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水眯起了眼睛,忽然觉得眼里有点刺痛。此时她看到yi点黑影从西而来,跳丸般掠过冰川河谷c直奔绝顶而去
应该是敦煌城主高舒夜准时赶到了吧
祁连去敦煌三百余里,如约战在日出之时c他非得连夜赶来不可。也不知道公子舒夜出于什么样打算c竟要把决战提前这半日。逼得月圣女梅霓雅不得不临时下令c让蛰伏居延海的军队冒着危险昨天白日里行军c赶去敦煌。
今日日出之时,这边决战的同时c月圣女带领明教教徒和回纥军队也该开始攻城了罢
西域霸主回纥终于忍耐不住,要向中原的大胤王朝开战了。而明教他们为之付出生命和灵魂的明教,说到底c只不过是诸国争霸逐鹿中的yi枚棋子罢了。
长老妙水笑了起来,白发在冰风中飘萧,眼神黯淡人各为己,毫不容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罢了,只是可惜了沙曼华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那个单纯宁静c毫无野心的少女,就这样被各方势力撕扯着c拿来殉葬。yi想到此处,老妇心里就隐隐作痛,yi瞬间c几乎有了不顾yi切去将雪峰上可怜女子带走,就此远走高飞c离开江湖的念头。
yi念之间,那个影子在冰川上几个跳跃c已到了山腰。忽然长老认清了来人,眼神yi凛c脱口惊呼了出来:“什么来的不是舒夜”
白狮跃上祁连绝顶之时,红日yi跳c恰恰从沙漠尽头升起。雪峰晶莹剔透c染了微微的红光,那种凛然烈艳c竟叫人不敢逼视。
沙曼华的眼睛却是空洞的,丝毫不回避地直视着冰上日光,漠无表情。她静静坐在白狮上,任雪山天风吹起她的长发,手里抓着银色的弓和金色的箭。箭尖在日光中反射着yi点冷冷的光,有yi种不祥的锐意。
风吹起,积雪纷纷扬扬落下。就在积雪扬起的yi刹c她闻声辨位,猛然回首,yi箭射去
轻微的裂帛声,yi角黑衣从飞雪中飘落。来人显然没有料到尚未正式开战c刚yi照面就被如此袭击,yi连在半空中换了几次身形,才堪堪避过了那yi箭c飘落在yi根冰柱上。黑衣来客的靴子踩着那根冰柱不过手指粗细,却居然不曾断裂。
黑衣男子远道而来,点足于冰川之上,yi眼看到了雪中张弓射箭的女子,眼神便凝了yi凝,脸色瞬间有些复杂。十年了和舒夜yi起离开昆仑光明顶已经那么久,以前那个十几岁的明丽少女已然成长了很多,唯独执箭时那般冷厉凝聚的眼神,却是丝毫未变。
“沙曼华”他叫了yi声,看着她转过脸来他期待着她的惊讶表情。
然而回应他的,依然是yi支呼啸而来的金色利箭
沙曼华脸上毫无表情,yi眼看到黑衣男子掠上了冰川,想也不想地搭箭弓上,随着他的身形移动yi连串地射出箭来。在他半空身形变换c旧力已尽新力未发的时候,那yi支支金色利箭便呼啸着飞来c意图将他的动作钉死在空气里
“我不是高舒夜我是墨香你不认识了么”落到地上时,他手里已经抓了七支箭,而肩上也已经多了yi道血痕。黑衣男子震惊于沙曼华脸上漠然的表情,举手大呼:“先别发箭我有yi件事要告诉你非常重要的事听我说,先别发箭”
白衣沙曼华似乎根本没听见来人的话c手指微微yi动,这次居然同时有五支金箭出现在她的指间沙曼华坐在白狮背上,身形yi动不动,眼神也凝聚起来。然而她的指尖却在不停微微移动c调整着五支金箭的箭羽,转动箭尖,锁定了雪地上那个黑衣男子的方位。
“天罗箭”墨香见过这种手势,知道厉害cyi惊之下立刻拔剑掠起。就在他身形yi动的刹那c那五支金箭几乎是yi瞬间呼啸而至如金色的天罗地网迎头罩下,分别封锁了他可能移动的所有方位
墨香再也顾不上说什么,立刻挥剑格挡。只是yi刹,“叮叮叮”五声急响,黑色的蛟龙忽然从金色罗网里挣脱。墨香滚了yi身的雪,伤口的血在地上划出殷红的可怖痕迹。
在脱出罗网的刹那,他以手按地,挺身跳起,却立刻转头继续厉声喝止:“别放箭先听我说十年前勾结七大门派出卖明教的人是我,而不是舒夜我是中原武林的卧底,我出卖了兄弟不关舒夜的事你错怪他了”
白狮飞跃在冰峰上,在对方说出那么yi段急促的话时c沙曼华屈指拉弓,已经射出了无数道箭气,和黑色的墨香剑碰撞着c发出尖锐的响声。她脸上毫无表情,睫毛却不易为人觉察地微微颤抖着,眼神是极力挣扎着的。然而仿佛被看不见的引线操纵着,她凝视着墨香的身形,手上却丝毫不缓地yi箭箭射出。
墨香几乎是拼着性命c才抢说了那yi番话。然而令他震惊的是c对面那个白衣圣女的脸上居然没有丝毫的表情沙曼华怎么会这样她根本不在乎舒夜是不是背叛她只是听从教王的命令来杀yi切和明教为敌的人她对于明教竟有如此忠心
原来他所想的yi切都错了。
他yi开始就没有把那番刺耳之言当真。多年的兄弟c他深知高舒夜的性格,又怎么会轻易被那几句话冷了心肠他知道高舒夜是极力想赶他离开,于是借口退出,半路上便拦截了信鸽上的那封战书。死亡之约赫然在目从十多年前开始,在沙曼华面前c那个小子就毫无还手之力他怎可让他径自来送死
他来不及多想,便擅自改动了上面决战的时间c提前代替舒夜来到祁连山。他本想尽力化解开十年前那yi场误会那是他曾经欠高舒夜的yi笔债,为了偿还这笔债,他不惜以身犯险。然而,沙曼华居然毫不动容
“高舒夜啊高舒夜,看来等yi会儿你赴约的时候,是死定了。”墨香喘着气c从雪地上站起,看着三丈外面无表情继续凝神发箭的女子,仿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忽地冷笑起来,“好啊既然她无情,你何必有意我替你杀了这个女人便是你yi心想死在她箭下,可若哪里也找不到她,你便不死了是不是”
冷笑中,昔年修罗场第yi的杀手猛然腾起,手中黑色长剑划出了yi道凌厉的寒芒,弧形展开,瞬间将射来的六道箭气全数拦截在力道相击的yi瞬间,沙曼华微微yi震,虽然脸上依旧漠无表情,然而眼神里却有了yi瞬欣慰的神色。她的手继续勾着弓弦,凝聚气劲,然而手指间已经在微微发抖,似乎内心有什么在天人交战,极力挣扎。
兔起鹄落,只是yi眨眼之间c两人便交换了无数招。墨香的黑衣上已经有六处见血,其中两处深入见骨;然而沙曼华似也已经力竭,虽然脸上依旧呆了面具似的漠然c却气息平匍起来只是仿佛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支持着,丝毫不顾身上伤痛疲惫c依然对他连下杀手。
风雪中墨香看不清楚她的眼神随着决斗的越来越激烈,沙曼华虽然面无表情,眼里的挣扎苦痛却已到了极限。在她漆黑的发隙里,三枚金针没入处c已经渗出了细密的血丝。
又是yi轮交锋。两道气劲对撞,积雪猛烈地飞扬起来,湮没了两人的视线。
就在视线受阻的yi瞬,墨香欺近了yi丈他曾是西域最出色的杀手,只在yi瞬间便做出了判断:箭法利在远袭,必须尽快拉到近身搏击的距离,才能扭转当前的劣势。
墨香从积雪中冲出的刹那,白狮仿佛察觉了他的意图c也同时往后跃去。后跃中,狮背上的白衣少女身子忽然yi震c眉间闪过了yi丝血气,在风雪中忽地弃了银弓,双手交叉胸前如抱满月,缓缓作出了yi个虚空拉弓的姿式。
“月冰疾风箭”墨香身在半空,看得这般弃弓的姿式,骇然低呼。
那是集中了体内所有真气,凝成yi支虚幻的箭气,yi击之后,全身便力竭,故此这yi击也力求务必格杀对手于yi刹他从未想过沙曼华居然奋不顾身到了如此的境地星圣女,真是要置他于死地
那yi箭无形无质,穿破了空气呼啸而来。他身在半空根本无法躲避,他忽然yi声长笑c手中墨魂对准了白狮上的女子,急电般掷出那是逆着无形箭气的另外yi箭
“快躲呀”在射出那yi箭后,沙曼华立刻委顿。然而射出最后yi箭而力竭的她,却似乎清醒过来了,钉入脑中的金针仿佛受到了某种压迫力c急速涌出了血丝。脸上面具般的漠然终于消失,仿佛忽然认出了对手是谁,沙曼华惊惧万分地惊呼:“墨香,快躲”
就在她发出惊呼的yi刹那c脑后的黑发中迸射出三道血丝。金针反跳而出,没入白雪
那yi声惊怖的叫声传入耳中,墨香心头yi惊c出手便缓了yi缓。
那yi刹c他只觉风雪仿佛穿透了他的肺腑,冷入骨髓。鲜血在雪中迸射开来,凝固成触目惊心的图案。依稀中,他看到对面的女子也从白狮上跌落,委顿于雪中。
终于还是没能杀了她么墨香苦笑着想,神智却渐渐恍惚。
“墨香,墨香你方才说的c都是真的么”耳边忽然听到熟悉而久违的声音,他费力地转过头,看到沙曼华在雪地上挣扎着向他爬过来,脸上血泪交织,隐隐露出狂喜,和片刻前那样漠然的脸色截然不同。
方才,难道是被控制了神智么他想起了教中秘法,霍然明白过来。
没来由的觉得yi阵释然,他不由微笑起来,重重点了点头:“我为了说这yi句话连命都押上了,还会是假的么”那样短促的yi句话,却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然而他必须要说必须要说十年了,他如果不对着沙曼华说出真像,便是永远欠了yi笔债。
他欠高舒夜的,便永远还不清了。
听到那样的回答,泪水从那张熟悉的素颜上长划而下,凝成冰珠。那把墨香剑插在沙曼华左肩上,从颈后斜穿出来,脑后针孔里的血汩汩涌出但那个女子却毫不觉得痛苦,脸上焕发出了欢欣而舒展的笑,仿佛yi株冰上怒放的雪莲。
真的真的很美啊。连大胤后宫都没有与之比拟的笑颜吧难怪舒夜那小子十几年来癫了yi样的惦记着墨香怔怔看着那个女子,忽然叹了口气。
他捂着胸口,终于支持不住,重重摔倒在积雪里。
长老妙水奔上绝顶的时候,疾风暴雨般的yi轮交手已经结束。
看到了倒在雪中的黑衣来客,老妇的眼神忽然因为震惊而凝聚是墨香竟然是墨香代替高舒夜来赴约的c居然是那个十年前同时失踪的墨香离开大光明宫后久已销声匿迹的墨香c竟然代替舒夜前来赴约
昔年生死相许的两位少年挚友,今日竟然热血犹在么
黑衣来客倒在了自己的血里,似是陷入了半昏迷的境地;而那把墨香剑c却插在了星圣女身上。竟是这样两败俱伤的结局
长老妙水从袖中抽出金色的软鞭,缓步走向杀戮过后的战场。
“长老,别杀他”沙曼华此刻尚自清醒,yi见教中长老上了山顶c立刻惊呼起来,挣扎着摸到了那把银弓c撑着站了起来,挡在墨香面前,“他是舒夜的朋友,你不能杀他”
长老妙水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带大的圣女,忽然叹了口气依然是这样的脾气啊这个从苗疆来的最小的圣女c对于爱恨yi直都是如此单纯。她并不信仰明尊,也不信奉月神,她只听从自己内心得意愿,只要确定了自己的心意c便不考虑其它。就如她只知道眼前这人是舒夜的朋友c却不在意他的任何其他身份。
而群狼撕鹿,这样的人c在如此的世间里注定是被牺牲的吧即便是所谓明尊的子民,其实不过也是yi群嗜好权力和鲜血的恶徒罢了
那yi瞬间,老妇心里yi痛,忽然间觉得多年来的信仰轰然倒塌。
“好,好。我不杀他”长老妙水长长叹息着,松开了手,上去扶住那个摇摇欲坠的女子,“你快坐下,可怜的孩子,你的血流得太多了。”
沙曼华却不肯坐下,眼睛执着地看着远处敦煌得方向。血不停从她颅脑中沁出,然而随着血液的流逝c记忆却在激烈的挣扎中逐步恢复。她遥望着敦煌,梦呓般轻轻道:“不我要看着他来。舒夜他c他就要来了,是不是”说到这里,她只觉全身微微颤抖。
十年飘忽如yi梦。梦醒之时宛如隔世,却不知道相见还能说些什么。
或者,此后干脆离开明教c跟了他去敦煌十年前她便应该跟了他去,然而阴差阳错地c她却yi箭射穿了他胸口。此后天涯相隔。如今虽然迟了十年,但以后的岁月想必还有很长吧那是yi种怎样的幸福她每yi念及c就觉得无法呼吸。
长老妙水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陡然泛起嫣红,忽地叹了口气已经想起来了么什么金针封脑c什么摄心术,最终都还是败给了人心强大的念力啊。在痛苦挣扎中射出那yi箭后,星圣女终于将yi切该记起来的都记起来了吧然而如今却是这样的局面
看着日头慢慢移到正中,老妇忽然吐出了yi句话,将沙曼华所有幻梦击碎:“高舒夜如果是来赴约了c那么如今月圣女也应该已经带着五万回纥人马,将敦煌灭了罢”
沙曼华浑身yi震,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深意,脸上刹那褪尽了血色。
原来是这样二姐姐用慑魂术控制自己c将舒夜引来祁连就是因为这样梅霓雅她要急袭敦煌,将这个丝路要冲收入回纥手中所以,她用自己当作棋子c将舒夜调离了敦煌
她急急转身,在雪山顶上举目望去,果然看到极远处腾起了漫天黄尘,似乎有大股人马在来回驰骋。
“月圣女此次计划极为机密c连我也是临时才得知她要借兵回纥攻打敦煌。可她千算万算cyi定没想到墨香会代替高舒夜来赴约。”仿佛有些感慨,老妇长长叹了口气,“这yi下,我也不知道舒夜还来不来赴约来了,又会如何还是不要来的好罢或许他已经觉察了回纥的异动c所以让人代替赴约而自己留在了敦煌”
沙曼华忽然全身yi震:如果舒夜来赴约,看到墨香被自己重伤c敦煌又落入了明教和回纥手中,他会不会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引他入彀如果明教和回纥灭了敦煌,毁了他的故土c烧了他的家园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他们还有什么余地c可以再度相见
十年前c他被出卖,含冤莫白;十年后c却是她被当作棋子命运狰狞的利爪始终紧扼这他们的咽喉,始终不曾给了他们半分机会
她不敢再想下去,脱口惊呼起来,用手捂住了头,浑身发抖。
“可怜的孩子”
看到女子恐惧的脸,老妇眼里也充满了悲悯,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叹息,“教王他们不过当你是yi枚棋子啊连我也不过是yi枚棋子。那些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人,只顾自己争夺,谁会顾及棋子的感受”
沙曼华身子不停颤抖,说不出yi句话。血不停从伤口中涌出,结成冰,她感觉自己神智都慢慢恍惚起来。然而她努力地睁着眼睛,看着祁连山下的来路。舒夜不要来,不要来但愿你察觉了梅霓雅的计划c并未离开敦煌
老妇抚摩着她的长发,爱怜地看着这个自己带大的孩子:“沙曼华,你太天真了那些机心权谋c你yi辈子都看不穿啊。我yi手把你带大,却眼睁睁看着你yi次次受苦。唉你这样的孩子c根本不应该置身江湖和天下纷争。”
顿了顿,长老沉吟着,仿佛在下某种重大的决心,嘴里却问出了这样的话:“梅霓雅下令:yi旦决战完了c便要我带你回去你还要回去么沙曼华”
虽然神智逐渐模糊,可星圣女依旧蓦然yi震,微弱地挣扎着c极力摇头表示反对。
“那么,可怜的孩子c我带着你回你的故乡去,好么”长老望着东南方的天际,喃喃,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明尊渡世,怎么会是这种渡法呢不该是这样这yi切不该是这样的。我实在也厌倦了做yi枚棋子这把老骨头,就埋到岭南的瘴气中算了。”
沙曼华眼里蓦地闪过了yi道光,嘴唇翕动了几下c却没有力气回答。神智慢慢从她身体里离去,她的眼睛却yi直注视着皑皑雪山下的苍茫大漠,模糊的视线里c忽然看到山下极远处yi个淡淡的影子,如风般掠来。即便是多年未见,她依然yi眼认了出来。
他来了他终归还是中了梅霓雅的调虎离山之计,离开敦煌来祁连山了
那么,敦煌,要万劫不复了罢他们之间c再也没有再见面的余地了。泪水从她眼角长划而落,滴滴凝成冰珠,她绝望地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影子,却说不出yi句话来。神智在慢慢消失,yi阵急怒攻心cyi口血吐在了白衣上。
“他来了”雪峰上c长老妙水也看见了那个影子,蓦然低声惊呼,“我们走”
白狮低低吼了yi声,跃过来驮起了陷入昏迷的主人,如跳丸般消失在冰川后。
第十章 兄弟
太阳高悬于冰峰之上,冰雪璀璨晶莹。四围风雪呼啸,祁连绝顶上居然没有yi个人。而雪中纵横交错的足迹c断裂yi地的冰,无不显示着片刻前这里刚有过怎样的生死拼杀。
白衣来客是以风yi样的速度掠上雪峰的,在yi眼看到峰顶景象的时候c却仿佛化成了岩石。yi行兽类的足印混杂在人的足迹中c向着东方远去;而冰雪上满是结了冰的血,黑衣男子脸朝下匍匐在血和雪里,yi动不动。恍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看着远处还没有消失的白狮影子,他立刻就像拔脚追出,然而脚绊到了地上黑衣人的身体,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追上去的企图,跪倒在雪地里扶起了重伤的人。
“墨香墨香”公子舒夜yi把抓起那个雪地里的黑衣人。那个人的胸口上血肉模糊,仿佛有利箭对穿而过。看着这个本该回到长安的c却出现在这个雪山顶上的人,他失去理智地破口大骂起来:“你这只疯狗他妈的又多管闲事”
来不及多想,他伸手到墨香衣服夹层里摸索着,从狼藉血污中抽出了yi片碎裂的金色布帛映着朝阳,居然有yi种透明的光芒。公子舒夜忽然间长长松了yi口气。天蚕衣
那是修罗场当年发给最优秀的杀手的护身软甲,用昆仑雪山上的冰蚕丝混和了密银织成,可以让杀手们在刺杀中保证自身的安全在十年前逃出光明顶那yi夜,也就是那yi件天蚕衣,救了他的命。
那家伙是穿着这件软甲来的原来c还不算笨到家。
清理伤口c取药c止血c包扎,用冰块来暂缓胸口过于激烈的血流。yi度心脉停顿了,他便孤注yi掷地将手放在断裂的肋骨上,用力按压,yi直到胸腔里的那颗心脏重新跳动。虽然长久没有做过这些事了,但这种本能依然烙印在他灵魂里,处理严重伤势的手法熟极而流。
做这yi切的时候,他甚至无暇抬起头来c去看白狮离去的那个方向;或者,看看三百里开外敦煌城头上腾起的黄尘。除了咬紧牙关和死亡争夺着挚友的生命,他不顾上别的就像十年前墨香yi次次将他从死亡边缘带回yi样。
包扎完毕后,他虽然想立刻带墨香回敦煌治疗,却不敢移动他的身体。因为多年的经验让他明白这样严重的伤势c既便是高手也需要绝对的静止。他抬手按住墨香后心的几处大岤,将真气源源不断输入体内c护住他微弱的心脉。
他只是没有料到c如今已经成为“鼎剑候”的墨香,还会作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些年来分别处于帝都和敦煌,两人身份日渐显赫,身处的境地却也越发险恶。习惯了钩心斗角c尔虞我诈的他,也已经渐渐失去了当年那份肝胆相照的刎颈热血,内心猜疑渐生。
前日在莺巢对墨香说的那番话c虽是为了激他走而故意冷言相向,然而,那些疑问c难道他平日心里就从未出现过么或许,墨香对自己也不是没动过猜疑的念头吧可在看到他即将赴这个死亡之约的时候,那个曾经出卖过他c也救过他的挚友,却毅然跨前yi步c挡在了他的身前,代他受了这支鸣镝响箭。
这yi箭c已将所有撕裂东西的都弥补回来
日头从祁连雪山顶上缓缓向西移动,影子从yi点开始慢慢拖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墨香的手指动了yi下,内息转强。果然不愧是修罗场里当年的第yi杀手,
这个千锤百炼过的身体c即便是受了这样的重伤还复原的如此之快
“”墨香身子往前yi冲c用手撑着雪地,吐出yi口淤血。失去血色嘴唇开阖着,焦急地要说什么却终归没有力气,只好先安静下来,暗自调动全身血脉积攒力气。
“不要说话”公子舒夜发觉了他的意图,yi掌按在他后心,怒斥,“快推血过宫,自己调息,这样我才好把你弄下山去看医生”
“别管我”墨香却忽然拼了全部力气,大叫了yi声。血随着他不惜yi切的怒吼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满地,黑衣的鼎剑候咆哮起来:“回敦煌快回敦煌我听妙水说,回纥大军今日要突袭,咳咳你若不赶快回去”
公子舒夜霍然yi惊,回头看向百里外的东南方那里,黄尘漫天c战云密布这样的声势,绝不是区区明教可以做到的。回纥突袭敦煌回纥今日真的突袭敦煌了
他再也忍耐不住,从雪地上直跳起来,凝望东方。
“别管我,快c快回敦煌”黑衣上染满了血迹,冰渣子簌簌掉落,然而墨香的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从日出到现在,已经c已经快yi天了我怕敦煌落入回纥手里。这分明是调虎离山妈的,我们c我们居然都中计了”
公子舒夜微微发抖。极目望去c东南方的战云密布,隐约显露出战争的激烈和残酷。
回纥的狼子野心c他十年来无日无夜不在枕戈待旦地提防。然而只因沙曼华只因那个女人的忽然出现,令他忽然发了狂yi般把yi切都抛下,落入了对方的计算。可墨香那个身经百战c权倾天下的鼎剑候,居然也同时昏了头
“敦煌c咳咳,敦煌守军不过五万但看对方声势,绝不在神武军之下。猝然发难,而军中无帅群龙无首我怕c我怕敦煌就要”墨香只在绝顶上俯瞰远处的黄尘,断断续续催促,忽然间急速做了yi个动作,似乎将什么东西吞了下去,“咳咳,丝路要冲若落入回纥手里,中原局势就不受控制了你别管我,赶快回去”
“你这样的伤势,留在这里只有死路yi条”公子舒夜霍然回头,眉间也是烦乱已极,厉声,“你这个疯子为了权势不要命了么我带你回去”
墨香忽地笑起来,停息了片刻,想了想,又说了yi句话:“她被带往南方苗疆去了。不快点,就追不上了。”
公子舒夜yi惊,呆住。鼎剑候脸上也有感慨的表情,用手撑住雪地,慢慢站起来,带着满襟的鲜血,抬手指了指南方,又指了指东南的敦煌:“你要去哪yi边咳咳,还是留下来必须快些作出决定,没有时间了”
夕阳红如血,将冰峰映照的晶莹剔透。绝顶之上,两名同生共死过来的挚友默然相对。
远处战云密布c烽火连天,已经到了刻不容发的地步。不远处,是那袭再度逝去的梦里华衣,他毕生的至爱。而眼前,却是为自己赴约c伤重垂危的朋友要去哪yi边yi边是多年的夙愿和梦想cyi边是生死与共的兄弟,而另yi边c却是在烈烈战火中燃烧的故乡和家园孰轻孰重孰取孰舍
雪地上尤自有血点点泼洒,结了冰c宛如yi朵朵火红的曼珠沙华开在雪峰之上,凄厉而诡异,暗示着不祥的结局沙曼华沙曼华
我又yi次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内c错过了你。
那yi瞬间c公子舒夜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看不见的巨掌捏紧,透不出yi口气来。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量忽然如此突兀切实地压下来,几乎要将他的心智和脊梁压碎。无数声音在心里呼啸c挣扎c怒吼,那样激烈的争夺在刹那间几乎把他的心撕裂开来。
然而他的眼睛自从第yi眼看到,就无法从远处的黄沙战火上移开。虽然看不见战况c可那些哭喊奔逃的百姓和奋勇血战的军队,却是历历浮凸在了面前。那般重压之下,他嘴里说不出话c却是向敦煌的方向不知不觉地移出了yi步。那是他yi生中最艰难的yi步。
“哈哈哈”墨香在这yi刹大笑起来,瞳孔忽然奇异地扩散开来,情绪异样地高扬起来,“世事艰难啊,舒夜你今日可知莫怨我当年对你不起。”
然后他转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公子舒夜,眼里有yi种奇异的笑,坦荡而澄澈:“这回好了,我们扯平了当年累你受了yi箭c我今日还你yi箭;我那时出卖了你yi次,你今日也扔下我yi次总算扯平了我们回敦煌去罢”
黑衣的鼎剑候以手按地,跃下了冰川那样迅捷的动作,几乎看不出是yi个重伤的人所能做的。怎么怎么墨香他yi瞬间还能爆发出如此精力这样严重的伤,即便是武林高手c也无法举步吧难道他这几年来又练成了什么功夫c能短时间内恢复自己的体能
在公子舒夜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鼎剑候已经奔向了山脚他来时骑的那匹黑色骏马,翻身而上,对他大声招呼:“快走,回敦煌去迟了c我们又要准备打yi场收复战了”
来不及多想,公子舒夜飞身掠上自己那匹大宛名马,冲下山去。
yi黑yi白两骑如闪电般,冲向远处战云密布的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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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宛的夜照玉狮子马和天山的乌电骓,都是万里挑yi的名马,日行千里。此刻并肩驰骋在酷热的大漠里,宛如疾风闪电。
黑衣的鼎剑候在疾驰中yi直没有说话,紧紧握着马缰将身子贴在马背上,神智似乎有些恍惚,脸上居然没有露出重伤的痛苦之色。几个时辰后c敦煌在望,鼎剑候才仿佛缓过了神,从马背上直起身来,不动声色地探手摸了摸伤口,摸了yi手的血。然而他脸上依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苦痛,从怀中摸出yi物c再吞咽了几颗,便只管尽力策马前奔。
旁边公子舒夜的眼睛定定盯着前方滚滚黄尘,瞬也不瞬,剑眉蹙起c恨不能yi步跨到敦煌城下。
沙风烈烈,吹得他睁不开眼睛。那匹夜照玉狮子马被他催着yi路狂奔,半日内从祁连急奔三百多里,此刻也已经累得口吐白沫。风沙中传来血的腥味,耳边也依稀听得到刀兵相接的刺耳声音,急奔中,公子舒夜发觉地上的死人越来越多,已经是入了战圈。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敦煌城外十里,全成了战场。
刚掠入战场的边缘,看到层层叠叠的兵甲和如林的云梯c投石机c火炮,公子舒夜就倒抽了yi口冷气为了这yi场突袭,回纥至少出动了五万人吧
自己不在,霍青雷那家伙仓卒之间c能指挥神武军抵挡住这样的进攻么
然而,刚yi想到此c他的目光落到敦煌城头上,就看到回纥的三面大纛已然矗立在上c猎猎飘扬yi名全副戎装的回纥番将按刀站在大纛下,带着铁盔c穿着短铁铠甲,威风凛凛。那赫然是几年前被他击退过的回纥大将额图罕额图罕身边站着的,却是回纥公主c明教的月圣女梅霓雅这绝对是yi场深思熟虑的进攻,回纥是决意要对大胤王朝动兵了
那yi瞬间公子舒夜几乎失声惊呼出来不过yi日c敦煌城已经被攻陷了
“舒夜”失神的刹那,他听到墨香唤自己。黑衣的同伴脸色苍白c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却不出声地抬手c指了指城头,再比了yi个“杀”的姿式。
联手刺杀额图罕公子舒夜在马上微微yi怔,看着墨香。他们两人虽然出身修罗场,昔年纵横西域c也曾联手行刺过诸国王室,但如这般直入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c却依然是从未冒过之险墨香重伤在身c居然还敢提出这般大胆的建议
“十年来你养尊处优c到底还行不行啊或是不敢”墨香勒马,躲避着乱兵,忽地大笑起来,“如果不敢c这次我来明杀,你做暗刺便是”
自从修罗场yi起当杀手开始,他们两人联手行刺时向来yi明yi暗,配合得天衣无缝。明处之人冒的风险极大,要吸引住对方全部的注意和武力;而趁这个机会c暗中的真正刺杀者便能将目标yi举格杀。
“他妈的见鬼去吧”yi语相激c仿佛yi碗烈酒直灌下去,敦煌城主扬声大笑起来,胸中腾地有火焰燃起,眼里有多少年未见的豪情和杀气,“纵横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明杀这么出风头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小子来做”
长笑声中,公子舒夜策马冲入了战团。承如闪电连续腾起,斩杀在战阵内,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冲不过十丈c白衣上便已溅满了血。然而万军之中,三尺青锋毕竟有限,yi连斩了十余人后,他干脆收了剑,劈手从yi名步卒手里夺下yi柄近yi丈长c六十斤重的斩马刀来,挥手便是雷霆yi击
“那小子被激出杀气来了啊真可怕。”站在原地的墨香有点惊骇地喃喃自语,看着白衣公子挥舞着巨大的斩马刀冲入敌阵这样庞大笨重的武器c和高舒夜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气质是格格不入的,乍yi看上去有点可笑。然而当每yi击都取去数人的性命,血花飞溅的时候,没有人再顾得上去想别的,只是骇然奔逃,如沃汤泼雪。
那边回纥军队悚然奔逃,连城上的大将额图罕也被惊动c向下看了过来。墨香方待跟上去,可胸口剧烈的刺痛让他差点握不住剑,连忙探手入怀,又拿出了那个小瓶子,看也不看地将里面的药丸悉数倒入了口中。
他的眼神转瞬又有些恍惚,然而只是过了yi瞬,疼痛仿佛便减弱下去。墨香yi声低喝,杀了yi个回纥番兵,立时手脚麻利地将那士兵身上紫羊皮战袄和铁盔剥了下来,穿到了自己身上。他拍了乌电骓yi下,通人意的宝马立刻长嘶yi声,夹在乱兵中冲向城门。
还不到城下,马背上的人已经消失了。谁都没有留意这个士兵去了何处墨香就像yi滴水yi般融入了战场,瞬间消失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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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舒夜是高舒夜”城头上的梅霓雅看到了战阵的混乱,yi眼认出了那个白衣巨剑的男子,脱口惊呼起来,“来的是他难道他竟杀了沙曼华”
额图罕站在外城上,正指挥着军队将云梯搭上内城的城墙,却被城上纷纷泼落的滚油浇伤了大片士兵内城竟攻得这般艰难。
事先得了军机地图,猝然而发c夺取外城不过用了两个时辰。而城主不在更让军心溃散,敦煌守军纷纷溃退,竟连霍青雷都无法控制局面。然而刚退入内城c混乱中,忽见敦煌城主全副盔甲地出现在城头,yi边大喝杀敌,yi边yi连三箭射倒了回纥的三面大纛将士轰动,军心瞬间为之大振。溃退中的神武军在城主带领下重返城头,守住了各处据点。
公子舒夜这本就是西域丝路上传说般的人物。有他在,敦煌便是yi座铁城。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如今回纥出动的兵力不过五万,此次要攻下敦煌靠的是智谋奇袭,而如今居然陷入苦战c却是大大的不利。
额图罕正为久攻内城不下而头痛,暗自抱怨公主情报有误。此刻听得梅霓雅惊呼,不由吃惊:“公主,你说此人是高舒夜”他霍然转身c皮鞭yi指内城上甲胄鲜明的白袍年轻人:“那么如今c在内城指挥战事的又是谁”
“yi定是高连城。”月圣女的眼色阴郁下去,暗自咬牙倒真是小瞧了这个刚从帝都归来的质子,她怎么都没料到这个愣头青居然在敦煌城破之时c穿了高舒夜上阵时用的盔甲,yi下子跳到了城头上来那些乱做yi团的守军远远看到城主出现在军中,也不辨真假,yi下子士气大振,形势居然就此逆转。
从正午打到晚上,内城久攻不下。那个冒牌城主用兵之出色c居然不在公子舒夜之下,回纥大军yi连串的攻击都被他yiyi击退。守军交替上前放箭压阵c巨石滚木不断落下,yi切在那个冒牌城主指挥下紧紧有序,将内城守得铁桶yi般。
“左右弓箭手,给我攒射”眼看那白衣公子挥动巨剑c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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