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中)》 第58章

梅外婆格外焦急。

梅外婆要柳子墨再回一趟武汉,想办法弄到一架显微镜,让天门口人也能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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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菌,了解细菌是如何将人置于死地的。

“我走了。”

“我走了!”

“我走了——”

柳子墨走的时候心情很不好,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同雪柠告别。董重里见了,

就劝梅外婆,显微镜就是在武汉也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万一被日本人盯上,柳子墨

可就危险了。梅外婆被董重里说动心了,想着要亲自跑一趟。到了这种地步,柳子

墨变得格外坚决,他不同意梅外婆替换自己,以女人的体力,带着一架显微镜上路,

在保证自身安全之外,很难再有精力保护显微镜不受损伤。

柳子墨走后的第三天下午,从县城里来了一个戴眼镜的医生。

戴眼镜的医生将骑着的自行车停放在雪家门口,上街下街的人都拥过来看。见

自行车是铁做的,好多人都问林大雨,能不能也用铁打出一辆自行车骑着满地跑。

林大雨围着自行车看了半天,说:“男人骑它会磨破卵子,女人骑它会扭断儿肠。”

医生是奉柳子墨之请到来的,一段时间以来,雪柠下身一直在无规律地往外流血。

医生诊断的结果与对这类事情颇有把握的梅外婆的判断完全一致:雪柠再次流产了。

梅外婆先前就在柳子墨面前说过,雪柠将因此丧失继续生儿育女的能力。为此医生

向雪柠建议,一年之内不要经历性事,经过充分的休养生息,或许还能怀孕生育。

柳子墨没走时王参议就提议过,柳子墨走后,王参议又多次提议,董重里这才

同意从自卫队和独立大队各调一个班回天门口,组成一支临时宪兵队,督促所有人

按预防细菌战的九个要点行事。

不到十天,去三里畈请求冯旅长给天门口派几名军医的王参议就接到段三国的

电话:“宪兵队已名存实亡了,那些屙屎屙尿的事没人愿意管。”回县城布置各区

乡预防细菌战事宜的董重里也听到段三国在电话里发牢骚:“天门口的水土好,往

年别处发人瘟,我们这儿只是打打喷嚏就没事了。硬从公鸡屁眼里往外抠蛋,别人

又会以为镇公所是在发国难财,多收人头税。”分处两地的王参议和董重里不约而

同地想起一个人,他俩通电话时,每十句话里必有一句与傅朗西有关。

消息灵通、见多识广的王参议从未听说过细菌战。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里说书的

董重里更是孤陋寡闻。没人了解细菌战到底有多厉害,说它超过人瘟,肯定会引发

前所未有的恐慌,说它不会超过人瘟,又无法唤起民众应有的警惕。在天门口最善

于发动民众的人非傅朗西莫属,只有傅朗西才会想出最有效的办法,把预防日本人

(bsp;的细菌战的宣传搞起来。王参议和董重里通过不同途径发出的请求,得到的答复完

全一致:傅朗西正在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短期内无法返回天门口。王参议没有从

冯旅长那里要来军医,不是冯旅长不给面子,他的那些军医对细菌战的了解甚至还

不如王参议。冯旅长给他一盒盘尼西林,说若是真的发生细菌战了,得先将自己的

性命保住,才能商议下一步的行动。王参议比董重里早两天返回天门口。他对董重

里说的第一句话里充满懊悔:“我和傅先生之间到底还是没有灵犀呀!”早一天,

傅朗西曾经给紫玉打过一次电话。紫玉在高高的九枫楼上大声对傅朗西说:“我好

像怀孩子了,这一阵特别爱吃酸东西。前几天雪柠又流产了一次。你不在我很害怕,

怕自己不小心将你的孩子弄丢了。”这些话上街人都听见了。

王参议后来责备紫玉:“预防日本人的细菌战是天大的事情,你不向傅先生汇

报,就是失责。”

梅外婆替她辩解:“夫妻之间最大的事应该是生孩子,紫玉这样说话没有错。”

王参议要求紫玉:“赶紧给傅先生写信,告诉他这儿的事。”

紫玉真的写信了,她比任何人都盼望傅朗西早点回来。那个戴眼镜的医生,第

二次从县城赶来替雪柠复诊时,顺便也看了看紫玉。医生不仅看出紫玉曾经流产过,

还一口咬定,除非出现奇迹,这辈子紫玉不可能再怀孕了。紫玉哪会轻易相信,天

天盼着傅朗西回来,同心协力粉碎别人对他们生儿育女事业的围剿。

找不到傅朗西,王参议和董重里只能采用天门口人不会反感的办法,等野地里

的艾蒿长到合适的高度后,由镇公所出钱雇人收割,晒上几天,然后像烧火粪一样,

用那浓烟熏杀在空气中弥漫的细菌。

端午节前一天,王参议正在河堤用一杆大秤称别人割回来的艾蒿,大路上传来

一阵清脆的铃响。有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出现了。负责记账的紫玉情不自禁地挥了

挥手。骑自行车的男人抬起左手正想也挥一下,车轮下面的沙子一松,人摔到路的

左边,自行车滑到路的右边。男人爬起来扶起自行车后,尴尬地问他们见到王参议

没有。紫玉说:“他就是。”作为董重里当县长后推行新政的一部分,县邮政局配

备了两辆自行车。骑自行车的邮递员比骑马带兵的冯旅长还得意,在交割这封不知

何人的来信时,甚至还问王参议会不会写字。王参议笑着回答:“我不会写日本字。”

王参议专心拆信的样子让紫玉特别失望,她要邮递员下次来时,莫忘了将傅朗西的

回信带来。邮递员挑逗地要她将自己的名字写出来。紫玉再三说自己会写字,邮递

员还是半搂半抱前胸贴后背手把手地教她。紫玉的名字出现在邮件记录本上时,邮

(bsp;递员吃了一惊:“你就是那个要董县长判决离婚的紫玉?”紫玉不高兴了:“你应

该说,你就是那个敢嫁给傅先生的紫玉?“不无后悔的邮递员还要去中界岭,他手里

还有一封鄂东行署某人寄给马鹞子的信。

看信的王参议突然瞪着眼睛:“这是写给你的!”紫玉接过来一看,果真是傅

朗西的亲笔信。

我妻:所写的信已收到了,看到你在文化上的进步我很高兴,也很感谢梅外婆

和雪柠对你的帮助。可是,你往后不要再给我写信了,这件事一定要听我的,切莫

自作主张,更不能轻信与己无关的鼓动。这样做可锻炼自己独当一面的能力。上次

在电话中听你说可能怀上孩子了,当时我就想说,今日的环境还不适合你我生养孩

子。前些时,我曾读到一位很有思想的大人物的著作,这本著作是教我们如何打赢

抗日战争,其中一句对你因为月经来了而出现的悲观情绪很有帮助:在一定的条件

下,坏事会变成好事。月经停了三个月又来了,这对想生一个我们的孩子的你是坏

事,放在我们正在从事的伟大事业当中看却是好事。天要落雨,娘要嫁人,月经来

了就让它来,你就别担心我会不会失望了!按我的想法,最好等胜利了再让你当妈

妈。当然,这事也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一朵花提前结了果,也不能将她掐掉。好

在你我夫妻现在相隔天涯,暂时不用为这事操心。为了不因日后相聚时的忘记,我

将想起来的一件事现在就告诉你。女人是否怀上孩子,除了看月经来否,还可以抚

摸乳房。如果乳房由柔软逐步变硬变大,不想生孩子的女人就要当心,想生孩子的

女人就可以高兴了。甚至还可以从夫妻间发生的性事多少来判断,女人刚怀上孩子

时,在丈夫面前会变得特别风骚,加上产道有了一定程度的肿胀,丈夫做性事也会

特别满意。这些都是你将来要细心留意的。还有很多事,见面再说吧。你能猜出写

这封信的日期,我就不在落款上写明了。牵挂你的丈夫。

紫玉羞得不敢抬头:“怎么会有这样做错事的?”

王参议已经猜到原因:“也许傅先生同时写了两封信,装信时将彼此混淆了。”

紫玉没有读出与细菌战有关的内容。王参议更是如此。了解此事的人都在等傅

朗西的另一封信。骑自行车的邮递员七天之后再次来到天门口,以后每隔七天他都

会按时到来。一连三次都有柳子墨给雪柠的信,藏在咸安坊旗袍店里的柳子墨慨叹,

想在武汉买一部显微镜,难如上青天,再过一阵,如果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硬

着头皮回家,请神通广大的柳子文帮忙。

王参议猜测中的傅朗西的第二封信却没有再出现。王参议开始往自己熟知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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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政府的一些秘密行为上想,那封给紫玉的信完全有可能被安插在邮政局里的特务

截走。如果真有那封写给自己的信,特务们是会迅速归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见

不到第二封信的王参议越来越百思不得其解。他反复琢磨:就算是写给妻子的信,

傅朗西也不应该只字不提民众大事,那些围绕月经去来、性事疏密的柔情蜜语明显

不是他的常态。紫玉给傅朗西的信由王参议修改过,字里行间表达的都是王参议恳

请傅朗西抽空回天门口小住的意思:夜里夫妻团聚,白天商议如何粉碎日本人的细

菌战。

傅朗西显然读懂了其中奥秘,所以才在回信的开头说出那样的话。

交情归交情,政治归政治。傅朗西不让曾经是对手,往后还有可能是对手的人,

太深地卷入他的夫妻生活,这一点王参议能理解。日本人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日本

人正在策划的对天门口的细菌战为天下有良知的人所不容,傅朗西却无动于衷,这

让王参议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渐渐地,在时光一次次穿透黑暗之后,王参议明白了

这封信里包含的一些意义。傅朗西刻意隐去时间、地点和身份,说明他目前处境微

妙。要紫玉学会独当一面,是在暗示即将有非常复杂的局面出现。还有那胜利之说,

应该冠以抗战二字,这是一年多来大家早已习惯的说法,笼统地说胜利之后再生孩

子,看来也是有意为之。在这些再也挥之不去的意识支配下,王参议断定第二封信

根本不存在。如此他便有了新的认识:傅朗西想用这种方法来暗示,他所代表的政

治势力正在受到死亡的威胁。

方便于细菌战的春季终于过去了,在南方高温的夏季里。生命力弱小的各类微

生物大都处在蛰伏状态,想要人为地将它们调整到亢进状态几乎是不可能的。梅外

婆还记得《细菌学课程》中的关键内容,她要长时间处在紧张状态下的王参议抓紧

时间调整一下自己,六十多岁的人了,稍有不慎,身心健康就会失控。况且接下来

的秋季,又是那些丧尽天良的人运用微生物作为致命武器杀人的理想季节。

九 三

因为柳子文的到来,失恋的王参议才没有离开天门口。

西装革履,面相比梅外婆还白嫩的柳子文现身天门口之前,没有任何预报。在

凉亭里用打架花比输赢的众多孩子,由一镇和一县领着,一窝蜂地跑进下街口,逢

人就说,来了一个长得不男不女的人,要找柳先生。何止是王参议,连柳子墨都惊

讶不已,诚如孩子们所说,在柳子墨的眼睛里,兄长柳子文形神当中那些熟悉的成

分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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