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此人姓温,单名贵。和安乐未加‘和’字头前,叫‘安乐堂’,初期成员主要是茶楼酒馆的伙计、街边熟食摊档的小贩,势力并不大。直到去年,和安乐跟和胜堂争地盘,双方剑拔弩张,当时身为‘四九仔’(普通会员)的温贵,为香主蛇南王出谋划策,首先用计瓦解了对方的斗志,然后在大观酒楼设下埋伏,引对方入彀。和胜堂不知是计,结果主力被和安乐一举击溃。九龙最繁盛的地区油麻地一带尽为和安乐霸占,温贵也因而一举成名。蛇南王非常欣赏他,便下令举行‘平地一声雷’仪式,摧升他为‘白纸扇’,任和安乐‘揸数’要职,对他可谓言听计从。”
“这个温贵会不会是一时‘撞彩’?”
“不,这确实是个江湖上的人才。”金城说到这里,站起身,举起望远镜向前后左右的江面观看了一回,才又坐下,喝了口茶,续道,“是个组织的天才。他当上和安乐的首领后,下令所有会员,不管是在业还是失业,每人每月缴交‘会费’六毫,然后把这笔钱交由若干实力人物发放高利赁,使堂口经费大增,一时声势大盛,堂口里的兄弟自然也得到好处,使其他堂口不少人‘过底’到和安乐,和安乐从原来不足三百人发展到今天的一千多人。随着地盘的扩大,人员的增加,温贵把整个和安乐划分为十条线,计九龙六条、香港岛两条、新界方面沿铁路线一条,由荃湾到元朗一条,每条指派‘红棍’、‘纸扇’各一名统领,‘线’以下又分为若干‘堆’,‘堆’以下又由若干小头目联系若干会员,一有什么事,总堂便能像军队指挥部属一样,层层控制,如臂运指。其组织之严密,为其他堂口所不及,致令它雄踞‘盟主’的地位,现在还在继续发展。”
“这么说,要是我们跟这个和安乐发生冲突,就非常危险。”
“确实如此。”金城轻叹一口气,“这样一个大堂口,极可能会在省城有线眼,也极可能跟省城的警界有联系。现在省城政局动荡,听命于孙中山的军队从东北西三面进迫省城,战事一触即发,不少富豪官绅把家财撤出省城,不少就移到香港,就如我们这位周老太爷。纪春文的那个手下想必知道我们广龙航运公司是为绵纶公司运货去香港万达商行的,而他又肯定知道这木箱里的东西价值连城,如果他跟香港的堂口有关系——未必一定要跟和安乐,如果是跟和安乐。那就更要命——那他为了一大笔赏银,就极有可能把我们出卖。现在我们船上只有三十名兄弟,又是远离省城,如果发生冲突,绝对不是地头蛇的对手。我担心的就是这点。”
“那我们怎么办?”姜雄也觉得有点不妥,急忙问。
“这主要是我的猜测,未必一定有事,不过绝不能掉以轻心,到时再随机应变吧。”金城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拍拍姜雄的肩膊,“阿雄,我说这么多,是想你多知道江湖上的事,万一我有什么意外,你就要继任堂主之位,领导广龙堂。”
“城哥你为什么这样说?”姜雄心一急,便站起来,“有什么不祥之兆吗?”
“这倒没有。”金城笑了笑,示意姜雄坐下,“但江湖险恶,谁能保证没有什么突发意外的?我先交代一句便是了。”
姜雄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遥望江面,喝着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不知不觉已到下午三四点,货轮过长洲后便慢慢转向南,进入狮子洋,经过莲花山,总也算风平浪静。金城遥望前方,只见江面辽阔,天水一色,看后面,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船只盯梢,心中定了些,把万良招来,将自己的担心扼要地跟万良说了一遍,问道:“阿良,这条航线你熟悉,香港情况你也较清楚,你说,如果港九方面有堂口想打我们的主意,该怎么办?”
万良想了一会,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左前方江面传来一声吆喝:“停船检查!”
大家抬头一看,一只水警巡逻快艇正如飞般开来。万良问:“怎么办?”
“停船。”金城沉声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目视船上的兄弟,“我不下令,谁也不得轻举妄动!”
水警巡逻快艇跟货轮刚一靠拢,一名警官提着手枪,带着五个拿冲锋枪的警员便跳上货轮的甲板。
金城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一拱手:“有劳各位警爷。”
给每人敬了烟,然后再各塞上一包“三炮台”,“各位警爷请用茶。”
为首的警官把手中的驳壳枪摆了摆:“少费话。把所有证件拿出来检查。”别过头对五名手下道,“进舱看看,彻查有无违禁物品。”
姜雄、万良等人跟了这五名警员去,金城则把警官拉进船长休息室,又是敬茶递烟,然后再把证件拿出来:“本公司专给广州绵纶公司运货,公安局的好几位处长、科长都是该公司的老板,吩咐小弟遇上各位大哥要好好招待。”
“公安局的人是老板?”
“正是。周宏泽周老太爷是大老板,公安局的几位处长、科长是他的得意门生或故旧,也是老板。”指着两份证件,“大哥请看,这就是广州绵纶公司的。”
警官慢慢地查看证件,有时又抬头看一眼金城。金城很笃定地微笑着。
警官终于把所有证件看完,往桌面一放,一眼刚好看到桌上的一份报纸,上面刊登着金城的大幅照片,又望一眼金城,怔了怔:“你是……”“正是小弟。”金城微微一笑,“灾民有难,以尽绵力。”
一指墙上挂的大锦旗,“这是民政局三天前送的。”
警官举头看了看,口中不觉念出“赈灾济难菩萨心肠”八字,点点头:“难得。我也知道广龙航运公司赈济灾民,民政局送锦旗的事。金城善士,原来是你。”
“大哥过奖,小弟以尽绵力罢了。”金城连忙拱拱手,然后打开抽屉,抓了一把银元,约有十来个,就用桌上的报纸包了,塞进警官的口袋,“孝敬大哥饮茶。”
警官作伏要推辞:“你已经赈灾……”
金城一把按住他的手:“不成敬意。不成敬意。不过小弟这船货要赶在今夜之前一定要送达香港,请大哥高抬贵手。”
“好说!”警官站起身,拍拍金城的肩膊,“后会有期。”
走出甲板,大叫一声:“收队!”
这个时候,姜雄的手正要按枪把。
舱里的丝绸布匹刚全部搬了上来,三个警员正在舱下东敲西敲,其中一个已注意到了左边的暗格,正要去敲,听到警官的喊声,便走上甲板来,在警官耳边叽咕了几句。
警官未等他说完,便大声喝道:“胡闹!你知道这是条什么船?这是广龙航运公司的!为省城公安局运货的!半个月前还赈济灾民,三天前民政局还送了他们一面菩萨心肠的锦旗!好了,收队!”举目向江面望望,一指远处开过来的一艘货轮,“过去检查那条船!”
第二十三章 瞒天过海
金城靠自己的智慧,也靠点运气,使广龙堂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一场血战。水警巡逻艇走后,货轮继续向南而去。姜雄和万良摸摸自己的手心,都已沁出了冷汗。
血盆般的红日坠下地平线,西方天空美丽的晚霞逐渐灰暗,珠江出海口辽阔的水域抹去最后一丝夕阳余辉,黑夜随即降临了,这时广龙堂的货轮刚好来到沙角炮台对出的江面。
“城哥,继续开航,将要到子时才能抵达香港岛。”在船长室,万良指着桌上的地图,对金城道,“而且要经过宝安县的水域,今年三月,吴东权就在那里劫了我们一船,使本堂损失惨重。夜里经过那儿,实在危险。”
金城仔细地看着地图:“讲得对。而且,就算平安过了宝安县的水域,半夜到了香港也没用,反容易惹麻烦。”抬头看着万良,“附近水域情况如何?”
“我们现在正处珠江出海口,东边沙角,时有绿林出没;西边南沙蒲洲围一带,就我所知,还未有据地称王的绿林。”
金城“唔”了一声,拿起望远镜走上船头,细看右边,果然是一片看不到边的荒地,视野很开阔。这天是农历十月二十二,半轮月亮正挂在东方,空中无云,月色甚明,整个大地一片灰色,除远处有个小村落的淡影外,大片河滩了无人迹,真可谓万籁俱寂。金城看了一会,转头对万良道:“把船停泊右岸,每六个兄弟一组轮值,监视岸上和江面,不得有误。”
这一夜终于平安度过,黎明时分,金城下令开航。上午八点半左右,货轮进入宝安县的水域。金城下令把写着“省城广龙堂”五个大金字的一面大红旗挂在船头,把藏在驾驶室地板下面的两挺机枪拿出来,船上所有人提枪在手,做好作战准备。“谁敢拦劫,格杀勿论!”
没有人拦劫。金城心中清楚,吴东权对省城有名的广龙堂还是忌三分的。上次拦劫,开始时是不知是广龙堂的船只,到打起来后,当然是天皇老子也不放过了。广龙堂至今还未来找他的晦气,吴东权自然多少要识趣。
货轮从小铲岛和大铲岛之间的航道平安通过,半小时后,经过赤湾对出的江面,进入深圳湾;又走了半小时,货轮进入暗士顿水道,那里已是英国人管辖的水域。金城下令把那面红旗拿下来,然后问万良:“有没有英国水警查船?”
“有过,不多,查得也不严。”
“这片水域安全程度如何?”
“听说曾有船被劫,不过我自己没有碰到过。”
金城点点头,下令把两挺机枪收回驾驶室的地板下,在船上拉起几条“三炮台香烟名震省港澳”的广告横幅,把船上所有“广龙航运有限公司”的字样全部遮祝然后站立船头,手举望远镜,注视着四周水面的情况。
货轮又走了半小时,顺利地从马角咀南航道穿过,九龙半岛已遥遥在望。
金城就在甲板上摊开地图,思索了一会,对万良道:“把船开到红勘码头。”
“联英社不是在大角咀吗?”万良提醒一句。
金城笑笑:“以防万一。”再不多言。
货轮穿过维多利亚港,向北拐,湾向红勘码头。
船慢慢靠岸,金城低声叮嘱万良:“阿良,我们一上岸,你就立即把船开回中环天星码头,交货给万达商行。记住,未到天星码头前,先把船上的三炮台香烟广告横幅全部拿掉;御货装货后,船不要离开天星码头,船上的兄弟一个也不准上岸。”
“城哥,什么原因?”
“我觉得有香港堂口在打这木箱的主意。不离船是为了避免万一遭人劫持,暴露我们的行踪。船停在码头,他们就不敢动手。”
“那什么时候走?”
“不用等我们,明天一早开船返省城。途中若遇劫,把机枪拿出来,跟他开战。若遇英军水警查船,让他们查。只要能平安返回省城就行。”
这时船已经靠岸,金城跳上码头,后面跟着姜雄、陈旺,都打扮成小商人的模样,古小五提着个小皮箱,像个小跟班。史同杰和何曙穿着苦力的服装,抬着木箱上了岸。金城在前,姜雄押后,陈旺与古小五各走一边,护送着木箱,急步向红勘火车站走去(在1925年的省港大罢工之前,省港两地人货自由往来,一般无须检查),十分钟后,便进了候车室。
木箱在地上刚一放定,金城便交给古小五一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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