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了啊！”那位母亲把眼泪抹干，另一只手依旧拉着郑暄不放。

郑暄想缓口气，抬起头，正好对上宋林的双眼，就见他指了指车门。

“要不要去车上说？”

“不，不用，”她低下头，微微摇头，“你难道还准备离开吗？”

郑暄心中咯噔一下，他没来得及想，他母亲来劝他留下该怎么办。

“嗯，是的。”不过还是先承认，他会离开。

“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她拍拍他的手，眼睛望着不知名的远方，“新省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地方，你当初要是跟着我就好了。”

郑暄不知道该怎么说，把手抽了回来，“我不觉得新省很好。”

“为什么不试着住一段时间试试呢？你会喜欢这个地方的，安稳的生活，没有漂泊，没有欺凌，也没有死亡……”他母亲看上去有些急切，她是真心来说服他的，说出的话语却有些苍白。

“我可能，无法适应那种安稳，这座城市之外也没有那些欺凌与死亡，”郑暄突然不想多说，“大概等到这种安稳扩散到整个世界，我才会愿意融入。”

这种有明显分界的安稳，像是与漂泊形成了一种对峙，可惜郑暄这么多年来都是属于漂泊的阵营，到现在更不会随意背叛。

“你来这里不就是与我们相聚吗？”

她将这一双儿女的手拉在一起。

“我是想确认你们是否过得好，也不是来跟你们一起生活的。”

郑暄很轻松就把手收了回来。

“你不愿意留下，是因为那个人吗？”

郑暄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看到宋林的背影，轻轻皱了皱眉，“不全是，只能说没有他，我不会这么快明白我不适合这个地方。”

宋林也是个很果决的人，他太懂得什么是不适合他的，所以很容易摆脱诱惑，对诱惑看得太清楚，可惜又只能看清楚哪些是不接受的，看不清想做什么，所以依旧是迷茫。

“所以是一定要离开了？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母亲脸上的悲伤让郑暄也跟着难受起来。

“一定会离开，但也不算诀别。”

亲情已经谈完，之后的一切分歧，都只是谁都无法说服谁的对话。

于是他们又沉默着面对面站立了一会儿。

“那就……在此道别了。”

“其实我想来这里，主要就是想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然后，”郑暄往后退开一步，对他的母亲鞠了一躬，“谢谢您在战乱时对我的保护。”

他的背影非常坚定，他母亲徒劳的跟了几步，被她的女儿扶住了。

“郑暄啊……”

她在摇头，像是无奈，她看见那边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说了些什么，然后拉开车门，很快就隐没在废墟之间。

“等一等，”宋林叫住了她们，递过去一个信封，“请把这个交给送你们来的那些人，叫他们给汪洪。”

郑暄母亲看了他一眼，迟疑的接过信。

“拜托您了。”

“……好。”

说不是诀别，其实也差不多。

“哥哥不会跟我们在一起了，是吧？”

少女的眼神晦涩，她的母亲没有回答她，看着扬长而去的汽车，她紧抿双唇。

再见，新省。

第22章 美丽的世界

“你给她们的什么？”

宋林对他眨眨眼，笑道，

“我母亲给我的信，还有老魏给我们的资料。”

郑暄把这两样东西在脑海里想了一遍。

两个人，一辆车，飞速闪过的风景，一切都像没有变化。

因为郑暄只对宋林说了两个字――“走吧”。走，虽然宋林很好奇，但他一个字都没有多问，立刻就开车离开，他觉得郑暄会向他解释清楚，毕竟他们就只剩下时间，但直到新省被远远留在身后，郑暄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宋林看了他好几次，也不过得到一个面无表情的侧颜。

“新省可能没有我们想象中那样不堪。”

一个小时后，宋林把刹车踩到底。

“所以？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们在新省留下，说不定也会喜欢上新省的生活。”

“因为你母亲和妹妹都喜欢？”

宋林明白了，于是语气带上了嘲弄，郑暄顿了顿，

“她们在新省过得很好，也邀请我加入那样的生活，如果……”

“呵，如果，”宋林直接打断了他的措辞，“不要说如果，你要是想留在那里，你就回去，我相信汪洪会很乐意接待你的，甚至会给你一份工作，巡防什么的，你走吧，免得的时候后悔，不要再说如果了。”

只有去和不去，没有如果。宋林甚至没有看着郑暄，心底细细密密的难受，他想完全让郑暄自己决定，所以连一个对视的影响都不想带给他。

这是个很大的决定，对宋林是唯一选择，但郑暄一时间竟给不出答案。宋林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冷了下去。

“我说过在完成我的目的后，会跟你走的……”

不算答案的答案，宋林感觉冷，脸上不知不觉就挂上了笑容，于是这冷也传给了郑暄，“你这是在逼我吗？还是要求？”

眼前的宋林突然变得陌生，郑暄在这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一句怎样的话，张嘴想解释，却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动机。

说不定自己就是想让宋林也去新省。

他这一犹豫，宋林就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

“你走吧，去新省，我说真的，但我一定不会去的。”宋林无力的闭了闭眼，他连指责都说不出口，因为知道如果郑暄留下来，就一定会有一天后悔，这种认知让他觉得疲倦，只想把这个人快些赶走。

不知道等了多久，身边的人一直都没有动静。

“……对不起，”郑暄迟疑的开口，声音里总算带上了坚定，“我不会离开。”

“那你一定会后悔的，在将来的某一天，然后提到今天，争吵纠缠，想想就无聊透顶。”宋林的眼神已经可以算是凉薄了，声音也很寡淡。

“我选择新省也会遇到这么一天，后悔没有跟你一起，那到时候连能吵一吵的人都没有，”郑暄有一瞬间似乎笑了一下，宋林转过头看着他，很快反应过来，

“新省有那么多人……”

“你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不会有人可以代替，我觉得我大概只能在你这里才吵得起来，如果在新省，发泄的对象都没了，那才是真的无聊吧？”

他仿佛是真的在问一个问题，宋林垂眸，把双手再次放在方向盘上。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说到这个地步，这一页只能暂且揭过，宋林看着前方。

“你过去流浪还有目的地的吗？”

宋林扫了他一眼，唇角勾了勾，把车往前开去，去那些不知名的远方。

“我们往北走吧，说不定沿路还能遇到认识的人。”

郑暄点头，他现在对去哪里没有什么想法，心中没有挂念的事情，完成了目标，还真的就没有事情可以做。

从这一点来看他还是很佩服宋林的，这个人一点都没有完成什么的放松，即使漫无目的也不会迷茫。

“你是不是生气了？”

在沉默中度过了一个多小时后，郑暄后知后觉的问道。

“啊？”宋林愣了一下，偏头笑了一声，“是，生气了，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把人惹生气了怎么办？郑暄还真的很认真想了一下，把腕表取下来，递到宋林面前。

“送给你，你别生气了。”

刻着十二个刻度的表盘，指针缓慢的转动，每一秒都留下了痕迹。宋林记得他母亲就是靠这块表确认郑暄身份的。现在这块表就在他面前，他伸手接过。

“不生气了。”

宋林开车走的路线很是随心，有时只是因为左边有阳光，于是就选择了左拐，郑暄觉得自己之前能遇到这个人大概还要感谢他的这种随性。但现在……他的这种随性让他们很快彻底迷失了方向。

“附近是有人吗？”

汽车继续滑行了几米，缓缓停下来，宋林老感觉身边有些影影绰绰，这种时候就该问郑暄了。

“有四五个的样子。”

郑暄点头，靠在椅背上，看上去没有很紧张，宋林有些疑惑。

“应该只是在这里定居的人。”

他这么说宋林就懂了，保护地盘之类的，他们不挑事儿就不会来攻击，所以只要安分离开就好了。

“嘭！”的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声，宋林被吓得一抖，郑暄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了握他的手。

“卧……槽！”

子弹就打在他们车的正前方。

宋林立刻转头去看郑暄，见他这时候也坐直了，眯着一双眼，明显没想到他们会开枪。

“这……什么情况？”

郑暄摇头，转身把后座的枪端到手里，把窗户摇下三分之一。

接着就又是一声枪响，这次开枪的变成了郑暄。

啧，果然脾气还是跟之前一样差。

“打到人了吗？”

“没，人附近，吓吓他，礼尚往来，毕竟他们也没打到我们……”

话还没落音，从他们左前方就窜出来一个男人，匆忙的跑到一栋破房子后面，就是刚刚郑暄枪指的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过了几秒钟，宋林做了一个口型询问，郑暄往窗外扫了一眼，指了一个方向，宋林毫不犹豫的踩下油门，方向盘一打，给所有人留下奔驰而去的车屁股。

互不打扰还是最好，毕竟各有各的生活。

某一天的午后，郑暄坐在副驾驶，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阳光暖暖的照亮他的面容。

“哎，”宋林突然抓了他一把，郑暄一个激灵，睁开眼，“快看！”

“嗯……这是？！”

眼前是一片翠绿，郑暄简直不可置信——竟然是草坪！这个世界竟然存在这样漂亮的草坪，面积也不小，过去可能是广场之类的地方，地面上一层薄薄的青草，在阳光下显得如此生机勃勃，让两个看惯了冬日萧索的人，在这一刻都是精神一振。

春天来了啊！

“真是不容易！”

宋林推开车门就往地上躺，郑暄见了忍不住想这里到底埋了多少人，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也在他身边躺下。

很多年前，这个世界还完好无损的时候，应该会有很多人，像他们这样，带着幸福感躺在这里吧？

天空不再是灰蒙蒙的颜色，阳光洒在身上，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半梦半醒之间，郑暄听见了宋林的感叹，

“过去的人也会像我们这样躺在这里吧！”

“嗯。”

现在只剩下唯一的两个人，像是与过去的人们重叠在一起，如果人类复兴，或许也会与未来的人们重叠在一起。

“真是悠闲。”

“你会觉得无聊吗？流浪的时候。”

“嗯？”郑暄愣了愣，转头去找宋林的眼睛，“有时候会，其实也不算无聊，就是……感觉比较累。”

外面的景色没有变化，身边的人没有变化，每天都一模一样，没有变化的日子过久了，就会很疲倦，更准确来说应该是，麻木。

“我也觉得无聊，可惜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嗯，谁叫我们活在这个时代。”

“所以，接受就好了吗？”

“嗯，接受就好。”

像现在这样，我说一句话，身边有人能哼一声，那么这个世界就可以让我觉得很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先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