒痒。”
“娃娃们都有出息,这老家少吃没喝的,不怪娃娃们,真回来了,还不知道拿甚招待哩。”
二爹扶了一下金丝眼镜,“老三,有甚招待不招待,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甚吃甚吗,我和大哥还不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吗,这些年,我就想念咱们家的山药莜面,杀猪烩菜,辣椒抹酸粥。”二爹的口音有点变,但能听出来他在极力回到和曲老三一个腔调上来,说着,甚至摘下眼镜,用食指沾了一下眼角。
曲老三看着二爹身边的小女孩,“这是小英子吧,都长这么大了。”说着用他那粗糙的大手去抚摸小英扎着马尾辫的头。小英子漂亮的大眼睛一眨,警惕地把头躲在爸爸的怀里,曲老三只好拉拉小英子的袄袖子,“小英子,过年有十几了,上几年级了?”
小英子转动大眼睛,一脸的疑惑,二爹摸摸小英子的头,换了一种播音员的声音,“三爹是问你多大,上几年级。”随后转向曲老三,“小英子十一了,上小学五年级。”
“这娃儿俊的,水灵着呢,我二嫂和小熊呢,好多年不见了。”
“小熊明年,咳,我这嘴,说话这不就是今年吗,要参加高考,在家复习呢,你二嫂单位里忙得走不开,这不,刚提个工会主任,一天不着家,还得我给做饭,还以为是个多大的官呢。”
大妈挪了挪两胯上的肉,惊叹道“吆,弟妹可有出息了,工会主任,正经领导啊,你瞧你哥,屁本事没有,参加工作都多少年了,还是个司机,就好活了那张嘴,剩下我们娘三个干耗着。”
大爹翘着的嘴角慢慢下延逐渐平滑,“司机咋了,司机我也是一等司机,跟着领导混吃混喝,不是那九等司机开手扶拖拉机,开车的一身土,坐车的颠屁股。你说你那一身肉,饿着你了”
“二兄弟,你瞧你哥,跟着领导不定在外面干什么呢,有人没人,总嫌我胖,我胖怎么了,我胖得健康,富态。别的咱也不懂,但环肥燕瘦还是听说过,这叫各有各的美法。这说话是年底的事,你哥大包小包给人家领导送,溜人家的腚沟子,说是领导给安排个车队主任当当,这都几个月了,一点动静没有,我看,八成靠不住。”
二爹笑笑,“大嫂,大哥能当个车队主任,我看不错哩,动动嘴就把钱挣了。”
大爹喝了一口茶水,神秘地说,“老二,不是八成,领导今天上午给我漏了口风,十成准了。”又看着曲老三,“老三,我要当上车队主任,那,不是夸口,你那二小子娶媳妇我给你弄一个车队回来,清一色的小卧车。”
大嫂子嘴角一撇,“你瞧你大哥,三句话不理本行,清一色,还一条龙呢,一天跟着领导搬砖,修理城墙。”
曲老三无不关切的问,“大哥,咋,这不是要提领导了吗,还干搬砖的活呢?”
“你大嫂那是骂我呢,嫌我打麻将,现在这年头,打麻将喝酒那是正常人际交流,一天埋头苦干,累死也白搭,我不像你二哥,一转业就是干部,咱算什么,臭工人一个,能混到这份上,也算可以了”
曲老三只有点头的份,不住的“是,是”地应承。
大妈意犹未尽,一脸的不屑,“你那叫什么本事,二兄弟那才叫本事,不是我娘家帮衬着,我看你得回来和老三种地,得了便宜卖乖,现在你有本事了,瞧不上我这一身肥肉了。”
曲妈妈满脸堆笑端上一盆清水,斑驳6离的搪瓷盆边上搭着一条雪白的毛巾,“大哥大嫂,先洗把脸。”
大妈把裹在身上的棉袄褪去,露出针脚极细的毛衣,大红的颜色,鸡心的领口,一枚通黄的金佛用一条拴狗似得链子挂在脖子上,她挽了袖口,退下一只镶嵌着像是碎玻璃的白色戒指,然后是那只来至大上海的英格表。她极精细的洗过脸,又用毛擦过,原来平静的脸上显出坑坑洼洼来,曲阳躲在地下的人群里,忽然想起‘雨打沙滩万点坑’这句不恰到的话来。那胖女人拿过一个随身的小包,掏出里面的瓶瓶罐罐开始涂抹。
曲妈妈把脸盆端下来,“曲阳,曲阳呢,去把水倒了。”
曲阳挤过来,接过脸盆欲转身离开。
二爹搭了话,“这是阳阳啊,这么大了,上次见还是个娃娃,这一转眼已经是个大后生了。还念书不,几年级,学习好不好?”
曲阳只好端着个盆,站在那里回话,“初三了,成绩一般吧。”
“初三了,好好念,高中在哪里?还在旗里,争取考个大学,咱们老曲家也出个大学生。”
老曲三接过话头,“大学不敢想望,能给考个中专,问个媳妇不也容易点,这小子学习还行,不用人操心。”说这话的时候,曲老三一脸的自负,好像终于找到一件可以和哥哥们媲美的物件。曲阳也忽然觉得,原来自己可以成为父亲的骄傲,可他从来没有对自己提起过。
曲阳转身去门外泼了水,回来重新盛好水,端上炕,大爹说不用了,小英子用一双葱白一样的手洗过她能掐出水的脸,随后伸着手,“爸爸,我的油,在我的书包里。”
曲阳去柜顶上取了一个粉色的书包过来,小英子甜甜的说:“谢谢!”曲阳还以一个淡淡地微笑。
二爹和小英子说,“英子,这是你二哥哥,你不是要骑马吗,让你二哥哥带你去。”
小英子高兴地快跳起来,“说好了,二哥哥,你不许骗我,一定得带我去。”说着过来拉了曲阳的手拉了勾。小英子瞪着美丽的眼睛,“二哥哥,你能带我到草原上吗,爸爸尽骗人,说是老家到处都是草原,牛羊遍地,可是我们一路过来,只有灰蒙蒙的土黄|色,哪里有草原的样子。”
曲阳心里说,我都不知道草原是什么样子,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说现在是冬天给遮掩过去。
门口一阵粗喉咙大嗓子响起,像是三九天掠过窗户纸的风,凌厉似刀,“啊呀,大换和二换回来了,一看门口的大汽车就知道是你们哥俩,咋,刚到,路上冷不冷。”原来的老赵四,裹着黑棉袄走了进来,嘴上喷着白雾,胡须上挂着银霜,冻着几个冰溜子,也分不清是鼻涕还是口水。
大爹二爹都伸过手来,把老赵四让到炕沿边坐下,大爹递上了过滤嘴香烟,二爹划了火柴给点上,老赵四猛吸了一口,用手抹了一把胡子在裤子上蹭蹭,“啊呀,你们两位大人物给递烟点火,这还了得,大换二换,你们哥俩可有年头没回来了,家乡变化还是挺大的吗,不愁吃不愁喝,常回来看看才是。”
大爹说,工作忙,一直没顾上,二爹说,一直想回来,孩子们都小,一晃多少年。小英子看着二爹,“爸爸,你是二换吗?”
二爹抚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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