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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部分阅读

作品:大宋金手指|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3 03:15:20|下载: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上装死之人一把拉了起来:“好了莫装了,这厮最善断案刑狱,下回拉具真死尸来吓他还差不多!”

  被拉起之人也是满脸笑容,不过他年纪轻,大约就是二十七八左右,连三十都不大,长得眉目俊秀,仪表颇为不凡。那人向宋慈抱拳行礼道:“后村公望见宋公若有所思,便要小子演出这一遭,戏谑之处,宋公勿怪。区区姓贾,名似道,字师宪,在此拜见宋公。”

  原来那姓刘的名克庄,字潜夫,号后村,乃是当世数一数二的词人,为人最敬6游与辛弃疾,性子也有些诙谑。与宋慈一样,他也曾师事真德秀,二人可算是同门,只不过各自步入仕途,足足有二十年未曾见面了。

  “惠父自宫中出来?”见完礼之后,刘克庄拉着宋慈的手:“官家亲自见了惠父?”

  宋慈点了点头,刘克庄与贾似道眼中顿时放光,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刘克庄道:“前些时日我听说宋惠父将要大用,现在一看,果真如此!”

  “潜夫早已入朝,功业远在慈之上。”宋慈道。

  宫门之前毕竟不是说话的场所,刘克庄便邀宋慈去酒楼一叙,宋慈想起天子的吩咐,只能告罪:“尚有急事,需去刑部,还请海涵。”

  见他确实有急事,刘克庄也就不好勉强,只能约定下次同聚的时间,目送他匆匆走向马车,刘克庄看了看贾似道:“师宪,现在去哪儿?”

  “原是跟着后村公来此堵人的,人既是堵着了,那目的便也达到了。”贾似道眯着眼,有些懒洋洋地道。

  他们这次遇着宋慈并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之举。贾似道是赵与莒亲政之后最早进入临安初等学堂学习的那批少年之一。他生性聪慧,学习时甚是轻松,但也正是因此,使得他并不精深,在初时还可以凭借小聪明崭露头角,可到了中等学堂之后便开始落后,到得升临安大学的考试时,他更是名落孙山。

  他心中甚为不甘,因此便结交些在京城中沉浮的士人,象刘克庄便是其中之一。对于他的聪明,刘克庄非常欣赏,甚至可以说是惊为天人,两人年纪相差虽大,但也结成挚交,刘克庄也不遗余力提携他,将他介绍给自己的那些老友们。

  “正是,下次见面时,我再同他说你的事情。”刘克庄道。

  “多谢后村公了。”贾似道忙道了谢。

  “何必多谢,为天下荐士,乃我辈之本份。当初若不是真公慧眼,我也不过是一普通士子罢了。”刘克庄有些自负地道。

  贾似道笑了笑,没有接过话茬。真德秀与魏了翁二人,如今都已经年过六十,他们正在老去,就连耶律楚材、萧伯朗也已经过了五十岁,当今天子圣寿也已三十五,他亲手带出来的陈子诚、陈任、孟希声等人年纪都接近四十,二十余岁的人当中,贾似道自信算是出类拔萃的。只要给他一个机会,迟早有一天,他能够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主持大宋政局,如同现在魏了翁一般。

  他拿来与自己比较的,始终是可以主宰中枢的大人物,而刘克庄与宋慈,在他看来不过是自己上升道路中的阶梯罢了。

  正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宫中突然冲出一个内侍,那内侍吩咐了几声,然后门口的十余人立刻散开,纷纷快步离去。

  “出什么事了?”贾似道与刘克庄见着这异变,讶然相视。

  就在片刻之前,宫中,赵与莒神情甚为悲哀,他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用沙哑的声音道:“起来吧……去召魏了翁来。”

  魏了翁刚刚离开,便又召他来,自然是出了大事。

  炎黄十四年春二月底,崔与之病逝。

  崔与之此时寿元已是八十有三,不过身体仍然不错,春节之时赵与莒还专门去拜望过他,觉得他气色比炎黄十三年要更好了。事实上他的腿脚也一直很灵便,偶尔还能乘列车到临安周边的几个城市采风,他的死来得非常突然,午饭之后拿着本书坐在院中看,当仆人发觉不对时他已经咽气,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声息,也未曾经过任何痛苦。家人不敢怠慢,一面将早已准备好的棺椁抬出来准备收殓,另一面派人奏报天子,同这个消息一起来的,还有崔与之早已准备好的遗奏。

  在赵与莒这十余年当中,崔与之与他的关系可谓十分微妙,想到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哪个臣子敢跑到自己宫中讨要东西,赵与莒心中便觉得悲凉。

  确实,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崔与之这些年来耍无赖从他这讨要走的东西,他总觉得,崔与之看待他,并不仅仅是看待主君,虽然崔与之很是深藏,但偶尔,赵与莒还是从老头子的目光中感觉到一种长辈看待晚辈的欣慰与自豪。

  便是在赵与莒内心,也没有把崔与之当作单纯的臣子,更是一个良师、益友和亲近的长辈。

  只有坐在这个位置之上的人,才知道什么是孤家寡人,即使赵与莒如此冷静自持,可在内心深处,总是渴望能有友情亲情。崔与之死了,也就意味着他少了一个懂他助他的良师益友与亲近长辈。

  深深吸了口气,赵与莒背转身,不让内侍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注1:苏轼肥胖腹大,一次对着侍妾抚肚自称满肚子不合时宜。

  注2:刘克庄与贾似道关系甚好,晚年时因为谀奉贾似道,颇为时人所讥。不过区区以为,以晚宋之局势,贾似道实是有心无力,若非私德有亏,其人倒未必是坏人,说贾似道误国,不过是那些迂腐的士大夫们推御责任之语,最重要的还是贾士道行公田制,侵犯了他们的利益。

  三六二、北巡

  崔与之死后,自是极尽哀荣,他八十三而死,算得上长寿,礼部专门为他办了丧事,整个过程,他的家人除了准备棺椁之外,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被代劳。

  出丧的当日,天子甚至亲自到了灵堂祭奠,虽然这有些不合乎礼法,但没有任何人反对。崔与之此人为相十余载,无论是与天子还是还同僚都相处得极佳,整个朝廷之中,竟然找不到一个愿意诋毁他的人,这也算是一个异数了。

  崔与之的逝世,让赵与莒再次考虑到朝臣的年纪问题。真德秀、魏了翁都已年过六旬,若是放在他穿越来的那个时空,二人都早已去世。不过在这个时代,因为卫生医疗有极大的进步,也因为二人并没有遭受迫害与贬斥,再加上赵与莒强行要求他们养生保健,所以二人身体还算尚可。不过赵与莒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朝中丞相真不知用谁为好。

  再就是耶律楚材,赵与莒记得原本的历史当中,他应该是西元一二四四年抑郁而死,也就是四年之后。故此,他专门去电,询问真德秀与耶律楚材身体状况,同时也从宫中派出擅于养生保健之道的宫女,赶往二人官署,监督二人的起居。

  炎黄十四年对于大宋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吉利的年份,二月底崔与之病逝,六月酷暑中,天子生母荣王太妃全氏病逝,同月,天子大病,辍朝近半月之久。秋,绍兴、临安、严州秋粮绝收,两浙路秋粮比常年少了七成。九月底,建康府蝗灾迸发,蝗虫席卷建康之后迅速向本已受灾的两浙、两江扩散。十二月时,流求地震,淡水城损失惨重,伤亡人数过万,财产损失不计其数。

  这可谓是赵与莒亲政以来最艰难的一年,亲长去世对他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他坚强地扛了过来,而国家发生的灾难又使得国库迅速变得空虚起来,好在从炎黄九年开始,大宋便建立了国家战略储备制度,在临安储备了数百万石粮食,因此粮食绝收和蝗灾并未造成饿死人的惨剧。

  这些接二连三的灾难,让民间开始出现窃窃私语,那就是天子的官制改革政策是否是获罪于天,故此才会天降灾难以示警告。

  这种传闻是难免的,特别是对于官制改革中失意的人来说更是如此,他们对此津津乐道,赵与莒却无暇去理会。这世上总是如此,总有人在做实事,有人在云淡风轻地传播着不负责的谣言。

  炎黄十五年春正月,汴梁。

  志旭扬笑眯眯地看着小孩儿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向学堂,自从朝廷加大教育投入,免除学杂费的义务教育已经遍布整个大宋,而免费的营养早点提供,更是让许多大人羡慕:一个在初等学堂的小孩儿,每天可以有一个果子或果脯、两枚禽蛋外加每周一次的肉食。这种补贴并不意味着小孩儿的家庭可以免除对小孩子的部分抚养,相反,若是小孩儿空腹来学堂等着这营养餐,其家长必然会被官府的追究,初犯为上门质询,再犯则要游街示众了。朝廷花费巨量的钱钞在孩童们的教育与营养之上,自然也带动了相应产业的发展,以这营养餐为例,便使得水果种植成了规模,禽畜养殖业更是兴盛,这又带动了饲料农业的发展。

  好在现在大宋海外有的是农场庄园,为大宋本土提供越来越廉价的粮食,而这又使得在本土单纯种植粮食变得无利可图,地方官府便又增加了一项职能,引导农民进行经济作物与粮食作物、庭院经济混合。

  汴梁作为大宋在中原地区的行政中心,这些年来发展得甚为迅速,而且因为真德秀有过楚州的经验,带来了一批能下得乡村的年轻官吏来,虽然时间还不长,却隐约间恢复了宣和年间的繁华。进出汴梁火车站的人和货,几乎是每年翻一倍儿,使得每三年左右火车站便得扩建一次。

  志旭扬如今成了汴梁火车站的负责人,这算是对他在京西矿难案中帮助吴文英的一种奖励。看着这些孩子走进学堂,他便会回忆起自己当初千里迢迢逃到徐州时的情形,想到那让自己口水不止的大鸭蛋,想到那个愿意以一身救同伴的小姑娘。

  听说她也嫁了人——男方是军人,在近卫军中就职。

  志旭扬淡淡地吁了一声,将某种被称为遗憾的东西吐了出来。他还未成家,见过六娘那般的女子之后,他再瞧身边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们不上,这等花儿般鲜艳的姑娘都是极好极好的,可他就是不喜欢。

  “总管,还有一个钟点,方才来了电报,一个钟点后便可到咱们这里!”

  他正为着失落的一段情愫而怅然时,他的副手,那个才二十岁的精壮小伙儿来到他身边行礼道。

  “沿途清检情形如何?”

  “咱们辖区内这三日来清检了十遍也不止,绝无任何差池!”副手应声道,脸儿因为激动而泛出异样的潮红。

  “唔,这是大事。”志旭扬搓了一下手,跟着副手一起向车站回去。也就是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他便站在车站站台上,昂首挺胸,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列车。

  站台此时每隔着百步便有一名护军,他们背向铁道笔直地站立着。这些护军原本是厢军和裁汰下来的禁军,不过经过十年的整顿,他们现在无论是姿容还是战力,都超过了原先的禁军。

  “志旭扬,你这情形如何?”

  这般居高临下问志旭扬话的是真德秀,转眼之间十余年时间就过去了,真德秀不再中年,如今他两鬓苍苍,身体也微微有些佝偻,唯有目光仍然敏锐依旧。他在汴梁任留后——也被称为市长已经有些年头,汴梁从一个死气沉沉的残破城市,变成如今一个生机勃勃的城市,其经济影响扩充大了周围几个行省,真德秀可谓功不可没。

  “报告留后,三日中清检了十二次,每一寸铁轨都细细察过,铁路上绝对不会出现问题。”志旭扬应声回答。

  真德秀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患得患失。

  “城中布置得如何了?”他又转过头去问身旁的谢岳。

  “已经清查过,地面都扫干净了,路上绝无垃圾。”谢岳笑道:“真公不让孩童们来接,才是一件聪明之举,听说在徐州,孩童们停课冒雨来接,结果挨了一顿臭骂,当即免了两个主管学堂的官员职司!”

  “原本便不该让孩童们去接,天气不好倒在其次,孩童们主业便是学习,至于迎来送往这些大人的俗事儿,哪里要劳动他们?”真德秀不满地哼了声:“出这主意的,当真是俗不可耐,为着溜须拍马,连面皮都不要了!”

  谢岳面上微微一红,真德秀不是骂他,但他也有些羞赧,因为若不是真德秀坚决反对,他原本也想弄几百个十二岁以下天真无邪的孩童来迎候的。

  “安仁,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你遣人再去查看一遍道路,别的没啥,便是有些肮脏之类的,也不过是落了些面子,唯有一条,沿街人等定要可靠,安全是第一位的!”真德秀又道。

  “是!”

  见谢岳领命而去,真德秀这才稍稍心安。

  过了半个钟点,火车的汽笛声发出长鸣,然后,一列锃亮的车头出现在众人面前。与其余的客货车都拉着十余节车厢不同,这座车头只拉着六节车厢,因此跑起来更加快捷稳当。车靠站之后,从车上首先下来的是一队近卫军,他们无视已经到处存在的护军,而是又将车站的各处要点一一占据。在这之后,车上第三节车厢才打开,一个近四十岁的男子出现在车门前。

  他目光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下来,侍立在一旁,在他身后,赵与莒露出了笑脸。

  “真卿,好久不见了!”一见着真德秀,赵与莒立刻伸出手来,将意欲下拜的他扶起:“朕早就下诏,除非大朝会之上,朝臣见朕无须跪拜,卿莫非忘了?”

  “臣许久未曾拜见陛下,如今得睹天颜,一时忘怀,还请陛下恕罪!”真德秀恭敬地道。

  谢岳在旁悄悄抽动了一下嘴,真公自然是瞧不起那些利用孩童来拍马屁的庸才,他自己拍起马屁来,也不落于人后呢。

  赵与莒挽着真德秀臂膀,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精神劲头较好,哈哈一笑道:“真卿,见你身体尚好,朕甚为欣慰……你要为朕、为着大宋保养好身体,这是朕的圣旨,不得违令!”

  “是,臣负荷重恩不胜惶恐!”

  二人寒喧已毕,赵与莒这才看向汴梁车站的站台,他看到谢岳,“咦”了一声:“这可是谢卿么!”

  谢岳上次见赵与莒,那还是十余年前赵与莒刚刚亲政时的事情,转眼之间,他就从风华正貌的年轻人到了一个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见天子认出自己来,他心中也不禁激动:“十六年未得拜见陛下,臣实有罪,陛下隔了这许久还能认出臣来,实是臣这大幸!”

  “朕虽然十六年未曾见到你,可这几年倒不少听得你的消息。”赵与莒一手握着他的手臂,一手拉着真德秀:“来来,二位且引朕走走,这一路上坐着火车,朕也要活络活络筋骨。”

  除了真德秀与谢岳之外,赵与莒还同迎候在车站上的其余人等一一招呼,见着志旭扬时还与他谈了一下赵子曰的情形,在燕京的赵子曰做得风声水起,将一座被金国、蒙元残毁得几乎废弃的城市又再度兴盛起来。

  “真卿,便在这里向朕汇报一下这几年来汴梁的成就吧。”出了车站,行得不远,赵与莒道。

  真德秀有些奇怪,为何天子如此迫切,他看了看周围,除了天子的随侍那个永不离开天子身边的龙十二外,还有两个人引得他注意。一个是拿着铅笔与纸在不停地记录着什么的年轻男子,还有一个则是正在放着相机,准备为他们留影的男子。他们应当是随行的报社主笔,天子显然不想避开这些人,也就意味天子有重要的观点要对天下发表。

  他在官场沉浮多年,虽是一直保证自己刚正的本色,可是并不意味着不会思考表面光辉背后的阴暗。近来的情形他也知道,因为接二连三的灾难,天子在推行官制改革上似乎遇着了阻力,原本被天子分化的反对力量隐隐有再度结盟的趋势,报纸上对于官制改革批评的声音也渐渐多了。

  “臣这几年来,做得八件实事……”脑子里飞快地想着,真德秀并没有耽搁汇报,他将自己在任汴梁留后以来所做的归纳了一下,总共是八件大事,这些都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赵与莒听得甚是仔细,而那个随驾的主笔在纸上记得也极为迅速,看模样是专门练过的。

  真德秀的八件大事并不只限于汴梁城,还包括以汴梁为中心的周边地区,简单地说无非是交通通畅、教育推广、鼓励工商、赏励生养四部分,只不过为做好这四部分事情却是不容易,其间辛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说得详细,不知不觉便讲了两个多小时,说话的地方也由街头改到了车站腾出的休息室。

  他说完之后,赵与莒欣慰地道:“真卿有心了,这汴梁前后变化,几近翻天覆地,若非卿等努力,绝无可能如此。”

  “朕听了卿之汇报,觉得其中有二甚好。其一是真卿与汴梁吏民,勇于任事,大胆创新,敢于将那些陈腐的条条框框打破来,大胆探索,有敢作敢为的气魄。其二是诸卿做事又甚为坚韧,不以小挫而言败,持之以恒坚持不懈。”

  “我大宋自朕亲政以来,朝廷财政从不足亿贯到如今超过九亿贯,今年有可能突破十亿,人口达到二亿五千万,疆域领土面积不可计数,靠的从来不是保守,靠的便是真卿这般创新、坚韧。若是以为到如今这般模样就可以了,那是小富即安的惫怠懒惰,不足为我大宋所取!”

  “革新之策至此,并不是终点,相反,只是,发展到得如今,官制革新是势在必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人须如此,一国更须如此!”

  听得天子这番话,真德秀心中雪亮,果然,天子此次北巡并不是一时头脑冲动,定然是南方那些士大夫开始束缚天子手脚,有意延缓官制改革乃至整个革新的脚步,天子北巡至徐州、汴梁,便是要借着这些年北方革新的突飞猛进之势,狠狠给那些人一记耳光。

  这让真德秀在心中苦笑起来,天子此举,可又是将自己推到了与那些保守力量对抗的风口浪尖之上了。

  注1:炎黄十四年的自然灾害,基本上都是史实,只有流求地震,史书中记载语焉不详。

  三六三、大势所趋

  中原毕竟不是江南,正月时分,雪还是挺厚的。

  街头巷尾,因为要迎接天子莅临,早就打扫得干干净净,主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但汴河边的那条繁华的街道两侧的酒楼里,却是挤满了人物。

  形形色色的消息灵通人士都聚集在这里,压低着声音,略带着神秘与兴奋地讨论着正在出巡汴梁的天子。

  “天子此来,据说是为得还都之事,天子有意将都城自临安迁回汴梁。”一个胖子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最靠近火炉的位置上,饶是如此,他还是露出一副我很冷的模样。

  他的手上戴着六枚硕大的黄金戒指,不时还伸到别人眼前摆弄一番,使得他从上到下露出一股暴发户的味道。

  这九年来,汴梁城处处都是发财的机会,眼明手快者,比如这位,便给自己攒下了百万贯的家当,几枚足金戒指算不得什么,还有更嚣张的,拿着金银器喂狗,或着买下一大片别院养鸡。

  “果真还都汴梁?”胖子在这酒楼中算得上是个名人,众人知道他在官府中有些关系,立刻有人凑上来道:“彭东家可是有内幕消息?”

  “嘿嘿……”胖子笑了笑,未承认也未否认,算是默认了。

  “多说说,小二,给彭东家再上壶好酒,要那种什么啤酒!”那凑上的人道。

  这啤酒也是海外传回来的一种酒,以彭胖子的身家,自然是不在乎这样一壶酒的,但被酒楼上数十人瞩目,却让他很是欢喜。钱赚到他这个地步,能获得众人的注意,便成了更重要的追求了。他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手指头的足金戒指:“告诉你们,你们可不得到外边去传,更不得说是我彭祖望说的。”

  “快说快说,老彭卖什么关子!”有人不耐地催促道。

  “我得到消息,天子随从里有位极善卜地择宅的道长,诸位想想,若不是为着还都建宫之事,天子带着这位道长做什么?”彭胖子道:“而且,听说天子乃是吕祖点化下凡的金仙……”

  “荒诞不经!”

  一个书生低低地哼了一声,不过满酒楼的人都在倾听胖子说话,他这一声又压得低,除了同座的人外,再无旁人听见。

  和他同座的是个中年男子,三十余岁的模样,看上去保养得甚好,显然是出自富贵。听得他的话语,笑着道:“兄台请了。”

  那书生自知有些失言,听得同座者出声,便知道惹了麻烦,脸上不由露出悻悻然的神情,他年纪不长,勉强抱拳道:“不敢,不敢,阁下有何见教?”

  “方才兄台说那彭胖子所说荒诞不经,不知可否指点区区一二?”中年男子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书生道。

  “先生何故避实就虚?”中年男子一笑:“明知在下问的可不是怪力乱神之事,而是天子此行目的为何。”

  “看兄台模样,应是读书识字的,若是看了这几日报纸,自然就会知晓。”那书生仍然没有直接回答。

  “羁旅在身,无暇分心,兄台若是以为在下尚值得相交,还请为在下解惑。”中年男子道。

  好为人师乃是人之通病,而在读过些书的人身上,这种通病最是严重,自古以来,溺死者多为善泳之人,同理,好卖弄口舌者也多为读书之人。那书生也不例外,初时还有几分警惕之心,但中年人态度诚恳,屡次三番地求教,这让他心怀大畅,不禁有些飘飘然:“阁下既是如此说了,那小生倒不好缄默……阁下贵姓大名?”

  “免贵姓国,单名一个民字。”

  “国民……国民……这倒是个好名字。”那书生不禁扑噗一笑,但听得中年人身后随侍者冷哼了一声,立刻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便拱手道歉:“兄台名字太过奇异,小生一时忘形,还请恕罪,小生姓郑,名琼,字玉京。”

  “还请玉京先生为我解惑。”那自称国民之人道。

  “自从《大宋时代周刊》停刊之后,《大宋日报》便成了天子喉舌,欲知天子之意,便须看《大宋日报》。这几日里,《大宋日报》都是关系天子北巡的消息,特别是天子在车站时说的那两句话……显然,这话在临安天子说出来也不为人重视,是有意到汴梁来说的。”

  郑琼说到这,声音压得更低:“天子意欲推行官制改革,原先与士林达成妥协,但一年来灾异不断,士林中颇有非议之声。天子到汴梁来,其实是警告那些包围天子的小人,若是他们再掣肘牵制,那么天子便要另起炉灶,让他们如同去年那批人物一般卷铺盖了。”

  自称国民者笑了笑:“玉京先生果然多智,连天子心思都能揣摩得出……可天子为何不在徐州说这话,不去燕京说这话,偏偏来汴梁?”

  “这自然与真公有关了。”郭琼笑道:“如今身肩天下人之望者,不过三人,临安魏了翁,汴梁真德秀,东北耶律楚材,此三人,真丞相之才也。魏了翁在京中,身边多有腐儒,故此步步受制,耶律楚材在东北,路途遥远,且东北发展虽快,终究底子差了,在我大宋中地位不高。唯有真公,镇中原已近十载,政和人睦百废俱兴,在先前官制改革之策推出时,真公曾登高一呼,助了天子一臂之力,如今天子觉得遇着麻烦,自然要来寻真公了。”

  “有理,有理。”那自称国民之人连连点头,大笑了起来。

  他也不知是哪来的风俗,在脸上涂着什么粉,一笑之后,脸上的粉便束束直落。郑琼被他笑得有些不快,微恼道:“国先生大笑,想是不以为然了,不知郑某哪里说错了?”

  “不,不,郑先生说得有理,国某受教了……”姓国的拱手道。

  “哼……咦?”郑琼哼了一声,正要再说,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指着国民,面上也变也颜色。

  “嘘,嘘,难得浮生半日闲,你若是认出我来了,也不要声张。”那国民压低声音道。

  “是,是!”郑琼一边连应,一边冷汗直冒。

  他爱看报,自然在报纸上见过天子龙颜,方才时候,因为眼前人妆扮得巧妙,所以他没有认出来,但当觉察到对方脸上敷了粉,他立刻就意识到,这自称国民者,竟然就是当今天子。想到自己竟然在天子面前大放厥词,将自己揣摩猜测的东西拿出来献宝,郑琼便懊恼不已。

  是非只因强出头,若自己不多事多嘴,哪里会落到现在这尴尬的局面!

  赵与莒见他满头是汗,微微一笑:“先生有孔明隆中对策之才,为何没有诸葛临阵自若之量呢?”

  “不敢,臣……郑某方才失礼,贵人便是不怪罪,郑某心中也是极不自安。”

  这郑琼也当真是个狂士,听到天子调侃自己,当下收敛住惧意,从容回应道。他还记得赵与莒吩咐,只说了一个臣字,便立刻改口自称郑某,却再也不敢与赵与莒称兄道弟了。

  赵与莒又问了一些汴梁的事情,这次郑琼说话就谨慎得多,虽然是有问必答,却多是说些不轻不重的边角之事,而不涉及事情的本质中心。赵与莒觉得有些无趣,微微叹息了声,便与郑琼告辞而去。

  见着赵与莒与邻近几桌人纷纷下楼,郑琼这才抹了把汗水,店掌柜此时笑眯眯地过来抹着桌子,见他还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嘿然一笑道:“瞧把你吓得,能与天子同桌共食,这原是大幸事——先生勿急,先生认得出天子来,小人便认不出么?”

  “你既是认出了,为何还会如此满不在乎?”郑琼惊道。

  “小人懂的东西不多,只知道咱们这位天子是真心真意为着百姓做事的,比起前金的那些伪君,不知好到哪里去了。天子真心为民,那么我这小民又何必惧之?”

  郑琼愣了愣,不由得叹道:“原来我自负饱读经书,见识还比不上一个酒楼掌柜!”

  且不说郑琼的感慨,赵与莒下了楼之后,心中微微有些遗憾,随着照相技术的发展,现在大宋有点规模的报社,几乎都有了专门的照相师,因此,他出现在报纸上的影相也就越来越多,再想要玩这微服私访的把戏也就越来越难了。在临安,现在他只要一出门便会被认出来,没想到跑到汴梁,也是如此。

  “找地方让朕洗脸吧,反正是会被认出来的,用不着掩耳盗铃了。”他有些无奈地对身边的龙十二道。

  “是。”龙十二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

  郑琼猜得并不算离谱,赵与莒此次北巡,至少一大半目的是为了通过在北方的言行让临安城中那些已经变得有些保守的官吏们清醒一下。因为有电报的缘故,他现在在大宋的任何一个通铁路和电报的地方,都能够正常地处理国家大事,而且亲政十六年来,他的统治也非常牢固,所以离开临安这中枢一两个月时间也不会有太大的副作用。

  他北巡过程中,那些各大小报纸自然会对他在沿途的言行进行详细报道,而他通过这些言行放出的信号,足以震慑那些日益保守的既得利益者。

  大宋的革新到现在已经有十六年了,经济的飞速发展与社会的快速变革,使得大宋形成了一个新的既得利益集团。郑琼想不到的是,如果说前年反对进行官制改革的是那些最顽固的保守势力的话,那么去年和今年利用各种天灾来鼓吹放缓改革步伐的,却是这些新诞生的既得利益集团。他们很清楚地明白,凭借革新转型时带来的不严谨与漏洞,使得他们获取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利益,而革新再深入下去,必然要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当初革新时他们曾经是急先锋,可当革新到了他们头上去,他们便变成了乌龟了。

  赵与莒更明白的是,革新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办法停下来。如果处在社会上层的集团不能够主动适应革新,那么就会造成新的分裂,甚至引发内部的激烈动荡。所以,那些变成乌龟的新利益集团们,必须要用鞭子狠狠抽打,打得他们前行。赵景云是一条抽他们的鞭子,但赵景云根基太浅,很容易反而被他们弄断,真德秀则不然,不仅仅位高权重,更重要的是真德秀名满天下,门生弟子遍布朝野。所以,真德秀是最适合用来抽打那些乌龟们的鞭子。

  革新的步子只能继续,绝不能停止。

  “天子,竟然是天子!”他洗完脸,再在汴梁街头走时,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几乎片刻之间,便有数以百计的居民来围观拜见,赵与莒索性停下脚步,将那些仍然跪拜的百姓一一扶起。

  他微服出门,真德秀自然是得到了消息的,只不过天子有此兴致,真德秀也不好阻拦,只是派人远远跟着。发现这一幕后,那跟着的人立刻就慌了,一边回报,一边就上来要将百姓隔开。赵与莒喝斥了两声,他们才收敛了些,却还是将赵与莒紧紧围起来,生怕百姓当中出现一两个胆大妄为者。

  不过是十来分钟之后,闻讯而来的百姓已经将街头围得水泄不通,又过了片刻,汴梁府派来的护军与随赵与莒来的近卫军纷纷赶到,赵与莒叹息了声,身居高位,便不自由。

  他见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便将人搬了椅子,自己站上椅子,然后向众人做了个手势。众人知道天子有话要说,渐渐安静下来,他环视一圈,然后道:“朕奉天承运,得掌大宝,尔来十有七年矣。所谓天视即我民视,天听即我民听,民心民意便是天心天意。朕今日来此,便是敢问诸位大宋国民,这十余年来的革新国策,好还是不好?”

  “好!”自然有人在人群中应道,立刻,好的喊声连成一片。

  “革新之策既是好,那么今后要不要继续革新?”赵与莒待众人安静下来后又道。

  “要!”这一次不等有人先应,百姓便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

  闻讯赶来的真德秀听得这一个“好”与一个“要”字,脸上露出苦笑。旁边的谢岳却抚掌叹道:“天子便是天子,非常之人,便有非常之手段!”

  “天子裹挟民意……”真德秀有些犹豫地道。

  “真公错矣,天子这不是裹挟民意,而是顺应民意!”谢岳决然打断他的话,指着那些兴奋得脸都通红的百姓:“你看,这些百姓哪个是预先安排好的?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称,天子、官府、朝廷,若是为着百姓,他们自然能称出是好是坏来!”

  “天子有此民意为势,已经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所有胆敢阻挠这民意者,必将为民意撕成粉碎,真公,大势所趋,不可逆行!”

  三六四、西方三王

  在赵与莒的计划之中,汴梁停下休整、考察七日之后,他的专列还要继续西进,一直到长安,然后再折转北上,赶往燕京。

  但形势变化之快,远超过他的想象,他在汴梁城激起的民意,传回临安后立刻就演变成无可遏制的狂潮,这狂潮又随着报纸传到了大宋的各地。临安大学、金陵大学、流求高等学堂,学生几乎都为这民意所鼓舞,或上书,或发文,表达对天子推进官制革新的赞许与支持。

  此前曾甚嚣尘上的“天灾示警”之说,立刻销声匿迹了。那些既得利益者都是聪明人,知道这个时候还跑出来,便是真正的螳臂当车,即使天子宽厚不予追究,可愤怒的百姓士林,足以让他们身败名裂。

  正如谢岳所说,天时、地利、人和,赵与莒全占了,进一步更深入地推进革新,已经是大势所趋。百姓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十余年来的经验证明,革新是一件好事,那么革新便应该坚持并推进,否则他们的日子如何才能过得更好?

  得了这个“势”,赵与莒继续西进便意义不大了。而且就在这个时候,一封电报让他也不得不回临安。

  炎黄十年冬派往欧罗巴的西征舰队,在经过四年多的漫长征途,终于返还。电报中估计,他们大约会在三月中旬回到华亭港,而算算时间,赵与莒现在赶回去,正好可以赶上到华亭府迎接。

  如果说林夕带领的东征舰队意味着替大宋寻找财富与开拓疆土,那么这支西征舰队则肩负着传播大宋国威和打开大宋商品市场的使命。已经进入工业化后期的大宋,每年生产出的产品是如此之多,便是拥有二亿五千万人口的世界最庞大的市场,也无法消费掉所有的产品。故此,大宋必须要为自己的机器运转寻找市场。

  经过十余年的经营,南洋、倭国、高丽,已经彻底成为大宋市场的一员,不仅仅政治上,这里所有还存在的国家都是大宋的属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