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个价吧。”金城说得似乎漫不经心。
那人毫不犹豫:“二千大洋。”
姜雄一听,心中来了气:“什么?一只这样的杯要一千个大洋?鬼话!”不觉对着那人便把眼一瞪。
金城倒没有上火,但他一摆手的姿势也是毫不犹豫的:“狮子口!我看你来这里不像是做生意的!”
那人一看金、姜二人的反应,呆了呆,低声叫道:“先生,你是识货的,这是汉代的文物,夜光杯,史有明载的!”
“别跟我说什么历史,我只说这两只杯的价值。”金城低声断他,“你不知道二千大洋是个什么数目吗?一开口就是这样的大价,你怎么做生意?”
“那……”这人现在反而有点犹豫起来,眼睛朝前后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先生,那就一千五百吧。”
金城拍拍他的肩膊:“朋友,没必要白费唇舌,给个最低价吧,多少才肯卖?”
“好!”那人沉思了一下,“一口价,一千三百大洋!”
金城看定他:“我看你的最低价是一千大洋。”语气非常平静。
那人呆了呆,没错,他是准备金城继续还价的,而他自己在心中定下的底价正是一千大洋。
他又瞟瞟四周,再看看金城,金城正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点阴沉。
他心中觉得有点不妥,但表面上却是一咬牙,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好!先生既然是行家,那就成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且慢,”金城笑笑,“我没说过愿出一千大洋,我的买价是五百大洋。”
那人一听,真的生气了:“开玩笑!”抱紧自己怀中的绒布袋,起步就要走。
他右脚才迈出,左肩已被金城一把抓住,只觉金城的五指力坚如铁,直透肩骨,不觉便“啊!”了一声。
金城沉声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挣不脱身,又看到姜雄正站在自己身边,怒目圆睁,心便有点毛了,应道:“这不是西来初地天光圩吗?”
“知道就好。那你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什么规矩?”那人怔了怔。“这里是关帝厅的天下,我就是关帝厅的人!凡外人到这里出卖非法得来的古董,先要‘拜’我关帝厅的‘码头’,所得五五分帐——我关帝厅再与警局分帐。现在你初来报到,却破坏我们的规矩,你说,该受什么处惩!”金城边说边让五指加了些力。
“这……这……”那人又痛又怕,即时舌头打结。
“如果现在我把你拉去见我关帝厅的首领,就只会给你一顿好打!你的货无疑是从古墓中盗来的,盗墓弃尸,罪同杀人越货!我若现在把你拉去警局,足可以叫你坐十年八年班房!”
那人一听,立即吓得心中发毛,手脚都抖了,连连向金城和姜雄打躬作揖:“小弟实在不知!请两位大哥高抬贵手!
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
“你的东西是偷来的,完全是无本生利。我愿出五百大洋,已是便宜了你!”金城低声喝道,“就算你真能卖得一千大洋,所得也只有五百大洋!我现在帮你买了,这至少就便宜了你的‘拜码头费’!你却如此不识抬举!”
那人连连作揖:“请大哥恕罪!请大哥恕罪!小弟愿意卖了,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好吧,也算你识时务。”金城向姜雄打了个眼色。
姜雄会意,马上从腰带里掏出银洋。
那人交出夜光杯,拿了大洋,惶惶如丧家之狗。
看着此人如此落荒而逃,姜雄正想放声大笑,金城一把拉了他便向集市外走,这时,已是下半夜。
二人快步走出天光圩。姜雄低声问:“城哥,什么事?
为什么如此匆忙?“
“那人若一下醒悟过来,我们就可能会跟关帝厅的人发生冲突。这对我们有害无益。”
姜雄点点头。他不得不在心里佩服金城的胆大心细。
深夜中的省城街巷十分安静,今夜又是月色如洒,使宁静中别有一种味道。两人向北急行,不一会儿便穿出那些横街窄巷,来到了惠爱路,路上可见有三两行人和车辆,更多的人是躺在路边睡觉。金城回头朝后面看看,再环顾四周,确定无人盯梢,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姜雄在心理上并不像金城那样处处提防,他见已走出马路,说话可以随便些了,忍不住边走边问金城:“城哥,这两只杯子真值五百大洋?说是夜光杯,我却不见它有什么光。”
金城笑了笑:“说它是‘夜光杯’,并不是说它真的会在夜里发光。这里有个历代相传的故事,说的是西周周穆王时,有个西戎国献上‘五光常满杯’,穆王倾酒入杯,对月映照,雪白,有光,且香味倍增,故名之‘夜光杯’。”
“有趣。回去我们哥俩好好用这夜光杯干两杯!看看是不是真的别有风味。”姜雄兴奋地低叫了一声,“这类酒杯哪儿出产的?这么值钱。”
“酒泉。我的家乡是甘肃省省会兰州。兰州的西北面有条长达几百公里的窄长地带,叫河西走廊;酒泉县便是在河西走廊的西部,据说是因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倾御酒于泉中与众将士共饮而得名。酒泉县的南面有座祁连山,山峰终年积雪,盛夏不化。”
金城谈起自己的家乡,语音深沉;说到这里,有意顿了顿,看看姜雄;姜雄正听得入神。
“祁连山产玉,如老山玉、新山玉、河流玉等等,杯匠便取来雕琢各种酒杯,如高脚杯、雕花杯、金丝银丝边杯等。形制简朴典雅,成品色彩绚丽,烫酒不裂,严冬不炸。
白如羊脂,黄如鹅绒,绿如翡翠,黑如乌漆。酒泉玉杯,久负盛名。有没有读过唐代诗人王翰的《凉州曲》?“
姜雄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知道‘床前明月光’和‘白日依山警叫做唐诗。”
“王翰的这首诗被后人称为千古佳作,”金城满有感情地吟哦起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诗中说的‘夜光杯’就是这种酒泉玉杯。”
“也就是刚买的那两只杯?”
“对。”
“那家伙好像说这两只杯是汉代的,汉代离现在有两千年了吧?城哥你怎样知道他有没有信口雌黄?”
“老实说,这没法肯定。以当年我跟邻居的老玉匠学艺的经验,从其色泽手工看,这对杯哪怕不是汉代的,也是唐代的。没有经过一千几百年的时间,很难会有这种色泽。从那家伙的神情来看,如果这对杯是膺品,他不会那么紧张,也不会死咬住要这么高的价。况且,我在灯下观赏这对杯时,看到了古董铺老板那种赞叹的神色。综合这几方面的情况看,这对杯可以肯定是古物。而且,你听得出那家伙说的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唉呀,城哥,他说的话我都没全听懂,哪知他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他说的是陕西话。陕西西安咸阳一带,在中国历史上,曾有十多个皇朝在那儿建都,经常有发现古墓,墓中多少都会挖出古物。那家伙无疑是个盗墓犯,而且不懂行规……”“城哥你怎样看出他没有跟关帝厅的人马打过交道?”
“已向关帝厅纳了保护费的人,一般不会像他那样惊惶失措,四处找寻主顾;大可以在广场中摆摊;更不必到阴暗角落里交易。果然,一唬他,他就露出了原形。”
“这类人卖古董,跟关帝厅的人到底是多少分帐?”
“一般是三七分帐。跟那家伙说五五分帐,好迫他立即脱手。”
两人边谈边走,不觉便回到了小洋楼。洗了把脸,叫上何曙和史同杰,一同去九如茶楼饮早茶。这是当年省城的习俗:在天亮之前就上茶楼。今天广州的茶楼酒家是在上午八点以后才最兴旺,跟当年的饮早茶习俗是不一样的。金城等四人坐定开位时,正好东方发白。
第十九章 威逼利诱
第二天,也就是农历八月十五,下午二时四十五分,三江善堂的三位执行董事李中丞、丘亿、黄公蓝同乘一辆小车来到惠如楼。刚一下车,生得又矮又肥的惠如楼黄老板便迎上前来拱手作揖:“三位董事光临敝楼,多谢!多谢!请随小弟来!请随小弟来!”弯腰伸手,“请!请!”
黄老板引领三人上二楼偏房,李中丞一看,心中打个突:大门内已看到三几个堂口打手打扮的青年人,现在偏房门口又站着两个!
金城、富国威和姜雄已在房中等候,一见李、丘、黄三人进来,连忙站起,拱手为礼。金城道:“有劳三位大驾,恕罪!恕罪!请坐!”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丘、黄三人连忙拱手还礼:“岂敢!岂敢!金堂主客气……”寒喧话未说完,李中丞已先作了一揖:“金堂主真是年青有为,后生可畏!在下钦佩!在下钦佩!”同时又向富、姜二人作了一揖。
彼此一番寒喧,各自落座。
金城向外打了一个响指,茶楼伙计立即送上美酒佳肴、鲜果茶点。
金城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只管向众人敬酒,大家着实热闹了一阵子。
热闹一会后接下来的自然是冷常场面果然稍稍冷下来,金城不失时机地站起身,向三位董事拱拱手:“跟各位董事久未谋面,今天小弟特备了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边说边向姜雄做个手势,姜雄把三件包装精美的礼物拿出来。
事前金城已打听清楚:这三位董事都是五十来岁的大商家,老于世故,与官府有所交往,个人各有所好:李中丞喜书法,黄公蓝爱国画,丘亿迷古玩。
金城先拿起一件长条状礼物,双手递给李中丞:“这是北宋书法大家蔡襄的墨宝,李董事请笑纳。”又拿起另一个长条状礼物,双手递与黄公蓝:“这是元名家朱德润的真迹,黄董事请笑纳。”再拿起一个盒状礼物,双手递与丘亿:“这是一对汉代的夜光杯,丘董事请笑纳。”
金城执礼甚恭,令这三位董事真有点不好意思,急忙站起身双手接过礼物,口中连称:“金堂主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无功不受禄,怎好意思收这样的重礼,真是多谢!多谢!”边说边不断地鞠躬。
金城心中明白,这三人在不断地鞠躬道谢,其实心里未必相信自己真的会送给他们如此珍品,但又不方便拆开来看——他们的心里是打着疑问的。
一般说来,西方人收了礼物要当面拆看,然后表示自己的赞赏和谢意,这是礼貌;中国人与此相反,当面拆看收受的礼物是不礼貌的。金城现在正担心他们“拘礼”,要他们当面看了,自己才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便拱手道:“三位对文物古董都是行家,我金城只是略懂一二,三位不妨现在就拆开来看看,评评小弟的眼光。”
一个人若深爱某物,那末,这种东西就对他产生极大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力,更何况是一件珍品!三位董事只是碍于礼貌才强压着自己一探究竟的欲望——金城判断得不错,他们心中都不大相信会突然收到如此厚礼——现在听金城这样一说,也就老实不客气。
打开那卷轴,拿起那夜光杯,三人都不禁眼放异采,发出“呀”的一声,口半张着,细细把所得礼物观赏一遍,再次向金城打躬作揖:“果然是珍品!果然是珍品!金堂主如此厚礼,在下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金城拱手还礼:“受之无愧!受之无愧!三位董事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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