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问道:“你可是不适?”
“不,不,殿下可要听奴鼓琴?”
“自然要的,孤来你处,便是要听你鼓琴。”赵竑坐在桌旁,取来纸笔,向绿绮挥了挥手:“鼓曲《贺新郎》吧,辛稼轩的那曲老大犹堪说!”
“此曲奴唱起来却不好听呢,须得关西大汉以铁板铜琶鼓奏方成。”绿绮嫣然一笑:“奴还是替殿下唱曲胡邦衡的《好事近》如何?”
“极好,极好!”赵竑大喜道。
绿绮轻拨琴弦,弦声如水,不知不觉中便漾满全屋。她微微启唇,开始唱道:“富贵本无心,何事故乡轻别……”
她浅吟低尝之间,赵竑则奋笔疾书,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一串串字迹。比之史弥远,他更担忧的是当今天子之正宫杨皇后,史弥远虽是得天子信用,但终究是外人,在立嗣之事上,并无多少话语权,可杨皇后则不然,所立储君,便是她之子,加之天子往日病弱,大事多由杨皇后决断,若是天子在立储之前便有意外,那么杨皇后便是关键。只是杨皇后向来与史弥远亲善,当初便是他们和死去的前太子一起,除掉权相韩侂胄,一想到此处,赵竑便觉得杨皇后也是面目可憎。
大宋嘉定十五年五月,在一次因为天子驾临沂王府的短暂风波之后,皇子赵竑被进封为济国公,而沂王嗣子赵贵诚,则由果州团练使改为邵州防御使,也算是升了官。
注1:赵扩皇位之事,此乃有宋一朝的一件糊涂帐,孝宗皇帝长子二十四岁便亡故,他不立次子赵恺(赵抦之父),而立三子光宗赵惇(宁宗之父),也即是历史上著名的疯皇。因为光宗皇后泼辣凶悍,孝宗内禅之后不欲以光宗之子赵扩为太子,而想立赵抦
注2:未在《宋史》中查到宣缯之字。
注3:光宗因为皇后李凤娘之故,与禅位于他的太上皇孝宗不和,数年甚至不见其一面,加之光宗神智有些不清,颇有疯颠之症,致使孝宗气病而死。孝宗死后,光宗甚至不为他主持葬礼,赵汝愚为当时执政大臣,见情形不妙,便令韩侂胄说服太皇太后吴氏,借着光宗发疯的时机,逼他退位内禅,将宁宗赵扩扶上皇位。
注4:辛弃疾此曲全词如下:老大犹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唤鸣瑟。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注5:胡邦衡,即胡铨,在秦桧权势极盛之时敢于上书请斩秦桧,绿绮此时要奏此人之曲,实有逢迎之意,故此,赵竑才会大喜。为避免引用凑字数的嫌疑,录全词于此:富贵本无心,何事故乡轻别?空使猿惊鹤怨,误薜萝秋月。囊锥刚要出头来,不道甚时节。欲驾巾车归去,有豺狼当辙。
一一六、怎如猛虎啸山岗
溪流汩汩,从谷间流淌过来,阳光透过枝叶,照在秋爽的身上,秋爽拎着钓竿,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根麻线,当麻线被什么东西拖动时,他一边缓缓拖动钓竿,一边抓住身旁的小网兜,不一会儿,一只三指大小的虾被拖了出来,当这个含吃的家伙发觉自己离了水面,慌忙放开充作诱饵的肉皮时,小网兜早已在等着它了。
“一!一!”
在秋爽身边,土人小孩尖声叫道,而土人小孩脚下,一只小犬也拼命地摇动着尾巴,对着在网兜里挥动大螫恐吓对手的小龙虾汪汪直叫。
这个土人小孩的名字,秋爽不太明白意思,因为,他按着郁樟山庄的习惯,给他取了个汉名:赵当归。
赵表示他是属于郁樟山庄,当归既是中药之名,也是秋爽心中之意。
这个土人小孩是三个月前捡来的,当时在登6处休整了数月的探险者们扬帆南下,借着沿海的北风与向南的洋流,仅花了十余天功夫便寻着了赵与莒画的地球仪上标明的这个天然良港。后世这个港口名字叫做阿卡普尔科,此时自然不会叫这个名字,林夕极大气地给此地取名:天赐港。
在发现天赐港的当日,他们自当地土人手中救来了赵当归,当时这个战争中一方之子,正要被用来血祭,可突如其来的大船吓跑了血祭的土人,赵当归便在惊恐尖叫中,被带到了林夕与秋爽面前。邓肯·波罗尝试着用了六种语言与他沟通,结果自然是牛头不对马嘴,没多久,赵当归的族人赶来,占领了此地。
有这些外来者锋利的铁制武器的帮助,他们甚至没有运用船上大炮,赵当归一族守住了天赐港,获得了对仇敌的胜利,而给他们带来胜利的流求人,也被当作神之使者,受到极隆重的招待。不得不说,流求人的运气很好,此地的土人可不象他们初登6处土人那么和善,若不是遇上此事,只怕想在天赐港立足还得花上一番心思。
自然,四艘大船上装载着的丝绸、瓷器与玻璃器皿,也成了打开此地土人的一块敲门砖。对于土人而言,四艘大船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震憾,铁制武器与火炮,又让他们对船上之人有了敬畏,而那些精美的器物,则赢得了他们的好感。
至于要用这些东西换些什么,赵与莒早有一份清单。清单上罗列出来的每一种物品,都有形状、大小、重量,花、叶、种子、植株外貌,部分赵与莒熟悉的,甚至还有简易的图画,象是玉米、南瓜、马铃薯、番茄、花生、辣椒、向日葵,还有些是赵与莒不大清楚的,比如金鸡纳霜、橡胶树、菠萝、西葫芦,还有的是在大宋已经有了的植物,只是品种更好的,比如说棉花。
赵与莒是如何得知这些东西,对于秋爽与他手下的随船郎中而言,这并不重要,这些义学少年多少都有耳闻,自家主人年少时得了吕祖点播,故此才能有如许神通。
在天赐港的这些时日里,他们已经得到了其中一部份,象是玉米。
此时土人尚未经外敌入侵,只是内部争斗不休,但大体上商路还通。众人在天赐港已经住了三个月,船上货物半交易半赠送去了小半,所需换来的物什,也都处置完毕。
为了防水防潮,探险船上装载货物用的都是标准木箱,每个长是三米高是一米五宽是一米五,恰好够从舷窗吊入船中,这些标准木箱都经过数次桐油刷过,密封性能极好。当从土人那儿得到的各种物品收来后,他们经过挑选、清洗、晾晒、密封之后,再放进标准木箱之中,将木箱重新密封好,用船上自带的桐油再刷过一遍。
“当归,装起来。”
秋爽把那个网兜交给赵当归,赵当归熟练地用拇指与中间夹住那只仍在张牙舞爪的小龙虾,将之扔进一个藤蔓编成的笼子里。
这日子过得也太悠闲了些……
秋爽抬头看了看太阳,然后叹了口气,从出航时算起,到如今有一年了,便是到天赐港,也有三个月之久,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将继续南下,寻找合适的洋流与风向,开始归航了。
也不知自家官人如今如何,走时他已经是沂王嗣子,如今是否过得快活。流求不知现今是什么模样了,在的时候也是三月一小变,半年一大变,现在去,只怕很多地方自己都认不得了呢。
“人,人!”赵当归扯着他的胳膊,指向东方,这个土人小孩极聪明,已经学会一些汉人话语,虽然说不联贯,却可以用一到两个字来表达自己想法。秋爽顺着他所指,发觉那边果然有人行过。
是一大队抓着木矛、背着弓箭的土人。因为这一带气候炎热的缘故,这些土人赤着上身,穿着类似于兜裆裤的东西,头上戴着五颜六色的羽毛冠。秋爽有些惊愕,与天赐港附近的土人不过是些渔民不同,这大队的土人,倒有些象是军队了。
这数月之间,他也知道此地的土人有自己的国度,并且在与南边的国度交战。土人喜欢嚼一种叫淡巴菰的叶子,秋爽也曾经试过,觉得辛辣难受,加之赵与莒给的单据上并没有这东西,故此并未收集。这队土人嘴巴里不停地嚼动,大约就是在吃淡巴菰了。
他们钓虾之处是在山涧边上,那队人则是贴着山下走的,故此赵当归一眼可以看见他们,而他们却未发现。秋爽心中一动,这些土人人数极众,少说也有数千人,看方向正是前往天赐港,他们的目标若是探险船,那可就糟糕了。
“回去!”他扔下钓竿,抓住自己放在一边的上衣,撒腿就往山上跑。赵当归拾起他的钓竿,拎着藤篓,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后。
“有数千土人正向此处过来?”
林夕正抱着一个土人送来的波萝大啃特啃,听得这话怔了怔,然后变了脸色。
整个探险队人手全部加起来,也有七百余人,土人没有铁制武器,没有马,甚至没有车轮,若来者不怀好意,探险队凭着器械精良,依托大船,倒是不虞会败,只是杀敌一千自损数百,探险队每一个人力都是宝贵的,这种损失,却是承受不起。
“敲响警钟,全员上船,一级战备,随时做好离开准备!”在极短时间之内,林夕做出决定。
在海上见着风浪多了,他越发的小心谨慎,知道稍有疏忽,便会万劫不复。
好在因为知道此地土人有国家的缘故,探险者到此并未分散深入,而都是聚在天赐港。闻得警钟响起,他们在二十分钟之内,便都回到船边,待得他们都登上船后,那大队的土人也抵达到天赐港。
面对这么多的土人士兵,天赐港土人早就一哄而散了。
“他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秋爽踏着舷板,皱眉向港口观望。
对方停下脚步,似乎在商议什么,没多久,一个土人来到港前,大声叽哩呱啦说话,可是谁都听不懂他说什么。他说完一通后,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回音。
“他说什么?”秋爽向赵当归问道。
“这,这,全部,是他的。”
赵当归指着船,又指了指人,还指了指简易码头上的货物,最后说到“他”时,极敬畏地指了指头上的太阳。
秋爽虽听得云里雾里,但大致也猜想得多,必然是土人中某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听得说此处有好物,便来抢占了。他苦笑了一下,虽说他待人极是仁慈,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霹雳心肠。
“跟他们说,这是流求之船,只是暂且在此停泊,过些时日……”秋爽正要细细对赵当归说,但看着他一脸迷茫的模样,立刻明白,他虽然听得懂些简单的汉人话语,可长些的就不成了。
“算了,仁义虽好,还须得武力维护。”林夕半眯了一下眼,若是让他们就此离开天赐港,显然是不成的,因为船上补给尚不充足,还有些货物堆在码头之上。
“且再等等,见他们如何行事。”秋爽叹了口气:“若是……若是实在不成,再以武力吧。”
“你对他们说,这是我们的,都是我们的,若是他们想要我们的东西,交换,交换你懂不懂?”秋爽半蹲下身子,单手扶住赵当归的肩膀,一字一字地说,另一只手还做着手势,赵当归点点头,然后站在船头高声说话。他虽是个孩子,嗓门倒大,说了一番之后,那个土人高声回应,言语极其凶厉,赵当归满脸畏惧,缩了脖子回头眼巴巴看着秋爽:“打,打。”
显然,若是船上拒绝,对方准备开战了。
于竹整好自己的胸甲,站在欧阳映锋的身边,欧阳映锋瞥了他一眼:“你这厮是找死么,穿着这甲在海面上打斗,落入水中便是死路一条,还不快脱了!”
欧阳映锋因为上次哗变中表现出色,如今也成了船队之中层,他为人四海,说话又豪爽,还极能打,故此颇得水员敬重,便是于竹这样淡水初等学堂毕业的,也高看他两分。听得他如此说,于竹有些不服气地道:“俺只道这是在岸边,若是打起了,自然是俺们冲上岸去杀他们,如何会让他们冲上船来!”
欧阳映锋摇了摇头,微笑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于竹,听我老人家说的,自然不会有错。”
“没错你便不会被捉了……”于竹嘟囔了声,除去李邺,他可是谁都不服的主儿。
“我被捉那是有人手段比我更高明,至于你这小屁孩儿,算了,老子懒得理你,要找死是你自家之事。”欧阳映锋冷笑了一声。
二人都闭住了嘴,旁边一人见二人关系僵了,便有心为二人化解道:“土人势众,咱们几百人,只怕不好打呢!”
“如何不好打,土人又无刀剑,靠着那些木矛……杀杀没头脑的野牛尚可,对上我们,只有送死的命。”于竹道:“我们还有大炮,火炮射程之内,这些人算得了什么!”
欧阳映锋听得他口气极大,又噗笑了一声:“未必打得起来。”
“为何打不起来?”于竹指着数千土人:“这些人来此,难道说是好看的么?”
“我说未必打得起来,你不信我也没法子。”欧阳映锋耸了耸肩,这是他自邓肯·波罗那学来的动作。
正说话之时,突然桅楼之上,观察旗舰旗语的旗手吹响了警哨,手中拼命挥舞一面小红旗帜,这是一级战备的信号。众人纷纷回到自己位置,于竹还不望白了欧阳映锋一眼,欧阳映锋仍是耸耸肩,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两人都是负责接舷战的,故此他们仍留在甲板之上,但看到桅楼上的旗号之后,他们都是紧紧抱住了舷板。
“轰!”
一声巨响之后,天赐港外的一处沙滩上,升起一团烟雾。这声巨响,对于船上水员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了,他们都努力保持自己身体平衡,免得因为开炮之后船身的摇摆而摔倒,可是来的土人军队,却从未见识过这种东西。
在一阵寂静之后,土人之中“嗡嗡”响起一片声浪,他们倒是极有勇气的,不曾因为火炮之威便溃逃,但是那惊惶不安,是军官们如何弹压也制止不住的。
“和他们说,若是交易,我们欢迎,若是打仗,我们奉陪。”秋爽对赵当归道。
赵当归也是第一次听得大炮怒吼,方才若不是秋爽抓着他,他只怕已经摔倒在地了。秋爽说的话,他听不得太懂,但在回过神来之后,他不用懂便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这些人是雷神派来的使者,他们乘坐的是神舟,从神的国度来这里保护我们村子。他们说了,如果你们不想惹怒雷神,就好好听话,献上最好的礼物!神不会白拿你们的东西,必然也会保佑你们,并赐给你们来自天国的物品!”
他这番话,模仿村子里的祭司说出来,倒是有模有样,说得后来,他自家也相信,这些外来之人,真是从神之国度来的了。
注1:小龙虾,原产墨西哥,我们家乡这水田里池塘中到处都是,据说是从某辆拖运水产的车上爬出来的几只繁殖而成,小时总用肉皮或小青蛙去钓它。
注2:寻找不到阿卡普尔科殖民时代以前的史料记载,因此有关阿卡港的情形,在此为小说家言,诸君姑妄信之。
注3:这一时段,考古者称之为后古典时期,确实是争斗不休,但离全面内战还有数十年。
一一七、忽闻海上有仙山
海风不算大,波光粼粼,望着越来越近的泉州港,众人不禁欢呼起来。
蒲开宗满脸都是笑容,望着船上的水手,大声道:“落货之后,每人赏钱加倍!”
水手们都哄然应喏,神情极是兴奋,这次流求之行,虽然他们都被困在船上,不得登岸半步,但这足够了,站在船上,他们已经看到一个全新的城市,一个他们此前想都想不到的国度。
那个地方极是富庶,在大宋比最好的青瓷还要贵重的玻璃器皿几乎到处都是,每个人身上穿着的都是精美的丝绸、棉布或者麻衣,人人都面带红光,说话声音响亮。在船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稻田、桑田,山坡之上还看到了茶树。牛马在道路上极常见,那种马车灵活自如,比起大宋的马车都要轻便。
几乎每个人的脚步都很轻快,四处都有歌声响起,脸上总是笑的,便是起了争执,那也是以笑结束。原本码头是最为鱼龙混杂之所,日日都是争斗不休,可是水手们看到的却是井然有序,即便偶尔不在那些护卫视线之内,也看不到什么争端。
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那几乎就是人间仙境了。有些水手甚至以为,传说中的东海蓬莱,莫非指的便是流求。
此次流求之行,不仅能自船东处得到赏钱,也颇让他们长了见识,比如说知道有一种东西叫水泥,知道有一种利器叫火炮。回到家中之后,短时间内想来是不会出海的了,那么众人这段时间里喝酒赌钱,又多了一样谈资。
下了船、在李云睿陪同之下参观了淡水城的蒲开宗,看到的比这些水手更多,知道的情形也无比这些水手们更清楚。
比如说,他就亲自踏上了流水的街道,走在那坚实的路面之上,他看到路上极干净,戴着蓝色袖套的老人,或是男、或是女,将地上的垃圾都清扫起来,倒入路旁的陶桶之中,清晨时分,便会有人将之运走,或是焚烧或是填埋。道路的两边,都流有水沟,水沟之上用水泥板堵实了,只留了些小缝隙,利于积水迅速排走。蒲开宗从未见过这般干净的城市,那街道之上,他相信自己躺下去打几个滚儿再起来,身上都拍不出一粒灰尘。
那里的房屋都极整齐,一排一排的成行成列,房屋大多为有一定倾角的平顶,少数才盖了瓦,据说是为了防止台风损失。屋顶之上都会有隔热层,甚至用木箱培土,种上了各种花草。房屋都是砖石水泥构造,几乎未见到木制,而且都刷着石灰,最高大的那幢甚至还贴着瓷片,看上去金碧辉煌,极是壮丽。
但是岛上没有客栈馆驿,甚至没有什么商铺,只在三个十字街口处,各有一家大杂货铺子,铺子里的物品也不是很丰富,不过够满足生活需要罢了。
大宋的铜钱交子在岛上不通行,得先在港口处的“银行”兑换成岛上的钱币才可。交子岛上是拒绝要的,铜钱可以按一比一的比例兑换岛上铜币,岛上还有银币、金币,这种钱币并不象大宋铜钱那般外圆内方便于串起,而是整个的一枚,大小也远小于大宋的铜钱。初时与他兑换,蒲开宗还颇觉吃亏,但后来才发觉,这钱虽说含铜未必有大宋铜钱那般多,但远比大宋铜钱要值钱。无论金币、银币还是铜币之上,都压出了“流求银行”四字与币值,不过,蒲开宗发觉,市面上铜币最多,金银币都极少。
若是大额交易,就需要用“金元券”了,在蒲开宗看来,这不过是流求人发行的交钞楮币罢了。造这金元券的纸极难得,据说是自南洋某国运来的木料化浆造的,而且上头印的花案用了六套颜色,每张上面又有蒲开宗识得的天竺数字与他不识得的蝌蚪文混杂编码。这应当是为防伪造而行,不过在蒲开宗看来,这种金元券,只怕极难做伪。
岛上西北角,靠近码头之所在,据说是“工场区”,岛上的主要作坊尽数集中于此,不唯有蒲开宗熟悉的那些作坊,还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象是玻璃作坊。蒲开宗曾经试图接近,却被随行的李云睿劝止,他自家想想,这些也确实是淡水要害之所在,不可能任人进出。
他是商人,先看的便是与生意有关之所在,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一些与生意无关之处。比如说流求护卫队。流求护卫队装备之精妙士气之高昂,便是他见过的大宋禁军也比不上,这些十七岁以上至二十二岁之间的汉子,纪律严明而且训练有素,凡是他们行走在街上,绝对不会出现勾肩搭背的模样,都是排成一列齐步前行,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东家,你在想啥呢?”他正沉吟之时,自家一帐房上来问道。
此次流求之行,他们所获甚丰,虽说淡水“罚没”了他送去的五分之一的货物,在他购买淡水物产时,在双方谈好的价钱上,又加收了他二成的“关税”,可是他算了算,便是不算罚没与关税,这一趟来回获利少说也有八万贯,是八万贯铜钱而不是那不值钱的交钞!
故此,与他同来的帐房始终眉开眼笑,嘴角都咧到耳朵上了。
“在想那流求呢。”这帐房是亲信,有什么事情,蒲开宗都不避他,故此答道:“那可是处宝地,若是……若是……”
说到此处,二人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贪婪之色。但那贪婪随即又变成了恐惧,他们都知道,当初南海十八伙海贼合攻一个悬岛,尚且全军尽没,而这个实力更远在悬岛之上的流求,那种恐怖的神兵利器,便是上去万余人,只怕也是白给。
除非能动用大宋水师和禁军,但是,水师和禁军又岂是他这等人物能动得的。就算他走对了门路,动了数万水师和禁军,可这么大张旗鼓之下,还有不惊动各方么,到那时,凭蒲开宗之力,哪里守得住这基业!与其白白便宜他人,倒不如现在这般,还可以在与流求的交易之中获利。
“流求……流求……”蒲开宗喃喃自语:“这究竟是几时出现的一处什么地方……”
在泉州港,海船进出原本是经常之事,只是蒲开宗此次远航,旁人不知,可他这圈子里的海商船东却是知道,他是来寻找那盛产各种洋货的流求去了。才过得十余日,他的船便回到港口,而且船上一箱箱地下着货,显而易见,他找着了那流求,而且还大赚了一笔。
故此这个消息迅速在圈子里传开,蒲开宗才到家落下脚,一张张拜贴便送了进来,有说许久不见要来探望的,有说前些时日新娶小妾请吃酒的,还有人就干脆说,这海之广天之阔,到哪都没有吃独食的道理,请蒲开宗将流求之事告诉众人。
此时蒲家在泉州还算不得第一等的海商,最多只能说是二流罢了,故此这些人敢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逼迫他,看着这一份份拜贴,蒲开宗唯有冷笑对之。
“若是逼得我在此无法立足,我便搬到流求去,看那边模样,尚有许多地方未曾开拓,我若带着宗族奴仆过去,有个两百余户,在流求倒可以逍遥自在。”他心中如此想,然后又是一动:“那淡水莫非是在6上无法立足者建起的?”
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在流求他见了不少人,虽然与人谈话之时,都有李云睿或者其余流求高层在场,但他还是从那些与他谈话者不经意中得到了许多消息。他至少从那些人中听出四种不同口音,既有绍兴一带的,也有庆元一带的,还有京东、燕云这般北地口音。而当他缴获税款时,李云睿曾介绍一人与他,那人姓耶律——这便明显是个契丹姓了。
这些来自6地各方之人,如何凑到一起,又如何渡海去的流求?
蒲开宗只是泉州一个海商,虽说在海上有一些势力,可是触脚并未伸到北方,更不用掉燕平一带如今胡人占据的地方。故此,他并不知道这些年来,京东东路、燕云一带,胡人大肆掳掠青壮贩卖之事。否则的话,以他的精明,自然能猜出流求人的来历。
不过猜出便猜出,以金国、胡人的水师之力,莫说流求,便是离他们更近的耽罗都抵达不到。而大宋这几年便会有大变,也无暇顾及海外,便是知道海外出了这么一块地方,也只能观望。赵与莒在留给流求的策略中,让他们在有了十万人之后便择机开港,便是这个原因。
这些拜贴中,有些是可以推掉的,有些却是无法拒绝的,蒲开宗深思了片刻,然后展颜一笑,那帐房亲信,随他进了书房的,见他笑了便知他有应付之策,凑趣上前问道:“东家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他们不是想分一杯羹么?”蒲开宗冷笑了声:“我便让他们分这杯羹,我不能独占,那么谁家也别想独占,咱们与流求打过交道,多少也算熟人,我便不相信,在流求他们能比咱们更讨得好去!”
“东家是说……”那帐房还有些迷糊,又问道。
蒲开宗摆了摆手,沉吟片刻,然后唤了一个管家来,将那些拜帖尽数交给他,让他按着上面的名头,一家家回拜,只说次日正午在泉州府“群英会”宴请众人,欢迎众人赏光。
到得次日正午时分,泉州府“群英会”酒楼里已经是座无虚席。这泉州原本便是海商云集之所在,虽说这些年来因着“和买”之故,到泉州来的海獠有所减少,可本地海商却总挂记着海外贸易之事,闻得蒲开宗方十余日便满载而归,自是都少不了前来探问。
蒲开宗让他们等了约有刻钟时间半个钟点才到,这些人有沉不住气的,一见着他人影便开始嚷嚷:“蒲东家,既有发财的买卖,自应拿出来大家共享才是,为何迟迟不来?”
“小弟方才去了市舶司,三船货还未完税,故此让诸位久候了。”蒲开宗淡淡一笑对那嚷嚷之人道:“这不是林东家么,小弟可比不得林东家,你家自己有私港,故此无须与市舶司打交道呢。”
私自设港逃避市舶司检验收税,这可是一桩大罪,那姓林的有座小私港,故此比起其余海商获利要多,但此事却是不能当众说出来的。故此那姓林的立刻跳了起来,大声道:“蒲东家,你这话便是含血喷人了,我家里不过是有个供渔船下海的小木台子,哪里有什么私港!”
“休吵休吵,且听蒲东家说流求之事!”又有人以为蒲开宗是借机吵闹,好弄个不欢而散出来,免得将流求之事说与众人。
若只是一两个海商,蒲开宗或许不以为意,不将之放在心上,但他看得这“群英会”二楼坐得满满的,就连走道上都坐着人,心中更加确定,若是今日自己不说出来,泉州海商之中,自己便会再无立足之地。这些行会行首,手眼可以通天,不少背后甚至站着宗室皇亲,蒲开宗虽有手段,却也不敢同时得罪这么多人。
“此行在下确实到了流求,在下送去的铁砂、生丝、棉花也着实是流求所需之物。”蒲开宗沉吟了会儿,然后抱拳做了个团揖:“流求律令极严,在下虽是得以入港泊船,所知并不多。”
“你到的是流求何地?”有人在下边喊道。
“在下所到之处,被称为淡水,乃流求唯一开港之所。淡水约有数万人口,民间殷富,并无官府,只是咱们大宋的铜钱交钞,在他们那里却不通用,而且流求土地田产、作坊商铺,尽数归其岛主所有。流求所需之物,在下问了,最缺为各料矿藏,铜、铁、铅、锡,只要能运去的,他们便收,价钱也公道。其次为生丝、棉花,诸位都知道流求绸缎、棉布极其精美,原是织坊机械所制,流求本土丝、棉不足,故此需得大量自我大宋收购。”
听他将流求所需之物一一说出,众海商都是全神贯注,以往海商外贸,多是贩运丝绸、瓷器、书籍、纸张之类,各种矿藏较少,生丝与棉花更是主要卖与本地作坊。如今听得可以将生丝棉花大量卖至流求去,海商中家里广有田地者,都开始琢磨是否将自家的田地改种桑棉。
若是利润许可,他们自然有办法,让闽地广种棉花。
“另有一件,流求之事,在下已经禀报官府了。”蒲开宗捻须微笑道。
对于流求的武备状况,他只字未提,只说流求没有官府,全岛尽属一人,这在座的众海商中,多少都做过些不法勾当,当即便有人动了心思。
一一八、自古工谗常掩袖
临安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晴天,前些时日,雷雨夹杂着冰雹,将临安城浇得个透湿,不少人家被冰雹砸烂,据说武林坊一带还有人被砸死。因为长期被水浸泡的缘故,一股霉烂的湿气笼罩着全城,就象这个已经延继了数百年的王朝般。
不过,有人哀愁便有人欢喜,大约是在皇子一事上没有顺从史弥远的缘故,天子将史弥远的几个重要人物都升了官职。象薛极,刚了进士出身,任命为签书枢密院事,而宣缯更是成了参知政事。
这种安抚并不能让史弥远满意,他满心忧虑,不知究竟是何人给了皇子赵竑指点,使得他近来手段,越发让人察觉不透了。他安排在赵竑身边的人物,倒是传来了赵竑公开辱骂他的原因,可究竟是谁人给了赵竑指点,史弥远却怎么也查不出来。
天子已经连续数日在他面前称赞皇子赵竑英武,颇类于此前的沂王,而每当他在天子面前称赞赵与莒时,天子都是苦笑摇头,却不予置评。史弥远琢磨来琢磨去,都不知天子为何不喜与自己相似的赵与莒,却喜欢类似于沂王的赵竑
“相公,郑清之求见。”
他闷坐于自家屋中,正想着心中之事,忽然听得管家进来道。他扬了扬眉,这些日子,因为天子不喜沂王嗣子的缘故,他与郑清之见得也少了些。此时郑清之前来,究竟有何用意?
“只说本相不适……且慢,请他至书房叙话。”史弥远原是想打发走郑清之的,但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郑清之神情也是极为肃然,自从当了沂王府教授,他便明白,自家的荣辱福祸,便与赵与莒紧紧联在一起。他原本以为,史弥远权倾朝野,便是皇帝也要让他三分,有了史弥远支持,赵与莒成为皇子继而得登大宝,应当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近来情形,却又让他觉得不乐观,史弥远对赵与莒的态度,也似乎有了微妙变化。
被领入书房之后,又过了片刻,史弥远才施施然地走来,他面上倒依旧沉静如水,这般镇定模样,让郑清之想起赵与莒——自己这个学生,也总是如此沉静,仿佛无喜无怒一般。
只不过,史弥远的沉静是宰相气度,而赵与莒则似乎是天生木讷了。
“下官见过相公。”郑清之起身向史弥远行礼道。
“文叔,此来不知有何事情?”史弥远示意他坐下,自己在上首主座落座,也不寒喧,直截了当地问道。
“下官是来向史相公禀报沂王嗣子之事的。”微迟疑着,郑清之答道。
“沂王嗣子?”史弥远心中微微有些惊讶,他在赵贵诚身边安插了不少人手,只是赵贵诚不喜声色,他送去的那六个女子,并未得到赵贵诚的特别欢喜,其中两个,只国郑清之喜爱她们歌舞,竟然被赵贵诚转赠给了郑清之。而赵贵诚自家乡带来的一个使女一个家仆,也不见赵贵诚与他们非常亲近,他们之间说话,从不避着其余王府下人。史弥远原本想收买这两人为细作,后来得知两人都是自北地买来的孤儿,便只能做罢,没有家人在手,史弥远担心这两人不好控制。这些时日以来,史弥远安排的人手发来的陈条,都说沂王嗣子一切如常,每日里不是读书练字,便是抱膝高坐,偶尔才去街上走走,也都是几个固定地方。
既然沂王嗣子一切如常,为何郑清之还巴巴地跑来要禀报和他有关的事情?
“嗣子近来有何异样么?”史弥远问道。
“嗣子甚贤,亲亲敬长,常有思亲之念。”郑清之看了史弥远一眼:“曾经问下官,能否回绍兴拜见老母亲。”
史弥远心中一动,赵贵诚念旧,他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他如今身份微妙,在正式开府之前,却是不宜回绍兴的。郑清之精明,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可是他却拿此事来自己处分说……
片刻间,史弥远明白了郑清之的意思。他只怕也是感觉到朝中氛围不对,想来试探自己究竟是否还支持沂王嗣子了。若是允了,那证明沂王嗣子再无希望,郑清之接下来必是要寻个借口辞去王府教授一职的。
郑清之尚可有退路,只需切割与赵贵诚的关系,便是皇子赵竑身登大宝,也不会追究于他,可是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没了退路。皇子赵竑登基之日,便是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轰然倒塌之时。
想到此处,史弥远冷冷扫视郑清之一眼,却发现郑清之正在微笑。
这只是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微笑,却让史弥远心情刹那间逆转过来。
对郑清之其人,史弥远最了解不过,这人胸怀大志,又有真才实学,并非迂腐书生。史弥远甚为赞赏他,远超过自家门客余天锡,原因很简单,在史弥远看来,余天锡或许可为州郡长吏,却不是天下之才。而郑清之则不然,他既有志向,又有能力,还有气度,甚至懂得史弥远自己都把握不好?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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