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些都是简易的防空工事,警报声一响,来得及跑的人,可以跑到就近的山洞里去躲避,实在跑不及,就只能在这种地方暂且隐蔽……”
接话的是一个身裹长袍的当地年轻人,他本是跟着马队一起来的。据说,以前在中土大都跟着家人学习经商,战争爆发了,才回来效力。甫一上岸,莫尕德就把我的替身交给他照看了。
他叫阿伦,看上去比爰慧大不了几岁。只是说话非常低声嗫气,似乎怕惊动了前面的大人物。好在我的替身走在最后,还能跟他小声嘀咕两句。也许是家乡观念在作祟,爰慧只要见着一个会说一点中洲话的人,就跟见了老乡一样兴奋。在船上的那些日子,哈里和莫尕德两人自有公干,不可能天天找他们,就剩一个医官能说会道,又跟人家成了海阔天空的牛皮朋友,一得空,径跑医务舱。
细细观察,正如阿伦所言,凡是好久不见山洞的地方,都挖有一个接一个的壁龛似的窟窿,不深,最多能容一两个人,外加一两头牲口。而在那些真正的山洞门口,总是有几个持枪的老百姓装束的人在那里守卫。见着马队过来,他们行的倒也算是军礼,只是跟莫尕德的那一种相比差得太远了,看上去让人有点忍俊不住。
“空袭!快!”
行到一个半山腰,突然听到几声枪响,路上的行人,立刻纷乱起来。只见马队的前端突然一拐,不见了,爰慧不善驾驭,正在手足无措之际,阿伦已经撵了上来,不由分说就把我的替身从马背上拖了下来,刚好旁边有一个窟窿,两个人就躲了进去。
刚刚趴下,路上立刻扬起了一阵尘烟,是飞机在直接扫射,哒哒哒哒,欲断还连,有如疾风暴雨一般,沿路一扫而过。
但听一声惨烈的嘶鸣,原来是爰慧把马遗忘在路中央了,敌机已经打中了它,只见它扬蹄怒立,奋力甩着长鬃,好象在驱赶蚊叮虫咬似地,直到力竭而倒。它的头部也中弹了,喷出来的血,直接甩到了爰慧的脸上。我的替身吓傻了,情不自禁地跳起来,似乎想逃,又不知该往哪里跑。
就在这时,阿伦过来用力一拽,拚命把他压倒在地,又听得一声马的悲鸣,好象阿伦的马也给拖倒了,紧接着就是一个非常尖利的呼啸,自天而降,我想这下可完了,听声音,敌机是照准窟窿直接扔炸弹了,随之一声轰然巨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一张洁白的病床上了,浑身摸摸,除了腹部和肩部两个老伤口有些隐隐作痛外,竟然没有发现新的伤口。唯一的不适,就是耳朵里还有一点嗡嗡作响,想来是刚才那枚炸弹作的孽,想起来真让人心有余悸。
转眼四下一看,阿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床头边了。他倒好象负了伤,一支缠满绷带的胳膊,悬吊在胸前。看神情,似乎伤得并不很重。
“没事了,您肩背上的伤口给震裂了,出了不少血,现在还疼吗?”
“好象不要紧,你呢?胳膊到底怎么回事?要紧不要紧?”
“没事了,只是被我的马压了一下,脱臼了,可能得几天使不上劲……”
“马?你的马……”
说话时总带着回音,显然这医院设在一个山洞里。爰慧顿时起了好奇心,不觉得多溜了几眼。
“真是咱俩的马救了咱们,那个窟窿实在挖得太浅,我只好拉我的马压在我们身上当掩体,那马肚子全给炸烂了,我在它的身上挖出了四十五个弹片,连带我身上擦破的三个小伤口,一共是四十八个,我把它们跟马一起给埋了……”
“四十八?!我的妈呀……”
“没事,我也就擦破了点皮,它们甭想碰着您……”
“我昏迷了多久?”
“没多久,不算黑夜,也就是两天半多一点,可能是不习惯骑马,初次骑马都会累散了架,所以得多睡了一会……”
“哇,我昏睡了三天三夜?”
“我也睡了一天一夜多……”
“那马……”
我的替身蓦然想到了那匹临死前惨叫的马,不觉神情为之一怵。我立刻提醒他,其实真正救他的应该是这位凤麟小伙子,正是他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爰慧,至于那马,不过是最后的一道屏挡。人家不说,自己可不能装聋作哑。
“原来还是你救了我,阿伦,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不用,根本不用,您这是初来乍到,我已经习惯了。您难道没听见莫将军刚才怎么吩咐我的吗?您在这里的一切,已经统统交给我了,对我来说,这是一种难得的荣誉,同时也是我无上的责任。他都说了,您是一个了不起的少年英雄,莫将军是我最崇拜的人物,他所说的英雄,也应该是我的崇拜对象,别说这么一点小事,您叫我干什么都行。根本用不着客气,否则的话,您就是不喜欢让小阿伦来伺候您了……”
“怎么可能呢?舍己救人,你才是真正的大英雄,我敬佩你都来不及呢。你受这么多的伤,还不都是为了我……”
“假如让您也受了伤,那是我的严重失职,别说莫将军会饶不了我,就是我自己,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你真好,阿伦……”
“您才真好,刚开始接触,我还以为您挺难伺候的呢,就象莫将军一样,少年英雄就该有很大的脾气,没想到您跟我妹妹一样,说话一点也不粗鲁……”
“你妹妹?哈哈哈哈,难道我真象一个女孩子吗?到底算是一只小狗小猫?还是一头小绵羊?咩……”
爰慧伸长舌头,作了一个鬼脸,阿伦给逗乐了,两人一齐拍手大笑。年纪正好相仿,自然也就少了许多拘谨。
“刚才你睡着的时候,苍鹰号上的医官巴博来了,他是我的族亲,论辈分我该叫他一声舅舅……”
“巴博?!潜艇上的那位医官?人呢?他走了吗?”
“是这里的医院把他临时调来,了解您和王爷的病情,办完交接他就走了,说是等下次归航,再来看您……”
“下次归航?这么说他们又要出发了?”
“这我不该问,反正他这么说了。他还说您力大无比,一个人就救了整整一条船……”
“你别听他的,不过是一个机缘,凑巧而已,就象你刚才救我,你大概也没想那么多吧?”
“我就怕您受伤,哪有功夫去想别的。脑子里一个劲儿说,完了,我没保护好莫将军的客人,我该倒大霉了……”
“我这不好好的吗?阿伦,你永远不会倒霉的,用你们的话说,独一至尊的主,自在冥冥之中保佑着我们呢。对了,以前你是干什么的?”
“以前?回来的路上,我不是已经跟您说过了一次……”
“我指的是今天以前,就是你到码头上来之前……”
“我一直干这个呀……”
“一直干这个?可那时候,我人还没到呢……”
“哦!不光您,有很多我们凤聚两洲的海外移民,比如从前到了你们中洲,现在想回家跟自己的父老乡亲并肩抗敌,我就专门负责接待他们……”
“这门差事好,比上前线安全……”
“您该不是在挖苦小阿伦吧?”
“没有啊!怎么说?”
“我一直要求上前线,可就因为我会说中洲话,他们一直不予批准,就数中洲返乡的人多,可这里的下层官员中,会说中洲话的人实在太少。没办法,只好服从命令。对了,您跟莫将军既然是最要好的朋友,能不能帮我说说?”
“说说?”
“对啊!让他直接批准我上前线……“
“你上前线?哪……你走了之后,谁来陪我?”
“我不知道,您不是来帮我们打仗的?要不,我给您当贴身副官也行……”
“贴身副官?打仗?嘿嘿,我自己也不知道……”
随即一想到自己多咎的经历,未卜的前途,爰慧只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尴尬,不觉自我解嘲地干笑几声。
(bsp;“对不起,也许我不该问,您跟莫将军一样都是少年有为的大人物,小阿伦不该多嘴多舌……”
“别老是什么小阿伦,小阿伦的好不好啊?单从外表看,你的年纪也不会比我差到哪里去,今年十几?”
“十八不到……”
“嚯,还比我大一岁呢,这样吧,我就叫你阿伦哥,你就叫我爰弟,谁也不麻烦,好不好?另外也不要称呼您了,好象我跟哈里王爷一般年纪似的……”
“对不起,是不是小阿伦说错了什么?惹您生气了?”
“哪跟哪啊?”
“可是您刚才这么说……”
原来这家伙以为爰慧在说反话了,看来这里的等级观念真是非同一般。
“如果真的是这么说了,打死阿伦也不敢……”
“没什么,这跟你无关。”
他禁不住摸了一下阿伦的肩膀,想表示一下自己并没有为之生气,不料一摸之下,发现人家比自己还要孱弱几分。
“对了,你难道一点也不怕打仗?”
言下之意,似乎是你的身体也太差劲了一些。可真叫阿伦会错了意,当即一昂头蹦了起来。
“早已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了,怕也没什么用。已经由不得我们怕了,什么都没了,不拚命,人家也不会放过我们哪……”
地位虽然卑下,阿伦的自尊心倒是一点也不弱。爰慧只怕越说越不投机,从今往后再也没人陪自己说话了。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说真的让你去打仗,你会不会害怕?我想我一定会非常害怕,跟人打架我也就一次,打仗……”
“但愿您不是在讥笑我,我想您不会。要说我肯定也会害怕,可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妹妹,我一家人都叫蚩尤人给杀了,要是土笆港丢了,凤聚两洲就要统统沦陷,只怕我跟我的妹妹再也没地方可去了……”
“你们……不能逃吗?”
“逃?往哪儿逃?”
“中洲,比如说中土大都,你原来不就在那学生意吗?”
“那是跟我的父亲,可他已经被蚩尤人的飞机炸死了,还有我的两个哥哥,也都统统牺牲在前线了。我的老家本是在一个全凤麟洲最漂亮的,不!应该说是全世界最最漂亮的一个渔港,我们那里有不少人家,专门贩运珍珠和珊瑚到外埠,包括你们的中土大都,妈妈和妹妹,负责在家里收货,蚩尤人来了,就妹妹一个人逃了出来……”
“实在不行,你……对了,你完全可以到我家去,我家在中洲艮山州的历山城里,家里的房子好大,别说你一个,就你妹妹一起来都行……”
“这……”
这一回,阿伦总算体会到了爰慧的真情诚意,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但就一下,旋即抹了个一干二净。
“谢谢您为阿伦着想,但这是绝对不可能。这是一场圣战,独一至尊的主赐给了我们这片土地,就是要我们与之同生共死,我们绝对不能背弃主的意愿,主是永远不会放弃我们的,即使不幸战死,也是独一至尊的主早已作下的安排,来世,主必定在来世给我们更多的赐福……”
“那……那土笆港……土笆港能守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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