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秦大石一声令下,在望楼上方,熊熊烈火燃着起来,将秦大石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
接着,秦大石举起一面旗帜,炮位上的炮兵见着了这令旗,立刻开始装炮。
当秦大石放下令旗时,城头上和城中高地炮台上的二十门炮一齐怒吼起来。
经过几年的摸索,大宋炮兵所使用的火炮也有所进步,虽然在射程上还只有三百步左右,但炮弹的爆炸威力与火炮的精准程度,都有所提高。放在青龙堡上的自然不是重炮,但其威力,特别是齐鸣时的威力,并不弱于一般的重炮。
黑夜之中,火炮爆炸时绽放出的火焰之花,比起年节时的焰火还要灿烂。赤红色的烟雾膨胀成巨大的火球,在地面不停地翻滚,所过之处,那些金国被强征而来的百姓的哭嚎声倾刻间便化为乌有。
自然火炮在战场上展现出巨大的威慑力之后,无论是蒙胡还是金国,都加强了这方面的训练,特别是金国,自己也有一定的火药武器,故此曾用火药爆炸来训练其士兵习惯于火炮的巨大声响。但是,宋国火炮无论是在声响上还是在实际杀伤力上,都远超过了金国训练所用。而那些临时拉来充作前驱的百姓,又不曾经过训练,瞬间便被震得呆若木鸡。
“该死!”罗安琼骂了一声,他知道秦大石下令开炮是迫不及待,虽然同情那些被裹挟而来的百姓,却总不能因为同情他们便让自己的士兵前去送死。
秦大石举起千里镜,查看炮火轰击的效果,第一轮炮击的效果比他想象的还好,在大炮停止轰击之后,反应过来的金国人立刻掉头逃跑。比起身后金国军士的刀枪利箭,宋人的火炮显然更为可怕一些。
“元帅!”一个偏将颤声对伊喇布哈喊道。
伊喇布哈紧紧闭着眼,挥了挥手。
经过数年努力,金国对宋人火炮的了解已经不再是当年那模样,火炮必须要有充足的炮弹才有威力,在一定时间之内能够射击的次数还有限。故此,这些裹挟来的百姓,最大的作用,便是消耗宋人的炮弹。伊喇布哈虽是对残杀百姓心有不忍,却不得不下达了让督战队上去的命令。
随着伊喇布哈的命令,金国的督战队上前,连接着斩杀了百余人,这才稳住阵脚。
惊魂未定的金人这时才反应过来,一刹那间,震天的哭声响了起来。
“想想尔等父母妻子,若不奋力向前,尔等父母妻子便要沦入蒙胡之手!”督战队中的将领厉声喝道:“若能力战不退,不唯尔等自己可以死中求活,保全父母妻儿,便是荣华富贵,亦是指日可期!”
这些裹挟来的金国百姓,之所以不曾溃散,原因就在于他们的父母妻儿成为了人质。听得这般呼喝,他们才算定下心来,虽然仍旧恐惧,却不得不再次整军。
再次攻击之时,金人便散开,最初时只是自西墙,这次绕到北墙与南墙,三面同时攻击。数万人同时拥上,人与人之间相隔距离也尽可能拉开,避免被宋人火炮一次射击便轰倒一片。
秦大石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显而易见,金人是学乖了。
不过这一套也在秦大石意料之中,当火炮的恐吓作用不再是那么强大时,决定胜负的,还将是刀枪。
直到目前为止,金人的攻击都很弱,弱到秦大石怀疑他们单纯是送死的地步。他沉吟了会儿,没有下令往壕沟中放油,而是选择继续等待。当金人冒着炮火靠近城墙之后,秦大石下令道:“弓箭!”
弓弩原本是宋军之所长,在有了火炮之后,弓弩从过去唯一的远程兵种变成了远程辅助兵种,受重视程度直线下降,但是在忠卫军和禁军中,还是保持着一定规模的弓弩手。夜色之中,弓弩手射击不能及远,只是在六十步内才有杀伤力,金人虽然武备不齐,但用门板或锅盖充当的盾牌还是有的,故此弓箭造成的杀伤力仍是有限。这些金人为身后督战队所逼迫,念及家中亲族,一个个豁了性命,拼尽全力向城下靠了过来,仅是片刻之一,十余具云梯便搭在防备相对薄弱的南城墙上。
夜战原本对营养不良、夜间视物不清的金人来说是极不利的,不过他们人多,四处的篝火又盛,而雪地本身又能反光,故此竟然不大受夜色的影响。云梯搭上城墙之后,金人一片欢呼,纷纷向这十余具云梯聚了过来。
秦大石冷笑了一声,再次举起一面小旗,随着这一动作,大盆大盆的滚油被端上了城头。
这只是以备万一而用,事实上,这些滚油几乎没有派上用场,那些笨拙的金兵开始攀爬云梯时,从城垛处伸出的撑叉便将云梯一架架推翻。青龙堡并不高,但摔下去的滋味同样不好受,更何况城头的箭矢还在不停地向下乱射,金人靠上城墙的兴奋,很快就变成了绝望的哀嚎,惨重的伤亡之下,他们再次选择了退却。
“没有收兵的意思啊……”
秦大石并未因此感觉到轻松,金人今天的奇怪攻击,让他始终怀疑金人背后在玩着什么阴谋,而且,按常理说,夜间攻城主要是占一个出其不意,在青龙堡内有充足准备的情形之下,金将应该选择退回,等天明再战才是,毕竟夜幕对于城头的宋人影响远不如对城下的金人大。可是连接着两次攻击受挫,金人却还是不准备收兵,相反,这一拨金兵退却后,金人在城下点起了更多的火堆,火堆之间是无数星星点点的火把,乍一看下去,金人的人数只怕要在十万以上。
段由在城下呆呆地望着这座并不显得高大的城池,心中除了恐惧还是恐惧。他剧烈地喘着气,方才好不容易才从城下逃了回来,身上虽然多了无数擦伤的伤口,至少还没有什么致命伤,比起将性命丢在城下的同伴来说,他要幸运得多了。
“不得退过火线,不得退过火线,违者格杀勿论,全家屠绝!违者格杀勿论,全家屠绝!”
督战队凄厉凶残的喊声不带丝毫怜悯,段由回过头,看了看自己身前由火把组成的火线,瑟瑟地向后缩了缩,使自己尽可能离这条线远些。他不想好不容易从宋人手中逃出条命,又被“自己人”杀死。
“不,绝非自己人。”他咽了口口水,否定自己心里的想法,无论是宋人,还是金兵,都不是“自己人”,他们都想夺了自己性命。想到这里,段由心中甚为绝望。
“饶命,饶命!”
一个同他一般被裹挟来的金人凄声大喊,他方才未曾收住脚,冲过了火线,被督战杀用雪亮的刀和锋利的矛逼着,他正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火光中看不清楚此人的面貌,听声音却很熟悉,段由努力回忆,想要知道他究竟是谁,但他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根本回忆不起来,只是觉得这人是他极亲近的,但到底是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督战队没有理睬那人的求饶,刀光闪耀而过,人头冲天而起,在地上滚了几滚,恰恰滚到段由的脚下,那张人脸昂了起来,不甘、恐惧和愤怒让脸上的表情十分扭曲,段由与那失去了神采的目光相对,呆呆了好一会儿,才凄凄惨惨地喊了一声:“大哥!”
这人正是他的大哥段所,刹那之间,兄弟二人如何在村中生长,在被强行掠来为兵之后,又是如何相互扶持,一幕幕都出现在段由心间。便是白天的时候,他兄长夺得一块宋人抛来的肉,也悄悄藏在怀里与他共分,这种种情形,让段由五脏俱裂。
“大哥!”他扑倒在地上,捧起兄长的人头,将他抱在怀中,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怒火在他心中汹涌,他咆哮着想要冲向督战队,却被左右几只手死死按住。段由嚎叫着,拼命挣扎,旁边一人从地上抓起一块土疙瘩塞在他嘴里,将他的谩骂堵了回去。
“蠢材,你段家只兄弟二人,若是你也这般死了,你家老母谁人奉养?”
在他耳边响起的这声音也有些熟悉,不过段由此时却记不起来了,他呜呜地叫着,也不知是在骂人还是在哭泣。
“列阵,攻城!”
这点小小的马蚤动,根本不曾惊动伊喇布哈,他再次下达命令。
段由被身边几人半拖半架地拉了起来,他还待挣扎,一人早失了耐性,正正反反给了他十余个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这才略略镇静了些。
“打起来时小心些,莫要白白送了性命。”那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
“迟早要死,迟早也是要死的!”段由低声吼叫,堵在嘴中的土块向喉中移动,逼得他不得不呕吐起来。
“大哥,这小子是个窝货,顾着他做什么?”另一个声音见他还是这副模样,不屑地道:“没来由被这小子牵连了,咱们做得大事!”
“段家兄弟都是好汉子,若不是为了老母,如何会落入金虏之手,既是被我遇上了,我自然要帮他一把。”那“大哥”压低声音道:“诸位兄弟且放心,到时我拖着他,必不……”
他话未说完,有人低低嘘了声:“小心,狗官来了。”
段由抬着头,偏过去看了那“大哥”一眼,隐约认出他是邻村的一个大户人家庄客,曾逃到宋国一段时日,前些日子才回得庄中的。再看看左右,竟然都是邻近村子中人,他微微一愕,金虏分明将他们都打乱了的,这些人是如何聚在一起的?
二七零、砍不完之鞑虏头
随着鼓声响起,金人第三轮攻击也开始了。
这一轮又与前两轮不同,在前两轮攻击之中,金人只是驱赶裹挟来的百姓,而这一轮则终于动用了正规金军。与乱轰轰的百姓攻城不同,正规金军动作明显要有纪律得多,他们人数虽说不多,却都是从数万人中选出的精锐悍卒,他们混杂在百姓当中,却是一声不响。
段由身边也有这样几个,段由不明白伊喇布哈这是作何打算,他已经从丧兄之痛中清醒过来,原本有话要对那大哥说的,可因为那几个正规金军的缘故,他不得不忍住。
“冲,冲!”督战队怒吼着,段由被夹在人群中,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跑了几十步,阵型开始散开,那“大哥”却仍然跟在他身边。段由听得他凑到耳边道:“当心,跟着我,我知道你段家兄弟拳脚都十分了得,莫忘助我一臂之力!”
段由满心诧异,不知道“大哥”言下所指。还不等他想明白,就听得青龙堡上的炮声再度轰鸣而起。此次炮声虽然还是震耳欲聋,可是段由觉得其杀伤远不如前两次,他跟在“大哥”身后,发觉这大哥行动甚为诡异,炮声一响,他便扑入先前被炮炸开的坑中伏下,爆炸之后便又爬起前奔,他左近二十余人个个也是如此,段由跟着他,不由自主也学着前冲。
这般冲在炮火里前进了近百步,段由惊讶地发觉,这二十余人中竟然无一人伤亡。分明有数炮炸在他们周围,炸起的尘土碎屑虽是溅了他们一身,却最多只是擦伤了些油皮。
段由心中隐约觉得,他们似乎找到了躲避炮火的办法,但是,那位“大哥”和他一伙,是从哪儿学来躲避之策的?
正这时,他惊讶地看到,“大哥”借着身后爆炸产生的烟雾,猛然扑向前方,那是一个混在他们中间的正规金军,被大哥从背后用刀捅了进去,惨叫了声,不敢相信地回头望了望,便倒了下去。
“你……你……”段由跟在“大哥”身后惊叫道。
“嘘!”大哥伏在一个炮坑之中,回头向他笑了笑,火光中露出他白森森的牙。段由有些迷糊,这般白的牙齿,在他们左近的几个村子里,还没有谁的牙齿这般白的。
“你这是……这是做什么?”段由惊诧地问道。
“替你兄长报仇。”那“大哥”说道。
段由怔了怔,然后恍然大悟。
“寻个炮坑伏着装死。”那大哥又道:“待他们逃时,咱们再爬起来跟着逃,大好性命,莫象你兄长那般死得冤枉!”
段由依言趴倒在地,他一动不动,只觉得至少有六只脚从自己身上踩了过去。他强忍着不动,待听得杀声到了青龙堡城下,这才抬起头望了一眼。
“云梯架上了。”借着城头的火光,他看到金兵又是二十余架云梯架在城墙之上,心中暗暗焦急。他原本觉得,无论是宋军还是金兵,都想要了他性命,都不是他的“自己人”,可他兄长被金人杀害后,他对金兵的恨意已经远远超过对宋人的敌意,故此不自觉中,竟然开始替宋人担忧起来。
“金虏拿咱们送死,便是为了让近卫军以为他们战力低落,然后藏在咱们当中,好杀近卫军一个措手不及。”“大哥”低声道:“段由,借着这机会,你给老子听清楚了,呆会儿回去,嘴巴闭紧一些,切莫乱说。”
“你……你是?”段由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一时间不明白他的意思。
“咱们不能白白死掉,我知道咱们家人在何处,若能活着回去,我带你们去救出家人,咱们投宋国去,奶奶的!”那大哥低声骂道:“你兄弟二人都有一手好拳脚,老子早就想寻你们相助,只是一直不曾得见,你小子愿不愿做?”
“愿意!”段由把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低喝道。
他又抬起头向城上看去,只见夹杂在他们当中的金兵飞快地顺着云梯向上爬,这都是百里挑一的身手敏捷之辈,故此动作比起百姓要快得多,虽说也有一半云梯被推下,但一具之上,一个最为悍勇的金兵冲上城头。
“呀!”那金兵登上城头,大声喝了起来,伊喇布哈早有令,第一个登城者赏钱千贯,官升三级,故此他一手舞盾一手抡刀,死死守着那具云梯,不让宋军逼上来。
但是近卫军最擅长在小范围内以多打少,左近一支近卫军小队扑上来,那金兵虽是悍勇绝伦,却也只支撑了片刻,当他的同伴爬上来时,只看见他惨叫着,胸口插着一枝铁枪,自城上栽了下去。新爬上的金兵眼见着一枝枪向自己刺了过来,他趴着城垛猛然翻身,还未爬起,又是一柄明晃晃的刀当头剁下。
秦大石在望楼上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若是以为近卫军完全依靠火炮的威力作战,那便太过轻视近卫军了。当初耽罗岛之战后,针对近卫军在近战上的弱点,杨妙真狠狠操训过近卫军,而且那次近战中的进退失距,也被李邺和李云睿当成了近卫军的奇耻大辱,在此后近卫军的训练与演习之中,专门进行过训练。这几年,近卫军也没有歇着,不断地在河北东路帮忠义军与蒙胡严实、史天泽的附军交战,虽然也有些伤亡,但民练出了一支敢见血的精锐来。
但他只是放松了片刻,眉头便又锁了起来,在南城与西墙交界之处,三架云梯竟然在城墙上搭住,一小队金兵攀了上来,他们牢牢守住一截十余步的城墙,更多的金兵源源不断自城下爬了上来。
这便是一队混在裹挟来的百姓中的金兵,他们在城下聚拢于一起,猛然发力之下竟然占得了一段城墙。见他们在城头占稳了,更多的金兵向这段城墙涌过来,在城下的伊喇布哈也是大喜,立刻下令道:“攻,全力攻,发石车准备向城内发石!”
金人的发石车射程比不过火炮,此时推上去,便是想借着占得一段城墙的机会,看看能否于其中占得一些便宜。然而,伊喇布哈声音未停,突的便见着宋人城墙上一个个火球腾空而起,爆炸之声不绝于耳,但又不象火炮那般响亮。伊喇布哈眼见着金兵占据的那截墙头被火光与硝烟所吞没,待烟略略散尽,只见城头上原先百十名精锐金兵,已经再无一人。
“宋人是用火炮炸自家城墙?”伊喇布哈诧异地想,因为隔得遥远,天色又暗,虽有火光,他还看不清那段城墙是否遭到严重破坏,心念一转之间,突然见着城下的己军又开始退却,在退却的途中,宋人的火炮再度开始鸣放。
“三十门左右的火炮,守着四面墙,每面不过六到十门炮,据细作所言,宋人每门炮皆备有十二枚弹,这般算来,宋人炮弹已经消耗近半了,再冲得两回,他便是临时向炮台上运炮弹,也终有运不及的时候。”伊喇布哈暗暗盘算,这几年借着宋金会盟和好的时机,金人派出不少细作打探宋人炮兵的秘密,虽然近卫军严防死守,但是百密总有一疏,还是给金人探去了一些保密级别并不是很高的消息。故此,对于近卫军炮兵部队,金人已经不象过往那般陌生。
“整顿好后,再次攻城。”伊喇布哈又道。
段由跟着溃兵再度退了回来,若按照正常模样,象这般三攻无获、而且损失已经超过一成五,军队便无再斗之志,需得避战休整,待得士兵士气与气力都恢复之后再攻城。伊喇布哈也知此事是逼迫不得,虽然没有时间给这些送死众休整,可是轮番出击还是有所安排的。故此,段由和那位大哥等人被引入金人侧后,另一支送死的百姓部队被驱赶向前,开始新一轮消耗。
自夜至昼,金人数万百姓连接不断攻了一整夜,待天明清点人数时,折损已经过了一半。在青龙堡城下,数以万计的尸体堆积如山,血腥气息,熏得人恶心欲吐。
“宋人有一物,不过拳头大小,扔来便会爆炸,声若惊雷,碎片飞溅可贯重甲。”伊喇布哈亦是一夜未曾阖眼,他一边命令埋锅造饭,一边在营帐中奋笔疾书:“此物实为近战利器,下官苦思经夜,却无计可破之,唯以巨盾厚甲,略减其害矣。”
略一顿之后,他又写道:“宋人所用兵刃,皆为长柄之物,彼以其长,攻我之短,两军相接,我刀未及伤彼,彼长枪、长刀已中吾身矣。我军精锐虽是奋勇,奈何器具甲胄尽不如人,平章精于兵法,当知非我大宋将士不肯用命也。”
“蒙胡使者狂悖无礼,临机多出不逊之辞,非唯辱及下官,便是陛下、平章,亦为之所凌,下官愚钝,唯固守国朝体面耳。如今虽与蒙胡会盟,窃以为其狼子野心实难得足,所谓欲豁难填者是也。平章身负天子信重,都督天下军务,万望谨慎,勿令蒙胡有可乘之机,我大金得假道之讥也。”
“下官世代累负国恩,唯尽精忠之赤以报,当再督励三军,以众攻敌,若得天幸,破城而还,再受教于平章之前。”
写完之后,他唤来一个亲兵,将那信件给他:“速将此信送与完颜合达平章。”
与完颜陈和尚一样,伊喇布哈也是完颜合达旧部众,虽然不如完颜陈和尚骁勇,但临阵严整不苛,也算是金国名将了。
此次奉命为伐宋前锋,在他内心深处是十分不情愿的,在他看来,宋国国势兵力之强,便是合金国与蒙元之力,也未必能与之抗衡,故此,伊喇布哈虽是支持与蒙元结盟,但不支持主动与破坏与宋国的同盟攻伐宋国。他以为弱国对强国,应该以守为主,否则便是智谋之士有如孔明,勇武之将胜过关张,也只是空耗国力祸害百姓罢了。但是完颜守绪定下这胜负一搏的战略,便不是他这等身份可以逆转的,他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为金国取得胜利。
派走使者之后,伊喇布哈叹息了两声,突然听得帐外护卫喝斥道:“大帅有事,不得擅入。”
伊喇布哈眉头一皱,还没站起来喝问,便听得兵刃声响,接着那大胡子的大汉快步行了进来,他饱睡一夜,故此神采奕奕,见着伊喇布哈便喝问道:“为何不继续攻城?”
“贵使只管高卧便是,军中行营阵仗,些许小事,不劳贵使过问。”伊喇布哈冷冷地回答。
尽管一夜激战,所损失者多是裹挟来的百姓,金国精兵并未损筋动骨,但伊喇布哈明白,驱使本国百姓送死,实是自残之举。若不是被这蒙元使者逼迫过甚,他根本不会采用这等方法。加之蒙元使者狂悖无礼,目空一切,故此伊喇布哈对他也就非常冷淡。
“我们早有盟约,你负责将宋人赶出来,我负责收拾宋人。”蒙元那个使者讥笑道:“打了一夜,除去一地尸体外,竟然连块城砖都未取下来,无怪乎贵国天子被称为大宋的儿皇帝了。”
“你蒙元大汗铁木真的无头尸骸尚在临安,你有何面目在本帅面前大言不惭?”伊喇布哈额头青筋直冒,这恶语险些便要脱口而出,但念及完颜合达的再三交待,他又忍了下来。
他也不理会那使者,快步出了营帐,那蒙元使者冷笑了声,跟在他身后出来。
待早餐毕后,伊喇布哈再度下令道:“列阵,准备攻城……”
然而他的命令才传下去,金军阵中忽然一阵马蚤动,紧接着,喝骂声从前方响起,那些苦战一夜的百姓,如今都精疲力竭,任金军军官如何鞭打踢骂,就是赖在火堆之旁不肯起身。
“哼哼,果然尽是些废物。”蒙元的使声在伊喇布哈身后冷嘲热讽道。
“为何事?”见旗牌官匆匆来报,伊喇布哈沉着脸问道。
“百姓只道力竭不堪再战,他们还说……上前也是死,抗令也是死,倒不如抗令而死,总胜过死在宋人火炮之下。”
“告诉他们,上前死的只是他一个,若是抗令死的便是他一家。”伊喇布哈瞅了蒙元使者一眼:“你们将百姓家属驱至何处了?”
“哈哈,此事你休管。”蒙元使者狂笑道。
事实上,这些金国百姓的家属并不在伊喇布哈控制之下,蒙元把人要去,只说是要充作夫子挑夫,为他们运送后勤辎得。但蒙胡哪有什么后勤辎得,无非是他们一路而来,自金国境内掳掠抢得的财物罢了。想到自己还得让百姓替抢走他们财产的强盗效力,伊喇布哈心中便觉得恶心,但是他对此毫无办法,因为蒙元使者说得明明白白,若他不交出这些家属效力,那蒙元便要自己去抓人了。
“中原原本便残破,如今更是如同水洗一般,但愿夺下徐州之后能自宋国府库中获取补偿,若不如此,这仗还未打完,士卒和百姓只怕要先饿死了……”伊喇布哈心中想。要安稳住那些百姓,只靠威吓还不够,总得让他们见着家人才成,故此,他又对蒙元使者道:“请贵军送来些许百姓家属,见着家属亲族,他们才肯乖乖打仗。”
“休想。”那蒙元使者一口拒绝:“既是献给我大元的驱口,哪里还有还给你的道理!”
“驱口?献给?”伊喇布哈大怒:“分明是借与你等拖运后勤的,哪里是献给你等为奴的?蒙鞑,你既不以二国联手大业为得,本帅为何就要忍?来人,将这狂悖蒙胡杀了,将首绩给孛鲁送去,只道此人无礼!”
他这一声令下,早按捺不住的金国武士立刻拥上来,那蒙元使者瞠目结舌,不曾想一向以来对他忍了再忍的伊喇布哈竟然真敢变脸。他大叫道:“你敢杀我,你不怕你们的皇帝砍了你的狗头么?”
“在那之前,老子先得要了你的狗头!”
二七一、岂能巨细无漏遗
就象青龙堡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一样,赵与莒在临安城中,也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这天晚上他是宿在杨妙真处,因为比起后宫其余女子,杨妙真是知兵的,从未上过战场、空有满腹纸上谈兵知识的赵与莒,与缺乏战争理论知识、但是可谓身经百战,夫妻二人时常在沙盘上做些推演,不过每次都是杨妙真把赵与莒打得落花流水,无它,若是赵与莒占了上风,杨妙真便会与他来一场真人对打。
敢对着皇帝赵与莒挥拳头的,这世上也只有杨妙真一人罢了。
无论杨妙真有这般那般的缺点,但有一点便是看她不上眼的大臣也无法否认的,她曾为赵与莒立下汗马功劳,若没有她,赵与莒登基便没有那么顺利。她性子直率,旁人对赵与莒进谏之时,往往还要考虑是否会触逆龙鳞,她则不然,只要她认为不对,便会直言劝谏,而不会顾忌其余。
这一夜二人罗帐中少不得算计一下前线胜负,次日晨起,赵与莒匆匆到了博雅楼,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查看昨夜送到的各处情报。
“陛下,华亭府最新消息来了,李邺已经征用两艘快船,沿海北上了。”李云睿将一份情报放到他面前。赵与莒嚼着面食,仔细看了看那份文件,李邺是昨日下午五时到的华亭,七时半船便出发,夜九时华亭开往临安的夜间列车将这份情报带来,今晨五时到得临安,六时便送到了皇宫之中。
“若是再晚两年,咱们铁路通到了徐州,调兵不过是两三日事情罢了。”赵与莒嘟囔了一声。
尽管他已经有了准备,但此时战事便起,便不是他想象中最好的时间。若再过两年,大宋对金国的经济渗透达到顶点,离了大宋,金国连一日军粮、一天官俸都发放不出,大宋对金国的兼并便可以水到渠成,甚至可以兵不血刃。但是,指望世间万事都由着他所愿而行,那未免也太过一相情愿,金主完颜守绪也不是傻瓜,如何肯坐以待毙。
只是金国与蒙元竟然能摒弃前嫌携手对付大宋,虽然在赵与莒意料之中,却还是让他觉得完颜守绪与拖雷气度果然非普通人所能及。
“这是川蜀汉中防务状况,昨夜随船到得行在。”李云睿又送来一张纸。
赵与莒接过来看,这是汉中军区诸军都督使赵范传来的,赵范与赵葵乃是亲兄弟,都是大宋名将赵方之子,赵范随父从军时间极早,在军中素有威望,将他兄弟二人同时提拔为军区都使,在朝中颇引起争议。单纯以兵力而论,这兄弟二人所控制的军队数量,接近大宋禁军的三分之一,文臣非常担忧尾大不调,既有可能动摇国本,又不是保全功臣名将的万全之策。为说服他们,赵与莒细细分析了如今的军制,二人虽为都使,却只有指挥、管理之权,无人事之权,非战时甚至无调兵之权。更何况按现行军区制度,每五年各大军区都使便得轮换一次,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在一个军区任职时间过长,不可能在军中建起盘根错节的关系。而且如今禁军诸部也配有炮兵,炮兵都是在近卫军中受过训的,对天子的忠诚勿庸置疑,即使被都使控制,炮兵所城要的火药、炮弹等等物资补给,都需仰赖京师,也不虞他们反而对中央构成威胁。
赵范在信中提到他的汉中川蜀防务构想,除去金国之外,因为宋与西夏的盟约,西夏占下吐蕃部分地域,将之送与大宋,作为大宋支援它抗击蒙胡的谢礼。故此,汉中川蜀除了与金国接界,也与西夏、吐蕃接壤,而且在西南、南方,还有大理等诸藩国。故此,赵范认为,以汉中军区实力,尚不足以进取,在今后数年之中,当专心练兵、侦察和防御。军事之上以防御为主,政治之上则以分化、收买和秘侦为主。
这份方略并不保守,赵与莒细细看了一遍,心中甚是高兴,赵范在史书之中名声不如赵葵显要,但他军略上的才能却不亚于赵葵,赵与莒甚至觉得,他是个相当不错的参谋长,此次军事参赞署未能预见蒙元与金国合兵于一处攻击宋国,便是缺了他这样一个既精通军事又有政治头脑的人物。
李云睿又递来第三份报告,这份报告却是来自流求,是孟希声送来的。自从赵与莒命他经略南洋以来,他从流求近卫军水师中调用了三艘风帆炮舰,又动用了一千五百名泰雅武士和同样数量的近卫军6军,占据了哥罗的咽喉,筑起“通洋城”,在被他命名为通洋海峡的狭窄水道两边都设立炮台,向过往商船征收通航税,同时不遗余力扫荡南洋海贼。
“欧阳映锋对待自己的过去的同行倒是毫不客气,做得甚好。”看得这份报告中说起欧阳映锋率军横扫南洋海贼,半年内摧毁大大小小的海贼二十余伙,赵与莒又是大喜。这些海贼威胁到大宋通往大食的商路,也就威胁着大宋商品倾销的市场安全,对于正在加快工业化进程的大宋来说,这是不能容忍的。
赵与莒曾组织陈子诚等人进行过一次计算,如今宋国的人口、资源,若是调动起来,工业化程度只要达到一半,那么所生产的产品便是数倍于大宋加金国、西夏的购买力。故此,大食、欧洲,虽然它们的购买力还不算强大,却也是解决大宋生产力过剩的重要渠道。
“嗯?”
在孟希声报告的最后,赵与莒看到一则消息,不由得停下进食,又仔细看了一遍。这则消息之中,孟希声谈到,细兰国王有意入大宋朝贡,初步拟定的起程日期是明年下半年,此事重大,孟希声不敢擅专,故此特意奏上,请求赵与莒做出决定。在奏折之中,孟希声还说了若是允许细兰国王入京朝贡的利弊,最大的弊端是会引起诸藩国效仿,若是纷纷来朝,大宋给予的赐予若少,则有损大宋威望,若多则削己增人,非持国之道。
“细兰此国非同一般,朕要有大用的,它将是我大宋处置远海诸藩的典范,淑娘,你记下来,着孟希声好生安排,务必使得这位细兰之主顺利来我大宋。”赵与莒吩咐道。
在一旁的周淑娘应了一声,飞快地用笔在纸上记了下来。谢道清和耿婉当初记事时,都用的是硬笔,而周淑娘则不然,她写得一笔好小字,用毛笔在纸上写小行楷,速度并不慢。
三份公文看过之后,好一会儿李云睿也没有替上新的公文,赵与莒最初以为是没了,笑道:“今日挺闲,竟只有这几份公文要看。”
“陛下,此处还有十二份公文,只是都与军务无关。”李云睿期期艾艾地又拿出一叠公文。
赵与莒愕然抬头,看了李云睿一眼,见他那模样后恍然大悟:“云睿,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陛下,臣……”李云睿微微有些发窘,过了一会儿他道:“臣想请战!”
“哦?”赵与莒放下已经吃完的碗,接过手绢抹了抹唇:“朕若是准了你请战,朕这身边又有谁人可用?”
“陛下,义学五六期的学弟也可使用。”李云睿笑道:“臣与汉藩一起在流求练兵,如今汉藩又被陛下派出去了,臣到现在却连一战都没捞着,陛下……”
说到这里时,他又有些迟疑,赵与莒见他期期艾艾地,有些不耐烦地道:“有话便快说,吞吞吐吐做甚?”
“陛下偏心,厚此薄彼,臣也要打一仗!”
在近卫军中,李云睿分管军纪,不少近卫军将士,畏他更胜过李邺。但无论是他还是李邺,尽管年纪比赵与莒要大上几岁,可在赵与莒面前,却只是学生,他们自己也以后辈门下自居。故此,赵与莒一催促,李云睿难得的展露出年轻人不够沉稳的一面。
听他说话中带着堵气,赵与莒不禁莞尔。李云睿担心的事情他已经明白,身为军人,要赚取军功,当然是在战场上来得最快。而李云睿长期呆在后方,呆在自己身边,虽然处理了不少琐碎事务,却不显山不露水,与李邺等人相比,功名难以彰显。便是罗安琼等学弟后辈,如今也在战场上屡立战功,他李云睿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很沉得住气的了。
“景文,朕如今还离不得你,他日攻掠辽东,朕必委你为主将,你如今在中枢,好生留意各处战报,取长补短,待朕用你之时,你须得不负朕望才可。”
“陛下是个慢性子,攻掠辽东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李云睿心中还是不甘:“陛下,臣不要当主将,遣臣去徐州给李邺打下手吧!”
“你二人去了徐州,秦大石如何自处?”赵与莒心中想道,然后又一皱眉,昨日派遣李邺去传令时,因为事情紧急,他忘了交待李邺与秦大石相互关系的问题。以品秩军衔而论,李邺是秦大石的上级,但若是李邺到了换他指挥秦大石,未免损伤秦大石声望,有临阵换将之嫌。
昨日做这决定时,朝中重臣竟然没有一人对此提出谏言,这实在是不应该。旁人不说,崔与之身为丞相,又素知兵事,竟不对此进谏,便是他失职了。还有赵善湘,督抚地方军务多年,如今又是兵部尚书,对此不置一言,也算失职了。
不过,最大的失职还是自己,终究还是年轻,在一些细节方面欠考虑了。
李云睿见他突然陷入沉思,半晌不说一语,还以为自己的抱怨让天子生气,忙道:“陛下还请勿怪,臣胡言乱语罢了。”
“与你无关,朕想起一事……”赵与莒叹了口气。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疏漏,除去他年轻欠考虑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始终把自己培养出来的义学少年视为一体。在他看来,义学少年都是他耗费心血培养出来的希望之种,无论是利益还是在地位上都是一体的。这让他又想起?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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