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天亮的眼窝里滚出两行热泪,雪柠擦了一行,另一行留给他自己。一一行眼
泪不算多,雪柠擦起来非常仔细。深感委屈的常天亮有足够的时间,抬起手来用手
背将另一行眼泪擦得干干净净。
“我是个百无一用的人,只有这点别人没有的东西。我将它当成世界上最珍贵
的礼物送给你,你不接受,我会死不瞑目。一个人错将别人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
另一个人错将别人的父亲当成自己的父亲,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觉得无关紧要?若
不是你,换了其他人,哪怕将金砖摆在面前,我也不会开口。你说说,它为什么不
重要?为什么不珍贵?你若是怀疑我有别的用意,那就算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行吗?〃
“我惟一想要的礼物是你能马上回家。”
(bsp;“可是,我想死在你面前。”
“这么说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你。”
雪柠转身就走,常天亮怔了怔,收起东西乖乖跟在她身后。临进下街口时,雪
柠趁着脚下一滑,轻轻地往常天亮怀里靠了靠。四周没有别人,常天亮情不自禁地
搂抱着雪柠的腰。在无法再近的距离里,雪柠嘟着嘴唇温柔地冲着常天亮的脸庞吹
了一口清香之气。北风很快吹尽了雪柠的气味。
常天亮迷迷糊糊地睡在自家床上,忽然觉得屋里有女人。
“我是荷边。”
“你来做什么?”
“你的说书赶上董重里了,我喜欢听。”
“莫尽说好听的。”
“好吧,我说实话。是常娘娘求我的,让你也尝尝女人的甜头。”荷边温情脉
脉地钻进被子时已是一丝不挂。
常天亮长叹一声:“还是亲娘亲呀!”
荷边也像新娘那样被常天亮关了三天。分开时,两个人都有些依依不舍。荷边
竟然说,希望瘫在床上的丈夫早死早托生。
常天亮很快就有了第二个女人。这个女人跟着做木匠的丈夫从天堂一带搬来下
街不久,在河里洗衣服,路过凉亭时听说书出了神。常天亮故意让鼓槌掉在地上,
木匠的女人捡起来时,他趁机紧紧握住女人的手。木匠的女人嘴里说别这样,手上
却没有半点挣扎的意思。常天亮刚摸完一只乳房就对她说:“去我家吧!”一番欢
娱之后,木匠的女人不肯走,说是丈夫带着徒弟出门去了,夜里才会回来。天黑后,
木匠的女人才摸索着穿上衣服。木匠的女人说,常天亮若是想她了,就大声说书,
只要能脱身,她一定会来。那一天,常天亮心里突然又为雪柠难过。他大声吼了一
段说书,没过多久,木匠的女人便从后门钻进来。木匠这天没有出门,女人没有时
间上床,就在椅子上要了常天亮。
荷边的丈夫终于死了,因为守孝,她与常天亮重新见面的时间拖了好久。好不
容易等到这一天,荷边又话外有音地要求常天亮别将自己弄得怀孕了。常天亮多心
一问,果然是雪柠已经怀孕了。
常天亮也不想让荷边怀孕,每每不等荷边穿好衣服,就要她蹲在地上,像青蛙
一样在屋子里来回跳。荷边跳得很认真,累了歇着时依然蹲着不起来,像是躲在麦
(bsp;地里屙尿。荷边说,常天亮娶个年轻寡妇做老婆最划算,寡妇都是过来人,伺候男
人的本事滚瓜烂熟,又因为不想再做寡妇,所以格外心疼男人。常天亮不想听这些,
他要荷边到外面去说,不想嫁给他的女人就不要上他屋里来。恣意放纵后,常天亮
趴在被子上睡着了。荷边想走,到了门口又转回来,睡梦中的常天亮将被子蹬掉了。
荷边将被子盖好,还没放手又被蹬开。几次反复后,荷边只好解开衣服,用自己的
身子温暖着常天亮。没过多久,荷边也睡着了。常天亮却醒过来,右手轻敲荷边的
左乳,左手轻拍荷边的右乳,舒缓地唱起来。
河北常山真定府,子龙出世真威武,一生只辅刘先生。先在河北战盘河,当阳
大战长坂坡,截江曾把幼主夺。汉水不怕曹兵多,保主招亲走虎窝。年到七十更不
弱,独诛四将显威略,到老不遭刀枪祸,三国没有第二个。好个军师诸葛亮,二十
七岁出南阳,博望烧屯头把火,二次烧了新野县,再烧赤壁长江边,妙计千秋传万
年。舌战群儒在江东,三气周瑜借东风,七擒孟获银坑洞。骂死王朗逞威风,又气
曹真把命送。二上出师表,六出祁山中,九伐中原路路通。杀得人头如瓜滚,血流
遍地满江红。五丈原下受秋风,留得姜维尽孤忠。西川一班文共武,马超黄忠称五
虎。可怜只有魏延苦,严颜马岱与张苞,关兴杨仪手段高,又有蒋琬邓伯苗,费袢
秦宓与黄皓,后主才把江山了。
常天亮突然看见一片白云在窗前飘过,他匆匆忙忙地爬起来,开了门往街上跑。
不只是白云,他还看见雪柠正挽着柳子墨的手在河堤上慢慢地行走。“我看见你们
了!”常天亮高声叫着。门前的溪水一闪,常天亮下意识地抬手蒙上眼睛。天上的
白云、河边的雪柠又不见了。常天亮哭泣着回到屋里,说起如梦似幻的事情。
荷边从窗口望去,雪柠的确还在河堤上散步,因为怀孕的缘故,身材显得十分
饱满。因为有阳光照射,一缕金属之光不时地闪耀在柳子墨胸前,那是小岛和子所
赠的钢笔。荷边转过身来,无论那对乳头多么红润,常天亮都看不见了。荷边想说
一句话:常天亮若是答应娶她,莫说穿无袖旗袍,就是不穿衣服,她也敢往街上走。
荷边憋着没说这些,温存地劝常天亮:“还是到我身上来吧!”
第八章 乳头少于脚趾
七 五
三年前的一九三二年十月十日,在政府军第四次围剿战中苦苦挣扎数月的工农
红军第四方面军,再也无计可施了。实际上,从撤离天门口开始,这支军队就只能
无可奈何地逃离大别山区。八天之后,他们便到达枣阳县的新集镇。位于湖北省中
(bsp;部的此新集镇,让这群在连年战火中御敌守土的人想起位于河南省光山县的彼新集
镇。作为赫赫有名的苏维埃之都,不久前被攻占它的政府军屠城了。挥之不去的种
种怀念,促使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的指挥员,不约而同地达成一种默契,都想毕其
功于一役,乘胜打回大别山区。为此,第四方面军毫无保留地派出包括一向只作为
预备队的少共国际团等全部兵力,与围追堵截的政府军第一师、第十师、第四十四
师、第五十一师、第六十五师、第六十七师、第八十三师和独立第三十四旅,在一
片被两道山梁包裹着的丘陵地带恶战两天两夜。杭九枫等人在天门口被强行裹挟进
来后,一路上只要与政府军交战,或是摧枯拉朽般大获全胜,或是大浪淘沙般落荒
而逃。北风扫过来,南风卷回去,这样打仗全靠人多势众,显不出英雄本色。一九
三二年十月十九日黄昏,一到天黑就收兵的政府军出乎意料地以五个整团兵力发起
集团冲锋,突破侧翼防线,快速杀到第四方面军的总指挥部附近。千钧一发之际,
从那座不起眼的小山后面冒出十几个肩挎红布带、手持冲锋枪的少年。为首的杭九
枫两手各使一支冲锋枪,一边冲锋一边开火,硬是将一支几千人的突击队打得鸡飞
狗跳,风吹落叶一样后退几里才稳住阵脚。这场生死大战的终局再次重复着已经有
过的许多战例:第四方面军粉碎了政府军的战役企图,却不得不像失败者那样,来
不及收拾起有限的战利品,便仓皇上路,失望地背向大别山区迅疾而去;政府军在
战场上被打得落花流水,仍然以胜利者姿态继续穷追猛打。
在枪林弹雨中餐风宿露的红四方面军,先跑到河南省的新野、邓县,又跑到陕
西省的汉中,在离西安只有几十里远的地方虚晃一枪后,才由北向西翻过秦岭进入
四川。这时候的杭九枫已经是少共国际团赫赫有名的敢死队长。与独立大队敢死队
长比起来,少共国际团敢死队长更能施展杭九枫的身手。驻守四川省的政府军,铁
了心要打立足未稳的第四方面军,不得已而为之的万源保卫战如火如荼地进行了九
个月后,第四方面军一改往日不管胜败结局相同的情形,结结实实地站稳了脚跟。
就在这时,视打仗为家常便饭的杭九枫受了伤,一颗炮弹落下来,进裂的弹片
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撕裂了他的手背。伤口很大,杭九枫却没当回事,喊来卫生员
用绷带包一包,丝毫不影响他继续冲着政府军开枪甩手榴弹。坚持了四十几天,万
源保卫战终于取得了全面胜利。杭九枫手背上的伤不见好转,而且一天比一天痛得
厉害。前沿包扎所的人上阵地来为他换药的次数多了,也对自己的处置产生了怀疑。
征得杭九枫的同意,包扎所的人将一只尖锐的镊子伸进那处既流血又流脓的伤口,
经过一番令杭九枫撕心裂肺的仔细探查,发现一块绿豆大小的弹片紧紧嵌在骨头里。
(bsp;杭九枫不得不从整整守了十个月的阵地上下来,用白色绷带吊着手臂。去后方医院
接受包扎训练的人说必须在麻醉条件下才能进行手术。这条用血肉之躯构成的防线
几乎没有纵深,成也一道山梁,败也一道山梁,杭九枫轻易穿过防线来到后方,算
上所有弯曲,路途不会超过五里。如此薄弱的阵地,政府军用了十个月也没打开破
绽。杭九枫讥笑山下那些无功而返的政府军连乌龟都不如,乌龟还能找条地缝钻过
来,那些家伙是卵屎,只配一辈子躲在卵子里。坐在战壕里休息的士兵开怀大笑,
这样的笑话仿佛能给人以新的战斗力。
在离火线不到十里远的地方,杭九枫再次碰上了五人小组中硕果仅存的欧阳大
姐。这是他离开天门口后,第二次碰上欧阳大姐。第一次是在枣阳新集,杭九枫身
先士卒,以十几个人的战斗力。打垮政府军的五个团,欧阳大姐站在离张主席很近
的地方,参与了那场接见。张主席说的话杭九枫一句也没记住,反而是欧阳大姐那
些声音小得听不清楚的议论,一直让他难以忘怀。欧阳大姐仍然领导着那支让人闻
风丧胆的政治保卫局手枪队。两个戴眼镜的人,被他们从一群穿了军装却没有背枪
的人里挑出来,拉到旁边的小河里。戴眼镜的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要求,不要将他们
的尸体扔在水里,这场保卫战死人太多,尸体没有及时掩埋,弄不好会有瘟疫流行。
手枪队的人显然不喜欢哕嗦,叭叭两枪响过后,竟然从死者身上摘下眼镜,扔给一
个被称作老彭的人,并且讥讽地说,摔了一副眼镜,赔偿两副眼镜,这种好事一辈
子也不可能碰上第二次。杭九枫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正要转身离去,被押人群
中有人叫起他的名字:“九枫,救救我!”杭九枫万万没想到,叫自己的竟是余南
瓜。余南瓜是独立大队敢死队的一名班长,也是同自己一起强行补充到第四方面军
中的。“他想逃跑!”欧阳大姐也认出了杭九枫。“我想回天门口!”余南瓜没有
叫冤枉。余南瓜的家人不管男女都是这样,一年到头听不见他们说几句话,要说的
话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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