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切都准备妥当,他却没想到,自己没有命留到“抵债”的时候了。
对於黑社会来说,人不是自己弄死的,命就不能抵去债务,父债子还是天经地义。他们收了厂子,知道吴家还有一套别墅,挑著葬礼那天的时候上门要债。
卫诃那时正开著车一条街一条街的寻找离家出走的韩予,被人通知有人砸了葬礼时,拐了弯就去了吴宅。
还没进门就看到满地的碎玻璃,布置好的会场弄得一团乱,所有的人都走光了,空旷杂乱的大厅里,只剩下吴潇坐在轮椅上抱著碎了的吴建国的遗照,怔怔的看著大门,没一点活人气。
为了让吴建国走的安静一些,吴潇将这座别墅抵给了地下钱庄,还剩下一些钱没有还够,卫诃派人把余下的还清了。
而吴建国为他安排的後路,他到底是没办法去走了,哪个部队也不会要一个残疾人的。
没有家,没有钱,还是一个残废,哪里都去不了,卫诃暂时把吴潇安排在自己之前买的公寓里,叫专业护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与身体的复健。
他能帮的,也只有这麽多了。
*
卫诃开著车,将情况大致说明了一下,向他的公寓赶过去。
他怕韩予担心,省略了很多细节,例如吴潇拒绝进食,拒绝与人交流,拒绝复健。只知道抱著吴建国的遗像,躺在床上不言不语。
那时他急著找韩予,没有别的心力再管别人,只叫秦岳去搞定这件事,秦岳倒是真有本事,去了一趟吴潇就开始吃饭了,也开始复健,不再像一个会呼吸的死人。
其实秦岳也没说别的什麽,只是扔了一句话而已。
“想死可以,先把老板的钱还清才行。身体好了之後来上班,五年合同,只管吃住没工资,什麽时候还清账,去死还是跳槽,随你。”
吴潇之所以一直与吴建国关系不和睦,归根到底还是两个人性格太相似,都火爆。可是同时也都是绝不推卸责任的人。
吴建国欠了钱,打算拿命偿,吴潇欠卫诃的人情,他也做不到用死亡来逃避。
世事太无常,谁能想到当初那麽仇视的少年,却是他家破人亡时唯一伸出援手的人。
卫诃却不在意吴潇是怎样想的,如果还他的钱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他是不介意做债主的,但是吴建国为吴潇留下的那笔钱,只能暂时瞒著他了。
吴潇需要一个强迫自己站起来的理由。
韩予脸色苍白,不敢相信仅仅是几天的时光,情况会变得更加糟糕。
他不敢想象吴潇究竟是怎麽断著一条腿,求所要债务的人离开的。
为什麽他偏偏要选在这样时刻愚蠢的出走?如果他一直陪在他身边,也许能让吴建国安宁的走完最後一程。
紧紧咬著唇,他後悔自己走的太草率,完全没有顾及到别人。
他手里紧紧攥著一张银行卡,也是在听卫诃说吴潇欠债的时候,才猛然记起吴建国曾经塞给过他一张卡,现在一想,当时吴建国的神情憔悴,是被逼入绝境时的疲惫,如果他多注意一些,是不是这些惨剧就能够避免了?
人总是喜欢对於无法改变的悲剧做出假设,以为自己再有一次机会,就能够改变什麽。
可惜现实中永远不存在如果。
作家的话:
今天写这一章的时候
看到丹蔻留言说小潇好惨
然後我痛定思痛的想了一下
发现我的确是经常让攻受被生活压迫
在想我会不会是个後妈= =
不过有一点我坚信
受过磨难的人才更懂得珍惜美好
因为他们的幸福更来之不易
所以不管怎麽样
我都会让他们最後幸福的= =+
第一百零六章
韩予还很清楚的记得,他第一次看到吴潇时的情景。
那是他第一次被卫诃的老师“请家长”,而且是因为自己儿子跟别人“抢女人”斗殴。
卫诃的性格他很清楚,虽然还是小孩子,但是他的儿子个性沈稳,绝对不会主动去招惹别人,就算是早恋,也不可能主动跟“情敌”动手。这麽一想,自然所有的错误都被归结到了另一方身上,只是气小孩竟然真的背著他早恋。
人都是这样的,总是下意识的护短,自己的都是好的,错的是别人。
所以潜意识里,韩予没看到吴潇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少年该是一副凶恶跋扈的样子。
谁知道真的见到了,远不是自己潜意识里那样。
可能是被打的很惨的缘故,一张脸红红绿绿的,缩著肩膀躲在角落里任由吴建国骂著,眼睛里虽然带著一丝不服气,可是也不敢反驳什麽,显得有些可怜。
可是那时,即使被打的连容貌都看不出来了,也是有生气的。
韩予站在吴潇的卧室门口,看著正坐在轮椅上发呆的青年,有些鼻酸。
他打开门已经半天了,但是屋里的青年丝毫没有发现他的来到,只是愣愣的盯著放在桌子上的照片,半天,连动作都没有换一下。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打进来,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但是背对著光线的那一面,却是一片让人窒息的死寂。
韩予慢慢走进房间,站到吴潇身後,沈默了一会儿後,低哑著声音,道歉:“对不起……那时候我不在。”
吴潇就像没有听到一样,静静的坐著,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韩予轻叹。
……不理他也是应该的,毕竟在吴潇最无助的时候,他却不知在什麽地方,自我纠结著。
两个人就这麽一站一坐静默在房间里,韩予很无措,明明知道该说些什麽来安慰一夕之间失去所有的孩子,但是却觉得在生死面前,什麽样的语言都是无力。
这时护工推了门进来,推著吴潇去客厅,扶著他学著用双拐走路。
卫诃买的这套公寓虽然没有卫剑禹的别墅气派,但是也非常宽敞,因为不常住在这里,家具都很少,有足够的空间让吴潇练习走路。
吴潇依然不说话,但是让他做什麽,他都会顺从。他的双拐用的还不是很熟练,摇摇晃晃的,随时都能摔倒的样子,让韩予在旁边看著,心里捏著一把汗。
“小潇……不肯跟我说话了……”韩予对身边的青年低声喃喃道。
卫诃不怎麽意外的点头,“从葬礼之後,他没有说过话。”
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不是只针对你。”
韩予并没有因为这句安慰而变得安心,反而更担心起来。
如果只是针对他一个倒还好,可是如果是自闭,那就糟糕了。──他比谁都了解自闭的可怕,那完全是将自己隔绝起来,拒绝所有人的接近。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许是一种自我保护,可是同时也拒绝了任何能够走出绝望的可能性。
“要是一直这样怎麽办?……不然请个心理医生给他看看?”
卫诃摇头否定,“不用,他现在什麽也听不进去,如果是男人,时间长了,他自己会撑过来的。”
韩予哑然。
的确,失去亲人这种事,外人除了安慰之外,的确什麽都帮不了,谁都没有能力让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
也只能靠时光来治愈这种伤痛了。
他低声叹口气,看著客厅的空地上来回联系走路的青年,再次问道:“他的腿……就这样了吗?”
“不一定,”卫诃沈吟了一下,“医生说,如果复健做得好,可以正常走路。”
“……那跑步呢?”韩予回头看身後的人。
卫诃垂下眸,沈默。
韩予却差不多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运动员作为梦想的少年,从今往後,就算是痊愈,也仅限於可以正常走路了。
明明是衣食无忧的大少爷,现在却负债累累;明明是身强体健的运动员,现在却只能架著双拐,一点一点磨蹭;就连唯一的亲人,虽然过於严厉了一些,但是也被夺走了。
仅仅是一个月的时间,世界都变了。
韩予突然想到自己跟卫诃的未来,那麽渺茫,看不清方向,也许是一两年,也许是十年二十年,谁知道呢,但是总归会踏上卫剑禹的後尘,人不人鬼不鬼的死去。
他们之间任何人都是在努力生活著的,为了这一点难能可贵的幸福。可是这些努力在命运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轻易的就被揉碎了。
遗憾总是太多。
作家的话:
临近完结了
心里各种焦躁
大概是对於无法给文章一个美满的结尾的恐慌吧
希望不要烂尾了otl
ps。谢谢罪亲的鼓励
竹子会努力的
关於竹子开花的这个典故
我还有写过一个短篇呢
在短篇合集里面
有时间你可以瞄一眼
第一百零七章
韩予一直看著吴潇练习走路,每一步都跨越的艰难,就像青年暗淡的将来。知道吴潇练习时间结束,再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时,他才握紧口袋里的银行卡,跟了进去。
卫诃打算的是隐瞒吴建国私下留给吴潇的财产,让吴潇用欠下的债务支撑自己坚持下去。这样做的确很有效,吴潇不是逃避责任的人,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还钱也会努力生活。
可是,他不想让他被生活的艰辛压迫著。
……他已经失去太多了,不需要艰苦的生活把他最後一丝生气都磨光。
吴潇此刻被护工扶著躺在了床上,他刚刚的运动量太大,已经累得满头都是汗。
韩予扯过一边的凳子,在床边坐下,沈吟了一下,把手里攥了很久的银行卡拿了出来,放到了床上的青年手里。
吴潇收回投在天花板上的视线,微微抬起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然後转头看向韩予,把银行卡放到床边,示意自己不收。
韩予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用意,张口解释道:“这个不是我的钱。”
他顿了一下,才艰涩的张开口,继续说:“这个……是你那天出走,你爸爸交给我,让我替你保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他其实……为你想了很多。”
吴潇眼睛闪烁了一下,依然死死盯著天花板。
韩予顿住,不知道该怎麽再接下去。他其实并不太能感受到吴潇的悲恸,虽然他比他更早的失去父母,但是父母对於他来说,是一个他所亏欠的存在,就算什麽也不做,都觉得自己是罪恶的。
这样的生活让他几乎要窒息了,以至於当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杀死母亲,最後自杀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不止是那个爱而不得的罪人,愤恨却无法选择自己婚姻的可怜女人,还有无法选择自己身世的他。
所以,真心爱著自己的亲人永远的离开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觉,他并不是非常清楚。
韩予想了想,微微侧了头,目光因为陷入不怎麽美好的回忆显得有些迷惑,望著白色的墙面,就像看到了数十年前孤独的自己。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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