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实在是愚不可及。
“当初便知道会是这副模样。”赵与莒背着手,脸上微笑着:“赵葵那日从卿家中回去后便闭门谢客了……如今他想必很是失望吧。”
赵葵自然是失望的,他看得出天子抛出一块肥肉来就是为了分化儒生士大夫们,但是,这却不能宣扬出去,否则不但天子怪罪他,儒生士大夫们也不会记他的好,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真话都能让人欢喜的。他在回家深思熟虑之后,越发地觉得自己去缉拿邓若水与赵景云是吃力不讨好起来,原先联合起来对他施加压力的那些儒生,现在自己吵成一团在那。
“赵尚书也是迫不得已,当初他家门前甚至于有人抬着夫子与先帝牌位。”余天赐小心翼翼地替赵葵解释了一句,虽然二人谈不上什么交情,不过余天赐对于魏了翁交与自己的任务非常清楚,他除去礼部本身的工作之外,便是要沟通天子与群臣的关系。
“朕知道,若非如此,朕岂能容他!”赵与莒沉着脸哼了一声。
对于儒生士大夫们的一些行为,赵与莒实在是腻味透了,他觉得有必要再抛出一块肥肉,让他们分化得更大一些。
“余卿主管礼部,有件事当归余卿管理。”赵与莒站在荷池边,看着已经含苞待放的莲花,背对着余天赐道。
“陛下请吩咐。”
“朕觉得国朝以来,因为重文治的缘故,儒家大师便不断涌现。这其中有许多名臣,也有众多仕途曲折的不得志者。朕抚史读书,见着他们的经历,往往会有叹息。身为臣子,为国尽忠,乃是他们之天职,而身为君王,为国存贤,乃是朕之天职。朕想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当今之世,必然也有些隐逸贤才不得志于朝堂,他们的学识品德都不逊于前贤。朕觉得,儒林之中有必要公议出几位大师,接受朝廷供养,使之得以安心著学,为后世典范……”
听着赵与莒细细说出自己的计划,余天赐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既是高兴,又是紧张,更多的还是对天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感到惊恐。
赵与莒的计划若以一语蔽之,那就是发动儒家斗儒家。
他要在大宋疆域之内,给儒生定下一个脱离于官职的阶层标准,最高者被称为“国学大师”,往下者为“学术专家”,再往下者为“儒家教授”,以此类推,共有七阶。国学大师便是那些宗师级的儒生,数量自然不会多,其余的却有数百上千甚至更多的名额,按照他们的阶层,各自享有朝廷每年的津贴,到了儒家教授的阶衔,那津贴便足以让其过上富裕而体面的生活。但评选阶衔须得公议,这公议便由礼部来主持,品评的资质按参评者的文章著作与声名影响来划分。
让余天赐高兴的是,在“常选”之外,礼部又多了一项极重要的职司,而且吏部干涉不得,这意味着礼部不再是那可有可无的辅助者,权力将大大扩张。可让他紧张的是,此事影响太大,若是做得不好,只怕要得罪全天下的读书人。让他惊恐的是,这一被天子称为“阶衔品评”的制度一出,儒林自此多事矣。
名利二字,是大多数读书人追求的,这阶衔品评既涉及到名又涉及到利,不怕他们不为之而相互争执不休,特别是原本就有派别的,更会因此争议不断。若是弄得不好,更可能蔓延到朝堂之上,引发党争。
故此,在最初的复杂心情平静下来之后,余天赐便小心地道:“官家,此事会不会引发党争?”
“凡在朝堂之上任职者,都不得参与阶衔品评,有阶衔者若为官,便视自动放弃其阶衔。”赵与莒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这种儒家内部的争执,他还可以尽可能地将之按住在学术争论的范畴之内。
虽然这有些自欺其人,可赵与莒深信,只要自己这个强势君主在位,儒学的党争便不可能在政治上造成太大伤害,而他之后……若是在他死前还未能建立起一套有效的约束各方行为和分配各方利益的制度,那么他这次穿越便只能算是失败了。
知道天子决心已定,余天赐便只有应承下来,这几天到他家来递条子送拜贴的人许多,可这消息传出之后,只怕他要考虑一下搬家的事宜了。
儒林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这就象当初李世民采用科举制度而将天下英雄收入囊中一样,赵与莒的阶衔品评制也让天下读书人过剩的精力消耗在无休止的学术争议中。这样做的一个副产品是儒学的空前繁荣,在接下来的几年当中,各种专门面向儒生的杂志报纸如雨后春笋,儒家典籍纷纷被重新阐述。
秋爽放下报纸,大宋日报上刊载的正是阶衔品评制将要推行的消息,他也是聪明人,加上又对赵与莒极为了解,自然看出这背后的玄虚。虽然还不全,却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官家这一举当真厉害,从今往后,儒生便再难同一了。当初儒生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只怕未曾想到过会有儒生内部争得血雨腥风之日……”
列车发出隆隆的声响,让习惯了安静生活的秋爽有些不适应。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或许因为职业的缘故,他没有选择那种温水,而是选择了滚烫的开水。
当他回到自己位置上时,发觉自己对面原来空着的座位这时已经坐下了人。那是个倭人,服饰与宋人不同,据说是保留有大唐风范。不过这些年来,因为与大宋交流日深的缘故,倭人当中也有相当部分改着宋人服饰。
见他目光投来,倭人恭恭敬敬地起身,向他鞠躬道:“打挠先生了。”
秋爽笑着放下水杯拱了拱手:“请坐,请坐。”
大宋是礼仪之邦,倭人的多礼虽然做作,但确实是发自内心,他们对于大宋的一切都是如此羡慕与向往,对于创造这一人间奇迹的大宋百姓又是如此尊敬,据说在倭国本国有法律,凡与宋人同行时若不向宋人行礼,便得治罪。
这也是其招徕宋国商贾、讨好天朝上国的意思。不过官家对此似乎不以为然,对于倭国的技术壁垒相当严格,以秋爽的身份,知道一些旁人不晓得的秘闻,天子对于倭人,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厌恶。
“先生相貌不凡,莫非是大宋的官员?”那倭人一口宋话说得非常流利,自从天子严令倭国、高丽等藩国要推广宋话与汉字以来,这便算不上什么新鲜事了,去年倭国甚至推行一条新法,凡有品秩的官员,都得识汉字说汉话,若不通晓这二者,便不能为官。
“也算是吧。”秋爽身上有着博雅楼大学士的名号,而且又曾在近卫军中任职,也在流求担任过主官,因此可以算是大宋的官员。
“我大宋这些年日新月异,实在是让四夷宾服!”那倭人接下来一句话让秋爽觉得有些好笑,他非常强调地说“我大宋”,而不是“贵国”。这在法理上倒没有什么问题,名义上倭国是大宋的属国,大宋天子为倭国国王的君主,所以在面对一些远藩和不服王化的外夷时,倭国人有时会狐假虎威,自称“我大宋”,但敢厚着面皮在宋人面前这般说的,倒并不多。
那倭人是个健谈的,絮絮叨叨地说起这些年来大宋的功业,当真是了如指掌如数家珍,他语气中的自豪也非常至诚,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是外人的模样。好一会儿之后,秋爽才寻着机会问他道:“你何时自倭国来大宋的?”
那倭人这才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但很快就强调说道:“小人十二岁便来到我大宋本土,在大宋读的书,如今已经十年了,按照大宋法律,九年便可入籍,小人是去年递的入籍申请,只不过小人不大走命,被派往倭国传播汉学,所以才着了这副打扮,回来时又急着回临安将公事解递掉——完成了公务,小人便要恢复我大宋衣冠了!”
九年入籍制是天子为限制外国人的一项措施,因为大宋天朝上国的吸引力,无数外藩人想要入籍,倭国、高丽和大食是最多的,但是这些人又与赵当归、邓肯·波洛等为大宋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不同,对于他们的入籍,大宋实行了比较严格的控制,除非有大功绩于大宋,或者是某一个领域最为杰出的人才,否则必须在大宋居住、学习、工作满九年,并且成丨人之后有良好的缴纳捐税纪录,才能获取入籍大宋的资格。
限制不可谓不苛刻,但每年户部新设的归化司里的小吏们还是忙得不可开交,递交申请者多达数千人之众。这些外国人之所以会趋之若骛,不过是因为若能得到大宋户籍,那么无论是生意还是税收上都有优惠,在教育与养老与医疗之上,更是能享受到一定的福利。大宋天子不只一次曾道,他朝以外国人为超等,本国人为次等,大宋却不如此,本国人为超等,外国人则为次等。
“原来如此。”秋爽听他说自己已经入了籍,面上的表情温和下来:“尊驾原来是礼部教化司的了?”
“正是,小人在礼部教化司东海宣教所任职。”那倭人道:“小人冒昧,以国号为姓,自名祖德,即祖宗有德方得入大宋国籍之意。”
“哦……”以国号为姓,那便是姓宋了,秋爽见他诚恳,便也报了自己姓名:“我姓秋,单名为爽。”
“原来先生便是秋爽秋风清!”那倭人闻言大惊,立刻起身,又端端正正向秋爽行礼:“先生大名播于四海,《东游记》一书小人也曾拜读,先生医德医术当世无双,幸好小人是个好说话的脾气,否则便错失大驾了!”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秋爽示意他坐了下来,然后笑道:“其实这一年里我也在倭国,我是乘海云号回华亭府的,你呢。”
“小人果然与先生有缘了,也是乘海云号来的。”宋祖德陪着笑,然后又露出遗憾神情:“只可惜来晚了几日,不曾见到远征舰队回来的光景,秋先生是去过东胜洲的,那里果真是黄金之国么?”
三四九、千古奇勋胜开疆
秋爽注意到了报纸上有关对儒生进行阶衔品评的消息,而宋祖德之流则只注意到那曾经堆放在华亭府码头的黄金。有些小报报道中,直到十余天后的今日,仍然不断有人到华亭码头去,为的便是瞻仰一下曾经黄金白银宝石堆积如山的地方。
一股追寻黄金白银的热潮在大宋国土上随着报纸的传播而酝酿,曾经偃旗息鼓了一阵子的民间集资买船去东胜洲寻找黄金的热潮,又再次兴起。
“先生以为,民间集资买船至东胜洲,是否有利可图?”
宋祖德拿出来问秋爽的便是这个问题,他神情专注,目光炯炯,显然,对于东胜洲的黄金有一种执著的渴望。
秋爽觉得这个问题实在不好答,如今前往东胜洲的航道有两条,一条是他参与开辟的北航道,这条航线要绕大弯子,而且沿途补给很是困难。另一条则是这一次远征舰队的来去路线南航道,沿途多有小岛,大宋海军在这些小岛上建立了不少补给点,但同时又牢牢控制住这条航线,除了经过皇帝御批的船只,民间船只想要顺利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这大海之中的风险,也是必须考虑的事情,第一次远征时,他们折损了一条船和五分之一的船员,而这次远征,也折损了三艘船与数百船员。其中那倒楣的“章渝号”更是在流求在望的时候,遇上海上雷暴,被闪电击中而起火不得不放弃。
据说现在海军又给一条船命名为章渝号——但这艘船将停泊在华亭府码头,作为一艘参观训练舰,永远不会出海,免得再步了前辈们的后尘。
想到这里,秋爽脸上露出复杂的笑来,一是为自己曾经的同学章渝,二是为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船。
他的笑容看在宋祖德的眼中便有几分深沉,宋祖德只道是他限于朝廷的保密制度,对于自己的问题不好回答,便谦恭地垂下头:“失礼,这问题原不该问的,小人一时贪心,实在是有违圣人教诲。”
象宋祖德这样的藩国留学生,在入籍之前,他们在大宋是无法系统地学习智学的,因此所学多是儒家经典。秋爽摇了摇头:“你不必自责,我在想别的事情,民间集资买船东游,至少有几个门槛需要过。”
“第一是船,只有最好的大海船才可以顺利抵达东胜洲,倭国这些年来组织过不下五次东征,每次都渺无音讯,原因便是倭国造船工艺实在不成,造的船小而脆,近海航行尚且要提心吊胆,远洋航行便是有去无回。”
“第二是航路,大海茫茫,若无海图指引,单靠运气,是到不了东胜洲的。”
“第三是水员,无论是走北线还是南线,途经的大多数区域都是陌生水域,水文气候都甚为复杂,若不是有经验的熟练水员,只怕很难熬过去。”
“第四是武力,东胜洲虽说比大宋落后,却也有几个不服王化的蛮国,若是与他们交恶,没有武力自保,下场会很惨烈。”
听得秋爽一一道来,虽然并没有涉及到真正的机密,但宋祖德还是非常高兴,他点了点头,满是憧憬地道:“若是有办法克服这些就好了,小人在倭国做了一年,也积了些微不足道的钱钞,原来是想参股东征的,如今看来还需谨慎才是。”
秋爽点了点头,微一迟疑后道:“东征虽然获利多,但风险也大,如今我大宋处处都是商机,只要稍稍动些脑子,自然可以发现获利之处,你存得些钱也是不易,切莫学其余倭人,就知道狂饮赌博。”
“是是,秋先生教训得是,我此次在倭国最大的体会便是这个,倭人若这二点不改,便永远跟不上我大宋的步子。”宋祖德道。
倭人原本就好饮,大宋酿酒业发展起来后,又以工业化的生产完全击垮了倭国本土的酿酒业,每年都有大量的酒类输入倭国,换回黄金白银等贵重金属。秋爽与宋祖德并不知道这背后是有推手的,只是觉得倭人嗜酒过甚,实在不是件好事。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秋爽将目光投向车窗之外,当年种下的桑树,如今已经长得极高大了,在华亭府到临安的铁路沿线,这样成片成片的桑林,如今正在源源不断地为两浙的缫丝厂提供蚕茧,也源源不断地为大宋国库贡献税收。这才是国家发展的正道,而靠去海外掳掠必定不能长久。
这个念头在秋爽脑子里面打了个转儿,便又烟消云散了,他并没有深思此事,因为宋祖德又开始向他行礼:“秋先生,还要请教一件事情,不知你在倭国是执行公务还是去体验异国风情的?”
这个问题问得太冒失了,秋爽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我舟车劳顿,有些倦了,你请自便吧。”
知道自己的问题让这位名满天下的神医有些不高兴,宋祖德默然不语,看着秋爽靠在车座椅上闭起眼睛,他垂下了自己的头。
经过两次提速,列车从华亭府到临安的时间比当初要快一些,不过三个钟点的事情。秋爽打了个盹儿便到了,他踏出车门的时候,却不禁怔住了。
一队九名近卫军将士在站台上立着,为首的人,正是李一挝。
“立正,敬礼!”
李一挝看到秋爽下来,立刻叫道,他身后的士兵齐刷刷地向秋爽行礼,秋爽自己没怎么,但跟在他身后想要为他提着皮箱的宋祖德却是吓了一大跳。
“过之,你怎么来了?”秋爽笑道。
“奉陛下之命来接你,风清,一路辛苦了,陛下说得到你的电报,他欢喜得一夜没睡好,你赶紧入宫吧!”
李一挝早不复当年的大光头,这几年没有什么大战打,灭蒙元之战后他便无用武之地,而灭元之战中所立的功劳又不足以让他很快地升职,赵与莒便让他在大宋6军学校继续任炮兵指导,苦熬了三年,年初才又升了一阶,被调到近卫军特勤部,成为新一任的皇宫保安官。
他是有家有口的人,膝下儿女成群,因此也没有太多追求了。
“陛下真如此说么?”秋爽听得心中欢喜,他忙碌了近五年,将无数时间精力花费在这件事情上,若是得不到赵与莒的肯定,他会万分失望的。
“那是自然,我还骗你不成……对了,你在倭国呆得久了,知不知道秦大石那厮如今已经娶妻生子了?”李一挝揽着他的一只胳膊,将他向车站外引去,一边行走一边笑道。
秦大石与秋爽那是过命的交情,两人性子都是沉稳的,而且同为义学二期出身。当年的旧兄弟,有早亡的,也有如今功员卓著的,还活着的人大多数都已经成家立业,秦大石算是晚的了。
“我收到过他的信,说是有回回流求时见着的小娘子,他一眼便瞧中了,托人去求亲。”秋爽回头向宋祖德示意告别,然后便随着秦大石离开,宋祖德听到他走时还这样说了一句,心中万分羡慕。
这两人都是当世的风云人物,而他宋祖德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只怕这一辈子,也不可能达到他们现在的高度了。
半个钟点之后,秋爽已经坐在赵与莒面前,赵与莒满面春风,欢喜之色是怎么也掩饰不住:“风清,你做的事情,可是千秋功业,我在这总说了,李邺、秦大石再加上李云睿三人攻城掠地的功劳加起来,也未必比得上你的功劳!”
这话说得让在一旁的李一挝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若是给那三位听得官家的话,会不会有些失望呢?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秋爽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陛下,臣这一年来在倭国做了整整一年的试验……”
秋爽这五年来一直在研究的是疫苗,天花、麻疹和小儿麻痹症都是他研究的方向。小儿麻痹症的研究尚无成果,但天花、麻疹的疫苗却已经研制成功,虽然本朝真宗年间便有人通过种人痘来防天花,但如今使用牛痘防天花,用鸡胚培养麻疹疫苗的事情,却是秋爽新手完成的。
五年之前,他就接到赵与莒的命令,开始这方面的研究,进展也很是迅速,到前年时,已经有了可试验的疫苗,为了确保疫苗的可靠性,必须要进行人体试验,而赵与莒很明确地指定,要他到倭国去进行这方面的实验。
试验结果自然是成功了,一年半的时间里,秋爽进行了数百例人体试验,同时也救治了数百倭国病人,对于自己的做为,他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所有的实验者都是他花钱签了生死状的自愿者。
“这是件大喜事……不过却出现得不太是时候,只怕要委曲你了。”听完秋爽的汇报之后,赵与莒满足地叹了口气。
天花、麻疹,绝对是这个时代大宋最危险的敌人之一,这两种传染性疾病,每年要带走数以十万计的人口生命,甚至比这个数字更多。如今大宋人口增长得非常快,可赵与莒还是不满意:世界太大,他需要更多的人口去占领,他需要大量的儒生去地球的每个角落传播中华文明的价值观,需要大量的工人去用优质廉价的工业产品将其余所有国家的小农经济挤垮,需要大量商人将堆积如山的大宋工业产品销售到世界各地,需要大量忠勇的将士去保护大宋的疆域与利益。
而人口是制约他这宏大目标的最主要因素,钱他可以赚,科技可以研究,可人口却是无法平白变出来的。
大宋去年的人口统计数据,算是赵与莒登基以来最为完整的一次,共有人口二亿一千一百六十九万,这个数字超过了炎黄六年时的计划,提前完成了八年人口增长目标,但这还不够,以新洲为例,这些年来流配的犯人都是发往新洲,可若大的一新洲,如今也只有不到十万人,分布在沿海的十余个定居点上,广阔富饶的内6,几乎没有谁去开拓。
“若是我们大宋有四万万人口——其中半数以上是劳力,那么我大宋才能勉强将现在的地域控制住。”赵与莒拍了拍秋爽的肩膀:“你的医术成就,每年少说要拯救百万大宋百姓的性命,有人便不怕无地,故此,朕说你的功劳比起他们加起来都要大,你也莫要惶恐。只是如今举国焦点都在东征舰队带回来的黄金之上,朕想让你风风光光地,只怕是不成了。”
“臣能得陛下赞誉,已经是风光之至了!”秋爽恭声回答道。
赵与莒笑了笑,为臣者不矜其功,这便能维系君臣关系,并且双方都不必心怀忌惮,秋爽为人深沉,倒是深明此道,若是换了李邺来,早就大大咧咧地自吹自擂了。
“朕也不能薄待你,今年年终的时候,朕要给你颁发一个勋章,炎黄十三年大宋国家杰出人物金制勋章朕提前许诺给你了。”赵与莒笑道。
自从炎黄九年开始,大宋每年都会颁发一次杰出人物勋章,每次金制勋章一枚,而银制勋章数目则不定,金制勋章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放出去过,都是空置、空置,若是秋爽得了这勋章,那名声显赫,只怕还在完成第二次东征的林夕之上。
“臣只是依着陛下吩咐去做,这金制勋章……”秋爽听得这个许诺,心中也是甚为欢喜,他想要推辞,却又有些不舍,说放时便有些犹豫。对于他来说,今后仕途上没有什么追求,他自知自己在流求为主官已经是仕途的极致,那么他的主要精力便会放在医术之上,凭借医术拿国家杰出人物金制勋章的机会,他一生中可能也只有这一次。人生在世,不过就是求名求利,他对利方面看得淡了,那么现在追求的,便是载入史册的名声了。
“莫推辞莫推辞,再推辞便是矫情了。”赵与莒摆手道:“这一年多你甚是辛苦,朕再准你半年假,你只管回家看看家眷,若是愿意,也可以满大宋走走,去看看重德他们,你们也有些年头未曾聚在一处了吧?”
秋爽垂首算了会儿,与秦大石足足有三年未曾见过面了,其余人等就更长,若能乘着这机会真与他见个面,倒也算是了这几年的愿望。
零、东胜洲招商局
秋爽在疫苗上的新成就,如同赵与莒想象的那样,被陷入黄金狂热中的大宋国民自动忽略了。同样被忽略的还有“病休”近一个月的魏了翁回到工作岗位上的消息。
能够不为人所注意,魏了翁心中甚为欢喜,他虽是刚直,可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自己站在风口浪尖的时候。赵景云惹出来的大麻烦,天子还需要善后,一想到这个,魏了翁便心中觉得不喜。
原本是他最看中的弟子,如今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对于他这样的理学大师来说,这可以说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了。
对于赵景云的处置,是流徒万里——也就是送到新洲去与那些犯人呆在一处,除此之外,还有一样让魏了翁心中既觉得痛快,又觉得不忍。
“终身不得出仕。”
汉末之时有党锢案,那些被称为“党人”的读书人,终身不得为官,对于一个志在兼济天下的读书人来说,这种惩罚比起流徒更令其绝望,毕竟,流放到新洲去,过个十年八年的遇上国家大庆事件,遇着特赦还有可能回来,而终身不得出仕,也就意味着在仕途上再无前途可言。
魏了翁虽是聪明,如今也算是开明,但他终究意识不到,这其实是赵与莒对赵景云的另一种保护。在士大夫们力量比较薄弱的新洲,赵景云可以随心所欲地著书立说,也可以远离政治风暴的中心。他的文章,放在五十年甚至二三十年后都可能成为经典,但现在,却只能默默躲在大宋版图的偏远地方等待时机。
而且,赵与莒相信经过这一次风波之后,赵景云应该会更成熟些,不会蠢到再次将可以倚为靠山的君王也当作攻击的靶子了。
听说魏了翁求见,赵与莒放下手中的渔竿,他坐在池塘边已经有两个多钟点,可是一条鱼都没有钓着,倒是小孟钧钓上了几条半大不小的草鱼,小孩子好玩,鱼都被他装在篓子里沉在水池边。
“孟钧,这些鱼带回去让御厨给你做了吃?”赵与莒笑吟吟地问道。
“父亲,这鱼小,现在吃不好吃。”赵孟钧昂起头来,与其余宗王子弟不同,他时常在太阳底下乱跑的,因此小额头晒成了紫红色,全太妃每次见着了都是心疼,直说杨妙真这个野丫头将皇子也教成了野小子,弄得杨妙真现在有些不敢去见老太妃了。
不过赵与莒倒是甚为欢喜,六岁那年,小家伙出过天花,险些丢了性命,从那以后,他的身体健康便是赵与莒关注的一个重大问题。身为皇长子,孟钧在帝位继承权上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对于朝臣位要求立太子的呼声,赵与莒虽然置之不理,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属于意孟钧的。
“那你为何还装着?”赵与莒问道。
“孩儿要将它们拿去给母亲们看,她们看过之后,孩儿便将它们放掉!”赵孟钧很自信地道:“等它们长大了,孩儿再来钓走它们!”
或许是自赵与莒身上的遗传,也或许是赵与莒的教育方式对头,小孟钧展示出了同他这个年纪不相称的智慧、眼光与自信。这让赵与莒很高兴,每有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出色的,但又让他有些警惕,这个孩子越是聪明自信,那便越可能成为他的计划中的绊脚石。
在他之后,大宋……确实不再需要圣明君主了。
幸好,这个孩子最主要的兴趣还是集中在机械上,比如说他现在用的钓竿,就是他自己设计制造的转轴钓竿。对于如何当一个圣明的君主,他的兴趣并不很大,甚至对于父亲忙于政事而不能抽更多时间和他一起做一些手工,他没少嘟起嘴发牢马蚤。
“便让魏了翁到这里来见朕吧,虽然免不了要被他说上两句……”见到儿子眼中有些怅然,赵与莒示意他继续垂钓。
很快魏了翁便被带到了他身前,见着赵与莒悠闲地坐在树下看着皇子钓鱼,魏了翁眉头便是皱了皱。外头儒生们为天子的衔阶评定与儒学拨款正争得不可开交,天子倒是真正稳坐钓鱼台呢。
他又看了旁边的赵孟钧,更是觉得不快,皇长子如此年纪,天子不延请老儒教之以仁义,却带着他在此钓鱼,实在不是什么好事。魏了翁也很是喜欢皇长子的聪明,希望皇权更迭能够以一种众望所归的方式进行,但若是皇长子只是一昧嬉游,那么身为丞相,在立储问题上他就不得不有自己的立场了。
“陛下,如今国事尚未太平,陛下便如此悠游,上所好下所效,臣恐百官也生出懈怠之心。”
魏了翁会进谏,在赵与莒意料之中,赵与莒一笑:“此为孔子与曾点之志,悠游田园,魏卿莫非忘了么?况且若是朕事必躬亲,那卿这丞相、两位参政,还要得做什么?”
“陛下总是能说……”魏了翁板着脸:“孔子亦曾道,巧言令色者鲜矣仁,陛下如此善辩,恐非仁义之道。”
“朕心有大仁,卿何必去拘于小节?”赵与莒觉得这样斗嘴皮子没有意思:“卿来此,莫非便是为了劝谏这些小事?”
“臣……臣是来向陛下请辞外放的。”魏了翁压低了声音。
赵与莒收敛住脸上的笑容,坐正了身躯,赵孟钧似乎感觉到父亲的怒火,收起钓竿躲到了更远的地方。赵与莒盯着魏了翁看,居其位养其体,他这十余年的皇帝可不是白当的,加之功业之高,自古未有,魏了翁给他盯得不禁两股战战,终于拜倒在地:“臣若不退,只怕事后有碍陛下大业,非是臣矫情,还请陛下明察!”
“卿是说曼卿之事?”
赵与莒听他语出至诚,便问道。
“正是,他毕竟是臣之弟子,臣管教无方,若不去职,必有小人喋喋不休,陛下为替臣着想,令臣闭门思故,替臣将这责任担了过去……自古以来,唯有臣子替陛下分忧的,哪能由陛下替臣子担当骂名!臣这些日子反复思量,若非臣有私心,贪权恋栈,事发之时臣便应该向陛下请辞,既可保住赵景云,又不必使陛下为难……”
魏了翁这是真心话,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赵与莒将此次东征的收益拿出来,无非就是以此来“买通”儒生士大夫们,让他们不深究赵景云之责。以敌国之财救一人,天子重才之事,看在明眼人眼里,记在有才者心中。但是这代价太过大了,魏了翁一算这笔帐,总觉得那些原本可以用来修建铁路桥梁、打造舰队海军、开办工厂矿山乃至用于百姓医药教育的钱,用来修并不迫切的孔庙,或者给夸夸其谈的士大夫们发为津贴,实在是一种浪费。
而造成这种浪费,他当时想不出方法来解决是一个重大责任。赵景云是他的弟子,他们师徒二人的错,却要皇帝来弥补,那种羞愧感令他甚是不安。
“朕知道了。”赵与莒笑了笑:“朕不是汉灵帝,朕爱财,但朕更爱才。”
“燕昭王不过是一国诸侯,尚知千金市马骨,朕所辖之地域前所未有,所治之人口远胜汉唐,朕若没有这种海纳百川的气魄,动不动就要用贬斥、诛杀这等手段来压制臣僚,如何配为这泱泱大国的皇帝!”
赵与莒站起身来,迈着步子绕过魏了翁,然后继续道:“魏卿,朕看中的是你的大局观,是你能公而无私,在朕眼中,你和曼卿都是无价之宝。况且,朕这钱都花出去了,你若再坚辞,就是让朕做了亏本的买卖了。”
他最后一句打趣的话让魏了翁心中的紧张顿失,魏了翁心中暗生感激,他不是个喜欢用言语表达自己忠诚的人,因此只是默然随在赵与莒身后。赵与莒抬起头,望着鱼塘水面上的荷叶:“朕因势利导,用东胜洲的黄金转移了天下注意力,这有好也有坏,好是自兹往后,我大宋海上探险开拓之举,用不着朕去督促了。坏的是民间怕会有侥幸一搏的心思,百姓都不安心其务,只想着能到东胜洲去捡黄金发大财,这还需要魏卿大声疾呼……”
魏了翁点了点头,这事情他也思考过,他对皇帝的钦佩也正是在这样的小细节当中,胜而不骄,总是能看到一件好事中的隐忧。
“官家,此事臣有一个建议。堵不如疏,如今航路已通,陛下每年皆可组织一次东征,所需费用如同此次一般,由官府、民间按股募集,收获则按股本分配,朝廷再自这收获中抽取税收……”
魏了翁提出的,靠掳掠东胜洲土人财富是不可能长久的,因此必须约束远征舰队的行动,主要还是要依靠贸易、开发来获取财富。这是长远之计,与赵与莒的计划不谋而合了,赵与莒正待夸奖,突然听得魏了翁说出一个让他险些大笑的意见来。
“臣以为,东胜洲、新洲还有南洋诸岛,都是地域广大物产丰富,但三者又有不同,南洋诸岛离我大宋近,这十余年来不是直接献土归化,便是成为大宋藩国,陛下可以开放民间商贾,允其自主探矿、贸易。新洲距离稍远,地域广大,未有土人国度,只有我大宋谪贬之民,陛下宜设行省州府,直接进行管理。东胜洲地域极大,人口也有数千万之众,非朝夕可以并之,陛下宜使东征舰队常设化,仿轮船招商局之制,设大宋东胜洲招商局,督管东胜洲移民、开发和教化事宜,借助民间意图至东胜洲发财的心理,大力推广汉化教育,务必使得东胜洲无国之民,成为我大宋忠义之士。南东胜洲的土人国家,若愿为藩属,陛下宜行推恩,令其分为若干小邦国,若不愿为藩属,陛下亦不可心慈手软,当迫之献土纳降!”
魏了翁口中的东胜洲招商局,分明就是一个大宋版的东印度公司,赵与莒想起他穿越的历史上东印度公司为英国带来的巨大的资本与资源,心中便是怦然而动。
“魏卿,朕只怕这东西是个怪兽,放出来了……也就意味着朕永远失去了东胜洲。”
赵与莒很是隐晦地说了一句,还是否决了魏了翁的建议。
东胜洲的自然条件太好了,好到几乎没有办法可能限制其发展的地步,若不是人种文化的问题,赵与莒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限制那里诞生一个巨大的、足以对大宋本土构成威胁的国家。故此,在大宋本土完成工业化乃至电气化之前,他并不希望在东胜洲出现太大的势力,哪怕因此稍稍牵制一下大宋发展的速度也在所不惜。
魏了翁知道赵与莒担心什么,他略一迟疑,终于还是直接说了出来,天子以国士待他,他不得不以国士报天子:“陛下可是担心尾大不掉?臣倒有一策,可以限制此事。”
赵与莒点了点头:“且说来听听。”
“陛下在东胜洲不可置行省,行省实力太大,?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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