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起来，又出了yi回神，才将话题拉回来，死死地钉在了今天稍早的事上。“你都说什么做什么了说给姐姐听听。”
她犹豫了yi下，又问，“这事，被嬷嬷奶奶听着了没有”
善桐咬着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yi点心虚：小妾不知分寸，闹得家宅不宁，需要子女辈出面弹压。本来就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嬷嬷奶奶虽然是二房养母，但毕竟也是老太太身边的红人
“我本来在临着大字呢，她是yi句高过yi句，明知道娘不在，也不知是抱怨给谁听。我就忍不住了，冲出去站在她窗户底下，冲了她几句”
她抱着善榴的脖子，在她耳边将自己说过的话复述了出来。“我可没有说yi句假话c大话。站在杨家的地儿说杨家的不是，这话传出去，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家是多尊贵连老家都看不上了”
饶是善榴心思沉稳，喜怒素来不形于色，依然不禁被妹妹的回忆，逗得噗嗤yi声笑将起来，“你啊你啊，娘生你的时候，准是吃了篾片，你这yi张嘴，是刀子yi样利亏得你不是男人，不然科举不成，去做个讼棍，包你财源滚滚，这辈子都不愁吃穿”
善桐见姐姐语气松动，yi下就泥进了善榴怀里，“好姐姐，yi会儿娘要是说我您帮我挡yi挡么”
“怎么。”善榴板起脸来，语气里却依然闪烁着笑意。“现在就怕挨娘的数落了我看你数落二房的时候，倒是很伶俐么，怎么现在又胆小起来”
两姐妹说说笑笑，善榴见水已经开了，便拎起铜壶，又亲自翻了yi个楚窑泥金的小盖盅来，撮了yi小撮上等香片，将热水注入。善桐看得直咋舌，“姐，嬷嬷奶奶又不是外人，再说”
再说身份再高，那也是个下人，出动这泥金小盖盅，似乎也太过分隆重。
善榴看了妹妹yi眼，心中忽然yi动。
从前yi直将她看做个孩子，虽然口舌便给，但毕竟年纪还小，懵懵懂懂，人情世故似懂非懂的，也就没有上心教她为人处事。
没想到这孩子yi大，真是yi天yi个样，就是几个月来，妞妞儿就懂事多了。虽然行事还是疏漏百出，但如今说话做事，都肯用心去思忖。
她就将心底的愁闷露出了yi星半点来，轻轻地出了yi口气。“情势比人强，咱们现如今，还得求着嬷嬷奶奶在老太太跟前多说几句好话。怎么隆重，都不过分的。”
善桐双眉上轩，先还是yi脸的不解，见了姐姐的脸色，旋即又会过意来，她压低了声音，“今儿个在主屋，受了气了”
善榴却是有意没有答话，见茶已泡得，便寻了黑漆托盘，亲自端了，带了善桐穿过西稍间，隔着帘子高声道，“娘，我送茶来。”
待得里头王氏笑着说了yi声，“进来吧。”这才带着妹妹进了屋。
王氏和嬷嬷奶奶正在炕上对坐着说话，嬷嬷奶奶还是西北人的老习惯，盘腿在炕前打坐。王氏却是侧靠在迎枕上，姿态亲昵中又透出放松，显然和嬷嬷奶奶说得相当投机。见到两个女孩进来，她的眼神就落到了善榴手中的托盘上，随即又满意地yi睐，笑盈盈地冲善榴做了个手势。善榴便将茶碗送到嬷嬷奶奶面前，轻声道，“嬷嬷喝茶”
嬷嬷奶奶有几分受宠若惊，再三道，“这也太客气了，大姑娘折杀老身也。”
自从这两母女进门，善榴yi举yi动，嬷嬷奶奶都看在眼里，这礼遇是出于她自己的尊重，还是王氏的吩咐，自然瞒不过老人家的眼睛。
以养娘的身份，得到这样格外的礼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嬷嬷奶奶对善榴的态度yi下就热情了起来。
“yi转眼，大姑娘也十六岁了”她就和王氏感慨，“刚出生的时候，我的头发还没有白呢，第三代的头yi个孙女，yi落地老太太看着就喜欢”
见到王氏母女俩的表情，嬷嬷奶奶的话就突兀地顿住了，善桐更是yi脸的好奇，几乎都要满出来。恐怕要不是有嬷嬷奶奶在场，早就要开口盘问母亲与姐姐这yi趟往祖屋走动，到底是有了什么遭遇。
到底年纪小脸皮薄，善榴先挡不住，她站起身来和王氏说了几句话，便低头向嬷嬷奶奶告辞，“善榴先回房去了，您好歹多坐yi会儿，中午yi道吃饭”
没等嬷嬷奶奶回话，yi甩头就出了屋子。
嬷嬷奶奶和善桐yi道目送她进了西厢，她诧异地吸了yi口气，望向了王氏。“大姑娘这是在主屋受气了”
王氏脸上又闪过了yi丝为难，她才要说话，看了看屋角的自鸣钟，便转了口笑道，“几个奶孙子要回来了，嬷嬷奶奶留下来yi道吃饭吧”
嬷嬷奶奶忙说，“太太忘了，老身过午不食，已是在家吃过午饭才来的。您们只管忙，不用招呼我。”
她站起身看了看窗外，又坐下了，说。“等看过榆哥，我就回去，下午再来和太太说话。”
正说话间，几个男孩也yi前yi后地进了院门。嬷嬷奶奶隔着窗户，yi眼看到了打头的少年，喜得yi下就站起身来，眼中放出光彩，问道。“榆哥榆哥长这么高了”
王氏脸上又掠过了yi丝阴影，她无声地吐了yi口气，才笑道，“可不是，就是光长个子，yi点都没长心眼。”
嬷嬷奶奶闻听此话，脸上顿时也是yi暗。过了yi会，才又打叠起了yi脸的笑，“不要紧，再大些就懂事了”
王氏感激地望了嬷嬷奶奶yi眼，“借您吉言”
4c跪下
yi家人吃饭，嬷嬷奶奶在yi边看着，到底也不像。老人家又在屋里坐了坐，待得闻到了厨房方向的饭菜香，说定了下午再找王氏说话，便站起身来，“还要去主屋走走，这yi向也有几天没过去了。”
王氏忙亲自将嬷嬷奶奶送出了堂屋，“知道老太太几天见不到您，心里就发慌，我们也不敢留您。好歹下午早些过来”
她又依依不舍地握了握王嬷嬷的手，笑着目送她出了院子，待得院门合拢，这才带着孩子们转身进了堂屋。yi家人在西稍间里围坐，让下人们开上饭来。
二房的几个孩子，除了长子善榆c次女善桐之外，都常年在京城居住。想那首善之地，自然是富贵繁华，应有尽有。这yi次随着二老爷升迁外放，拖家带口地回了西北，在这苦寒之地落脚。偏偏下处又狭小，吃食又匮乏，自然不止二姨娘yi个人感到不满。就是几个孩子，看到桌上的几个菜，脸色都有些发苦。就是善榴，举起筷子来，都顿得yi顿，才慢慢地捡了yi筷子酱瓜进口。
倒是善榆和善桐两个人并不在意，善桐闪着双眼，看了母亲yi眼，先夹了yi大块羊肉给善榆，她笑着说，“榆哥，你猜这是谁做的红焖黄羊肉”
善榆眼底顿时放出了喜悦的光，他轻轻yi跺脚，难得不大结巴。“是c是主屋送来的”
王氏笑了，“哦倒是不知道榆哥爱吃黄羊肉。”
榆哥自打满月，便和其余三房的长子yi样，被送到了老太太身边养育。yi直长到十岁，才和善桐yi起到京城生活。足足十年的分别，使得他和这个家庭的氛围总有些格格不入，尤其榆哥性子闷，话又少，王氏居然也是到了今天，才凑巧知道自己这个闷葫芦长子爱吃黄羊肉。
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就憨憨地笑了，却并没有回答母亲，而是大口大口地扒起了白米饭，反倒是梧哥抬起头来看了榆哥yi眼，略带纳闷地道，“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家里送来的黄羊肉干，咱们不知道怎么做好，爹又不爱吃，都拿去送人了。大哥爱吃，怎么不早说”
榆哥还没有答话，善榴已经提醒道，“这里可是老家，不能再叫大哥c二哥的了。”
杨家小五房虽然四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有了孩子，但内部没有分家，说到排行，榆哥虽然是二房长子，但却是四少爷。梧哥要叫他yi声四哥，才算合了礼数。
梧哥吐了吐舌头，“姐姐说得是，下回再不敢了。”
他又笑着说，“今儿在学堂”
王氏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警告道，“食不言寝不语”
孩子们顿时都安静下来，默默地吃完了yi餐饭。
孩子们吃得都快，却并不起身，等王氏搁下碗来，才鱼贯站起来告辞。“我们吃饱了。”
楠哥又笑着问，“樱娘今儿好些了吗”
“大姨娘在里头照看着，说是人已经差不多全好了。应该不是疟疾。”善桐忙向哥哥汇报，“不过慎重起见，还是不让咱们进去看她。”
二房三女善樱c次子善楠都是大姨娘的子女。三子善梧就是二姨娘的骨肉。长女善榴c长子善榆，次女善桐则是王氏亲生。不过几个孩子感情不错，嫡庶差别，并不太明显。
几个孩子又说了几句琐事，善梧就毫无遮拦地打起了呵欠，“天都没亮就要起这半天才吃午饭，这才yi饱人就困得慌。”
善桐也握着嘴直点头，“可不是困得厉害，我要去睡yi会儿了”
她浑水摸鱼，本想就这样混出堂屋，没想人都到了门口，母亲柔和的声音又追了过来。“都去睡吧，不过冬日天短，还要早些起身三姑娘留下。”
善桐顿时知道，虽然母亲自从进屋以来yi句话都没有问，甚至都没和二姨娘打过照面。但自己的作为，是yi点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神。
她yi缩脖子，怏怏地回转进了西稍间里，尽力弓肩耸背，作出了yi副可怜兮兮的鹌鹑相，怯生生地叫了yi声，“娘”
王氏抬起眼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打量了善桐yi眼，又垂下头去，云淡风轻地吹了吹茶盅上的白烟，才吩咐屋里的媳妇，“望江，把窗户打开yi点，散yi散饭味儿。”
便又低头喝茶，将善桐晾在了当地，过了yi会，才抬起头来，轻轻地将茶碗顿到了桌上。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今儿又捣什么乱了说。”
她平素里虽然和气公平，不论是庶子嫡女，都照管得很是妥当，但毕竟身为主母，威仪天生，这茶碗yi顿，善桐吓得是肩膀yi颤，吃吃艾艾的，yi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过了yi会，才心惊胆战地抬起头来，窥视母亲的脸色，见王氏脸色淡淡，沉思不语，心惊胆战之余，又有些不服气地在心里给自己鼓起了劲。
不要说是京里的大户人家，就是杨家村里，有几户殷实人家纳了妾的，哪个姨娘不是老实本分，不要说当着主母，就是当着第二代的小主子们，都恨不得将头垂到地上去就是大姨娘，娘亲自提拔的通房，陪嫁大丫环出身，善楠善樱两个子女都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么多年不也陪着小心，口中是从来都听不到yi句不妥当的话。
她虽然自小也是被母亲带过的，但三岁到七岁这几年间，却是在祖母身边长大。老太太为人方正，对妾字几乎是深恶痛绝，善桐耳濡目染，自然对姨娘们就先有三分的看不惯。到了京城，看到二姨娘这样轻狂的态度，如何忍得下去只是从前地方大，yi个是父妾yi个是女儿，打照面的机会也并不太多。因此虽有几次冲突，却也都并不大，像今天这样冲出去隔着窗子和二姨娘斗嘴，这也还是善桐第yi次如此胆大妄为。
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小姑娘就在心底自我开解了几句，才抬起头来，yi咬牙关，口齿清楚地道，“是二姨娘今天”
她就将自己和二姨娘之间的冲突，交待得明白利落。从二姨娘开着窗子念叨二老爷开始说起，说到了嬷嬷奶奶进屋，越说越是理直气壮，越说越是声高，到得说完了，便抬起头来灼灼地望着母亲，朗声道，“妞妞儿行事无状，惹恼了娘，妞妞儿做得不对。”
还说自己做得不对声音高成这样，态度坦然成这样，做得对不对，只怕善桐自己心里早就有了成见。
王氏不由得有了几分啼笑皆非，她扫了窗外yi眼，也提高了声音，不动声色地道，“你知道自己行事无状，就好跪下”
三姑娘脸上若隐若现的骄傲，yi下就凝固住了。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着王氏，就好像yi脚踏出去居然踩空yi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酸楚，yi下就全涌了上来。
本来以为，母亲性子又和气又大方，不乐意和姨娘计较，大姐又是要出嫁的人了，yi门心思都放在亲事上，哪里顾得上管教姨娘。自己出面说她几句，也是不疼不痒，又占着理，二姨娘就算要闹，爹不在，闹给谁看她要是还知道羞耻，自然也就偃旗息鼓，大家安静，自己也用不着天天听她指桑骂槐伤春悲秋。这件事虽然有越礼的地方，娘是要说自己几句，但心里应当还是高兴的
善桐虽然口齿灵便心思活动，但毕竟年纪还小，yi心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虽然有份，虽然无礼，但顶多挨上几句数落，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yi听母亲的语气，竟似乎全非如此她平时也不是没有犯过错，王氏带着笑不咸不淡地说她几句，也就罢了，是从来没有这样当yi回事，还要她跪下来说话。
她这yi犹豫，王氏面色更沉，yi眼扫过来，善桐身不由己，已经跪了下去。冰凉的地面，顿时让小女孩娇嫩的膝盖yi阵凉疼，她微微yi皱眉，又倔强地抬起头来，咬着唇和王氏对视，竟是不肯在神态上露出yi点下风。
只是到底年纪小，这痛楚又怎么能瞒得过母亲王氏面上闪过了yi缕淡淡的心疼。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
只是这心疼却也是yi闪而逝，她抬高了语调。“二姨娘这么多年来为我们杨家生儿育女，服侍你爹尽心尽力，从情分上来说，和我情同姐妹，从名分上来说，她是你的庶母。她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你yi个做小辈的僭越身份，隔着窗户去下她的面子”
这句话问得又刁又狠，善桐yi时间竟答不上来，yi口气噎在胸口，吞吞不下吐吐不出，难受得她几乎翻起了白眼。月牙yi样的桃花眼也凝聚起了雾气，竟是被王氏的yi句话，就问出了眼泪。
“再说。”王氏看了窗外yi眼，顿了顿，待得西稍间那头的倒座抱厦传出了啪地yi声轻响，才又将声音给压了下来。“不过就是yi碗羊肉，你犯得着这样心疼你自己yi根金镯子，换成羊肉，能供全村人吃几年了咱们在京城住的是什么地儿，在这里住的是什么地儿为了给你们少爷小姐腾地方，二姨娘把东西厢房让给你们，自己在倒座抱厦住这里面的体贴，你难道品不出来她就是抱怨几句，又算什么偏生你还这样不懂事”
善桐再忍不下去，高声驳了母亲的话，“是yi碗羊肉不算什么，咱们家如今富贵了，不要说羊肉，天上飞的地下走的，谁的肉吃不起。可吃得起就能不惜福了么娘也不是不知道，就是祖母这些年来，不过四菜yi汤”
王氏面色顿时yi变，她站起身来喝道，“还学会顶嘴了”
善桐不管不顾，还往下说，“平时口中常说：当时大伯没有考中进士的时候，就是维持这四菜yi汤，都要花费心机。老人家是最看不上这轻狂浮躁，有了点富贵就作践糟蹋”
她虽然年小，但声音却很响亮，透过打开的窗门，都惊动了院中的几头猫狗，使得小生灵们跑动起来。王氏心头火起，不由得上前yi步抽了善桐yi耳刮子，这才将小女孩滔滔不绝的自辩，抽得断在了口中。
这啪的yi声脆响，竟也似乎都传出了窗陇，将院子里的气氛，yi并冻住。
王氏平时教女虽然严厉，但不要说嫡女，就是庶女庶子，都不肯动yi根手指头，纵有弹压惩戒，也多半是以言语说教为主。平时二老爷性子上来了要动粗，但凡她见到的，再没有不上前劝阻。这yi下抽善桐耳光，真是几年以来第yi次动手，就连屋内几个丫鬟媳妇都惊呆了。
善桐更是又羞又气，鼻子yi酸，眼底便聚满了泪水，只是她越是不服气就越是不服软，抽了几下鼻子，终于将眼泪忍在眼眶中，不使下坠。
屋内气氛，yi时间几乎凝固，恰又有yi阵北风从屋外卷进来，还是望江耸了耸肩微微发抖，叫了声好冷，上前合拢了窗子。这才打破了这yi刻尴尬到极点的氛围。
小女孩皮肤比豆腐还嫩，吃得王氏这yi巴掌，脸上顿时已经浮起了红肿，王氏怔怔地望着女儿，眼底到底闪过了yi丝酸楚。她瞥了望江yi眼，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见望江会意领着媳妇们出去了，便又上前拉起善桐，轻声道，“疼不疼”
善桐猛地yi挣，退了几步挣出母亲的掌握，却因为膝盖疼痛，不免有些踉跄，又把炕桌前yi碗茶给带得摔到了地上。这精致的碗碟摔出了yi声脆响，也就将她眼底的泪摔了出来。王氏还没有来得及抓住她，三姑娘就已经抹着眼泪奔出了西稍间，将西稍间门口的软绸帘子，带得yi阵乱颤。
她自小性子强，虽然也娇生惯养，有任性的时候，但几乎从不流泪，这泪珠掉在地上，立刻就是在王氏心里砸出了yi个坑。她几乎是本能地站起来，跟在善桐身后追了几步，这才勉强站住了脚，又沉思了片刻，才打起帘子，把望江喊了进来。
“让善榴去陪妹妹说说话。”王氏yi边思忖yi边吩咐，“你到抱厦里找二姨娘说说话，就说yi会让三姑娘过去向她赔罪。”
望江眼神yi闪，轻声答应下来，“奴婢知道该怎么说话的。”
她略做犹豫，又问，“梧哥那里要是问起来，该怎么说”
“就实话实说。”王氏毫不考虑地道，唇角微微上扬，“看看梧哥是怎么回话的。”
这位和气公道的二太太生了yi张圆脸，虽然威仪天生，但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自然而然出现了两个酒窝。倒让她有了几分不合适的天真却和善桐的笑颜，在神态上有几分相似。她yi边笑，yi边反而回到炕边，又缓缓坐了下来。如若不是拳头犹自紧握，心中的万丈波澜，简直是yi丝不露。
望江看着二太太的笑，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默默地退出了屋子，才要往西厢去时，只听得吱呀yi声，院门便被人推了开来，却是嬷嬷奶奶从偏门进了院子。
和第yi次进来时不yi样，老人家脸上似笑非笑，又有些不忿又有些心疼，简直是yi脸的官司，只是冲望江点了点头，便掀帘子进了主屋。
望江心头yi颤，直觉有些不对。她先往后院西厢，向善榴传了话，便进了倒座抱厦，传达王氏的安排。
她是王氏身边第yi个得意的媳妇，平时也不知走了几次二姨娘屋里为王氏传话，自然是熟不拘礼，yi掀门帘便推门而入。脚步又轻，直到进了里间，二姨娘才发觉她的到来。两边yi打照面，却都是yi怔
二姨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到了墙边，耳朵还贴在倒座抱厦同西稍间相连的那yi面墙上，很显然，她在偷听西稍间里的动静。
望江啼笑皆非，想要说些什么，可yi思及连善桐身为幼女，都要在二姨娘身上栽了跟头，便赶忙又作出了yi脸的恭敬。她正要说话，却只听得了嬷嬷奶奶的声气透过窗门，若有若无地传了进来。
“老太太说，大姑娘的婚事，她是不敢管，不是不想管”
5c帮忙
嬷嬷奶奶和王氏在上房说着大姑娘善榴的婚事，善榴本人却是全不知情。她本人也正在房中，为了自己的心事伤神，待得听到望江传来消息，知道善桐吃了母亲的耳光，顿时又将自己的心事放下，站起身几步就出了门，进了善桐居住的后院东厢。
小五房虽然显赫，但杨家村人丁实在稠密，居住在内围的又都是五服内的亲戚。强买强卖的事，不要说老太太马氏，就连王氏自己都做不出来，而除非是山穷水尽，又有谁会随意典卖祖屋小五房祖屋是四进的院子，歇下老太太并三子c四子两家人，已经是满满当当，这yi间两进的院子，还是说了无数的好话，又许以高价，才从原主手中兑过来的。因此地方虽然不大，但王氏却没有再行置换搬家的打算，确实是用了心思布置的。善桐居住的东厢里外三间屋子，就都是成套的黄花梨木家具，说起来论价值，是要比善榴屋里不成套的那些个铁力木c鸡翅木桌椅更高得多。
这却不是母亲偏心，只是善桐只有十岁，还要在杨家村居住多年，而自己却已经十六岁
善榴就笑着摇了摇头，将思绪从这不该有的方向，又扭了回来。
她侧耳yi听，便听到隐隐的抽噎声气，从里屋传了出来。隐隐约约，还有六州的声气。“姑娘爱之深责之切，您看，太太是从来都不对樱姐儿说yi句重话的，还有楠哥c梧哥，又什么时候受过这样重的管教。无非是亲疏有别，您是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又有谁和您比太太更亲”
六州这丫头是要比六丑明白得多了。
善榴yi边心不在焉地思忖着，yi边掀帘子进了里屋。冲六州使了yi个眼色，这个容貌平平举止稳重的大丫头便站起身来，波澜不惊地退出了屋子，甚至连脚步声都是轻的。善桐只顾伏在被上哭泣，竟是yi点都没有察觉到身边已经换了人。
“娘和我亲和我亲有什么用”她的声音虽然已经被泪水模糊，但话中的倔强，却还是依稀可辨。“我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yi个耳刮子就打过来了。到底谁对谁错她心里有数”
她愤愤地抹了yi把泪水，呜咽声又大了起来。“如果c如果是在祖母身边，二姨娘早就被赶出门了又c又”
话说了yi半，到底还是没说下去，又化作了伤心的抽泣。
善榴望着妹妹乌鸦鸦的头发，心中百味杂陈，只觉得胸中无数心事c无限委屈，也为善桐这没遮没拦的委屈c的不服锁挑动，鼻间竟也有了酸意。她叹了口气，将善桐揽进怀中，又半强迫地抬起了妹妹的脸，掏出帕子，细细地为善桐擦拭起了脸上纵横交错的涕泪。
“十岁的大姑娘了，还哭得yi把鼻涕yi把泪的，你羞不羞”她细声细气地数落着善桐，手上的力道却很轻柔。“别哭，别哭了啊。哭有什么用哭肿了眼睛，明儿去祖屋请安，祖母yi问起来，就又是yi场风波”
提到祖母c提到祖屋，善桐原本哭得迷蒙的眼神，yi下就亮了起来。她张开口想说什么，可神色yi顿，又转为沮丧，善榴看在眼底，不由得就又叹了yi口气。
善桐是真的大了。
小五房老太爷早逝，去世时长子不过十岁，留下偌大yi份家业无人看管做主，族中豪强虎视眈眈，错非老太太马氏精明强悍手腕高超，又教子有方，将几个儿子全都养育成才，今时今日，小五房能否有这份风光，还是难说的事。也正因为老太太劳苦功高，四个儿子从大老爷算起，没有yi个敢把她的话当耳旁风。老太太脸yi沉，儿子儿媳妇就忙着要跪下来请罪，不论老太太发的是什么邪火，都决不会有人敢于顶撞哪怕yi句。
就是这样yi个威风无限说yi不二的当家人，偏偏就和二太太王氏不卯，两人之间心结无数，彼此虽然维系了表面上的和气，但实在也是暗潮汹涌。如若不然，老太太今早也不会表现得那样冷淡，使得母女两人尴尬不已，更增自己的心事说到底，可能还是厌屋及乌，没准就是因为自己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行事作风和母亲几乎如出yi辙。老太太这才yi见就不大喜欢
可善榆和善桐就不yi样了，善榆是从小在老太太身边养大的，善桐也在老太太身边住过三年，那天请安的时候，老太太虽然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偏爱，可和善桐说话的时候，神态就硬是多了几分亲昵。
按照善桐以往的性子，yi旦认了死理，那是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哪天请安的时候，和祖母提上yi嘴二姨娘的事，按老太太那老八板的性子，恐怕立刻就会勃然大怒，把二姨娘叫过去狠狠申斥yi番。刚才善桐那眼神yi亮，只怕就应在了这里。
可不用谁点明白，妞妞儿立刻也就想到了：妾室嚣张，就是主母无能管束不周，这件事要捅到了老太太那里，二姨娘固然没脸，可王氏也就跟着要没有脸了遇事能想到这yi层，已经不是yi般孩子们的小狡猾c小聪明，善桐这是真的开始长大，遇到事情，懂得多想深yi层了。
也好，自己眼看着就要出门子，家里这yi摊子事，是再不能多帮着母亲了。善桐如果可以懂事，只怕在西北，她的能耐要比自己还更大得多。
“你不明白。”善榴就轻声细语地说。“娘心里是只有比你更苦的，你只看到了二姨娘的跋扈，可你想过没有，娘要是纵容你yi个姑娘家踩在二姨娘头上，二姨娘在这个家里，还有脸面可言吗将来岂不是谁都能踩在她的头上。就是你骂得对，第yi个忤逆长上的罪名你还是逃不掉的”
见善桐尚且似乎有不平之色，善榴忙又道，“再说，越发说破了。她跋扈霸道，很把自己当yi回事，家里谁心里没数你看爹对她有过多少好脸色么近年来也是越来越不爱搭理她，可就是爹都很少像你这样当面数落二姨娘，最多就是关起门来教训她。这为的是谁，妞妞儿，你心里不明白”
善桐脸色顿时yi变。
她其实十分聪颖，否则也不可能以十岁的年纪闹腾出这样大的动静，直接下了二姨娘的脸面，说得她是yi句话都回不上来。可毕竟年纪还小，心底只想着我是对的，有理我走遍天下也不怕，就yi心认了死理，不再往深处考虑。被善榴yi语点醒，yi时间居然冷汗涔涔，半晌才艰难地道。
“为c为了三哥”
善榴点头道，“是，这yi层是谁都想得透的。下二姨娘的面子，就是下善梧的面子。你三哥面上不说，可二姨娘哪yi次表现得不得体，他心里是没数的如果他是个糊涂人也就罢了，偏偏又那样明理聪慧，每yi次二姨娘闹出丑事，第二天他饭都少吃几口。你今儿说二姨娘，说得是舒坦了，可你想过没有，这件事要传到善梧耳朵里，他该怎么想”
这六兄弟姐妹虽然有嫡出有庶出，但王氏待之yi向公平，并没有对庶子庶女特别冷眼，日常教养，总是yi视同仁。善桐虽然不大看得起姨娘，但和善梧兄妹之间也很友好。yi听善榴这样说，她立刻满面红霞，羞愧得几乎要钻到被子里，将脸埋起来。这才觉得自己虽然逞yi时之快，说得痛快了，也将二姨娘说得没了声音，可这件事闹得不好，是要伤了善梧的心，只怕三哥以后都不会和自己再好了。
“可可”她还有些不甘，可了半日，犹自道，“在杨家村里，就在祖母眼皮底下。我说二姨娘，也是为了她好，为了娘好祖母有多珍惜物力，大姐你不知道，这件事要是传到了她老人家耳朵里，虽然不至于大发雷霆，但肯定也脱不了yi顿数落。是被我说没面子，还是被祖母说没面子本来娘也不是没有在村子里住过，二姨娘做得不对，我不能说，娘总可以说他了吧”
善榴眼神yi闪，心下竟有了几分惊异。
这年纪的孩子，真是yi天yi个样，昨天还傻乎乎的只惦记着玩呢，今天忽然就开窍了，这话是yi套yi套的，说得又在理，自己竟不能应
她又犹豫了yi下，注视着妹妹迷蒙的桃花眼，心念电转之间，yi转眼就下了决定。
“如果善楠和善梧换yi个生母，娘就说得二姨娘。”无须yi点矫饰，善榴的话里已经充满了苦涩。“妞妞儿，姐姐话只能说到这里，剩下的事，你自己想。但你要明白，你心里的苦，绝不及娘的万yi，很多事娘也不是不明白怎么做才最正大光明可很多事，却不是正大光明c光风霁月这几个字，可以形容的”
善桐不禁yi怔，心头只觉得有什么体悟呼之欲出，却又始终是隔了yi层。她怔怔地望着姐姐，忽然间又感到了无限的失落涌入心头，似乎在这yi刻，天空都要随着善榴的语气阴暗下来，将她yi直以来都深信不疑的的的和平，打翻在地。
两姐妹正是相对无言，屋门yi响，却是榆哥兴冲冲地进了屋子。“妞c妞妞儿”
他使劲跺了跺脚，道，“八房的十c十四叔，知道咱们回来了，特c特意喊咱c咱们出去玩”
两兄妹yi起在西北长大，当然有很多小伙伴yi起玩乐，杨家族人多，年纪相近者，辈分往往相差，这位十四叔说起来，论年纪还要比善桐更小yi些。
他兴冲冲地说完，便在门边站着，立等着善桐出去，过了yi会，才讨好地冲善榴笑了笑，招呼道，“大c大姐也yi起来”
两姐妹对视了yi眼，均感无语，善榴强笑道，“姐姐都十六岁了，没事不能老出门，你你自己去吧。”
善榆唔了yi声，又站到yi边等着善桐，似乎根本没有看出来她的不对，待得善桐要开口说话时，这个眉清目秀，看着yi脸机灵样的少年才惊呼道，“三妹，你哭了”
这句话他倒是不结巴了，可进门如今都有多久了，才看懂了善桐这两个肿眼泡。
榆哥反应之慢，可见yi斑。
善桐倒不如善榴这样，见到榆哥就要伤心，她是惯了榆哥的慢半拍，擦了擦眼睛，才要说话时，忽然间五脏六腑融会贯通，她yi下就明白了善榴的意思。
榆哥虽然是嫡长子，但反应慢成这个样子，脑袋如何可想而知。都十三岁的人了，才认得几千个字，yi本论语都没有读完。指望他考取功名步入官场，倒不如做梦快些。
楠哥虽然读书也上进刻苦，但天分似乎并不多好，用心成这个样子，也没有被老师夸奖过几次。倒是梧哥，自打入学开始，进境就快得吓人，才比自己大yi岁，四书已经滚瓜烂熟，就是回西北之前，还学着做了yi篇八股文出来。爹看了虽然直摇头，说他才会走路就想跑，可yi转身就要为他张罗名师来家坐馆说是说为三个儿子请的，女儿们也要跟着学些才艺。可个中用意如今看来，居然是清晰明白：这老师就是为梧哥yi个人请的
要不是调令忽至yi家人匆匆上路，只怕现在梧哥五经都学了有yi多半了
这么精明的梧哥，又怎么会想不明白，二房将来最有出息的儿子，按理应该就是他不会有错了。
虽说家产是嫡长子继承不能有任何疑问，但善桐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她虽然小，跟在祖母身边那几年，族内为了分家两个字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的纠纷，却也亲眼见过几起。
更不要说小五房当年的艰难，就和祖父的兄弟们脱不了干系
原来娘对二姨娘这样客气，背后还有这么深的无奈，这么深的
善桐有些想不下去了，她甚至不愿意往下去想
“可不管怎么说”
话才说了yi半，善榴就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笑着走到了善榆身边，打发他，“出去玩吧，妞妞儿和我拌嘴了，我正数落她呢。再站着，连你yi块骂。”
榆哥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大姐的吩咐，他微张着嘴，又是吃惊c又是专注地仔细打量着善桐，过了半晌，才迟疑着问，“妞妞儿，你没c没事”
善桐心底yi暖，又是yi酸，只觉得yi股泪意蒸腾而上，几乎又要掉下金豆豆。她忙深吸yi口气，将泪水忍住，低声道，“我没事哥哥去玩吧，我我是大姑娘了，也不能和从前yi样，三天两头爬树捉鸟，被娘知道了，要挨骂的。”
她知道榆哥虽然反应不快，但最善追根究底，忙又拉扯了善榴yi下，强笑着道，“刚才姐姐让我以后不许再随意出去走动，我还哭了呢其实姐姐说得对，我大啦，不是孩子了，要c要守规矩了”
这话倒十分在理，榆哥忧虑地看了善榴yi眼，张开口要说些什么，又忍住了。他转过身踢踢踏踏地出了门口，又回过身来，巴着门为善桐求情，“姐c你c你你别太严了，妞妞儿还c还小呢”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真的很怕被善榴留住数落，便yi转身奔出了后院，转眼已经不见人影。
善榴亲自放下了门帘，这才转过身来，见善桐yi脸的委屈yi脸的不忿，她深深地叹息了起来，“不必说了，姐姐知道你想说什么。你都能把二姨娘说得哑口无言，娘和你大姐是吃素的么可妞妞儿你要记住，二姨娘再怎么样都是梧哥的生母，母子连心，很多事就是咱们占着理，也得容让她yi两分儿，你现在让她yi分，将来梧哥许就能多让榆哥yi分”
善桐只觉得心底yi股极为陌生的情绪蒸腾而上，直入五内，熏得她眼睛酸疼说不出话，却又没有眼泪。她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似乎对母亲和姐姐的很多做法，有了yi点了解，并不像以往yi样，觉得极为费解什么都看不明白。可这感觉仔细yi想，又都消散了开去只是看着懂了，说到底却还是不懂
她的迷茫c困惑与醒悟，似乎也都为善榴yi眼看了出来，善桐抬起头来望着善榴，只觉得她yi双眼利得像刀，直接就刮进了自己心底。她求助yi样c讨饶yi样地叫了yi声，“大姐”
善榴叹了口气，又在善桐身边坐下，将小妹妹抱进了怀里。
“yi会儿，你去给二姨娘陪个不是吧。”她淡淡地道。
屋内静了yi会儿，才响起了yi声闷闷的“嗯”。
善榴就欣慰地笑了。
“你也大了。”她轻声说，“你说得对，妞妞儿，从今儿起，你就是大姑娘了。姐有很多事要教你，也有很多事，要你帮忙妞妞儿，你大了，能帮得上姐姐和娘了。”
善桐仰起头来，迷迷蒙蒙的桃花眼对准了姐姐的杏核眼，她脸上有了些新鲜的东西，不再是孩童的稚气与张扬，却也不是成年人的算计与心机，这是yi种介于二者之间的情绪，尚且还青涩得让人牙根发酸。她乖巧地将头又靠到了善榆肩上，轻轻地应了yi声。
“嗯妞妞儿长大了，妞妞儿要帮姐姐和娘的忙”
6c机灵
嬷嬷奶奶在堂屋坐了很久，到了半下午才抽身出来，进后院和三姑娘打了个招呼，便出了院子。
“我让六丑送您回去”到底还是个孩子，脾气是来得快去得更快，善桐脸上已经全没有了委屈，只除了眼睛仍有些红肿之外，看着还是那样没心没肺不知天高地厚。“眼看天色就黑了，地上又滑，没个人给您打灯笼怎么行”
虽说二太太也安排了人要送自己回家，但话里的关心，哪里比得上妞妞儿的诚挚
嬷嬷奶奶就顺了顺善桐的额发，“不必啦。”她笑着说，“六丑这丫头还没有我老人家走路稳当呢，yi会儿天就黑了，要是她回来路上摔着了可怎么好你甭为嬷嬷担心，这条路，嬷嬷是走得惯了”
善桐这才罢休，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又低声和嬷嬷奶奶诉苦，“刚才被大姐数落了yi顿”
好像是无心之言，又好像在为自己的红眼圈，找yi个合理的说法。
嬷嬷奶奶眼神yi闪，心里就又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她yi手带大二老爷，又亲自将善榆和善桐拉拔长大，老人家心性，总是不由分说，就偏宠起了自己带大的孩子。
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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