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噶尔丹诵经求胜,并且卜卦问佛,为噶尔丹选择开战的吉日。其实,这时五世已经圆寂了八年。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噶尔丹的大帐中来吧。
“经过这几年的休整,你看我是不是又可以向南飞翔了”噶尔丹问济隆。
“当然应该了你也到了该成就大业的年龄了。
“不过,胜负难定啊”
“谚语说:只要能爬上宝树,即使挂烂了皮袍也值得。大不了再退回原地。”
“对佛的意思是什么时候动手呢”
“伟大的五世年纪大了,般政事已经委托第巴掌管。第巴的威望足以震慑全藏,只是皇帝捆住了他的只腿,汗绑住了他的只手,全靠你这位老朋友帮忙了。”
“那是自然。他讲义气,我也不能不讲交情。我在拉萨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奇才,是位靠得住的朋友。不然,佛怎么对他那样信任呢”
“说得极是阁下,第巴的想法你是知道的,他现在也有些焦急啊”
“那好明年,最迟后年,不,明年吧,明年不到这个时候,我就再次出兵”说罢抽出腰刀,轻轻地抚摩着,像对自己疼爱的孩子样,感叹地说:“看,都把它饿瘦了。”
“佛保佑你。”济隆双手合十。
康熙三十四年公元1695年,布达拉宫的重建工程全部完工了。
桑结甲措宴请过了前来参与设计的内地和尚和皇帝特意派来的114名汉族工匠,带着几分醉意回到卧室歇息。他深为这座高达13层,离地米的伟大建筑而自豪。白宫部分是在第任第巴索南热登的主持下完工的,而红宫部分是在他的主持下建成的;而且这两部分结合得天衣无缝,更是了不起的创举。
前年,红宫和五世的灵塔殿基本完工的时候,他在藏历四月二十日那天主持了隆重的落成典礼。使他至今依然自鸣得意的是,他没有愚蠢地裸地宣扬自己的功绩,而是效仿唐代则天女皇的做法,在宫前立了块无字碑作为纪念。这样,功绩的伟大加上伟大的谦虚,会使他的威望比布达拉宫还要高出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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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切内部的整饰,包括最细的部分,都已经完成了。房檐的图案,梁柱的油漆,壁画的彩墨,佛像的金身都已经带着特有的香气,闪着夺目的光芒展现在眼前。那最早的两座建筑物的废墟作为松赞干布时代的象征的曲结竹普和帕巴拉康两所房子,也已经恢复了原样,整刷新了。当然,钱是花了不少的,摆在他手边的个账单上写着,仅仅修建红宫就用银213万4138两。这对于任何个老百姓来说,都是要吓得吐舌头的。但是对于他桑结甲措,对于个在贵族的家中的身边和极权的座垫上长大和生活着的人来说,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呢
桑结甲措喝了几大口浓茶之后,神智清爽了许多,很快恢复了他那充沛的精力。他开始正式地巡视全宫,就像从头翻阅自己的作品。这部集体创作,他阅过设计图,批过经费,对各处都曾经指手画脚过。在他这个主宰切的第巴看来,宫前的无字碑上尽管暂时无字,但实际上却早已刻上了桑结甲措的大名。
巡视在进行着。桑结甲措始终走在最前面,后头是数不清的人群,他们的表情只有两种,庄严或者微笑。他们大都是他的亲信或者想成为他的亲信的人。
落成后的布达拉宫,使桑结甲措最为满意的有三处,这三处都突出了他和五世的特殊关系,也反映出他对五世的报恩之心。
处是松格廊道,这是通往各个宫殿的必经之路。南墙上镶嵌着双五世的手印。如前所述,五世晚年把大权交给了他,又担心他威望不高,难以服众,便按下手模当做命令,表示切让第巴桑结甲措代为行事,全体僧俗官员都要无条件地服从。这双手印就是桑结的尚方宝剑。
处是司西平措,俗称措钦鲁,即五世灵塔殿的享堂。这是红宫里最大的宫殿,建筑面积有680多平方米。有着记载五世生活动的壁画,他在北京觐见顺治皇帝的场面被画在了显要的地位。这幅作品相当精细生动,绝不亚于张现代的彩色照片。顺治皇帝双手抚膝,端坐在龙椅上,全身向右方微侧,好像正在静听五世谈论什么。五世盘坐在右侧稍低点的近旁,右手做着手势,大睁的圆眼注视着皇帝,长长的八字胡须好像在微微地颤动。在他们各自的下方,是朝廷的官员和西藏的高僧,依次坐了数排,他们的神态都具有鲜明的个性。奉献食品和敬献哈达的人们,在他们中间忙碌着。派庄严而又亲切,和谐而又别致的气氛。
这第三处也是最辉煌的处,便是五世的灵塔了。它是五年前开始建造的。分塔座塔瓶塔顶三个部分,高达米。塔身用金皮包裹着,共花费黄金11万两,还镶满了数不清的珠玉玛瑙。修建这座灵塔的人们,当然不知道五世早已圆寂,更不知道他的遗体早已用盐涂抹过,脱了水,在香料中干枯了。只是由于第巴秘不发丧,遗体才被秘密地存放起来而没有进入这座豪华的灵塔。
桑结甲措十分得意地走着,看着,不时地接受着人们对于宫殿和他本人的赞颂,内心感到极大的荣幸。
忽然从个墙角边传出了哭声,哭声是那样压抑,那样凄惨,像石下的流水呜咽,像风中的枯枝嘶鸣。桑结甲措惊疑地走过去,只见位蓬头垢面的老妇伏在地上,双手捂着嘴,在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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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结甲措正要发怒,个老喇嘛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扑通声跪倒在他的脚下,诚惶诚恐地说:“这个老妇人十分可怜,远道赶来,再三哀求,说进来看眼就走。感动了佛爷,指点我把她放了进来。冒犯了第巴,万望第巴宽恕我的罪过。”
老妇人停止了哭泣,望着第巴,像个等待着被处以极刑的犯人。
“你从哪里来”桑结好奇地问她。
“从从工”
“不必害怕,慢慢讲。”
“从工布地区〔1〕。”
“叫什么名字”
“嘎玛。”
“干什么来了”
“找我的儿子。”
“怎么找到这里来”
“他他就在这里。”
“这里什么地方”
嘎玛悲痛得答不上话来了,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抖动着,指着墙上的壁画,热泪不停地淌着,像是无声的山泉。
桑结甲措走近那幅壁画,上面描绘的是修建布达拉宫的真实情景:农奴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扛着巨大的木料,背着沉重的石头,圈着腿弯着腰向山顶爬去;大批的工匠在毫不怠慢地砌墙垒石;远处的江上,运载木石的牛皮船正在和风浪搏斗
嘎玛扑过来,指着壁画上画着的个被砸死在台阶旁的农奴,喊了声:“他就是我的儿子”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嚎哭起来。
桑结甲措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有些擅长于察看上级脸色的人走上前来围住嘎玛,有的呵斥她赶快滚开,有的责骂她太不像话,有的用脚踢她,有的威胁说要把她投入布达拉宫外新建的监狱,那里面有水牢,因为潮湿生出了许多蝎子。后来,制作鼓面的人皮,制作法号的女腿骨,制作酥油灯碗的人的头盖骨,很多就是来自于那里
正在嘎玛感到异常恐惧的时候,桑结甲措挥手驱散了人们,对她说:“老人家,你应当高兴才是,你的儿子难得有这样好的升天机会。死在佛殿外,画在佛殿内,福气够大的呀”
“是是剩下我个人可怎么活呀为什么不让我先死”
“给她些银子。”桑结回身吩咐侍从。侍从照着做了。
嘎玛的耳边立刻响起了各种声音:
“啧啧第巴真是菩萨心肠啊”
“你知道不知道,奴隶的命价本来只是根草绳”
“给了你这么多银子还不满意你还想吃掉大山喝干海水吗”
“这种狼,饿也哭,饱也哭。”
“死兔子换了只活羊,运气够好的了。”
“修建布达拉宫死的人多了,你的儿子算得了什么”
“哪个敢像你这样闯到这里来要不是碰上第巴,早把你扔到山背后去了”
桑结甲措摇了摇头,对嘎玛说:“去吧。”说完转身要走。
“第巴老爷”她追上步,双手捧着银子说:“这银子,我不要。”
“怎么你疯了”侍从怒斥她。
“我没疯。这银子只能买我今生今年今月的糌粑,买不回我的儿子,买不到我来世的幸福啊”
“那你要什么皮鞭吗”另个侍从问。
“第巴老爷,我求求您,赐给我碗佛前的圣水吧求求您啦求求您”嘎玛又跪在了桑结甲措的脚下。
“给她。”桑结甲措吩咐了句,走开了。
侍从把收回了银子,不会儿,不知从哪里端来了碗凉水。嘎玛如获至宝地张开从家中带来的皮口袋,像接珍珠样地把水接了进去,混合着自己激动的泪水。
后来听说,她由于喝了那“圣水”,上吐下泻了几天,就到天堂去会见她的儿子去了。
桑结甲措虽然感到遇见嘎玛有些扫兴,但还不愿就此中断他的巡视,对于个有着无懈可击的行政能力的第巴来说,区区老太婆的干扰算得了什么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踏上了油漆刚干的楼梯。这时,有人前来禀报说:蒙古方面来人了,请示接见的时间。桑结听,猜想可能是噶尔丹的使者。他正急于要知道这位盟友的情况,便马上对大家说:“公务要紧,巡视活动就此停止吧。”
桑结走,众人也就散去了。
来人呈上了信件,桑结看火漆上的印记,知道是济隆喇嘛写来的,急忙拆开细看。其中先是描述了噶尔丹的强大,接下去是特意转奉噶尔丹及所属臣民教徒对于五世和他本人的祝赞与问候,最后是济隆自己的请求。济隆知道,由于他在乌兰布通战役中出面替噶尔丹求和,使朝廷的大将军裕亲王福全上了当,已经得罪了皇帝,不宜于再留在噶尔丹的军中。他希望恩准他返回西藏。
桑结甲措眼珠转,这个能干的济隆啊,大概胆子变小了吧他是怕再来次乌兰布通战役而被朝廷捉去杀头吗
他在给济隆的回信上只写了句话:
要回就跟噶尔丹的大军起回
康熙皇帝怒斥桑结1
康熙三十四年冬月的天,北京城的上空飘着鹅毛大雪。雪片像碎玻璃样扫到人们的脸上,使人睁不开眼。切都罩在白茫茫的冰网之中。
紫禁城的九千多间宫殿房屋上,白雪与黄瓦同辉,显得更加庄严肃穆。
乾清宫里,木炭火盆燃烧得很旺,大红蜡烛闪着亮光,把位正伏在案头批阅奏报的人的脸映得通红。这张脸有点消瘦,却十分清秀,略呈八字的双眉下,目光炯炯有神。下巴上留着又黑又硬的胡须,既不很密,也还没有多长。他就是康熙皇帝清圣祖爱新觉罗玄烨。
康熙今年41岁,已经当了34年的皇帝了。他在16岁亲自执政以后,首先将专擅朝政,继续推行圈地政策逼迫农民逃亡的贵族鳌拜等人革职拘捕。二十多年来,先后平定了吴三桂等三藩的叛乱,攻灭了继续打着复明旗号的台湾郑氏政权并驻兵屯守,驱逐了盘踞在黑龙江流域雅克萨的沙俄侵略军为大清这个以满族为核心的多民族国家的统和守边卫土做了不少事情。近几年,他又在操劳着制止蒙古西藏青海新疆带的,致力于扑灭噶尔丹这堆不驯之火。他早就下定了决心,即便是战死在马上,累死在案头,也要创造个太平盛世。
他批完了被革职留任的河道总督于成龙的份奏报,放下朱笔,把思绪从兴修水利开垦荒地方面又转到噶尔丹和桑结甲措身上来。因为他传谕召见的几个人大学士伊桑阿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大将军费扬古和将军萨布素就要到了。他从紫檀木椅子上站起来,舒展了下筋骨,望了望窗外,大雪还在不停地下着。他想起了瑞雪兆丰年的老话,嘴角掠过了丝微笑。
不会儿,人们来了,太监给几个火盆添了炭,又给人们献了茶后退出去。
“天气很冷吧”康熙笑着说。
“不冷不冷。”几个人起站起来躬身回答。
“坐,坐。”康熙把手心向下按了按。平日他总是这样亲切。
“北京比盛京〔1〕暖和多了。”索额图满意地补了句。
“是啊,开国就是由冷到暖,治国就是由暖到热;为皇帝者,施威也罢,赐恩也好,都不能教天下寒心呐”康熙说着,环视了下在座的臣子,只见个个都在洗耳恭听着,但又显出几分摸不着头脑的神色,于是接着说:“朕今儿个叫你们来,是想随便谈谈西藏方面的情况。过两天再作正式的建议,如何”
众人连连称“是”,只是时不知从何谈起。
“陛下在瑞雪之中,召谋雪域之事,颇有诗意呀”大学士打破了沉默。
“朕虽然喜爱汉诗格律,现在却无暇作诗。你们看那个叫桑结甲措的第巴为人如何是否可靠”康熙把话引上了正题。
“臣从西藏的来人口中听说,此人颇有些智谋,尚能勤于政事,民间还流传着他的故事。”索额图启奏说。
“哦说与朕听。”
“桑结头形扁平,有个扁头第巴的绰号。某日微服出行,欲乘摆渡过河,却又故意不付船资。撑船人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过河不给钱,简直是无赖若不是看到你的头扁扁的长得像第巴大师,今天我绝饶不了你”
乾清宫里响起了阵笑声。索额图继续说:“他经常化装成平民百姓,出入于商店酒肆。西藏人都很小心,不敢在人多处谈论政事,生怕被这位扁头第巴听到。有次,他化了装坐在家酒店里,遇见个从后藏日喀则来的老汉,他就凑到老汉的耳边探问:你们那边对政局看法如何老汉举起酒碗说:西藏的大事有第巴大师管着,咱们俩喝酒吧”
康熙皇帝怒斥桑结2
康熙点了点头:“如此看来,西藏的百姓是又服他,又怕他。与朕对他的估计果然相合。”
“所以前年十二月,五世喇嘛上疏乞皇上赐第巴封印的时候,陛下在去年四月只给了他个掌瓦赤喇怛喇嘛教弘宜佛法王布忒达阿自迪之印〔1〕的金印,表面上是给了他个王的封号,却又不让他超出只替年迈的掌管佛教的范围。陛下真是圣明无比呀”伊桑阿回顾着往事,体会着皇上的策略。
“你们相信那个写着臣已年迈,国事大半第巴主之乞皇上给印封之,以为光宠的奏疏,果真是五世亲自所为吗”康熙问罢,抿起嘴角。
“乌兰布通之役,从厄鲁特〔2〕降人中听说,西藏有些风言风语。”费扬古说:“似乎五世已经圆寂多年了,只因为得不到确实的证据,又非臣下亲耳听到,未敢启奏。”
“此事裕亲王已经启奏过了。”康熙说,“济隆喇嘛为噶尔丹乞和,有意误我追师,就引起过朕的猜疑。”
“陛下何不传谕西藏,教他们派人晋京,严加责问,弄个明白。”萨布素起身启奏。
“正合朕意。”康熙思考了下说:“如果真已去世,桑结甲措假借名义替自己讨封,固然有欺君之罪,但他目中尚有朝廷,无非想借朕的威望强固他统辖藏地之权,也不无可赦之处。朕所疑虑的是他还有对噶尔丹助纣为虐之嫌。而噶尔丹不除,终是我朝之大患,边无宁日,何以治边”
“前时陛下亲往视师,大败了他的兵马,他却拒不归顺,也不守誓言,不久以前,又进兵到克鲁伦河,还扬言:上次战败,只因武器不精,待向俄罗斯借火枪六万支后,再决雌雄。如不讨平此辈,我等羞为大将”费扬古激动起来。
康熙面有怒色,冷笑了声:“难保他没有勾结外邦之意。六万支枪云云,不过想恐吓于我。”康熙突然拍了下桌子,厉声喝道:“朕岂是他恐吓得住的”
乾清宫顿时寂然,只有康熙来回踱步时,靴子底发出的咯咯声。
康熙猛转身,果断地说:“萨布素你引满洲军会同科尔沁部出其东;费扬古,你驰赴归化城,调陕甘之兵出宁夏,自翁金河出其西;朕自将禁军出独石口为中路。克期夹攻纵然战马喝风,将士吃雪,也要全歼噶尔丹于蒙古之地”
“万岁英明”四个人齐行着领旨的大礼。
经过了周密的准备,第二年康熙三十五年春三月间,展开了噶尔丹的第二次战役。按照康熙预定的布置,克服了沙地的难行,不理会沙俄军要来为噶尔丹助战的传言,冒着断粮的危险,鼓作气地进攻,终于在六月十二日大获全胜。噶尔丹仅剩下数十骑,狼狈逃走。连他的妃子阿弩都死在炮火之下。直到军粮确实快用完了的时候,康熙才传令班师回朝。
这时,几个自称是五世奉旨派来的人从西宁来到北京。
康熙皇帝叫索额图和伊桑阿传谕给他们,实际上是直接对桑结甲措进行的怒斥。皇帝在谕旨中历数两次亲征噶尔丹所获得的决定性胜利,让桑结去品其中的滋味。谕旨中特别指出,他已得到了早就去世的消息。并说:天下的蒙古人都尊奉喇嘛,如果喇嘛亡故了,理应向各部的护法施主通报,让班禅来主持教务,继续维持和弘扬宗喀巴的道法;而你,却隐匿不报之丧,还假借的名义,唆使引诱噶尔丹胡作非为我现在决定派遣使臣到拉萨去,喇嘛果真还活着的话,就请他出来面见我的使臣,并让他晓谕在逃的噶尔丹,听从我的旨意。那样,对以往的事我可以不再介意。如果仍然欺骗蒙混我的使者,不让他见到,则事情是断然不会轻易了结的
康熙皇帝怒斥桑结3
几个代为接受训斥的人,既没能见到皇帝的面,又对五世的生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战战兢兢地离开了北京。
桑结甲措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竭力调动自己的全部智慧来应付终将到来的事变。他深知目前的局势对他十分不利,不正视是不行的。皇帝已经听到了五世圆寂的消息;蒙古各部和西藏内部也有了这方面的传闻;噶尔丹在克鲁伦河带又遭了惨败,想借助老同学来驱逐和硕特部在西藏的势力恐已无望。怎么办他反反复复地盘算着,总是想不出使自己满意的对策来。
他决定先出外散散心,暂把忧烦抛在边。他骑了匹比赛用的好马,叫随从带上弓箭,到郊外去跑马射箭。
桑结甲措忘记了,日头偏向西南的未时,正是拉萨每天起风的时候。他骑在马上,阵大风扑来,细碎的沙砾打痛了他的面颊,脖子里像撒进去把炒熟的青稞,眼睛也感到火辣辣的疼。他打算回去,但又想,风大不是正好锻炼弓力吗已经开始做了的事他是不愿再更改的,凭着这点,他才取得了许多次的成功。虽然他没有调转马头,心中却在埋怨着:冬季的风为什么倒像初春那样猛真的要发生反常的事吗是暗示种不祥将要来临吗他本来是想出来散散心的,却又禁不住思索起皇帝对他的斥责来。他的耳边响起了自己的声音:沉住气,不要慌,皇帝对于五世的圆寂并没有得到确实的消息,他的传谕也许只是试探性的,未必真的会再派使臣前来察看究竟。山高皇帝远嘛,还有充足的时间来考虑如何对付噶尔丹不定是真的被打败了,更不定败得那样惨,在西藏青海,他还有足够的实力还是等济隆的报告来了再说吧,他的消息才是最可靠的。
桑结甲措在坝子上下了马,命侍从竖起了箭靶,他迎着风沙强睁开只眼睛,拉满了弓,瞄准着箭靶中心的红点。他忽然觉得今天的射箭不是平日的游戏,而是次占卜,那靶上的红心就是全藏的大权,他自己就是箭头,而强风是皇帝,沙砾是和硕特的势力,噶尔丹就是这张硬弓。他边想着,边继续引弓,集中了浑身的气力,运用了全部的技艺和经验,“嗖”的声,箭中红心。他高兴极了,只为了这箭,也值得出来这趟为了保住这箭所预示的吉祥,他决定再不射第二箭了。正要传令回去,个骑飞马的人从官道上斜插到靶场中来,直奔他的近前。侍从们刚要拔刀拦阻,只听桑结甲措喊了声:“不要动手”
那人滚鞍下马,向桑结甲措行了大礼,刚要张嘴说话,桑结甲措立刻制止了他,接着传令说:“回宫”
个认得他的侍从悄声对另个侍从说:“喇嘛济隆。”
布达拉宫。桑结甲措和济隆对坐在五世的住室日光殿里。
“噶尔丹到底怎么样了”
“全军覆灭。”
“他现在哪里”
“不知去向。”
“你不是直和他在起吗”
“在土拉河东岸的昭莫多被大将军费扬古打散了。我是换上蒙古妇女的衣服才逃出来的。”
“皇帝恐怕是不会饶恕你的,他已经在传谕中提到了你的名字。这”
“我就全靠您的保护了。”
“唉你有处藏,我是无处躲的。好吧,只要有我这棵树在,就不会没有你栖息的枝叶。这些年,为了西藏,为了我,你吃的苦够大了”
康熙皇帝怒斥桑结4
正在这时,盖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差点被地毯的边角绊倒。
“什么事”桑结急忙问。
“皇帝的使臣驾到,让您马上接旨”盖丹不停地喘着粗气,像是刚从摔跤场上败了下来。
楼梯上杂沓的脚步声响成片,厅外传来了恭迎皇帝使臣的高呼。
桑结甲措心里怦怦直跳,使臣来得太快了,也太突然了,简直使他毫无思想准备。他急忙整了整衣冠,发现济隆不知所措地站在墙边。让他出去已经来不及了,留在这里吧,又不知使臣是谁,会不会认得济隆万认出来可就麻烦了桑结甲措用闪电般的眼光扫了下大厅,上前把掀起佛案前的围布,济隆像避猫的老鼠样钻了进去。
桑结甲措拜受了圣旨,听使臣宣读上谕,译官用低沉的声音译成藏语转述着。他竭力想听清每句话,记住每个字,但他的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起来,脑子阵阵地出现空白。他真想狠狠地捶打自己,但又不能这样做。他只觉得浑身发热,后背已经和衬衣粘在起。他想把衣服,但也不能这样做。他只是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却又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下面的话:
“朕是崇道法而爱众生的,所以对于诚心实意护法的人,都加以爱护;对于背地里破坏道法的人,都给予谴责直至治罪。你这个当第巴的,本来只不过是在喇嘛的领导下管些事务现在我发现你明着是在尊奉宗喀巴的教义,暗中却和噶尔丹结为密友,欺骗喇嘛和班禅呼图克图,败坏宗喀巴的教旨。早些时候,你诈称久已去世的喇嘛依然活着,把济隆呼图克图派到噶尔丹那里,在乌兰布通的战役中,为噶尔丹念经,并为他选择出战的日期,还打上罗盖站在山上观战。贼军胜了就献哈达;败了,又替他讲和,延误我的追兵,使噶尔丹获得了远逃的机会。朕为了众生,曾派人去召班禅呼图克图。你又哄骗吓唬班禅说噶尔丹要杀他,不让他前来。青海的博硕克图济农,偷偷地和噶尔丹结为亲眷,互相派人往来勾结,你也不检举揭发。像噶尔丹博硕克图济农这两个人,如果不是听了你的主意,会拉扯上婚姻关系吗噶尔丹是受了你的挑唆和引诱,才不遵从朕的旨意济农派到噶尔丹那里的使者罗垒厄木齐等人被擒以后,都说喇嘛已经亡故9年了。喇嘛乃是大普慧喇嘛,本朝作为护法之主,和他交往已经60多年了,你理当将他去世的消息立即向朕奏报,而你却进行保密,欺骗民众,倚仗着噶尔丹的势力谋划军事活动。你的罪过是非常大的你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道法呢,还是为了私利而诈骗呢朕乃是养育众生的君主,表彰好的,憎恨坏的,绝对不会含糊你如果还愿意真心地改正错误,依然想遵奉宗喀巴之教的话,那就听从朕的呼唤,派人前来,把济隆呼图克图逮捕起来交给我,押送青海博硕克图济农所娶的噶尔丹的女儿。若能如此,朕仍然会像从前那样给你优厚的礼遇。上面所提到的事,倘若有件你不遵照执行,朕必然究办你诡诈欺侮班禅,帮助噶尔丹的罪行,发来云南四川陕西等处的大兵,照着击破噶尔丹的样子,或者由朕亲自来你,或者派遣诸位王公大臣来你。你从前不是对朕的使臣说过,厄鲁特四部是你的护法之主吗那你就叫厄鲁特四部来帮助你吧,朕将看看他们怎么帮助你你还是赶快按我的吩咐办事,在明年正月以前星速前来奏报,否则,后悔不及。为此特派使臣前来晓谕于你,并带去我歼灭准噶尔部时缴获的噶尔丹的佩刀把以及他的妻子阿弩的佛像尊,佩符个,作为告捷之物,送给你们做纪念。随敕书赠你锦缎36丈康熙三十五年八月甲午。”
桑结甲措听完,浑身的内衣也湿透了。他活了43岁,从来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惶恐过。他没有见过皇帝,他想象中的皇帝有着两副面容,既是和蔼慈善的文殊菩萨,又是怒目圆睁的护法天王,你不能不敬,也不能不畏。桑结甲措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心想,正如俗语所说:石头已经裂了,往中间填土是不行的。看来,只能遵旨了。
“皇上急等第巴回奏。”使臣叮嘱说。
“是是,我定照皇上的手谕办理,按时遣使上奏。”桑结连声应诺着,起身向厅外招呼道,“宫中摆宴,为天使洗尘”
随着桑结的话音,像被戳了刀的羊肚子,济隆软软地昏倒在佛案底下。他知道,第巴到底是个地方官,是抗不住皇帝的恩威的。而那样,他自己也就完了
**六世突击坐床1
西藏有条谚语说:自己做的青稞酒,再苦也得喝下去。这些日子里,桑结甲措就是在大口大口地喝着14年来自己酿造的苦酒。
转眼到了第二年正月,康熙皇帝命他回奏的限期已经到了,他只好硬着头皮给皇帝写了封密奏信:
“众生不幸,第五世喇嘛于壬戌年示寂,他转生的净体今年已经15岁了。当时因为担心西藏的民众由此而发生,所以没敢发丧。现在应当请新坐床了,时间想放在藏历十月二十五日宗喀巴圆寂的纪念日。恳求大皇帝暂时不要宣布或泄露出去。至于班禅,是因为还没有出过天花,所以才没有敢应召去京。济隆已经畏罪潜逃到康巴地区去了,尚不知藏在何处,我已经没收了他在拉萨的产业,以后当竭力把他捕送到北京去,到时候乞求皇上能保全他作为个受过佛戒的人的性命”〔1〕
桑结甲措把密奏写好之后,选派了心腹之人尼玛塘夏仲等,连日赶送京城。
他急等着皇帝的批复。能否得到宽恕,吉凶尚难预料,他的心绪日夜不得安宁。只是有两点可以使他得到些许的宽慰,点是噶尔丹毕竟还在人世,不无死灰复燃的希望;另点是那个五世的转世灵童,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必要时就可以立起这根新的支柱。作为个政治家,他对今日出现的危机形势是有过预测有过准备的,不然,可就筹莫展了。
他虽然不愿意设想自己有下台的可能,更不敢揣测有掉脑袋的天,但是在等待皇帝批复的时日里他能做些什么呢不知怎的,他产生了整理自己的著作的念头。说干就干,于是埋头改订起他的手稿来,以此来强行排遣内心的忧虑与惶恐。在已经完成的几部著作中,他比较满意的是五世灵塔记和五世诗笺;再就是关于历算方面的白琉璃,关于医药方面的蓝琉璃,关于寺庙方面的黄琉璃。如果有时间,他还准备写文史和法典方面的文章以流传后世。不过,他毕竟不可能把主要精力用在这种事情上,因为生前的显赫比身后的荣耀对他有着更大的吸引力,攫取权力比留下著作更为重要。不然他就不会是个毁誉不已的第巴,而是位更有成就的学者了。
尼玛塘夏仲行带着桑结的密奏,朝东北方向路奔去。在几个驿站上都听到同样可靠的消息,说皇帝已经统领着数不清的精兵良将正向西南方向进发。他们吓得面面相觑,却不敢言语。心想,是不是真的亲自来桑结甲措了呢如果是那样,就怪我们路上走得慢了,信送到得迟了,惹怒了龙颜。于是日夜兼程,不停地换马。他们个个跑得面黄肌瘦,骨头都像断了似的。三月间,果然在宁夏迎见了皇帝。
康熙到底出来干什么呢他考虑,当时在中国西部广大地区的蒙古部族共有四大部,即杜尔伯特土尔扈特和硕特和准噶尔,统称厄鲁特或卫拉特。其中最强大又最有野心的就是以噶尔丹为首的准噶尔部。如果不把准噶尔彻底歼灭,即使京城带不再受到威胁,西部地区也还会燃起战火。于是在二月间开始了第三次御驾亲征。
噶尔丹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后不到年,虽然又纠集了些人马,但他毕竟不是皇帝的对手,经交战便连连败逃,个月内,所属的部众已剩下不足千人。他想回到他的老根据地伊犁去,但是那里已经被他哥哥僧格的儿子策妄阿喇布坦吞并了;他想退到青海去,但是那里的部属也已经相继叛离了;他派他的儿子塞卜腾巴尔珠尔到哈密去征调军粮,又被回族人抓住献给了皇帝;最后,他想到西藏去投奔桑结甲措,但是西路屯留军已经阻绝了通路;皇帝还亲率着大军紧追不舍。众叛亲离的滋味儿,走投无路的处境,丧家之犬的沮丧,使他的野心完全破灭了,精神最后崩溃了。绝望之中,他终于在闰三月的天,端起了碗毒药,自言自语地说:“我受了骗,也骗了佛,骗了人,最终骗了自己。康熙皇帝太厉害了,和他打仗是最大的错误我后悔极了”说罢,将毒药饮而尽。这年噶尔丹53岁。
**六世突击坐床2
康熙皇帝在看了桑结甲措的密奏以后,半天没有说话。对于桑结的回禀,他并不满意,但这位第巴的态度还算说得过去,眼中毕竟还有朝廷。他又深谋远虑了番,觉得目的已基本达到,还是以冷静处置宽厚对待为好,因为第巴是五世亲自选派的主事人,而蒙藏各部又都尊奉;准噶尔刚刚平定,内地的局势还未完全稳定下来,如果对桑结甲措追究过严,非治罪不可的话,恐怕会引起边地的不安。还是各自找个台阶下吧,何不顺水推舟,答应他的恳求,暂时了结这段公案呢于是朱笔挥,写了个“允”字。这使桑结甲措度过了次很大的危机。
尼玛塘回到拉萨,直接跑到布达拉宫来找桑结甲措。桑结正在写他的新著白琉璃释疑答疑,已经写了百多条问答。尼玛塘不等通报就进了桑结的书房,桑结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消息不坏,特意拿出日喀则仁布县出产的黄色玉石碗来,斟上酥油茶,让他边喝边汇报。
桑结甲措心上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顿时有了攀谈的兴致。虽然紧接着有许多重大的事情要办,比如怎样安排六世的坐床,何时将五世的遗体葬入灵塔,有没有可能建立支归自己指挥的强大的军队来抗衡和硕特部留驻在西藏的八个旗的兵力,等等,但此刻不妨先轻松下。
“你觉得康熙皇帝到底是怎样的个人”他问尼玛塘。
“挺和善的。当然,我是说对我,在我去拜见他的时候,皇上竟然在行宫的二门屈驾相迎”
“那不是对你,”桑结打断了他的话,“那是对整个的西藏,对喇嘛在蒙古各部的影响。看来,他是很懂得在什么时候发怒,在什么时候微笑的。了不起呀”
“对对他确实是柔和起来像云朵,厉害起来像钢刀。有两件事我是在这次头回听到的,正好能说明皇上的脾气。”
“哦说说看。”桑结把手稿推向边,对尼玛塘所说的两件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件事是康熙十三年,吴三桂又对清朝来了个反戈击,在云南发兵起事。康熙皇帝派了大军向云南进攻。当时,伟大的五世给皇上写了封信替吴三桂求情。”
“这我知道,那是件很容易得罪皇帝的事情。信我是看过的,上面说:吴三桂若是投降了,就饶恕他;若是坚决抵抗,就割让他块地方罢兵算了。皇帝没有答应。”桑结说着,不禁又回忆起自小就受到五世宠爱与信任的情景。
“后来,皇帝的大兵围了云南,吴三桂的儿子吴世曾经给五世写过封密信,你知道吗”尼玛塘神秘地说,好像现在还怕人听到似的。
“啊这个我可没有听说连五世自己也从未提起过。”
“那当然,因为密信在送来的路上被官军截获了,送到了皇帝的手中。”
“什么内容”桑结急忙问。
“问题就在内容上。信中说,他们把云南的中甸维西两地割送给西藏;西藏呢,派兵去帮他攻击皇帝。”
“真有此事”
“点不假”
“怎么皇帝没有追究过呢”
“皇帝看了这封密信以后,既没有怀疑,也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把它丢在了边。真是柔和的性子,好脾气。”
桑结甲措长舒了口气,像是庆幸五世也像他样度过了眼前发生的危机。停了会儿,他又问:“第二件事呢我很愿意知道。”
**六世突击坐床3
“刚刚发生不久。”尼玛塘眉飞色舞起来,“去年六月,皇帝在蒙古草原打败了噶尔丹,本想继续追击,可是粮食不够用了,时运不上来。收兵回去吧,又怕暴露了真情,路上遭到袭击。皇帝灵机动,噶尔丹的代表格垒沽英不是就在军中吗于是把他召进大帐,对他说:现在放你回去,对你的主子说,叫他快来投降。朕在这里等你,限七十天前来回报,过了期限,朕就继续进兵。”
“真有智谋啊”桑结赞叹地说。
“您听啊。正在这个时候,主管衣食的官员进来了,他叫达都虎,也没看看皇帝跟前站的是什么人,就照实地启奏说:军中的米就要光了。皇帝大发雷霆:达都虎蛊惑军心,推出斩了朕就是吃雪也要穷追,誓不回军等把格垒沽英打发走,还派人随着监视了20里,你猜怎么着皇帝这才下令:班师回朝”
桑结甲措点着头,又摇着头说:“不好对付啊他的智勇之光犹如日月,我们的智勇之光只似星星”
尼玛塘扫兴地住了嘴。
桑结甲措又陷在了忧虑之中。他知道自己和皇帝的关系和固始汗的子孙们的关系都很难处好,因为他对他们缺乏五世那种感情。他们对五世是有恩情的,是皇帝给了五世隆重的礼遇,给了他空前荣耀的封号;是固始汗派兵了黄教的敌手,帮他建立了噶丹颇章〔1〕政权。而自己呢不但和他们之间无恩可言,而且积了不小的怨。好在他的身上有副刺不进的金甲,那就是将要坐床的六世谁的手中有,谁就能牢牢掌握住西藏的大权。
入秋季节,在门隅地区,切开过花的植物都过早地成熟了自己的果实。阿旺嘉措和仁增汪姆的爱情也过早地成熟了。
这天,天气格外晴朗,也特别炎热。阿旺嘉措褪下上身的外衣,把两只袖子交叉地系在腰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改桑的小店。
改桑和仁增汪姆照例像迎接亲人和招待贵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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