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57章

作品:梦断关河|作者:打倒一切|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11 09:16:36|下载:梦断关河TXT下载
  男人一走开,两位公子爷互相看看,英兰说:“花名叫梦兰、梦菊?……”天寿立刻接口道:“兰是咱家姐弟的排字,咱爹字菊如……”

  两人一起上前拉开了帷帘,二十多块花名水牌整整齐齐排在那里,头一行前两块就是梦兰和梦菊,名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凑近一点,看得清清楚楚:“京、粤昆曲名师柳知秋之再传弟子”。天寿啊了一声,姐弟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外场【外场:妓院中的男仆。】送上手巾把,娘姨和大姐【大姐:妓院中的未婚女佣。】先后几次奉茶,很客气,可也都不住地朝客人脸上不大客气地看来看去,看得英兰和天寿心里发毛。

  终于有个小大姐来请客人登楼了,说是台面摆在梦兰姑娘房中。

  楼梯口,那个俊俏男人迎着他们,笑问道:“公子爷可还要等朋友来?可还要叫局【叫局:写局票招妓女陪席。】?”听到否定的答复后,他又笑着说,那么台面上只四个人太冷清了些。英兰天寿不再答理他,径直上楼。

  一个轻俏的女孩子声音娇滴滴地喊:“兰姑娘菊姑娘,客来了!”

  姐弟二人心跳如鼓,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瞬,上天肯不肯发慈悲、现奇迹,给他们骨肉重逢的惊喜?

  粉红色的纱帷左右分开,梦兰梦菊袅袅婷婷地步出香闺,款款相迎。

  英兰天寿登时凉了半截:两个姑娘淡妆如仙,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其中一个眉眼间与大香小香有几分相像,另一个则全不相干。她们当然不是大香小香,但她们怎么会是柳知秋的再传弟子?会是哪一位师兄的高足?

  房中四张高背椅围着一张摆着鲜花和酒具的大圆桌,上方悬着两盏湘妃竹绢片彩绘翎毛方灯,大白天也点得通亮;四周整齐有序地摆着大理石红木雕花罩大床、穿衣镜、自鸣钟、梳妆台、大理石红木雕花美人榻、碧纱屏风、红木八仙桌和太师椅;墙上有中堂山水和泥金笺对、镜框字画条屏;各处有高脚红木花架托起的彩绘瓷花盆和插着鲜花的彩绘瓷花瓶,花盆里全是兰花,阵阵幽香在屋里飘逸……

  两位姑娘美丽又聪慧,温柔如水,笑容似春风那么暖人心扉,琅琅笑语,令天寿想起听泉居旁清脆动人的丁冬流泉。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醉,渐渐渗透了天寿,他仿佛走进了极美极美的梦……

  轻移步,他走近碧纱屏风,打量屏风画上衣带随风飘舞的仙女;靠拢梳妆台,打开紫檀洋镜妆盒,一股熟悉的脂粉气息扑面而来,竟使他心头一痛,几乎落泪。

  他抚摸着胭脂水粉、绢花珠花和金银水钻头面【头面:旧时妇女头上妆饰品的总称。】、手钏,美丽的色彩和晶莹的光芒像针一样锥进手指,穿透肌肤,直达血脉,使他感到阵阵带着刺痛的温暖和爱恋。

  大床边衣裙架上搭着五颜六色的衣裙,柔软闪亮的丝绸锦缎衣料上绣着极美的花样,镶着搀有金丝银线绣织得缤纷华丽的花边,他知道由于花边和绣品非常繁复精细,每只袖子都有五六斤重,穿到身上该多么挺括漂亮!

  哦,这件提花缎大襟袄太美了,用四合如意云肩做领沿真是高明啊!领沿以及襟沿、袖沿,都绣着婴戏图和亭台楼阁、拱桥、竹石,淡紫的颜色那么轻柔、神秘,像梦里的轻云和雾霭一样……

  突然看到姑娘中的一位站在穿衣镜前,娇美地抬起一臂,伸出兰花指轻掠如云的鬓发,他顿时浑身焦躁,心头激起强烈的渴望:穿上那美不胜收的衣裙,梳一个盘龙髻,把亮晶晶的头面和绢花插定,再描眉打鬓搽粉拍胭脂点唇,难道他不能把这两朵名花比下去?……

  脚下不知怎么就移步到了大穿衣镜前,恍然看到镜中的自己,迷迷糊糊,总看不清楚,他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像撞钟一样,一下一下,跳得又慢又沉重,重得要将薄弱的身躯撞开撞碎!一瞬间,蒙在他心头和他镜中身影上的雾霭散开,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在这充满女人气息的环境中是这样舒适顺心合意,他的天性使他依恋这里,甚至希望属于这里——哪怕这里是为人们所不齿的狎邪曲巷、下流青楼!他看清楚了:桃腮樱唇,柳眉星眸,绣衣闪闪,长裙翩翩,是我,那就是我!我应该是,也确实是个女人!……

  那件美丽的淡紫色的提花缎大襟袄不知为何就在他手中,这一刻,死心塌地做个男人的决心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很自然很轻松地把淡紫色穿到身上,收拢双脚莲步站立,做了一个杜丽娘出场整鬓的娇柔动作,于是,镜中一个绝美的女子在对着他温柔地微笑,清清楚楚,清清楚楚……

  “啊!……”其他三人异口同声、轻重强弱不同地喊出来,对这位公子爷的古怪行径大惑不解。活泼伶俐的梦菊立刻跑到他跟前,笑嘻嘻地拉住他的手,歪着头娇憨地说:“啊唷唷,真真是千娇百媚,百媚千娇!我要叫你一声阿姐,可好?……”

  梦兰虽然也用手绢掩着嘴笑,却拿出名妓和做姐姐的派头,指责道:“梦菊快勿要胡闹!哪能就去牵手!……”上等妓女初次见客必须做淑女状,主动示意是不成体统的。

  最难堪的还是英兰,天寿的行为叫她丢脸,太不合大家公子的身份了!在过梨园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知遮掩反倒故意出丑,无非想讨得两个小妖精的欢心。于是英兰红头涨脸地喝道:“天寿!你疯啦?这是干什么!”

  天寿像看不认识的人那样,望着英兰。聪明伶俐的小梦菊已经替他脱掉了女衣。幸而小大姐用托盘送上四果品、四冷碟,及时救了场,英兰很快恢复常态,天寿视而不见地望着,没有做声,仿佛还在做梦。

  梦兰和梦菊请客人入席,天寿仍是恍恍惚惚,眼睛里一片若有所失的怅惘。梦兰拨动琵琶弹唱了一曲《思凡》中的《山坡羊》,天寿似乎也没听到。英兰极口称赞一番,立刻不失时机地说,这么地道的昆腔现在不容易听到了,不知姑娘师从谁人?

  梦兰掩着琵琶笑道:“公子爷没有看花名牌吗?我们都是柳老先生的再传弟子哦!我们师傅是他老人家的徒弟呀!”

  “你们师傅是何名讳?你们可见过柳老先生?”英兰立刻追问。

  “我们师傅已经过世了。”梦菊接口说,“柳老先生无缘得见,真是憾事!”

  四热炒、六小碗陆续上桌,姑娘们忙着一一敬菜,把这话题撂下。

  英兰微微一笑,说:“我这幼弟最好昆曲,不时粉墨登场——如今世家子弟玩票竟成风尚,方才他那样,习气使然,见笑了……不过,他最好柳派昆腔,平日也爱唱,让他票一曲,就教于梦兰姑娘,可好?……天寿,哎,天寿!”

  天寿从迷茫中惊醒,接过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顿开喉咙就唱。唱的也是《思凡》,那段他最喜欢的《香雪灯》: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橱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软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裰?……

  两个女孩儿听得呆住了。英兰也望着天寿,惊异他竟唱得这么好。楼梯下面一时间围了许多人,连那个俊俏男子在内,这响遏行云、韵味浓郁的曲声,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开始还窃窃议论互相询问唱者是谁,后来全都静悄悄地听,静得仿佛没有一个人。

  一点轻微的骚动,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是女人的小脚在走,但走得蛮有力气。脚步声消失的时候,一个丰腴高大而又风姿不凡的佳人出现了,她满头闪亮的首饰和极其华丽的衣裙,远比年轻的姑娘们鲜明灿烂,逼得人一时睁不开眼睛。梦兰梦菊看见她立刻站起身,天寿也停了唱,英兰故作高傲地慢慢转过头去,可两人的目光一碰,便再也解不开,竟一起怔住。

  英兰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又不由自主地朝来人慢慢走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对方也在慢慢地朝英兰走近,一双亮闪闪的眼睛也不曾离开过英兰的脸。

  “你?……”英兰迟疑地说。

  “你!……”高贵的佳人这一个字像是口中喷出来的,她一把抓住英兰的手,说了声“跟我来!”拉了就朝门外走,楼板上一直响着她们的脚步声,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天寿和两个姑娘面面相觑,完全蒙了。

  过了好一会儿,天寿才问:“她是谁?”

  梦兰说:“她是我妈。”

  梦菊说:“她是我干妈。”又补了一句,“状元坊就是她的。”

  天寿惊异不定,梦兰的妈却又快步出现在面前,一把抓住了天寿的手,满眼满脸都是泪水,冲得脸上的脂粉狼藉一片。她腾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天寿的面颊、耳朵乃至后颈,眼睛也在天寿脸上流转,像在回答自己心里的什么问题似的喃喃地说:“是,是他,没有错……”

  “你……”天寿被她摩挲得很不自在,说,“你干吗?”

  她凄然一笑,拉了天寿就走,离开了这处让天寿依恋难舍的所在。

  第二十九章

  天寿从没有被这样的手握过:温软如绵,光滑如丝,柔若无骨,握得却很有劲,叫你不易挣脱。不用看不用闻,就能知道这是一双细腻修长白如葱管的香喷喷的手。紧握天寿的手拉着他疾走的高大妇人,更吸引了天寿的所有注意力:她真是美丽非凡!但你无法猜到她的年龄,可以认为她已经在三十岁上下,但也会觉得她还是个二九佳人;奇怪的是,青楼女子的娇媚妖艳和贵妇人的高雅倨傲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在她的身上糅合得浑然一体,这也真是前所未闻。

  天寿注视她,打量她,发现她,欣赏她,默默地顺从着她,竟忘了说话。她倒猛然停步,似喜似悲地看着天寿,说:“你这孩子,怎么也不问问我是谁,要拉你到哪里去?”

  天寿如梦方醒似的说:“哦,哦,你是谁?要拉我到哪里去?”

  她哭笑不得,说:“你是学舌的鹦鹉呢,还是个俊眉俊眼的小傻瓜?”

  天寿的机灵劲儿上来了,笑道:“就当我是小傻瓜好了,谁叫你长得这么好看呢?把我看傻啦!……真的,你是谁?”

  她一笑,又亲切又得意:“走吧,到地方你就知道了!”温软柔滑的手在天寿脸蛋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又拉住了他的手朝前走。

  拐进来弯出去,走过了好多屋角和美丽的廊子,竟没有下楼。一股奇异的花香远远地飘来相迎的时候,他们停在两扇很别致的朱漆门口,门的上半扇透雕着喜鹊登梅,门的下半扇浮雕着竹石兰草。不,不对,天寿细细一看,惊异地发现,兰草和山石倚着的不是竹,而是柳,是垂垂拂风的柳。

  下载

  天寿赶紧抬头去看她,她已经推门而入,把天寿拉进门后,又回手把门关严。

  天寿呆呆地站在屋子当中,不知所措了。

  满堂高贵的紫檀家具没有令他惊奇,一人高的粉彩花瓶和精致的西洋自鸣钟没有令他惊奇,头顶上四具垂了红色流苏、画了花鸟人物的巨大宫灯没有令他惊奇,满壁的名人字画、多宝中的青铜古鼎古尊古觚、两架书橱中的哥窑宣炉印章画册没有令他惊奇,甚至挂在一面墙上的质地一流的箫笛琵琶和古琴也没有令他惊奇;令他惊奇的,使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乃至慢慢阖上眼睛细细品味的,是这屋内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