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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阅读

作品:大宋金手指|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5 16:41:47|下载: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上些日子,我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孟希声先是一怔,接着明白她所指之事,吃惊地道:“真的?”

  “正是,以给五十亩熟田安家、妻儿终生由流求养护、回来之后无论生死皆给金元券一千元为赏格,招集齐了人手。”杨妙真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便是那个邓肯,也说要为他家儿子赚块封地。”

  孟希声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苦笑道:“若此事不是官人交待,我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太过冒险了些,咱们如今并不缺田地,也不缺钱财,何必要冒这般大险?”

  “自俺到郁樟山庄起,便未曾见到你家官人说错过,他说此事事关重大,比起咱们开拓流求也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定然是如此的了。”杨妙真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西北方向:“审言,你留下来也可以送他们一送。”

  “只好如此了……还有件事情,好教四娘子欢喜。”孟希声觉得心中沉重,忙摇了摇头,将那困扰之事抛开,指着码头方向道:“也是官人吩咐过的,小人花费了两年时光,耗费价值数十万贯铜钱,总算得手了,四娘子要不要去看看?”

  “何物如此之贵?”杨妙真有些兴致缺缺:“俺对那些海外奇珍并无兴趣,数十万贯……花费得也特多了些。”

  “四娘子可莫后悔,此物你说没有兴趣,我便又回船拉走了。”

  见他如此说,杨妙真觉得反正也无甚急事,便起身道:“随你去看看,若是不对俺脾气,莫怪俺给你一枪。”

  二人出了杨妙真住所,杨妙真要骑马,孟希声却说想看看这淡水街景,故此二人步行出城。此时淡水建城已经有五年,当初种下的树苗,如今已经长得高大了,此时又是温度适宜,行走在淡水街道上,孟希声只觉得心旷神怡。

  自规划时起,淡水便借鉴了大量后世城市建设内容,完整的下水道系统与垃圾处理设施,使得整座淡水城的街道极干净。一般的牛马等大型牲畜,都是不能进入城区,而只能在城中一侧,即使是进了城,若有粪便,也立刻有基建队的年老体弱者将之清理干净。因为水泥生产不断扩大,淡水的水泥路面也扩大到了六米——这是自义学少年在淡水开办学堂之后,便迅速推广一套全新的度量衡,初到流求来的人可能会有些不适应,但对义学少年和淡水初等学堂里毕业出来的人而言,这些都不成问题。

  即使是出了城,街道也没有变窄,杨妙真因为心中无可无不可,故此行得不快,指点着周围道:“如今淡水粮食已经吃不完,宜兰开出的田亩更多,方有财与我商议,要将粮田改种棉花、桑树,你说如何?”

  “那自然是好的,棉花可以织布,桑叶可以养蚕,到时候我将之送往倭国,再自倭国换回黄金白银来。”孟希声笑眯眯地道:“咱们家要养的人越来越多,粮食虽是能自给自足,衣物也无需外求,可铁器矿藏,却总也不够。”

  “这岛上铁矿不好,欧老根不只一次抱怨,说是铁料不足。”杨妙真深以为然:“你还需自倭国多换些倭铁才是。”

  “小人知道。”孟希声道。

  “你究竟运来了什么……”见他直到此处仍是故弄玄虚,不肯说出究竟运来了什么,杨妙真终于急了:“俺又不是买你货的商人,你再卖关子,俺也不可能多出价钱!”

  孟希声先是一愣,然后摇头苦笑:“确实是小人的毛病,总盘算着如何吊起别人胃口,好将价钱抬得更高些。”

  “那你便说,究竟是何物?”

  “拉上岸了么?”孟希声没回答,而是扯着嗓子向码头处的水手长喊道。

  “上岸了上岸了,就在棚子里!”那水手长回答。

  “四娘子,请看吧。”孟希声向码头边的棚子一指,杨妙真性急,也不等他,三步两步跑了过去,然后“啊”的一声惊呼。

  九十八、何故西窗起恶言

  这是六匹栗色的马,较之杨妙真骑乘惯了的蒙古马,它们更为高大,依着如今流求的长度表,它们都约有一米四以上,两只耳朵不断摆动,显得极为机警。当杨妙真出现在它们视线中时,它们用深邃的眼睛看着她,而这眼睛里又饱含情感——杨妙真不知为何,觉得这眼睛象极了赵与莒。

  马的额头之上都有高顶的冠毛,象是一顶漂亮的帽子,当马轻轻移动头时,那头顶的冠毛便迎风舒展,象是杨妙真梨花枪上的红缨。

  第一眼,杨妙真便喜欢上了这些马,她吸着气,面色潮红,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两年前官人便交待下去,要寻匹好马与你做礼物,小人自泉州寻了大食商人,许以重金,才送了十五匹来,只是路途遥远风浪凶险,只有这六匹才到了。”孟希声笑道:“四娘子,如何?”

  若是赵与莒在身边的话,杨妙真会毫不犹豫抱紧他!

  首饰、镜子、宝马,赵与莒送她的礼物不多,但是杨妙真却能从这不多的礼物之中,感觉到赵与莒的一便真诚。他虽总是满脸冷淡,却是满心炽热地对着自己。

  “这几匹马……这几匹马……”杨妙真有些口吃。

  “四娘子挑一匹吧,其余的还得运走,咱们需得寻个牧场才成。”孟希声道。

  “牧场?你是说耽罗(注1)?”杨妙真曾听赵与莒说起此事,讶然问道。

  “小人这些年来遣人往来于倭国、高丽,中间多次在耽罗停泊,岛上高丽人并不多,也无多少军士,小人算过,有数千人马,便足以扫平耽罗,将高丽人逐还。”说到此处,孟希声一笑:“这原是一笔好买卖,小人遣精于放牧之人上岛察看过,在这岛上放牧数万匹马绝无问题。”

  杨妙真怦然心动,在赵与莒大计之中,也曾说过时机成熟之时便要收耽罗以牧马,她心中盘算了一番,然后笑道:“审言,此事须得与汉藩、景文商议,俺是被你说动了的。咱们流求三地护卫队人数有五千之众,又有预备役两万余人,抽出三千人与你,应当无妨。”

  景文是李云睿之字,他除去管着淡水律令之外,还兼做李邺的副手。行营军伍之事,向来是他们二人议定,杨妙真来了之后,还要报与杨妙真做最后裁决。孟希声听得杨妙真如此说,目光闪了闪:“汉藩自然是千肯万肯的,他自家总说护卫队自建成起便未曾一战,每次小人来岛一次,他便要唠叨一回呢。”

  问题是李云睿,这人歪点子多,常不按常理出牌,故此孟希声无法把握他的心意。他引杨妙真来看这马,正是想通过杨妙真说服李云睿,毕竟杨妙真地位特殊,相当于义学少年的主母。

  “景文那儿……”杨妙真刚想大包大揽,旋即惊觉,瞪了孟希声一眼道:“审言,你在算计俺了!”

  孟希声有些惊讶,杨妙真粗爽的性子,不知为何精细起来。杨妙真垂眉凝神想了想,这流求是赵与莒的根本,耽罗岛能占住最好,若是占不住也无碍。故此,她撇了撇嘴:“审言,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宜兰那边传闻,山地土人颇有异动,风清已经去安抚了,再过几日他便会回淡水,若是土人能抚定,那么我便支持攻下耽罗!”

  “有四娘子这话便成。”孟希声也知道不能要求过多,他点了点头:“官人如今是沂王嗣子,今后少不得封疆裂土的,咱们得为他多赚些家当,免得日后被人欺负了不是?”

  “堂堂王爷,谁敢欺负他,他不去欺负别人便是好的了。”杨妙真哼了声。

  “四娘子尽管放心,强抢民女之类的事情,官人是做不出来的。”孟希声一本正经地说道,在杨妙真操起长枪准备给他来一下之前,大笑着跑了开来。

  “审言,这一下记着,俺总要给你的!”杨妙真面色酡红,在孟希声身后大喊道。孟希声早已一路跑回了淡水城中,那几匹大食马好奇地望着这边,似乎在思忖这些人类为何会如此。

  杨妙真小心地靠近一匹马,那匹偏过头,用大而湿润的眼睛盯着她,她伸手去摸了摸马的额头,思绪却飘向6地。

  “若是官人在此的话,会不会允许夺取耽罗?”她心中暗想。

  赵与莒从小轿中出来,抬着望着丞相府的大门,心中平静似水。

  这是他成为沂王嗣子之后第一次来到史弥远府邸,宰相门房七品官,故此他不曾让随从去通禀,而是亲自到了门房前。

  “有劳管家通禀一声,秉义郎赵贵诚求见。”他对着门房略微施了一礼道。

  秉义郎乃是武官,国朝武官分五十二阶,秉义郎排在第四十六阶,论品秩也只有从八品,算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官职。门房头也不抬,指了指门边上道:“候着吧!”

  赵与莒也不着恼,他面上神色平静,缓步行到门边上。此时正值盛夏六月,太阳直射下来,片刻间便让他大汗淋漓。那门房坐在荫凉处打盹,大半日也不曾进去通禀。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管家走出来,见着赵与莒模样才问了声:“这厮是何人,为何立在门前不走?”

  门房慌忙起身,点头哈腰道:“禀管家,他自称是秉义郎,叫什么赵……赵贵诚。”

  管家吃了一惊,他是史弥远亲信,曾不只一次听得史弥远提起这个名字,他向外看了看,发觉赵与莒默不做声袖手肃立,神情既无愤怒也无欢喜。他快步奔回院子里,片刻之后,又跑了出来。

  “秉义郎,相公有请,且随小人来。”那管家狠狠瞪了门房一眼,门房缩了缩脖子,心知今日只怕是闯祸了,立刻满脸谄媚地冲着赵与莒笑起来,赵与莒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无喜无怒地向着那管家微微拱手,然后跟在他的身后,进了丞相府。

  史弥远其人虽说物欲不算极强,但这丞相府也是庭院深深。穿过三进院门,赵与莒才看到堂屋。让他吃惊的是,史弥远竟然站在门口相迎,他怔了怔之后,向前深施一礼:“下官见过史相公。”

  “沂王嗣子,何必多礼?”

  对于他态度的恭敬,史弥远极是欣喜,忙伸手将他拉起:“嗣子请坐,请坐。”

  他引着赵与莒进屋,直接将赵与莒引到面南背北的主位之上,赵与莒心中闪了一下,却故做不知,径直坐了下来。

  这主位不是谁都能坐得的,以史弥远丞相之尊,来的客人便是再尊贵,也不应坐在主位之中,除非是皇帝或皇子亲临。赵与莒只不过是一亲王嗣子,官不过从八品,如此坐在主位上,让那位管家吃了一惊。

  史弥远的这间会客堂屋,装饰并不是非常华丽,只是点着檀香,让赵与莒有些不习惯。他目不转睛,只用眼角余光扫了四周一下,然后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史弥远身上。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虽然神情动作有些迟缓木讷,可目光却显得极真挚。

  “嗣子在王府之中一切可好?是否过得习惯?”两人入座之后,史弥远笑问道。

  “多谢相公关怀,下官还算习惯,只是侍候起居的使女不太称意,下官便遣人自山阴将旧使女接来了。”赵与莒恭恭敬敬地回话道。

  赵与莒自绍兴府接来一个使女之事,史弥远早有耳闻,以赵与莒这般年纪,若是完全没有内宠,那倒是奇事了。况且赵与莒将如此细微之事都说了出来,既显是不在史弥远面前遮掩什么,又显得他这人实诚没有城府,史弥远心中更是欢喜:“这沂王嗣子如此恭顺实诚,余纯父果然未曾看错人。”

  他捻须思忖了会儿,然后对赵与莒道:“嗣子虽是聪慧,幼年却不曾进学,我有意为嗣子择一饱学宿儒为师,嗣子意下如何?”

  “但凭相公做主。”赵与莒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嗣子此次前来,不知有何事?”史弥远这才回到正题,向赵与莒问道。

  “下官为相公错爱,得授秉义郎之职,故此来相公府上拜谢。”赵与莒起身向史弥远拱手行礼:“下官必是兢兢业业,不敢令相公蒙羞。”

  虽说他沂王嗣子身份已定,但赵与莒在史弥远面前没有端出丝毫嗣子的架子,相反,以“下官”自称,态度之恭顺,倒是真将自家当作秉义郎了。

  “请坐请坐,不过是一秉义郎罢了,哪当得嗣子如此慎重!”史弥远失声笑道:“嗣子天潢贵胄,先在此职位上委曲数日,来日必有喜讯。”

  “相公!”赵与莒再次站起,面上有些惶恐地道:“下官只怕不能胜任,有污相公识人之明。”

  “哈哈,此事日后再说,听闻嗣子喜好佛释,不知是否如此?”史弥远岔开了话题。

  “下官老母,笃信佛老,早年便在山阴家中建有祠堂,供奉菩萨、金仙。下官耳濡目染,又喜欢佛释劝人向善,故此信之。”无论他问及何事,赵与莒总是抱定一个态度,那便是知无不答。

  赵与莒在史弥远处并未多久便告辞而去,史弥远送他出门之后转了回来,那管家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相公,方才沂王嗣子来时,为何相公让他坐主位?”

  “竟有此事?”史弥远大惊失色,睨视那管家好一会儿,这才顿足道:“这却是失礼了!”

  那管家低下头,不敢再言语,自家相公做事向来谨慎的,这般失礼之举,果真是无心之举么?

  对此,他是一点都不相信。

  “不错不错,果然不错。”史弥远又睨了他一眼,见这管家不再说什么,他黑着脸,心中却满是欢喜:“一个小小秉义郎,便来老夫府中致谢,是个知恩识相之人。事无巨细都向老夫禀报,毫无避讳隐瞒,显然是极信任老夫了。将寒微之时的使女接入王府——听闻那使女姿色虽说不错,却未必比得过王府使女,这位新嗣子倒是个念旧之人。老夫让他坐上首主位,他便坐上首主位……呵呵,不错,确实不错!”

  赵与莒出了史弥远之门不久,沂王嗣子拜访史相国的事情便传到了赵竑耳中。他气得冷笑数声,将桌上的一个官窑瓷杯砸在了地上。

  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生得也是相貌堂堂,只是两道眉毛特浓了些,在让他显得英挺之余,也显得有几分暴躁。

  “想用那小子替代孤家……哼,史新恩啊史新恩,你以为父皇会让你如愿?”他在心中嘀咕着,转身去看墙上的地图。过了会儿,一个宫女轻手轻脚地进来,将地上的瓷器碎片收拾干净,赵竑指着地图对她道:“知道此处是何方么?”

  那宫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秀丽的脸来,她眼神有些飘忽,摇了摇头:“奴只懂鼓琴,却不知这地理呢,殿下与奴说说,此处是何方?”

  “此处便是琼崖,他日孤若得志,必将史新恩发配于此!”

  史新恩便是史弥远,赵竑极厌恶史弥远,常言要将他发配至新州、恩州,故此以“新恩”称呼他。那宫女听得一笑,正待回话,忽听得外头有脚步之声,她回头一看,立刻垂首行礼,避在一边。

  来的是赵竑之妻皇子妃吴氏,她看了那宫女一眼,摆了摆手道:“退下去!”

  宫女闻言行礼退下,吴氏见外头无人,这才上前对赵竑道:“殿下,那史贼亲信遍布内外,方才那绿绮便是史贼所献,为何还当她这面诟骂史贼?”

  “我与绿绮乃知音之交,她必然不负我。”赵竑冷笑了声:“伯牙子期,你是不懂的。”

  吴氏闻言黯然,赵竑极喜鼓琴,那绿绮也是如此,二人相应相和,比起她这个正牌的皇子妃更为亲热。她心知若是多说,必然被赵竑以为是嫉妒,只能叹了口气道:“殿下又为何事恼怒?”

  “孤那位堂弟,就是史弥远不知从何处找来的那个赵与莒,昨日被父皇命为秉义郎,今日便巴巴地赶拜去见史弥远了。”赵竑咬牙切齿地道:“那史贼勾结皇后,擅权十载,党羽遍布朝堂,党同伐异欺上瞒下,他身为皇族血裔,不思为国除j,却去与这史贼搭在一起!”

  “殿下!”吴氏皱眉又“嘘”了声,她行到门前,看看左近无人,叹息着道:“殿下,事关皇后,还请慎言!”

  赵竑“哼”了一声,不过这次他未曾反驳吴氏。吴氏见他双眉紧锁,知道既是被史弥远惹恼,又是担忧那位堂弟赵与莒,便建议道:“殿下,当初殿下在潜邸之时,真景希(注2)曾为殿下沂王府教授,与殿下有师生之谊。真公乃海内名儒,在地方又颇有建树,如今虽丁忧在家,却仍得天下民望,殿下何不写信与他求计?”

  赵竑心中一动,吴氏此言是正理,他身为皇子,虽然也有自己的班底,只是其中多是附势之辈,还无人能与史弥远抗衡,若是得了真德秀,那便完全不一样了。真德秀海内名宿,故交好友遍于四野,不仅深得人望,而且在地方任上颇具官声,若是得他臂助,自己一方必是声势大张。

  “我这便与他写信。”他断然地说道。

  注1:即济州岛,原为独立一国,西元11o5年方被高丽并为一郡。

  注2:真德秀之字。

  九十九、此去应是千层浪

  淡水码头处人山人海,居住在淡水的数万人,仿佛都挤到了码头来,将原本很宽敞的码头广场围得个水泄不通。

  李锐气喘吁吁地自人丛中挤了过来,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目标,他一路上至少踩了五六个人的脚,每次都少不得说“对不起”。被踩之人看到他一身学堂少年服饰,大多只是笑骂一声,不与他追究。

  他终于挤到了人群最里面,一大堆的送别亲友的人当中,于竹算是比较显眼的,因为他身边没有亲友,只有他一个人。他满脸不在乎地吹着口哨,用半是戏谑半是轻蔑的目光扫视着送行的人。

  “老竹!”李锐大喊了一声。

  人声嘈杂,于竹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李锐有些焦急,他又向前挤了几步,离李锐只有十余步了,他再次大喊:“老竹!”

  于竹这才听得他的声音,他偏过脸来,发现是他时,眼眶突然一红,但于竹还是忍住了,他高傲地昂起下巴:“你为何来了?”

  “来送你!”自从当年于竹因为想算计李锐而被李邺惩治之后,二人便没有再说过话,包括于竹因为年满十七选择自学堂中出去,李锐也不曾与他谈过半句。可今日,李锐心中却突突直跳,这数年来为了少年的脸面而冻结的心,刹那间都融化了。

  “俺不要送!”于竹再次昂起下巴。

  “说什么浑话,你是俺好友,俺不送你送谁?”李锐也眼睛红红的,他扑上去一把抓住于竹的胳膊:“老竹,你为何偷偷报了名,这一去……这一去……”

  “俺清楚,最快也得两年才能回来。”于竹满不在乎地道:“若是途中遇险,能不能活着回来尚且不知。”

  “那你还报名呢!”李锐急了:“俺还说过两年学成之后,便与你一起去大金,帮俺叔父打拼,你为何就自个儿跑出海了?”

  “俺无亲无故的,没有牵挂,再适合不过。”于竹冷笑道:“倒是你,还做着去帮你叔父的清秋大梦啊,在初等学堂的日子,全都学到猪狗身上去了!”

  李锐一怔,还不等他回过神来,那边就听得一声低喝:“于竹!”

  于竹几乎象条件反射一般站得笔直,双手下垂,放在两腿裤缝之侧,昂首挺胸目光平视:“到!”

  李邺大步走了过来,见着李锐,他理也不理,而是径直到了于竹面前。

  两人相对平视,于竹眼睛瞪得老大,可是眼眶不知不觉便湿润了,紧接着豆大的泪珠噼噼啪啪地往下掉。李邺骂了一声,然后给了他一掌:“别丢老子的脸,在船上好好做,回来之后,老子给你找房媳妇管着你,看你是否还敢背着老子胡乱报名!”

  “队长!”听得他这老气横秋的话语,于竹叫了声,再也忍不住,抱着李邺的胳膊开始哭起来。

  “别掉马泪了,旁人都笑话你!”李邺自己眼眶也有些红,他忽然想起当初赵与莒送自己等人来流求时的神情,他虽说满脸冷漠,可自己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异样。

  于竹是第一批真正由他带出的护卫队员,虽说在护卫队里跟着他不过一年多的时光,但加上在淡水初等学堂,在他手下足足呆了有四年,从当初那个顽皮得令人生厌的小子,到如今这棒小伙儿,自己耗费了多少心血。原本想大用的,没料想这家伙竟然会偷偷报了名……

  于竹即将踏上的,将是一段极为艰险和漫长的历程。

  “休哭了,你小子不觉得难看,我还觉得难看……别拿我袖子擦眼泪鼻涕!信不信老子把你踹入海里去!”李邺大骂了两声,将心头的惶然抛开之后,他抚正了于竹,然后用力点了点头:“这上船的名单是老子批的,看到你的时候,老子还吓得一大跳!”

  在自家带起的这批护卫队员面前,李邺向来是口齿不禁的,虽说他“老子”长“老子”短的,偏这些护卫队员还吃他这一套,只觉得李队长与自己亲近不避讳,相反,倒是副队长李云睿,莫看是个笑嘻嘻的,却总是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起初时老子很生气,背着老子竟然敢如此!不过想想,你小子是有种的,连此事都敢报名,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李邺再次拍了拍于竹的肩膀:“在船上好好做,莫要丢了咱们护卫队的面子!”

  “是!”于竹抚着眼泪挺胸大声道。

  “我还要去送送风清他们,你便在此与李锐说话吧。”李邺揉了于竹的短发一把,护卫队员都不曾梳发髻,剃着和尚般的光头,这是流求的规矩,起初时还有人以死相争,但义学少年带了头,又狠狠惩治了几个顽固不化的,花了足足一年功夫才让他们习惯过来。故此于竹也理了光头,只不过现在长出发茬来了。

  望着李邺大步走向远处的秋爽,于竹再次眼红起来,因为在李邺转身那一刹那,他发现有什么东西自他的眼中落了下来。

  这一去……极有可能便是生死永隔了。

  “汉藩,你也来送我?”望着走过来的李邺,秋爽首先打了招呼。

  “你要远行,我如何能不来送你?”李邺苦笑道:“风清,你这一走,我们护卫队压力可就大了。”

  “此话怎讲?”秋爽有些好奇。

  “对那些土人,一个秋风清可抵上一千个护卫队员,在宜兰,那些土人哪个不对你俯首贴耳的,便是那些泰雅人,都受过你的医药,敬你若天神。”李邺说到此处忍不住骂了一声:“早知晓你这般风光,当初我便也该学医!”

  “哈哈,你的性子学不来医。”秋爽哈哈笑了起来,心中也有些自负,去年那场席卷土人的大瘟疫,全靠着他在土人诸部中奔走,这才安定下来,饶是如此,宜兰的各部土人仍死去了十分之一。不过经过他这番奔走,这些土人不但对移民的敌视大为改观,还慢慢接受秋爽的劝告,派出族中子弟进入宜兰诸城,学习汉人语言文字与医术。便是山区之中的泰雅人,也与移民有了接触,而不是起初那种见面便要厮杀。

  二人谈了片刻,便见胡幽出现在船头,他一手擒着个大草帽,另一手则拿着个单筒千里镜,大声向这边喊道:“上船上船了!”

  紧接着,码头广场中间的钟楼之上,一口铜钟被撞响。这声音响起之时,众人都安静了片刻,然后,喧闹声再度响起。其中也夹杂着送行者的哭泣声,更这哭泣声很快便被爆竹声所掩盖。

  大宋嘉定十四年,西历公元一千二百二十一年,流求岛淡水港,四艘八千斛(四百吨)的大海船在钟声随伴和数万人注目之下出海。其中包括“张骞”、“班超”、“甘英”三艘探险船和补给船“法显”(注1),四艘船上共载水手、护卫队八百人,配有罗盘、六分仪、升降舵、千里镜等航海用具,搭载了十八具床弩和若干火炮。舰队的都督为前大宋沿海制置使水军引战教头林夕,他同时兼“张骞”号船长。副都督为秋爽,他同时兼任整个舰队的医正。“班超”号的船长是原沿海制置使水军旗头邓震,他与林夕同时自沿海制置使解除军籍,这些年来一直为林夕副手。“甘英”号船长为胡幽,年仅十九岁便成为这艘八千斛大船的船长,同时也是整个舰队的先导,不仅因为他这数年间几乎一直呆在海上,磨砺出一身航海本领,更是因为他曾在赵与莒处受过学,赵与莒不但教他后人总结出来的航海知识与造船技巧,更是将有关经纬、风带、洋流的信息悉数授之,整个舰队中使用六分仪定位最出色的一个便是他,不过,他毕竟年轻,故此有极丰富航海经验的邓肯·波罗是他的助手。这三艘船既是探险船,同时也是武装商船,船上装备的武器,丝毫不弱于大宋水军。补给船“法显”号船长6双鹤,这是个大胖汉子,水性极为出众,有“头鱼”的绰号,原本也是沿海水军制置使引战教头。

  欧阳映锋也在水手之中,这位昔日纵横南海的海贼首领,在这支庞大舰队之中只是一个小小的水手长。他原本投靠了霍重城,但霍重城要他一个海贼无用,又把他送给了赵与莒,赵与莒转手便把他塞到了流求,他自知要想在流求出头,不做出番事情不行,故此一得知此次要出远海,可能须得两三年才能归来,他便立刻报了名。

  整个船队中还有一项值得一提的装备,每艘船上都有两个,淡水制造局用木工车床车出来的巨大木球,每个直径都有半米,上面画着清楚的地图,标明了风带、洋流,还列出了经纬线。这些地球仪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是由赵与莒花了一个月的功夫,搜肠刮肚拼命画出来。他自家绘图的技巧,这些年来有不少长进,因此这地图的精确度虽然与后世相比相差甚远,可这环太平洋的6地轮廓与岛屿位置,基本都标了出来。最重要的是,托玩“大航海时代”系列的福,那些重要良港的经纬度,他都记在上面。

  这便是此次远航的秘密武器。

  这些年来,凭借与沿海制置使的良好关系,江南制造局将大宋数支水师所属船场积储的木料搜刮一空,连带着民间船场储备的木料也被重金购得了一小半。再加上烘煮干燥等措施的运用,江南制造局造船速度并未因为材料的制约而放缓。若是将流求拥有的船舶全汇集于一处,绝对是支颇具规模的舰队,只怕除了大宋水师外,在这东亚海域之上再无其它舰队可以相比。

  船上携有大量箭枝、各种渔具,每艘船上还挂着两艘小舢板。除去必要的食物、淡水之外,船队带着大量的丝绸和少量瓷器、玻璃等货物,为了避免易器的瓷器、玻璃在海中破碎,玻璃是用标准木箱固定装好,不留丝毫空隙,而且瓷器之间则撒了许多浸了水的绿豆,这几天里绿豆发芽,将这些瓷器牢牢包裹在一起。

  为防止海上出现的各种航海病,秋爽在每条船上都储存有大量的桔皮,还有些易于保存的水果、干菜、菌类。他们甚至还携带了一些菜籽,若是在某些港口停泊休整,便可将这些菜籽播种下去,等起航之时,可以有所收获。

  按着赵与莒预先设好的航线,他们自淡水出发,经过后世的琉球群岛,进入太平洋,借助六月下旬开始的西南季风北行,直至北纬三十七度至北纬三十九度之间,在倭国沿海做补给。此时风向会变为西北风,借着这风,横渡北太平洋,在距后世美国西海岸中部约三百至四百千米时,再折向南,此时日本至美洲间自西向东的洋流“黑潮”可以为舰队加速。然后借助盛行于海岸的西北风、北风,真达后世墨西哥西部的天然良港阿卡普尔科(注2)。赵与莒估算过,整个航程加起来,恐怕需要近半年时间,这还是在比较顺利的情形之下。

  杨妙真替赵与莒来到码头送行,她目前这四艘大海船离港远去,突然之间觉得血液一阵,几乎让她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人生在世,当如此耳,或驰骋于沙场,或纵横于大海,龟缩在屋子里等死,绝非英雄好汉。

  “官人他去当那个劳什子的沂王嗣子,哪里有在流求自在,若不是为了大宋百姓……”想到此处,她摇了摇头,将心中的念头甩得远远的。

  “汉藩,过来!”见着李邺还对着船影挥手,杨妙真大叫道。

  李邺向这边望了一眼,然后快步走了过来,杨妙真问道:“人手抽调得如何了?”

  “还需五日方能聚齐,倒要问审言,他那边补给如何。”

  “悬岛补给绝无问题。”孟希声不何时钻了出来,把二人都吓得一跳,他咧嘴一笑:“汉藩,此次你真亲自带队?”

  “自然是我,还有王东6。”李邺道。

  “王东6?”孟希声怔了怔,这王东6名启年,原本是赵与莒身边六位贴身近侍之一,因为赵与莒之前将他们打发离开的缘故,除了龙十二守着郁樟山庄等待赵与莒召唤、秦大石另有安排之外,其余四人都被遣至流求。

  “他与四娘子习得一身好骑术,正好去管牧马,打下耽罗之后,我还得回流求,便留他在耽罗练骑兵了。”李邺笑道。

  “如此说来,一挝也应该去一趟才是。”孟希声耸了耸肩:“他在悬岛也呆得发霉了,总说要放大爆杖。”

  “他若去,咱们便都无事可做了!”李邺摇头道:“休要让他去!”

  “你自家去悬岛与他说去。”孟希声嘿嘿笑道:“看他不将你塞在他的大爆仗里放出去才怪!”

  “总共就那么些人,他再放两个爆仗,咱们还打个什么?”李邺发了句牢马蚤,看向杨妙真,毕竟赵与莒不在的情形下,杨妙真因为身份的缘故,拥有着最大的决定权。

  “俺也要去。”杨妙真语出惊人:“六七年未曾开张了,俺若不去活动活动身子骨儿,只怕要生锈了!”

  注1:传说中先于哥仑布之前一千年抵达美洲的东晋僧人。当然,这只是传说,不过他真正去过天竺与锡兰。

  注2:这段航路乃后世明清时期由广州至墨西哥的贸易航线图,大量的中国丝绸由这条航线进入中南美洲,换来巨量的白银,从而使得明清时期能够采用银本位货币制度。

  一百、炮作霹雳狡兔惊

  还是清晨时分,因为夏日的缘故,天边已现出曙光,大地虽然还有些黯淡,但已经无须灯火了。大庆殿前,尽是朱紫,各色服饰的朝官们跻跻一堂。离大朝的时间尚有小半个时辰,故此这些朝官神情都很放松,相互间谈笑风声,整个院子里嗡嗡之声不绝。

  有宋一朝,善待士大夫,能跻身于此者,皆受天家优容,在大朝前说两句闲话,扯几首诗词,绝不会被言官弹赅。而且,平时众人都忙于公务,为了避嫌,相互间走动未必频繁,这也是一个相互交流、传递某些信息的时机。一般人只以为殿前肃整,自有朝堂气象,却不知朝官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喜欢捕风捉影。

  有些御史言官,虽不会弹赅众臣此时有失大臣之体,却会竖起耳朵,看看能否找到可以指摘弹赅大臣要员的线索。

  史弥远为丞相,在此处他便是第一位,就连亲王也只能排在他下手。

  “年兄,那位沂王嗣子赐名贵诚,封了右监门卫大将军,你可知此事?”

  “自然是知晓的,右监门卫大将军……可是正四品!”那位年兄低声回道。

  “天潢贵胄……”

  他们絮絮叨叨的话语声未曾给史弥远什么压力,身为丞相,他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此时还能有座位给他歇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他开始觉得有些精力不济,在上朝之前,都会闭目养神,好在即将来的大朝之上慑服群僚。他知道自己把持朝政十余载,虽是党羽遍布朝堂,可仇敌更是遍布天下,还在前些时日,便有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进士在策论之中抨击他。

  “碌碌鸦鹊之辈,岂知凤凰之高洁邪?”想到那人,史弥远便忍不住愤然。

  赵与莒在所有朝臣之中,不是最早也不是最迟,他袖着手,按着礼仪站入四品官当中。当他出现在众朝臣面前时,朝臣们都很惊讶,这么年轻的紫袍大臣,必然是宗室贵戚,可又是众人所不曾见过的。很快,朝臣们便知道,他就是沂王嗣子赵贵诚了。

  “倒是生得好相貌。”有人窃窃私语道。

  “神凝气重,不苟言笑,沉稳肃整,丝毫不见轻浮之色,倒不似是民间生长!”

  这些议论也传入赵与莒耳中,他面无表情,直立平视,这些年来他训练义学少年时,早养成了立正站军姿的本领,象这般站法,他可以一个时辰也不动上一动。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大朝,但他脸上虽是肃穆,却没?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