坻皇子之薨,与皇子赵竑确实……至少没有任何凭据可以指责于他。”史弥远捻须眯眼,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希望能自众人面上发现点什么来。但众人神情都如他所料,只是失望罢了,史弥远低低咳嗽了一声,然后振作精神道:“尔等勿须担心,我们手中还有沂王嗣子,坻王子薨了,不过是又返回从前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史弥远为何会突然如此信心百倍,那位沂王嗣子,并不招受天子喜爱,他与皇子赵竑相争,明显处于下风。
史弥远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然后挥了挥手:“都各自回府吧,此事容后再议。”
听得他打发众人回去,众人不得不散了。待人全部离开后,史弥远又皱起了眉,把秦天锡唤了来。
“天锡,你去见绿绮父母,让他们再催促那女子,一定要探出赵竑的谋主是谁。”他目光中露出凶芒:“赵竑此人愚顽,明知绿绮为我所赠,却仍然宠爱有加,此乃天助我成事。”
秦天锡垂首应了声是,然后便离去了,在他走后,史弥远又命人道:“去将郑清之请来,只说我有要事相商!”
临安城中风云涌动,赵与莒却是一律不管,他只是高坐钓鱼台,坐看云起云灭。但若是以为他没有丝毫动作,那就错了。
有时水面波澜不兴,水下却是暗潮汹涌。
“我又要离开行在了,霍广梁,以我之见,你也离开临安吧。”霍重城仍然在“群英会”里当他的东家,只是这天上午,苏穗遣人送来一纸书信,信中只有这般一句话,霍重城看了之后苦笑。
这两年来,他算是总结出规律来,只要临安一有风吹草动,这位三元楼的女当家,便会撒腿离开,在庆元府或者镇江府住上一些时日,待得临安平静下来,她才会回到临安。表面上,她似乎是去其余州府查看分号,实际上,她是出去避开临安府的暗潮。
这位苏家娘子极是谨慎,也极是敏感,她怕的便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神仙打架小鬼遭难。三元楼在临安城中算是有得数的大酒楼,若是临安城中起了乱子,这必是泼皮游手垂涎的对象,她父老弟幼,只能避去外地。
“若是能象你这般来去自由那倒也好了。”霍重城叹息了一声,然后收敛起面上的情感。
这一刻,他严肃得象是太学里的老夫子。
一封封密信在他的桌子上,他拿出五本产自流求的书籍,将密信一一打开,这些信件上面都是一些数字,旁人看了只会以为是小孩的涂鸦,可他将这些数字与那五本书籍一一对照,便能串起一句句完整的话语来。
这密信中,有龙十二传来的赵与莒的秘密指令,赵与莒秘令流求送二十个可靠人员,暂时住到秦大石处,以备使用。还命令流求囤聚甲械粮草,不可尽数卖光,护卫队进入战备状态,等候他的指令。另外对霍重城的密令是广泛结交太学生,务必与他们中的几个领袖人物结好。
秦大石皱了皱眉,这封密信上留有标记,是要他也看,否则按着规矩,他是不能查看的。
第二封密信来自金国,确切的说来自石抹广彦,这几年来,他周游于胡人、金国之间,撒下无数金钱,如今又有了结果,赵与莒此前传至石抹广彦处的一份名单上面列出的人物,他已经寻着大半了。在石抹广彦的信中,这些人将抵达京东东路,要求红袄军处做好接应。
虽然如今李全已经位高权重,但大宋对他的钱粮还是卡得甚紧,凭着与红袄军向来的合作关系,加上大量的粮食和少量的甲械支持,双方仍然保持着比较紧的联系。霍重城看了这封信后摇头,近来李全极为狂妄,对流求的要求也越来越多,颇有些将流求当作自家后院的意思。这批人自京东东路入海之后,便得想个法子给李全一些教训,反正现在李全也收刮不出什么人口,他对于流求的作用已经小了。
第三封密信则是来自流求,这封密信是给霍重城与秦大石的,无须译看,霍重城便能猜出上面写的是什么,无非便是些对赵与莒情形的询问。
将三封密信都烧掉之后,霍重城想了想,开始对着那五本书写信。赵与莒的密信,必须再用暗语写给流求,石抹广彦的要求,必须转给孟希声,而流求的信件,只需在赵与莒的密信后附上回复便行。
至于秦大石那边,每隔几日便会有一伙鱼贩子送鱼到“群英会”来,而这伙鱼贩子同样要送鱼到秦大石的客栈中去。
细细一算,霍重城不禁微笑,自己这些年来,替赵与莒在临安城中安插了数十个眼线,这些眼线平日里有着各式各样的身份,全然不知自家在做的是什么事情,只有极少数人,是来自流求的义学少年,他们知道的才会更多一些。
经过他手的信件,大约两日之后便可以通过庆元府的“群英会”分号,传到孟希声手中,孟希声得了信件之后,再依着信件中的要求去布置。信件若是给流求的指令,那么便会通过前往流求的船只带过去。这种传递速度虽是慢了些,却极安全,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们的密信从未泄露过。
如今悬岛,就是一个巨大的船场,每个月都有新船下水,既有专为流求造的海船,也有替渔民们造的渔船,甚至还有大宋水师的战船。胡柯虽老,却老而弥坚,他已经去了淡水,准备将淡水的船场扩建得也能制造海船。在此主持船场的,是胡义辰,留了胡须的胡义辰做起事来稳重得多,人成熟了,话却少了。除却江南制造局,悬岛另一个作用便是转运,悬岛至倭国、倭国至淡水、淡水至悬岛,这样的三角贸易关系仍在,只不过现在淡水运往悬岛的货物,远比两年前更为丰富。
悬岛也不再肩负转运自金国送来的新移民之责,此事已经完全被耽罗取代了。耽罗地域远比悬岛广大,距离东海、直沽也都方便,故此石抹广彦要接人的事情,孟希声还得安排船先驶往耽罗,通知耽罗做好准备之后,再自耽罗发船前往东海。
如今赵与莒的力量,呈一个扇形,分部在东海之上,最南是流求,这是根本之所在,地域广阔,人口也已是二十余万,情形最为复杂,故此赵与莒多年来积聚、培养的人才,大多集中于此。然后是悬岛,这是贸易中心,也是信息转递之所,关系全局,在此主持事务的,便是孟希声这最有全局观之人。最北是耽罗,这是牧马之所在,也是北方人口移民的中转站,在未来经略高丽、辽东与北海时,这都将是前头堡。这三座岛,凭借流求如今的远海船队为连接,将整个大6扼住,即使赵与莒在6上的计划失败,他也处在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
除了这三处直接控制在手的地盘外,北山、中山、南山诸国,通过质子、留学、军事顾问等手段,也算是赵与莒的势力范围。这三个小岛国,如今是唯流求马首是瞻,通过这三个小岛国,流求可以更方便地将触脚伸至倭国。
再然后便是在倭国、吕宋设贸易站。倭国如今正是镰仓幕府之时,流求贸易站设在平户,主持之人为王钰,他的工作主要是搜集倭国风土人情,联络商人贸易,因为流求男女比例失调的缘故,他还收买大量倭女,随船输往流求。这几年间,经他之后输入流求的倭女,不下三千之数。吕宋贸易站设在后世的马尼拉,不仅因为此处为天然良港,也因为此是为吕宋地理要害之所在。后世无论是西班牙人还是美国人,控制菲律宾时,都是自占据此处开始。吕宋站的负责人则是义学三期的韩平,他在学习语言之上也是别有天赋。
注1:“若皇子坻受责于天,请以竑代某之身”之语,改自《尚书·金滕》,原是周公旦为周王祈福祛病的祷言。
一二七、威加海外归故乡
一年。
震耳欲聋的鼓声再度响起,短暂的喘息与和平结束了。场上的双方又发起了冲锋,呐喊与怒吼,痛苦的呻吟与愤恨的咆哮,都混杂在一起。
秋爽坐在高台之上,很是有些激动地看着底下双方的搏斗,虽然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搏斗了,但每一次,他都会觉得震憾和惊奇。这些土人们,拼命争夺那种被大官人称为“橡胶”的东西制造的球,看起来有些象大宋人玩的蹴鞠,但规矩又不完全一样。而且,与大宋那种文质彬彬的玩法不同,这些土人玩的时候,完全象是一场战争。
这样一场球赛下来的结果也让秋爽觉得不可思议,胜利一方的首领,将被杀死血祭。
上次土人国王派来大量兵卒,被赵当归一通唬,竟然被吓住了。在此地住了半年之后,船队中有些人已经能简单地说上几句土人言语,象是邓肯,这厮真有语言天赋,甚至学会用土人语言与他们讨价还价,故此被派出与这些土人士兵做最后交涉,当他出现在土人兵卒面前之时,他的白皮肤更让土人兵卒失去了最后的斗志,真将他视为什么神灵的使者。原本是来抢夺的兵卒,转瞬之间便成了前来护卫神使的仪仗,其转变之快,便是欧阳映锋这样胆大包天的角色也不曾想过。
于是邓肯·波罗,来自威尼斯的破落商人,赵与莒的家奴,流求岛管家方有财的助手,“甘英号”海船的副船长,又多了一个头衔:东胜洲土人神使。
在土人眼中,邓肯自然是这群人的首领,是神使本身,而与他们一般黄皮肤的流求人,则成了侍奉神使的下人。当胡幽听得邓肯得意洋洋地吹嘘时,几乎要挥拳打烂他的鼻子,这个家伙不仅抢走了他发现东胜洲的功劳,还莫明其妙成了众人的主人!
托邓肯之福,冒险者此后在天赐港的地位完全合法了,天赐港作为“神使”降临的港口,为了向神使致敬,所以土人花费大量力气,建起了一座金字塔。“金字塔”这东西,还是邓肯与赵与莒在聊天时谈起的,他在吹嘘自己经历时谈到他在埃及见过这种建筑,而赵与莒便用了一个他觉得极形象的名字为这种建筑命名。
土人拥有高产的玉米,一年之中,只需花七八十天耕种便可满足自家衣食,故此有的是闲暇时间去修建大金字塔。他们有一些极野蛮的风俗,比如说血祭,让大宋来的人极为不满,在众人逼迫之下,看血祭看得津津有味的邓肯,不得不宣布血祭是邪神的仪式,若要祭祀,必须用牲畜来代替。当土人们对此表示怀疑时,邓肯又狡猾地加上了一句:敌人的鲜血拥有最大的效果。
为了供奉“神使”,土人送来大量的珍宝,既有探险船队所需的那些种子,也有大量黄金、白银、翡翠等贵重金属与珠玉。整个探险队的组成虽说是以经过训练的护卫队员、迁居流求的渔民和家人都在流求的水员组成,有着严格的纪律性,但这些黄金、白银、翡翠,还是让探险队起了马蚤动。为此探险队领导层内部起了激烈争执,最终结果是原沿海制置使一派占得上风,探险队调动随船的护卫队员,全副武装参与了土人之间的战争。在他们帮助之下,短短的半年内,天赐港所属的土人“国王”,便征服了周边地区,而且因为他们有大船的缘故,这个土人王国的触角范围,甚至延伸到后世的南美北部的哥仑比亚,并且通过此处,与无尽莽林中的另一个土人国度进行贸易。
土人国王对俘虏敌人并用他们的鲜血来祭祀的兴趣,远大于对黄金白银的兴趣,故此联盟双方极有默契地分配了战利品。控制着护卫队的义学少年们收获也不少,事实上他们劫掠来的黄金、白银,几乎可以装满小半艘海船,按着流求计量,足有十万两之多。作为义学少年与沿海制置使的妥协,所获金银之中,一半归属流求主人,也就是赵与莒,另一半则由探险队员分配。
因为土人武器主要是木制和石制,他们最厉害的武器,也只是用黑曜石制成的长矛,而这些武器对于探险队的制式钢甲而言,威胁并不大,整个战争之中,探险队死伤不多,受伤而死的还不如疾病而死的人多。
想起这些战争,邓肯·波罗有些敬畏地看了秋爽与他身边的欧阳映锋一眼。
秋爽原是反对战争的,但被说服之后,他在战争中展示出了与他郎中身份完全相反的凶悍一面,邓肯·波罗以前一直认为,李邺与李云睿是义学少年中最可怕的人物,但现在才觉得,精于解剖、并且大量使用战俘和敌方死尸教导他的学弟们的秋爽,恐怕比李邺与李云睿更为恐惧。
还有欧阳映锋,这个前海盗头目狡诈j滑,为取胜利无所不用极致,甚至干过领着十五个人深入敌城生俘敌国国王的事情。这自然有利用了土人习俗的因素在里面,但这些外来者坚不可摧的盔甲与他们锋利无比的陌刀,都给了土人极大的震憾,要知道此处土人根本没有铁器,他们护身用的,也只是所谓棉甲罢了。
若是赵与莒知道他教养出来的义学少年,竟然在海外干出这等事情,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自然,除去参与土人战争之外,秋爽等人也没有忘记做另一件事情,便是教导天赐港土人说汉话用汉字。半年时间并不长,土人中学得最快的,也只是会了一千个左右汉字,不过土人里能说汉话的却大有人在。至少双方交流上,已经没有太大的障碍。
不过这几天,探险者便要离开了。他们还有些重要物品未得手,固此按照赵与莒的计划,他们必须继续南下,一方面寻找回家的航路,另一方面,赵与莒的单据上,还有一些产物,必须继续去寻找。在赵与莒地图的指引之下,他们顺利来到天赐港,故此,对于能够顺利回去,他们也是满怀信心。
最多再过一年,若是顺利的话时间更短一些,他们便可以回到流求了。
想到这里,秋爽不觉微微一笑。
此次远航,他也觉得有些累了,流求如今是什么情形,大官人如今是什么情形,他都极想知道。而且,他还有一个愿望,那便是回到流求之后,要恳请大官人允许他娶义学中的一位学妹为妻。原先在流求时,大家时常见面,他倒不觉得对方有什么好,可分开了这一年半时间之后,他对那位学妹的思念几乎是与日俱增了。
特别是当别的探险者拿着小物件思念亲人之时,秋爽便更觉孤单寂寞。
“风清,你在想什么?”
林夕轻轻拍了他一把,向他问道。沿海制置使出身的探险者与义学出身的探险者,构成了这个探险队的主要领导阶层,虽然二者曾经发生过意见不一,并因此而激烈争执,但一向以来双方合作得极好,加上赵与莒有过交待,海上之事多听从更有经验的林夕等人,故此这种争执并未伤害到双方的感情。
“有些想家了。”秋爽笑了笑道:“出来这么久,梦楚你莫非不想家?”
“想倒是有些想,只不过我家里也没有什么人。”林夕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岛主给的那地球仪上,只画得咱们华夏、倭国,还有这东胜洲与南洋、新洲,另一面却是空白,我在想,若是有机会,定要到另一面去瞅瞅,看看那大食、大秦,还有邓肯的老家什么威尼斯的。对了,邓肯说他们老家之南,还有一大块6地,上头土人漆黑如炭,你信是不信?”
“漆黑如炭?大郎曾与我们说过,唐传奇里记的昆仑奴便是漆黑如炭,我自然相信。”秋爽不自觉中,将思念之情抛开了,回忆起少年时听赵与莒说过的故事,不由自主的按少年时对赵与莒的称呼说了出来。
“咱们这位岛主,真有神人点化,万里海疆,他也不曾来过,为何就知晓得这般清楚?”林夕叹息了声,然后又笑道:“不过,跟着这位一位主人,咱们算是有福的了,我跟你这般大的时候,便是想扬帆海外,却也从未想过能跑到这么远来!”
“嗯……多谢。”秋爽嗯了一声,猛然意识到林夕实际上是在开导自己,他也站起身来:“不必看了,梦楚,咱们回去吧。”
前些日子,正是这些探险者过春节,他们放的爆仗,着实吓得土人一跳,只道是神使发怒,故此才会办这场球赛,邀请神使前来观看。获胜之队的队长,原本是要作为祭品被宰杀的,但由于探险者的反对,现在他们只由那队长杀死一个敌对俘虏算是完成祭典。眼看比赛便要结束,林夕与秋爽对于杀人献祭都有着发自内心的厌恶,故此提前离了场。
天赐港原先只是一个小渔村,如今却已经成了一座城了。那土人国王驱使人力修建金字塔时,秋爽觉得可以利用,便与林夕、邓肯商量之后,让土人国王按着他的指示修建城墙。土人每年花费在农耕收获上的时间不多,有的是闲暇时间,故此仅是半年功夫,这座城池便颇具规模。自然,这座城池被做为“祭品”,献给了神使,只不过为了侍候神使,土王还拨来数千奴隶,他们也居住在这天赐港中,耕作渔猎,供给探险者饮食。再加上前来用贵金属与各种宝石同“神使”交换丝绸、瓷器、玻璃的贵人与各式各样的商贩,这座城市里如今也居住着三千余人,比起移民们最初开拓流求,人力可是充足得多。
再加上城外依附而居的土人,附近的人口应该超过一万。
“我觉得有些可惜,此地物产丰富,民智未开,若是遣人教导,日后胜过流求十倍!”行在简易的土街上,林夕看着这一切道。
“毕竟离得太远了些,来回一次,最快也得一年。”秋爽摇了摇头:“来得人多了,只怕激起土人敌意,来得人少了,又无济于事。”
“激起敌意又怕什么,只这些土人,不过是些土鸡瓦狗,咱们流求一千护卫队,便足以扫平此处了。”与他们同行的欧阳映锋目光闪烁地说道:“不如……”
“看来过了些好日子,你便忘了痛。”林夕对于这个曾经敌对的海盗不假颜色,瞪了他一眼:“这船上水员,大多都有家有小,别的不说,那邓肯你要他留在此处打天下,而不是回流求看他的宝贝儿女,你看他会不会跟着你走!”
欧阳映锋讪讪一笑:“我也只是说说,我也只是说说,离了主人,我便什么也不是了。”
秋爽一直未曾作声,只是眯着眼睛看他,当欧阳映锋注意到这一点时,吓得一跳,又讪笑道:“林副都督,林医正,我只是玩笑,当不得真的。”
“你有如此念想也不足为奇。”秋爽淡淡一笑,却笑得欧阳映锋毛骨悚然,他记得有一次看着秋爽这种笑容,是在他解剖了一具尸体,将那颗兀自滴血的心抓在手中时露出这般笑容的。
“不,不,我绝无此心,只是玩笑!”欧阳映锋在海上纵横惯了的,可是如今形势比人强,他在这分得的黄金,比他当十几年海盗抢的还要多上百倍,这么多黄金若是不能活着回去享受,岂不是太过亏了。他也知道,自己虽然能拉得住一些水员,只不过若是想拉这些水员与他一起哗变叛逃,却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姑且不论水员中的骨干尽数是义学少年或者护卫队员出身,便是普通水员也多是有家有小在流求的,如何肯与他这没有家小的人一起抛妻别子!
在流求,能成家生子,着实是不大容易的事情,故此他们分外珍惜自己的家庭。
“其实有件事情,早便可以告诉你。”秋爽又看了看欧阳映锋,论起他在探险队中的地位,原本是有资格知道一些有关赵与莒身份的事情了,不过具体的还不成,只能透露些许,好让他有个盼头:“我家主人,乃是大宋宗室,身份贵不可言。”
“什么?”欧阳映锋是见过赵与莒的,但只知道那是小主人,与收服他的霍重城交好,其余便一无所知。如今听得是大宋宗室,不由失声叫了一声,他们海上男儿,虽是无法无天,但凡是大宋子民,哪有闻得这种消息而不惊讶的。
“象你这般人物,跟着我家主人好好做,日后必然会有一个出身,你欧阳映锋也可以光明正大回乡祭祖,休叫人家占了你欧阳家的祖坟。”秋爽又抛出一个极有诱惑力的前景。
对于欧阳映锋而言,他便是所谓的江洋大盗,莫说回乡祭祖,便是上6也得小心谨慎,在流求时不惧官府缉拿,这让他过上些舒心时日,可自古乡土难离,他欧阳映锋又何能免俗!
“真……真如此?”他眼睛闪闪发亮地问道。
“哼,我家主人用人之处还多着呢,连邓肯这般子海獠都得重用,何况你乎?邓肯能得勋赏,你欧阳映锋自然也能得!”秋爽淡淡地说道:“有朝一日,你欧阳映锋穿着大宋官服,威风凛凛回到故土,便是立刻死了,也有面目去见你家祖先——我记得你曾吹嘘过,欧阳文忠公便是你家先辈?”
“我……”欧阳映锋用力捏了下拳头,往常提起此事他总是吹个不停,今次却闭住了嘴。
林夕看了欧阳映锋一眼,又看了看秋爽,秋爽再度让他刮目相看,他只道义学少年之中,孟希声有副伶牙俐齿,却不曾想秋爽口舌之利,竟然不亚于孟希声!
注1:欧洲白人初至美洲,便被视为神之使者。
注2:此时墨西哥应是属于阿兹特克人控制之中,有许多城邦国家,相互混战不休。
一二八、金殿夜语尧思舜
沉沉的大殿之中,马灯淡黄的光芒,给大殿罩上一层光晕,使得人们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切了。
皇宫之中用的马灯,所烧的燃料自然不是普通富贵人家一样的煤油,也不是一些奢侈人家用的酒精,而是最高级的带着淡淡香味的楠油。这种产自某种热带树木的植物油,带着一股清香的味道,点燃的效果,比起煤油还要好。
这种植物油,是在流求派人前往琼崖勘矿时顺便发现的,当地人称之为“蚌壳树”,也有称为“曲脚楠”者。每棵大树年产油脂约是五十余斤,流求商船每次去琼崖,便会带上这些油回来,以供马灯使用。
在流求,能使用这种灯油的,也只有学堂罢了,怕煤油油烟熏坏了学堂学生的眼睛,故此当他们夜修时,都是用的这种灯油。这还让方有财颇为不满,觉着这般赚钱的油,用在学堂上纯是浪费,为此他寻过最会算帐的孟希声算帐,可是孟希声也不支持他。
皇子赵竑看了那马灯一眼,他神态平静,心却在怦怦直跳,他并不是个擅长掩饰自己的人,故此他虽然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眼神却微微有些闪烁。
在这大殿之中,当今天子正在等他。
天子赵扩须发皆白,比起新年之时,他看上去老了不只十岁。人生大悲之事,莫过于中年丧妻晚年丧子,后宫妃嫔共为他生了八个儿子,可是这八个儿子都先他而逝,原本年初之时,皇子赵坻的诞生让他看到了自己血脉传延下去的希望,但那希望只持继了一个月,便又熄灭了。
而且是莫明其妙的熄灭。
为着这事情,他已有一个月未曾去皇后那儿,两宫如今关系紧张,便是朝中大臣也都知晓。
想到此处,皇子赵竑嘴角禁不住向上弯了弯,但旋即又抿了下去,他用力咬咬牙,垂下眼眉,让自己显得带上一丝淡淡的哀伤。
“竑儿。”
大殿之中,孤零零地坐着的天子终于出声唤他了。
赵竑迈步走了过去,因为有些激动的缘故,他的脚步略显得有些匆忙,不过天子并未在意这个,悲伤已经彻底击垮了这位懦弱仁慈的皇帝,他根本没有闲心去关注那些细枝末节。
看着生龙活虎一般的嗣子,他唯一的念头便是,为何他不是我亲生儿子。
“儿臣见过父皇。”赵竑端端正正地行礼,但是天子出声阻拦,并伸出一只手,他便搭着那只手,顺势便站了起来。
天子赵扩上下打量着这个儿子,想到他在皇子赵坻不适时乞福的祷辞,鼻中不由一酸。
“竑儿,这些时日,朕……朕……”
“父皇,龙体要紧,还是早些歇息吧。”见他才一开口便似乎要哭泣出声,赵竑心中也有些不忍,无论如何,自己的这位天子父亲对待自己,还算是不错的。他心中有些愧疚,但旋即这愧疚便变成了刚毅,一切都怨不得自己。
“竑儿,你英武果决,颇类沂王,如今的沂王嗣子,懦弱仁慈,倒是象朕……”
赵扩握住赵竑的手,轻轻叹了口气,但他这话,却听得赵竑心中一凛。这个时候,为何要提起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野种?英武倒还罢了,这果决二字,究竟是赞还是……责?
“朕登基三十年,不过是尸餐素位……大宋再也不能让一个如同朕一般的天子来折腾了。”天子赵扩接下来一句话,又让赵竑转忧为喜。
“竑儿。”赵扩又唤了一声。
“儿臣在。”赵竑垂首屏息,忍不住目光炯炯地盯着天子。
天子闭目,未曾注意到他这种眼神,他虚弱地靠在椅背上,许久不曾说话,只是抓着赵竑的手。
赵竑垂下头,天子的手极为枯瘦,象蚯蚓一般的青筋虬结而起,看上去甚是吓人。他的手很冷,春天都已经深了,可是天子的手却和冰一样,丝毫没有活人的温度。
“坻儿之死,史相公虽是不说,我却知道他怀疑你。”许久之后,赵扩才道。
“父皇!”赵竑有些焦急地说道。
“听朕说。”赵扩终于张开眼,在这个时候,他终于展现出一丝大国天子的威严,只不过这威严只维持了很短暂的一瞬,他又恢复成那个虚弱得让人同情的老人。
“坻儿在皇后那边养着,你便是有这心,又如何能做得天衣无缝?”赵扩叹息着道,眼角垂下两行泪:“朕八个亲生皇子,却没有一个活着……咱们向来要以孝悌慈爱治天下,可这皇宫之中,这皇宫之中……却是最无孝悌慈爱之所在!”
只得他言语中隐隐有怀疑杨皇后害死坻皇子之意,赵竑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当初太宗与太祖……烛影斧声,哼哼,只是他不曾料想,传国二百载之后,这帝位还是到了咱们太祖一脉中来。咱们大宋历代帝王,少有子嗣能成丨人者,这背后岂无……岂无心狠手辣之人!便是朕,便是朕……”
说到此处,赵扩哭泣起来,赵竑心中也觉得悲伤,他能体会到赵扩如今心中的悲凉,晚年丧子,而害死这幼子的又极可能是与他相伴数十载的皇后。
“便是朕,也不是自先皇之处夺了这帝位来?”赵扩止住泪,终于说道:“竑儿,你知道今夜朕为何传你入殿,要与你说这番话么?”
赵竑心中的同情与悲伤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了,他呼吸有些急促,握着天子的手也有些用力:“儿臣不知。”
“沂王嗣子仁懦类于朕,你英武类于沂王,朕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二人既是兄弟,日后你定要善待于他。”赵扩有些悲凉地摇了摇头道:“朕实不忍沂王无后……”
这话语意思已经极为明显了,赵竑欢喜得眉眼都要撩起来,他强自按捺,恭声应承道:“父皇只管放心,儿臣与贵诚手足兄弟,自不会慢待了他。”
若是得了九五之尊,那赵贵诚不过是史弥远找来的一个野种,慢待自然不会,定然要好生封赏于他,让他体会得到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才是。
“既是如此……”
他的欢喜并没有完全按捺住,天子赵扩抬眼看到,恰好见着他的这般神色。赵扩到嘴的话语一顿,又闭上双眼,轻轻咳嗽起来。
赵竑赶忙替他抚胸捶背,借着这机会,天子赵扩细细思忖,自己的决定是否还嫌仓促了些。
当今大宋天子,并不是一个聪明之人,他有些感性,甚至懦弱,在外他听任权臣把持朝政,在内他放纵皇后控制后宫。他绵软而迟钝,有着一颗与他皇帝身份不相适合的仁慈之心。他是个好人,却绝不是一个好君主。
“竑儿……”正是这份仁慈之心,赵扩又改了主意,他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如此急于做出决定来,至少需要征求一下重臣的意见,虽然史弥远在此事上向来与他意见不一,但天子觉得,若是自己能说服史弥远,赵竑今后能少些困难。这也算是自己给列祖列宗与子孙后代的一个交待。
“儿臣在!”这是赵竑第三次等待天子的圣谕了。
“好生……好生去做,你下去吧。”
象是一桶冷水当天浇下一般,赵竑并未等到天子“内禅”的允诺,也没有得到天子立他为太子的决定。赵竑愣了愣,目光闪烁了好一会儿,直到赵扩催促道:“你下去,朕……要休息了。”
“儿臣……告退。”尽管满心都是不情愿,赵竑还是不得不退出了大殿,将赵扩一个人留在那孤零零的御座之上。
出殿之前,他又看了一眼,虽说马灯远比灯笼要亮,但是远远的望去,御座上的天子面庞仍然模糊不清。赵竑只看到那黄铯的龙袍,还有罩在龙袍底下黑黑的影子。
就在天子夜里秘会皇子赵竑的时候,赵与莒却高卧美人膝。
“再背一遍给我听听。”赵与莒淡淡的说道。
他仰趟在榻上,头枕着韩妤的大腿,韩妤面色微红,目光如水,眼波温柔有如二月春风。她面上的风情,与赵与莒脸上那淡淡的、略带寂寞的沉静恰恰形成了对照。
因为不能翻看在义学时的小册子的缘故,韩妤发觉自己所学的东西,竟然渐渐在遗忘,这让她有些恐慌。她不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服侍赵与莒的小丫环,若只是小丫环,换了任意一个女子——哪怕是史弥远送来的那些个礼物也能担当。但在这宫中又须得避人耳目,故此便央了赵与莒考校她的功课。
此时夜深,外头有龙十二守着,二人说话声音又低,故此不虞有人发觉。
偏偏近来赵与莒头痛又有些犯了,一到睡觉之前,便头痛难忍,他是极坚毅的性子,而且怕这头痛之症影响到今后大计,故此隐而不发,未曾去寻找御医查看。唯有韩妤才明白他,见他不适,便坐在榻上,将他的头扶在自家腿上,细细按摩抚摸。
每当这个时候,赵与莒会闭上眼睛,他面上虽然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神情,可韩妤心里明白,他是极欢喜的。
“官人,官人?”
背后一段算学公式,又背了一段物理公式之后,韩妤听得赵与莒发出微微的鼻息声,她轻声唤了句,却没有听到回响。她知道赵与莒已经睡熟,这几日头痛折腾得他晚上睡不安枕,现在总算能入眠了。
“当初吕祖点化大官人时,为何不解了他头痛之苦?”韩妤凝视着赵与莒熟睡后安详的面孔,心中微微有些难过,她伸出手指想在赵与莒面上抚摸一下,但又缩了回来,害怕惊醒赵与莒。
默默将双手合在一起,韩妤望向屋顶,她的目光透过这层阻拦,穿过云层直达九霄。
一番祈祷之后,她再垂下头来,却发现一双圆溜溜乌亮亮的眼珠正盯着自己。她吓了一跳,险些把赵与莒从自己双腿上推开:“大官人!”
赵与莒慢慢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在短暂的睡眠之后,他的头痛已经消失了。
“阿妤,若是有朝一日,你我不再象现在这般,禁锢在深宫之中,你想做什么?”赵与莒问道。
“随着大官人,大官人却了哪儿,奴便跟到哪儿。”韩妤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个答案在赵与莒意料之中,他盯着韩妤,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
这种目光,让韩妤心怦怦直跳,她垂下头,不敢与赵与莒对视。有时候,她也会暗恨自己,不如杨妙真那般大胆泼辣。
赵与莒与杨妙真的事情,旁人不知道,她这贴身侍女却是一清二楚的。
“日后大事一定,我便带你踏遍大江南北,若是……若是顺利的话,便是海外异国,也可与你一起去见识一番呢。”赵与莒牵住她的手,低低地说道。
“若是被小官人听着了,又要说你乱许诺,说话不算了。”心跳得极厉害,但是韩妤很舍不得赵与莒手掌心处传来的温暖。
抓着韩妤的手,赵与莒指着天空道:“我却不是在乱许诺呢,可惜人生苦短,若是给咱们一两百岁寿命,便是带你上天入地,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上天入地?”韩妤缓缓靠在赵与莒身上:“奴记得小时候,见过大官人制的热气球,萧先生便是被这个热气球给骗到咱们庄子里来的呢。大官人说的上天,便是乘这热气球上天了?”
“嗯……对极,若只是上天,用这热气球上去,倒无须百年。”赵与莒沉吟道:“日后我便用这热气球,带你到天上去看看。”
韩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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