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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阅读

作品:大宋金手指|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3 03:15:20|下载: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启年是否听见,他再次下令炮队:“准备!”

  进得城来的高丽人没有城墙上的反应那么快,当他们意识到己方已经崩溃逃窜,这才疯了般叫嚷起来,拼命向被他们打开了的城门挤去。王启年断然喝道:“追,追!”

  这高丽士兵足有万余人,这么多人在耽罗乱窜,护卫队可抽不出这许多人手前去弹压,故此既是开打,就必须一鼓歼之。

  他一边喊一边向东墙跑去,在那儿,他还留有一支预备部队,便是此刻使用的。

  这支预备部队是五十人的骑兵,他们身上着的是轻甲,武器也不是巨大沉重的陌刀,而是狭长带着弧形的弯刀。这种刀与胡人用的马刀有些相似,刀柄略微有些向刀刃弯曲,利于骑在马上时劈砍。王启年跳上一匹马,这些人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轮到我们了么?”

  “开东门,追!”王启年嘶吼道。

  他嗓子因为屡次大声喊叫,早有些沙哑,但这声音听得骑兵队精神一振,能选入骑兵队,都是护卫队中最桀骜不驯的,有些人甚至有女真或契丹人血统,他们怪叫着自东门冲了出去。

  这边城门一开,王启年便是一怔,他原本是想追击北门溃逃的高丽人,可看见东南角竟然也有一些高丽人。他是那种越焦急脑子转得越快之人,立刻醒悟,高丽人兵分两路,一路来夺城,另一路则去袭港!

  “杀!”此时容不得他再转身回城去调兵遣将,故此他一声怒吼,陌刀向那东南角一指。

  五十骑蹄声如春雷般,向高丽人的这支奇兵袭去。高丽副将好不容易绕了个弯子转到港前,没有见着传闻中载有利器的流求大船,却听得那大炮之声,原本便吓得一跳,再听得城里喊杀声中,高丽语少了,尽数是宋人话语,他虽是听不懂,却也知道不妙。恰好此时王启年领着骑兵冲出,他心惊胆战之间,根本无法分辨自城中出来多少骑兵,自忖不过领着千余人马,如何与流求人抗衡,连有万余人的主力都溃败,自家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王启年向这队高丽人冲锋时,原本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思,至少冲乱高丽阵势,给城中以准备之机,却没料想高丽人竟然望风而溃,他大喜之下,举起马刀怒喝,那些骑兵也如同他一般举刀怒喝起来。

  高丽人虽是准备逃走,可对于绝大多数步卒而言,哪里逃得过四条腿的马匹,这些马都是攻下耽罗岛时缴获的战利品,虽然不如孟希声带来的大食马那般神骏,短途冲锋却没有问题。仅仅数息之后,王启年便追上逃得最后的高丽人,那高丽人嘴里叽哩呱啦不知念叨着什么,在马上的王启年根本无心去听。在马自那高丽人身边冲过之时,马刀也不曾挥动,只是瞄着那高丽人的脖子抹过去,借着马的冲力,那高丽人头颅便飞了起来,无头的尸体兀自前奔,鲜血自脖腔里喷出老高。

  王启年咬着牙,想着杨妙真的交待,看也不看那尸体,而是紧盯着下一个目标,手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马刀如破竹般又抹入那高丽人脖子,第二颗头颅也飞了起来。

  这千余高丽人给五十余骑兵驱鸡赶鸭般赶着,不过他们还算幸运,王启年手中骑兵少,故此大多数都成了漏网之鱼。来犯的高丽士兵加上裹挟而来的耽罗人,总算原有一万四五千,这一战被杀的超过千人,俘虏超过六千,剩余的人马逃至登6港口时才发现,自家赖以乘载的船,不是变成了水上飘着的碎木,便是成了流求水军的战利品。原来王启年定计之中,将高丽人吸在上6港的同时,驻扎于上6港的两艘装有火炮的战船便出海,将高丽人的大小船只尽数扫灭,让其有来无回。

  这一战王启年与李一挝商定的战术不能说错,可是在执行之中却险现环生,二人虽是获胜,战后却都高兴不起来。这还只是与积弱的高丽人作战,若是与大宋、金国乃至胡人作战,最后获胜者只怕不会是他们了。

  一一一、乱七八糟亦有得

  “乱七八糟!”

  耽罗的战报传回淡水时,杨妙真给予的评价就是四个字。远在上6港的王启年李一挝是听不到的,不过李邺、李云睿却羞红了脸。

  这些护卫队员是他们一手训练出来的,训练的方法用的是赵与莒传授的小册子。在他们看来,赵与莒给他们的小册子自然不会有错,那么定是他们执行不利,导致这般结果。

  “是我们不对,平日里操练时,他们一个个都精神得很,上得战阵,竟然一半人迈不动步子……”李邺恨恨地道:“显而易见,我们操练得不够,明日起加一半的训练量!”

  “一倍吧。”李云睿脸上虽说还带笑,说出的话来却足以让流求护卫队们哭爹叫娘。

  “你们也胡闹。”杨妙真好气又气笑,指着他们道:“俺说乱七八糟,又不是指这些护卫队,而是你们这帮子叫啥……对,官人说了,叫纸上谈兵的家伙!”

  李邺与李云睿有些不服气,虽然看在赵与莒分上,他们敬杨妙真几分,却不是真正服了杨妙真。两人对望一眼,李云睿微微撇了一下嘴,还是李邺忍不住,反嘴问道:“我们如何纸上谈兵了?”

  “新兵上阵,能有一半还迈得动步子,已经是平日里训练有素了!”杨妙真哼了声:“也怪俺,来时忘了同你们说,至少应留得一半上过战阵的老兵在耽罗,老兵带着新兵,战时方能不至涣散。”

  “主母所言极是。”陈昭华不失时机地拍了杨妙真一记马屁,旁人称杨妙真为四娘子或杨姑娘,唯有他称呼为主母。杨妙真虽不太喜欢他谄媚的模样,但对这称呼却还是笑纳了。自耽罗传回战报的便是他,他能言善道,不过战事上还不敢胡言乱语,加之又有王启年与李一挝的信件,故此基本上是不问不言。

  “你闭嘴!”李邺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陈昭华讪讪一笑,不再出声。

  杨妙真目光在李邺与李云睿身上咕碌转了转,然后也讪笑道:“这流求之中,最有打仗经验的便是俺了,不如俺再回耽罗?”

  此次高丽人进袭耽罗虽说全军尽墨,但也表明一件事情,高丽人不会轻易舍充耽罗岛。吃过这一次亏之后,高丽人下回再来,必是数倍于此回,而且有了经验之后,大炮的巨大声响恐怕吓不住他们。大炮数量与射数,使得这种武器在战场上有无法遮掩的弱点,故此,耽罗确实需要有一个有经验的统帅。

  李邺皱着眉,隐约觉得不对,可一时间又想不出哪儿不对劲。倒是李云睿,轻轻哼了一声,又对他撇了撇嘴,李邺这才恍然,反瞪了他一眼。

  李云睿这厮每次都挤兑着他出面,自己躲在后头,也太不厚道了些。

  “四娘子,你定然又是闷得慌了,若你去了耽罗,那我们要担忧的不是高丽人打过来,怕你去过头去夺了高丽王庭!”李邺哼了声道。

  杨妙真微微一叹,赵与莒虽是让他坐镇流求,但流求各方事务自有人主持,她只是最后决定一下,行动其实并不自由。便是上回去打耽罗,也是她好不容易才争得来,只是在那之后,她便又困在淡水了。

  在郁樟山庄时,虽说活动地方比这更为狭小,却因为总有赵与莒逗着她的缘故,她倒不觉得寂寞,在这流求,天高云淡任她驰骋,她反倒觉是日子难熬。

  她有些惆怅地向门外望去,不知赵与莒如今过得是否安好。

  李邺与李云睿又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次李邺把脸向旁一歪,死活也肯出声了。李云睿无奈,只得咳了声道:“呃,四娘子,有些事情须向你禀报。”

  “咦?”杨妙真神游物外,正挂记着赵与莒,听得李云睿之语,她脸红了:“说,快说!”

  “此事原本应由方管家说才是,只是近来方管家不太理事。”李云睿笑道:“自淡水往基隆、宜兰,距离并不远,靠船往来,因为冬日风浪缘故多有不便之时,如今自耽罗运来的高丽人,前后相加将有万人之众,这万人尽数为青壮,不如驱使其开山辟路,将淡水、宜兰之6路连通起来。”

  “此事……”杨妙真皱起眉头:“你们定下便是,为何要说与俺听?”

  “驱人修路,需得定个章程,官人曾叮嘱过,待这些外番之人,当化之为华夏。”李云睿道:“具体如何施行,却须四娘子来拿主意。”

  “俺哪能有什么主意!”杨妙真哼了声,她虽爽直,却非笨人,知道自己方才思念赵与莒落入他们眼中,他们不好宽慰,便寻了个由头分自己之心。虽说感激他们用意,只不过杨妙真又有些埋怨他二人多事,便让自己想着赵与莒的好处,又有何不可!

  “小人倒是些想法……”陈昭华目光闪烁,他努力再三,也只得方有财、李云睿看重,他们用的是他的嘴,却不是他的人,故此他始终无法跻身流求高层,可如今却是一个好机会。自耽罗来淡水的十余日里,他在船上无事,整日便在琢磨着如何利用这个机会。

  “快说!”杨妙真道。

  “高丽人生计困苦,便是富庶之家,一月也难得见一次肉,能吃着狗肉,便是了不得的喜事。”陈昭华道:“他们心慕大宋,虽说这些年一直向金国称臣,却总是仰慕大宋繁华。咱们流求繁华富庶更胜过大宋,俗语云,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咱们便是华夏正宗,那高丽人若得入籍流求,更远胜为大宋之民了。”

  陈昭华地位不高不低,一方面他有在流求高层面前表现的机会,另一方面他还不能接触到流求最核心的机密,辟如说赵与莒的身份。他只知道岛主为大宋人士,只道有了这般基业,日后必将开朝立国的,故此才会有此之语。只是他一边说一边盯着杨妙真看,虽然他不敢对杨妙真起何等心思,只这般争切功利的目光还是让杨妙真不喜。

  这目光,她曾经在李全眼中见到过。

  “有何计策便直说!”

  若不是关系到赵与莒的大计,杨妙真哪里会有这般好耐性!她喝了一声,脸上浮起薄怒,陈昭华心一凛,正色直言道:“主母,章程照搬咱们流求律典便可,只是赏轻一倍罚重一倍。平日好吃好喝,隔三岔五供以酒肉,再允诺他们,建成道路之日便许他们入籍流求,子弟可入学堂就学,他们必然喜出望外,这修路之路,也事半功倍了!”

  这算不得什么妙计,不过也只有他这般深研了高丽人心思的才想得出来,若是依着李邺的念头,只须老长的皮鞭备着,这些高丽人便是不敢反抗,只怕也少不得怠工躲懒。

  “此为好计,不唯高丽人,日后异族番人,尽数如此处置!”杨妙真心中灵光一闪,脱口说道:“这流求土人也是如此,原先阿茅他们,不是入了归化局么?高丽人也放至归化局,先由土人督管,你们看如何?”

  “正是如此,宜兰那边也是一样,秋风清在时那些土人部族都敬他若神灵,如今他虽随船远航,土人部落亲近向往之心却日渐增长,不少土人已经也想与移民一般。”李云睿也是大喜:“自此以后,我们当改归化之策,非流求之人,需得为我流求工作,完成一定份额之后,便可归化。归化之后,子女可入初等学堂,三年之间,供给衣食住宿……若是如此,十年之后,这流求岛上,便无移民与土人之分了!”

  众人细细思索,都道这是好计。陈昭华得了称赞,更是满面红光,杨妙真也破例给了他一个好脸色:“陈耀夏,你这主意不错。”

  只是让谁来管这摊子事情又成了问题,方有财原本是最合适的,但他随着年纪渐长,又在流求有了田宅,开始有些倚老卖老,这般辛苦的活儿,他未必肯去了。其余人又各有职司,修路不是一日两日的,未必能分开身。杨妙真有些丧气,赵与莒在时无论什么事情,他总能找到最合适之人去做,义学前六期的少年,随便拿出一个似乎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如今她来想人,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来,最后实在不行,她甚至试探着道:“要不俺去?”

  众人都大笑起来,便是杨妙真自家,也忍俊不禁。让她去拆路倒是没有问题,去修路恐怕就差了些。

  “这个……小人……呃,成不?”

  见众人迟迟拿不定主意,陈昭华鼓足勇气道。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挺立着身躯,想到被胡人屠尽的亲族,又将胸膛挺了起来。

  “耀夏倒是个合适之人。”李云睿是陈昭华的直接上司,最为了解他,因此说了一句。

  一直不曾作声的陈子诚皱了皱眉,回忆陈昭华在学堂夜校的成绩,修路是需要计算的,若是算学不行,便会造成极大浪费。他心中一动,淡水初等学堂的这一批学生正要毕业,他们正好可以派些送到这修路工地上去,也好好训练一番。

  耽罗岛之战,流求护卫因为王启年与李一挝有些纸上谈兵的缘故,才会胜得那般狼狈,他二人还是官人亲自培养出来的尚且如此,淡水初等学堂里义学少年培养出来的毕业生,只怕更要纸上谈兵些,派到工地之上训练,打磨个一年,才好安置于更为重要的岗位之上。

  这条沟通流求三座移民聚居点的道路,严格意义上说一半是水道一半是道路。首先是自淡水河上溯,按着当初欧大牛寻煤矿时的水路,抵达锡口部族对岸,为了方便收煤,经与锡口部族交易,他们对岸的土地也已经尽数归移民所有,淡水在此建了座坞堡和河港,常驻约三百名护卫队员。自此开始沿着河谷向东北修路,通往基隆途中倒没有什么山,只是自基隆至宜兰,则很是花费了一番力气。不过有火药开石,又有近万劳力,推进速度还是极快。

  这些高丽人果然如陈昭华所言,在淡水过了十五天的好日子,直说回去便是给个有品秩的官衔都不干,听得说只需努力修完这条路,便可入籍,更是嗷嗷叫唤。前去管理的初等学堂毕业生,又使出各种刺激的手段,高丽人做起事来几乎不要性命,倒让陈昭华很是得意了一番。

  “只要是6地,我可以让这些高丽人将路修到中都去!”他一次醉后如此吹嘘道。

  这些高丽人事后果然尽数加入了流求籍,只不过他们与宋金移民言语颇有不通之处,故此还是受些歧视,无论是工场还是作坊,需要的是能写会算的工匠,便是基建队,也是能测量的占了便宜,他们只能做些卖力气的活儿,赵子曰在基隆的矿场,便极欢迎这些肯吃苦的高丽人。不过对于他们中绝大多数而言,已经是比在高丽要好上许多的日子,故此也算心满意足,他们所娶妻子,也多是土人女子,或者是后来自倭国来的倭国女子。

  众人商议好如何安置这些高丽人之后,杨妙真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刻钟,已经是下午四点,她起身道:“我要出去遛马,你们还要商量什么便自己说吧!”

  自然还有许多事情要商量,方有财当了甩手掌柜,他们这些义学少年却不成。因为初等学堂学生毕业的缘故,部分最优秀者,按着赵与莒当初的设想,应当进入中等学堂继续学习。中等学堂的老师主要是萧伯朗与欧八马,耿婉、陈子诚、司马重等也可兼些课程,所学主要是后世的物理、化学以及数学中的解析几何、立体几何。

  杨妙真遛马回来,还听得他们在讨论如何应付来年春季的雨水问题,只觉得心中发闷,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赵与莒要她帮看着流求这基业,她也极努力地使自己呆在这里,可她的心,却早跟着赵与莒一起留在6上。

  正思念意,忽然听得外头马蹄声响,淡水城中,非有公务,原本不得随意骑马,便是杨妙真,也只能在城外遛马,故此杨妙真心中一动,只觉得心上上下下跳得不停。她经过无数次生死之战,原本不会如此沉不住气,只是这一次却觉得,来人带的消息,定然是与赵与莒有关。

  进来的是孟希声,他满脸喜色,手中挥着一封信件:“官人终于送信来了!”

  注:文中关于华夏的说法,所谓华夏,《尚书正义》说“冕服华章曰华,大国曰夏”;《左传·定公十年》说“中国有礼仪之大大,故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

  一一二、孰堪身负天下望

  赵与莒能送出这封信,实为不易。

  他是个极谨慎的性子,自知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故此在长达一年的时间内,仅通过简单的方式与流求保持联系,例如秦大石有时会在他上朝或下朝的路上,看着他做出某个手式。这种简单的传递信息,只能将自己平安与否的消息传出。

  在新年之前,史弥远终于为他找来了老师,正如他所知的历史,这位老师便是郑清之。

  郑清之得史弥远信任,本人又深谙儒理,他是吕祖谦再传弟子,故此通读史书,对于赵与莒的教导,也是理学、史学并重。赵与莒初时觉得自己自后世而来,脑子里又记得一大堆的东西,故此多少有些应付之心,只是他掩藏极深,丝毫未表露出来。可跟着郑清之学了不过一月,便觉得此人学问果然高深,言事也是极明事理,兼之郑清之为人胸怀广阔,言语颇为不俗,故此渐渐赵与莒对他真的佩服起来。

  郑清之颇好美食,而如今临安城中美食最佳者,便是“三元楼”与“群英会”。赵与莒猜想,他隐于绍兴时将霍重城推上台前,加之霍重城又没少往史府管家、门客处送理,想来他之大名早入了史弥远耳的。以史弥远之能,自然能查出霍重城与自己颇有交情,故此无须过于做作,免得反而引起疑心。借着孝敬师长的名义,他时常遣人去“群英会”,借用厨师来沂王府,而霍重城自然免不了要因此登府求见叙旧。

  在霍重城第三次登府求见之后,龙十二悄悄将赵与莒的秘信交与他,这才将赵与莒的信件送了出来。

  “也不知那信到了流求没有……”

  端坐书桌之前,赵与莒捧着书,心却随着那信一起飘至流求去了。

  一年时间,他都没有怎么得到流求的消息。他知道自己培养了一些这个时代了不起的少年,他将自己能在短短数年时间里教与他们的知识,已经是毫无保留地传授出去。他在春天种下一粒种籽,只是不知这种籽是否能如他所愿,长成参天大树。

  “殿下!”韩妤轻轻地在后面推了他一把。郑清之撇着嘴,正用恼怒的眼睛瞪着他。

  赵与莒觉得自己象是在后世读书之时,上课看小说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结果被老师抓住的感觉。他有些赧然地垂首向郑清之行礼:“先生。”

  见他知错,郑清之脸上的怒意消失了,他颔首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嗣子身负天下之望,不可不谨慎小心。”

  他这话语之中含有深意,赵与莒却面不改色,只作未曾听出来,目光再度转在那书本之上。

  郑清之微微一笑,对于自己的这个弟子,他极为满意。虽然反应稍稍慢了些,但极是好学,每日捧书苦读不倦,对于自己的尊敬,也是发自内心,全然没有一般宗室子弟那种傲慢。

  这或许与他生长于民间有关,更有可能是他的天性,这般性子的人……如同当今天子一样,是能容得下臣下的。若是太过聪慧,太有主见,对于史相公与自家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

  过了会儿之后,他考校赵与莒近日所学,觉得颇有长进,又勉强了几句,然后告辞离去。才出沂王府,便被一顶小轿拦住,那小轿之前立着的人虽是眼生,可是他一句话便让郑清之依言上轿。

  “相公请郑先生。”

  郑清之见着史弥远时,不由吓得一跳,因为史弥远面色极难看,全然没有往日镇定自若。

  “相公这是……”郑清之微微皱起眉来,史弥远如此失态,叫他好生惊讶。

  “文叔来了。”史弥远并未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绕了一圈之后,将他引进书房中,二人分宾主落定之后,郑清之再看史弥远,发觉他面上带笑,方才那气极败坏的神情,竟然丝毫无存了。

  “这位史相公翻起脸来倒比翻书还快。”郑清之心中一凛,喜怒不形于颜色固然让人敬重,但象史弥远这般变脸极快,则更让人胆寒。

  “文叔,今日请你来,是有事相询。”史弥远脸上笑吟吟的,丝毫怒意都不见了。

  “相公尽管吩咐。”郑清之道。

  “自文叔为沂王府教授以来,也有数月之久。”史弥远用手指轻轻敲了桌子两下,然后问道:“以文叔之所见,沂王嗣子其人如何?”

  郑清之心中一动,事已至此,他为何还要问自己这个问题,又为何偏偏挑在此时问这个问题?

  史弥远的书房,摆饰并不华丽,因为他个人脾性的缘故,在书房一角,点着来自南海的檀香。刻钟则在书房另一角摆动,传来“哒哒”的声音,象是人的心跳一般。只是瞬息之间,郑清之脑中便转了几转,然后他展颜一笑。

  史弥远没有退路,自家也没有退路,事已至此,沂王嗣子便是不好,又能如何?

  “嗣子不凡。”郑清之慢慢地说道。

  史弥远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郑清之不知他这神情是装出来的,还是真正感到讶然,他捻须,微微眯眼,然后问道:“如何不凡?”

  细细思忖这数月以来,自己与赵贵诚相处的时间,郑清之忽然神情有些恍惚,这位嗣子殿下,实在是平庸得紧,若说有何不凡之处,那便是勤奋好学了。

  这一点,史弥远如何会不知道,可他偏偏还要追问有何不凡,他究竟是何意思?

  “相公此问倒是……”郑清之打了个哈哈,然后笑道:“嗣子极是不凡,言行学业,尽数不凡!”

  这回答原本就和没有回答一般,史弥远却极为满意,他点头称许道:“这也是文叔教导有方,文叔,你且稍候,我在等一人来。”

  片刻之后,郑清之听得外头脚步声响起,接着,一人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那人见着史弥远,立刻拜下身躯,恭声道:“下官拜见相公!”

  “会之,无须多礼。”史弥远微微一笑,然后指了指郑清之对面的位置:“坐坐!”

  那人又施了一礼谢过座后,这才施然坐下。郑清之心中微微哼了声,此人在史弥远面前,极尽卑颜之能事,让郑清之颇为不喜。

  “堂堂吏部尚书,竟然如丞相家奴一般……”郑清之心想。

  此人姓薛,单名极,字会之,乃是朝中重臣,也是史弥远心腹。他与另外三人,都为史弥远爪牙,因为名字里都有一个“木”字,故此号称四木。

  “薛会之乃我腹心之人,凡事皆与其商议,故此文叔尽管放心。”见郑清之面上神情,史弥远淡淡的一笑道。

  薛极面上也露出淡淡的笑,似乎史弥远这句表明与他关系亲近的话语便让他极高兴一般。

  “郑文叔与我累代世交,更是自己人,加之他又是沂王府教授。”史弥远又对薛极道:“此事还须他多多受累,自是无须瞒他。”

  郑清之心中又是一凛,显然,不知不觉中,史弥远已经拉着一帮人密谋废立之事了。这两年来,今上龙体欠安,屡有违和之时,若有不豫,这些人只怕便要合谋起事了。

  “今日请你们二位来,是因为咱们那位皇子殿下,又有些不安分了。”史弥远扫视二人一眼,然后慢慢地道。

  他所提及的皇子赵竑近来确实是不安分。

  就在史弥远召集心腹于书房中密谋的同时,皇子赵竑则面带笑容侧耳倾听。

  “翁翁”的琴弦声里,名为绿绮的宫女凝神专注,目光始终停留于琴弦之上,檀香在弦旁点燃,淡淡的轻烟遮住她的脸,让她恍若仙子。

  赵竑非常喜欢看她弹琴的模样,觉得此时之她,无比纯净与美丽,宛若一捧清泉,让人觉得清爽。

  琴声越发幽远,绿绮一边拨弦,一边抬起眼来,与赵竑目光相对,两人唇边都露出一个浅笑,目光痴缠于一处,良久也不曾分开。

  绿绮轻启朱唇,秦少游的《鹊桥仙》如一连串玉珠般,自她银牙之间滚了出来,她声音未必极佳,可唱得这首曲子却分外婉转,辗转承合之时尽显功底,听得赵竑如痴如醉,不知不觉中,便行得她身前。待得她唱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句时,赵竑俯下身来,将脸与她的脸贴在一起。

  “殿下!”琴声虽然未止,绿绮却有些娇羞地避过脸,横了赵竑一眼:“还听不听奴唱了!”

  “自然要听的,不过方才那般听法,可以听得更真切。”赵竑调笑道。

  赵家天子,几乎代代风流多情,俱是知情知趣的人物。赵竑虽说如今还只是皇子,在这方面上却毫不逊色于当今天子,不仅谙音乐,而且好声色,又是个痴情种子。绿绮善琴能唱,两人琴瑟相和,倒是极为相契。

  听得赵竑之语,绿绮面现红晕,眼波流转,又轻轻嗔了他一眼,却不曾再躲避他的脸。听得琴声莺唱,赵竑只觉心神俱醉,那些政务烦恼,几乎尽数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正这时,有内铛在外喊道:“皇子妃驾到!”

  绿绮立刻变了颜色,她慌忙站起,还险些与赵竑头撞在一处,然后垂首肃立,等待皇子妃进来。不一会儿,环佩声中,皇子妃吴氏走了进来。

  她身边并未跟随侍女,见着赵竑与绿绮的模样,她脸上也没有不愉之色,只是淡淡地道:“绿绮,你先走吧,我有事与殿下说。”

  绿绮福了一福,不敢耽搁,碎步出了大殿。

  “有事?”赵竑有些不快,沉声问道。

  “殿下,这些日子,你又当众说了史相公恶言?”

  吴氏叹了口气,看着赵竑的目光有些复杂,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喜欢的是绿绮那般色艺双全的美女,自己过于端正严肃,只怕他心中敬更多于爱。只是二人既是成婚,那么便是祸福一体休戚与共了,无论他听得进与否,自己总得劝上一劝。

  “正是。”听得吴氏提起此事,赵竑嘴角上翘,似乎有些得意。

  “殿下忘了真景希之信么?”吴氏觉得极无力,这位殿下仁厚风流,却是嘴巴无边好色轻浮,总是如此冒失,迟早要闯出祸事来。

  赵竑摇了摇头,叹息道:“你终究是妇人之见!”

  “臣妾为妇人之见,那真景希名动天下,岂也是妇人之见?”吴氏尖声道:“殿下不纳忠言,却又亲近史弥远送来的女侍……”

  “住口!”赵竑勃然变色:“绿绮虽是史弥远送来的,却不是史家之人,不过是史弥远当初为投我所好想用她来博我欢心,却不知我对他早有防备,哼!”

  他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心平静下来,然后摇头道:“你知道史贼屡次三番在父皇面前诋诟于我么?”

  “臣妾知道,殿也知此事,为何还……”

  “我与史贼,誓不两立,此事你我心中知晓,史贼心中岂是不知?如今他日日在父皇面前离间,我还如何去礼敬大臣?你记得曹孟德如何避其叔父之谗么?我今日当众辱骂史贼,他再去父皇处进谗言,父皇只道他是器量狭隘,为我所辱,故此报复,如此一来,他便是说得天花乱坠,父皇也不会信!”

  吴氏神情愕然,她原以为赵竑今日当众辱骂史弥远,只是一时激愤,却不知这背后竟然还有如此含意!

  “父皇天资虽是……”说到此处,赵竑也压低了声音,含糊带过:“却不是糊涂人,史贼与那位皇后内外勾通,他心中有数,只是没有精力去管罢了。真景希虽是名动天下,可这权谋之术,他还差得远,否则也不会被赶出朝堂!”

  吴氏吃惊地瞪着赵竑,嘴唇嚅嗫了好半晌,才问道:“此计……此计是殿下自己想出的?”

  赵竑神情一变,盯了吴氏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此计自然不是我想出的,我为皇子,自有忠臣志士相助,区区一个史贼,只待我得遂大志,必将除之!”

  “那人是……”吴氏开口欲问,但立刻抿紧嘴,摇了摇头道:“殿下不必说出那人是谁,上回殿下提及华岳,结果不数日华岳便下狱杖死,连父皇也求他不得。殿下,那人是谁,只能你知,不可告诉旁人,便是臣妾也不可告之!”

  “孤心中有数。”赵竑有些不耐烦:“孤堂堂皇子,做事竟然也得畏首畏尾!”

  注1:促成中国古代思想史大事之一的鹅湖之会的,便是这位吕祖谦。他本人虽是自成一家,但在鹅湖之会中,相比倾向于朱熹一方。

  注2:薛极与胡榘、聂子述、赵汝述四人。

  注3:秦观《鹊桥仙》全词如下: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颜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注4:即太监。

  注5:其实这个典故可以塞在正文里凑字数,嘻嘻:曹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整日飞鹰走狗,游荡无度。其叔叔希望曹嵩对曹操严加管教。曹操闻讯,担心受到责罚,便心生一计。一日,曹操在路上遇到其叔叔,立即装出中风的样子,其叔大惊,赶紧去告诉曹嵩,曹嵩忙找来曹操,见曹操一切正常,问:“你叔叔说你中风了,怎么这么快就好了?”曹操说:“我并没有中风,只是叔叔不喜欢我,所以就诬蔑我。”以后曹操的叔叔再向曹嵩说曹操的坏话,曹嵩根本不信,于是曹操也就更加无法无天了。

  一一三、忽有云帆登新港

  在赵与莒的信件之中,并没有太多的指令,绝大多数是问候。比如说对杨妙真的问候,是询问她大食马是否合意,对方有财的问候,是询问他的风湿是否常犯,而对孟希声,则是交待他不要太把得失放在心上,对于李邺,是告诫他行事莫要冲动。

  几乎每个人,他都有问候,这虽说只是一封信,但每个人都觉得这仿佛是写给自己的一般。

  信里唯一交待的事情,是若是时机适当,便要在流求行“专利律”。对于专利律,赵与莒此前就对义学少年解释过,故此他们明白是怎么回事,杨妙真对此不关心。

  她关心的是,赵与莒信中对自己处境只字未提。

  随这信传来的,也有沂王府中闯入刺客、龙十二负伤的消息,这已经是年前之事了。这是孟希声自霍重城那儿得知的,霍重城打听过此事,故此清楚前因后果,连那策划之人为殿前司同正将华岳他都探得出来,这也是他与史弥远府管家亲厚的缘故。

  “龙十二受伤,那厮太憨,必是傻傻的与敌力斗,将俺教他的东西尽数忘了。”虽然不在场,但杨妙真猜出龙十二受伤的原因,她嘴中如此说,眉头却皱在一起,担心起赵与莒来。

  “官人……不,殿下未曾受伤,那刺客连门都未闯入,便被十二斩杀了。”孟希声微笑道。

  “只道那皇宫王府是仙人居所,没料想却是龙潭虎岤,早知如此,当说死活也不让你家官人去,咱们便在这流求称王,有何不可?”杨妙真忽然有些生气。

  众人皆知她这是爱之深责之切,也只是一时气话,故此都假装未曾听见。

  “若是官人见着如今流求,不知会如何惊喜!”李云睿岔开话,他心思最为活络:“那日中山国使者,可是被咱们唬得一愣一愣的,若是官人知晓了,还不知会如何说我们。”

  “还有耽罗,审言,这可是你的主意,咱们自高丽人手中夺了耽罗岛!”李邺嘿嘿笑着道:“若是官人知晓了你这整日只知做买卖的竟然动了刀兵,只怕也会觉得惊讶。”

  “都不是好了。”杨妙真哼了声道:“你们官人教出了一帮子何等人物!”

  这话看起来是责骂,可杨妙真面上神情却带着几分骄傲。于此旁听的耶律楚材微微一笑,这帮子人虽说彼此之间并不十分相契,甚至有些人相互颇有竞争之心,但他们目标却都相同,便是为了赵与莒的大业。

  “大宋沂王嗣子……”他心中默默念了一遍,眼前不禁也有些发亮,大宋出了这般宗室王子,若是他真能如孝宗皇帝一般,以王子之身平步青云,那么天下大势必有一变。

  “他少年之时便开始布局,原本可以在这海外之地逍遥自在,却留在大宋当了王子……他所图谋,果然非小!”

  耶律楚材自然明白,凭着如今流求十五万左右的人力,欺负一下中山、高丽这般小国尚可,真正对上大宋、金国和蒙古这般强权,便是耗也能将流求耗死。若是赵与莒到了流求,小心经营个一二十年,或许可以攒足实力以蛇吞象,夺了大宋的半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