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一个字。
他们第二天早上抵达南阳机场,昨天的信使在机场迎接,他请二人上了一辆奔驰,向2号开去。路上他详细介绍了2号的情况。两个小时后,他们看到了2号的银白色半圆穹顶,汽车在2号的大门口停下,炳素这才平静地告诉秘书:
“见华,根据2号的安排,今天由这位王李西治先生陪我参观,你就在2号外面休息吧。”
陈于见华惊疑地看看主人,这才明白了昨天这位信使来访的真实目的。他知道自己恐怕在担着嫌疑,心中不免恼火,但他没有形之于色,淡淡地说:“我当然服从你的安排。”
王李西治已经下车,为炳素拉开车门,扶他下车,然后他同见华握手,手上有意加大了分量。见华知道他是在表示歉意,便大度地挥挥手,自己回到车内,关上车门,耐心地等待着。
2号的进门检查果然严格,纵然是前联合国秘书长,但检查程序仍没有一点儿放松。西治带炳素进行了瞳纹和指纹的检查,他自己也照样进行了检查。检查顺利通过,他们又进入沐浴通道,西治服侍客人脱了衣服,走进水雾之中。然后他们在热风区烤干了身体,换上2号的白色工作服,走出通道。2号总监的秘络,在其中查到了炳素先生即将来访的消息。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机会,两位电脑高手立即把泰国送到那儿的个人资料进行了全面删改,秘书陈于见华的身高、体重、照片、瞳纹、指纹等全部换成德刚的,然后开始了这次的移花接木行动。
他、宇何剑鸣和何不疑老人对这次计划的每一个细节都进行了周密的考虑,而且很有信心。没错,2号工厂的防卫十分严密,但再严密的防范也有漏洞。而且,严密的防范常常造成虚假的安全感,使安全人员过于相信计算机数据。刚才在进行瞳纹和指纹检查时,他仍免不了心中忐忑——谁知道在他们篡改这些资料之前,2号是不是已经做过备份?谁知道他们是否通过别的途径,对这些个人资料做过校核?
检查顺利通过了。
这会儿,他的舌头下压着一个仪器,有五分硬币那么大,那是一台高容量的储存器,何先生提供的用以改变2号工作程序的全部指令,都已经被编成0、1的数字串,储存在这里,并经过压缩。只要把储存器的针形接头插到电脑电缆里,指令就会在1秒钟内发出去。那时2号里面就该热闹了。
丹丹小姐向炳素迎过来,德刚越过炳素说:“你好,丹丹小姐。炳素先生说他很感谢你们的邀请。”
“不必客气。请吧,2号总监安倍德卡尔先生在办公室里等你们。”
她侧过身子,请炳素先生先行,一路上介绍着2号的内部建筑。有时,客人的秘书也会插上一两句,比如:“2号内的类人员工是终生不出工厂的。”或者“2号生产的每一个类人婴儿都要经过严格的出厂检查,包括电脑检查和人工检查。我说的对吧,丹丹小姐?”丹丹有点不以为然,这位秘书似乎太饶舌了一点儿,作为前联合国秘书长的私人秘书,他应该更稳重一些吧。当然这点想法她不会在表情上显露出来。
其实,齐洪德刚一直在精心斟酌着自己的插话。他现在是在扮演一种双重身份,在炳素先生眼里,他应该是2号的工作人员;而在丹丹眼里,他应该是炳素的秘书——可能多少有些饶舌而已。这个分寸不好把握,好在炳素先生自从进入2号后就被深深震撼了,一直用敬畏的目光观看这些代替上帝和佛祖的造人机器,看来他对德刚的身份没有任何怀疑。
工厂总监兼总工程师安倍德卡尔在中心办公室迎候。这是位印度裔中国人,肤色很重,浓眉毛,眼窝深陷。他同二人握手:“欢迎你,炳素先生;欢迎你,陈于见华先生。”
炳素不解地看看身边的“王李西治”,德刚早有准备,调皮地朝他挤挤眼睛,那意思是说,头头让我代替你的秘书服侍你,我们干脆把戏做足吧。炳素释然了,没有再表示什么。“你好,总监先生,谢谢你的邀请。”
“你是来2号视察的第三位联合国秘书长。请随我上楼。”
他们来到顶楼办公室,何不疑曾用过的那张巨型办公桌仍在那儿,周围是巨大的环形玻璃窗,工厂情景尽收眼底。头顶是纳米细丝编成的天篷,从中央向四周均匀地洒过来,在微风中微微颤动着。屋内正墙上有一面巨型屏幕,显示着生产流水线的全过程。安倍德卡尔请二人坐定,秘书端上饮料,安倍德卡尔再次强调:
“你是来2号视察的第三位联合国秘书长,也是和类人关系最密切的一位,我们早该邀请你来了。据我所知,在你的第一任期内,人造的dna在科学家手里呱呱坠地;在你的第二任期内,三个类人工厂相继建成,类人进入大规模工业化生产。那时,一个接一个有关类人的法律在联合国通过,像‘类人社会地位法’、‘类人五戒律’、‘关于有不良倾向类人的处置办法’,等等,这些法律和法规都是在你的手下通过的。我说的对吧。”
“对,是这样的。”
“我的曾祖曾是印度的贱民,生于马哈拉施特拉,属马哈尔种姓。”他突如其来地说,“虽然贱民制度已经终结了,但我的血管里还保留着贱民的愤懑。依我看,所有关于类人的法律,不过是二十二世纪的贱民制度。”他笑着说,“请原谅我的坦率,这些话我早就想一吐为快了。”
齐洪德刚惊异地看着他。作为2号的总监,他该是这些法律的忠实执行者,没想到他的真实思想竟然如此!炳素先生并不以为忤,平和地说:
“你说得没错,这些法律总有一天会被抛弃,就像高山上的水总要流到谷底。不过我们还是要修筑一些堤坝,让它流得平和一些,要不也可能酿成灾难呢。还记得二十世纪的乌干达部族仇杀吗?”
安倍德卡尔微笑着说:“后人能理解这些苦心吗?你是这些法律的制订者,我是执行者,咱们干的都是不讨人喜欢的工作。”
“但求无愧于心吧。”
安倍德卡尔立起身:“走吧,我带你们去参观2号。请。”
他们沿着当年董红淑和斯契潘诺夫走过的路参观了2号工厂。安倍德卡尔和炳素走在前边,齐洪德刚和丹丹小姐走在后边,炳素先生的身体很好,步履稳健,不过,每到上下台阶时,齐洪德刚都会抢步上前扶住老人。
2号内部的情形,何不疑已详细地介绍了,所以,尽管德刚是第一次走进2号,但对这儿很熟悉,就像是梦中来过似的。他们参观了刻印室,数百台激光钳摆弄着磷、碳、氢等原子,把它们砌筑成人类的dna。又参观了孕育室,几千具子宫抽搐着,子宫内胎儿在羊水中漂浮着,通过脐带从子宫中吸取养料。一个又一个婴儿降生了,孕育室里儿啼声响成一片。
德刚的眼睛模糊了。二十五年前,他的恋人rb雅君就是在这里出生,从一堆无生命的原子中诞生出来,有了生命的灵光。现在她在哪儿?她的身体已分解成原子,也许已成了另一个婴儿的组成部分——但“那一个”雅君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恍然悟到自己走神了,忙收回思绪。今天他要尽力完成那个计划,这是为了今后的雅君们啊。安倍德卡尔又领他们到了检查室,挥手舞脚的婴儿从传送带上一个个通过电眼,绿灯频繁地闪亮着,表示检查通过。然后婴儿送到人工检查室,这儿有三十多名女检查员,不用说,她们都是自然人。女检查员眼睛上嵌着放大镜,熟练地观察着婴儿的指肚,同时辅以触摸检查。检查合格的婴儿送到哺乳室去。
人工检查是德刚和剑鸣最头疼的一道工序,好在何不疑先生已想出了对付它的办法,一个非常简单的办法。
炳素老人的参观十分投入,在生产线的每道工序,他都仔细倾听了安倍德卡尔的介绍,还常常提一些问题。在刻印室他问:各种原子按正确的次序砌筑起来,就形成了人类的dna,那么,砌筑时原子间的黏合力是什么?安倍德卡尔回答:当然是电磁力,世界上所有的黏合、焊接,包括这dna中原子的黏合,归根结蒂都是由于原子间的电磁力。炳素又问:砌筑中难免出现一些错误,一两个原子的错误当然不会影响到dna的生命力,那么,错误占到多大比例,dna才失去活力?
“请原谅一个老人的好奇心。”炳素笑着说,“这是些很幼稚的问题,对吧。如果这些问题属于保密范围,你尽可不回答。”
安倍德卡尔说:“你的这些问题很有深度,可以说,它已经进入哲学范畴了。我尽可能解答吧。”他耐心地一一解答。
最后一站是哺乳室,一间十分宽阔的大厅,小小的婴儿床一个挨一个,像养鸡场一样拥挤。几十位护士在里边忙碌,为婴儿换尿布,记录身体参数,挂标识牌等。护士中有二十岁的年轻人,也有五十岁的中年人,她们都是类人员工。
哺育室主任是自然人,她领众人在婴儿堆中穿行,向客人解释说,这是整个生产线的最后一步,检验合格的婴儿送到这里,待上几天,再一块儿送出去,因为2号的婴儿出厂专用通道是定时开启的。同时,婴儿在这儿作最后的观察,看有没有遗传缺陷。婴儿从这里出去后送到养育院,在那儿成长,直到有顾客把他(她)们买走。
一千多个婴儿聚在这里,这里成了婴儿的海洋。响亮的啼哭声此起彼伏,大部分婴儿没有哭,他们在床上安静地舞动手足。炳素饶有兴趣地观看着,他走到一张小床前,床头挂着kq32783的牌子,那是婴儿的出厂编号。他问哺育室主任:
“我可以抱抱她吗?”
“当然可以。”哺育室主任弯腰抱起婴儿,递到炳素手里。
是一个漂亮的女婴,漂亮得近乎完美——类人婴儿都是十分漂亮的,他们的基因都经过精心设计,汲取了白人、黑人和黄种人的所有优点。购买类人的顾客当然希望要漂亮的,这也是一种自然选择的压力,迫使生产者对“产品”的容貌精雕细刻。女婴的眼珠又黑又亮,头发蜷曲,皮肤白中透红,小耳垂、小鼻子、小手小脚都是那样精致。炳素端详着,心头涌出一股暖流。他是泰国人,泰国人是十分重视家庭的。在任联合国秘书长时,他并不是没有机会去美国的1号工厂参观,但他一直未去。为什么?其中原因他没有告诉过别人。经他的手通过了许多有关类人的法律,这些法律不能说是公平的。当他只是面对那些已经成年的、沉默寡言的、机器人般的类人时,心中还没有太多的负疚感,但他不敢去面对懵懂可爱的类人婴儿。
他端详了很久,叹口气,把女婴交给身边的齐洪德刚。德刚抱起女婴,立即想到自己的恋人。雅君是没有童年的,她的一生是从父母领她回家后才开始。在这之前,她没有留影(除了身份证上的一张一寸照片),没有可资回忆的童年趣事。她是在鸡笼一样的养育院中长大的。他心中隐隐作痛,把女婴递给旁边的丹丹秘书。
丹丹急不可待地抱过来,把女婴的脸蛋贴在自己脸上。2号里的制度十分严格,除了陪伴重要客人外,她也没有机?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