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眼睛发疼,透过他的眼底,发现我的眼睛被红色覆盖,蓦地愣住。
“卡米尔没事。”雷狮紧紧盯着我的眼睛,重复,“卡米尔没事。”
他的声音时近时远,听在我耳里竟有着说不出的朦胧感,像是几层薄薄的轻纱挡在面前,撩开一层后发现还有很多层。
我眨了眨眼,他眼底的我的眼睛是黑色的。
刚才,只是幻觉。
他眉眼微松,沉沉道:“卡米尔没事。”顿了顿,又说,“你救了他。”
我以为我幻听了,茫然地啊了一声。
雷狮嘴角垂下,难得耐心地重复:“卡米尔被你救了,他没事。”
卡米尔被我救了,他没事?
我救过卡米尔?
什么时候的事?
☆、困兽第六
“土哥、土哥他们来了!”
“快、快躲起来!”
麻木的人群渐渐有了生气,污秽不堪的脸上显出些许有别以往的神情,惊恐与不甘交错,从眼前一一闪现。
嘈杂过后是一片令人心惊胆战的静默,偌大的一块地此时竟只剩下头发凌乱的小男孩。
他呆呆看了眼周围,终于恢复神智,还没有搞懂为什么情况会急转直下,视线里陡然出现另一张陌生的面孔。
他还在发愣,眨了眨眼,女孩已飞奔到他面前,拽住他手腕,二话没说几乎是硬把他拖离原地。
小男孩跌跌撞撞着,同女孩一起跑进阴暗的巷子里,一路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声,心跳得仿佛要蹦出来指控主人的不负责任。
不知跑了多久,女孩终于停了下来,松开手,用了两秒钟平复呼吸,转身。
“你是新来的吧。”
女孩身量瘦小,衣服破烂不堪,脸上也抹得乌漆嘛黑,但小男孩一扫而过的目光却奇迹般捕捉到女孩左眼角一颗芝麻大的泪痣。
那明明不该是显眼的东西,小男孩却像是着魔似的盯着她眼角的泪痣看。
女孩的声音稚嫩,却相当老成,仿佛已被过去许多年的人生淬炼过无数次,稚嫩的外皮裹上腐朽的树皮,指尖轻点,外皮剥落,露出的却还是与先前相差无几的树皮。
小男孩微微抬着头,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疼,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张了张嘴。
“我并不是想救你。”
女孩打断,俯视着他,面无表情,在这种地方任谁也无法做出正常的神情。
她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黑色的眼睛空洞洞的,犹如黑色的漩涡,小男孩差点被那越转越快的漩涡卷进去。
女孩看着小男孩被撕得破烂的衣裳,目光微微闪动,小男孩甚至来不及捕捉她那一闪而逝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女孩已冷淡地开了口。
“这种地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管你现在几岁……”
女孩抿了抿嘴角,伸出手,小男孩下意识退了一步。女孩怔了怔,慢慢收回手,并未对他的行为投以任何不满。
“你适应得还挺快。”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小男孩这才意识到对方只是想替他整理衣裳,对于自己刚才忘恩负义的行为感到淡淡的愧疚。
女孩没有再搭理他的打算,甚至连多余的目光也没有再给予他,转身便向巷子更深处走,脚尖踢到某个硬东西,她没有低头查看,仿佛习以为常,抬脚毫不犹豫跨了过去。
小男孩却不然,目光落在地上的东西上,喉咙顿时一噎。
那是几块零散的白骨,上面甚至还粘着几缕发白的东西,小男孩只看了一眼,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蓝色的眼底只剩下一片平静。
他跨过零散的骨头,随着女孩而去。
亦步亦趋的身后灵叫女孩不耐烦,拐了两个巷口,她终于受不了地转过身,直白而恶毒地开了口。
“你跟着我干什么?我没有肉喂你。”
小男孩立刻想到刚才的骨头,胃里一阵恶心,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不太习惯地咳了两声,镇定得仿佛刚才情绪上的慌乱并不是他本人。
“我,有用。”
“哦?”女孩还是没什么表情。
小男孩垂下眼,回忆片刻,缓慢而清晰地开了口。
“你刚才带我跑进这个巷子之前停顿了一下,你本来是要去另一个巷子,但是临时改变主意进入这里。”
女孩子的眉头微微挑了起来,不置可否。
小男孩于是继续说:“从进来开始,我们一共跑过六个巷口,刚才你又走了两个,一共走过八次巷口,但是其中有两次巷口是相同的。”
女孩眉目沉了下去:“你怎么知道有两个是相同的?”
“我记性比一般人好。”小男孩直视着她的眼睛,丝毫不避讳她宛如针扎的打量,“大哥一直刻意锻炼过我的记忆。”
女孩嗤了一声:“你大哥对你还真好。”
好到能让他进到这个鬼地方。
小男孩神色不变:“大哥并不知道我在这里。”
女孩扯了扯嘴角,不打算就“大哥”这两个字继续进行话题。
小男孩察言观色的能力相当彪悍,即便女孩脸上乌漆嘛黑,他依然能瞧出她的满不在乎。
但他没有辩解,只是径自就先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虽然你明知道有两个巷口是走过的,可是你没有停顿,仍然走了过去,这个地方有很多巷口,你却偏偏走了两遍同样的,这只能说明……”
小男孩舔了舔嘴唇,在女孩“你继续说啊”的目光下,张了口。
“这只能说明,其他的巷口有你并不想遇见的人。他们可能是你的敌人,也可能是一些像刚才我遇见的那样的人。”
提到之前的事情,小男孩竟没有任何不适,端着一种不同于他这个年龄的冷静态度。
女孩听到这,忍不住笑了,冷冷的:“那又如何?你这个身板,能和那些人打么?”
然后她恶意戳他伤口,做出恶人的模样:“你不能,否则刚才也不会那样任人鱼肉。”
小男孩并没有被她三言两语刺激到,一派镇静,仿佛什么东西也没办法击倒他:“你说的没错,我一个人确实做不到和这里的人对抗,但是,两个人就足够了。”
女孩微愣:“你说什么?两个人就足够了?”
小男孩点头:“两个人,你和我。”
“你开什么宇宙玩笑?”女孩扯了扯嘴角,“两个人就想搞定这个奴隶窟?太可笑了!”
“我没说搞定这个地方。”小男孩咳了声,清了清喉咙,嗓音稚嫩,却足够冷静。
“那你想说什么?”女孩踢开脚边的垃圾,颇有兴趣地俯身观察小男孩不知为何泛红的脸。
“只要活下来就足够了,对吧?”小男孩眼神坚定,“在这种地方,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但是我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需要一个熟悉地形的人带着我,而你需要的则是活着,我们可以合作。”
明明只是个五岁的孩子,现在却像个二十五岁的青年人般同他人讲什么“合作”。
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少爷,而是一个同样被现实打击过的被害者。
女孩盯着他蓝色的双眼看了很久,后者亦一动不动观察着她。他们就像两只不小心闯入第三只猛兽的领地的小动物般,呼吸浅浅,神经紧绷,生怕下一秒双双死在原地。
许久后,女孩黑洞似的眼睛终于裂开一条口子,犹如温和无害的小动物露出一双隐藏起来的锋利爪子般,耀目而引人。
“你叫什么?”
男孩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大哥那般看人的天赋,但他直觉却不错,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值得他合作,更何况刚才她突然冲出来将他拖离那个可怕的地方。
虽然他也不知道别人口中的“土哥”究竟是什么人,但看在场所有人的反应,想来应该是这个奴隶窟的老大或者其他什么有身份的人。
土哥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对这里的人来说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但这个女孩却不顾自身,冒险冲出来将他拖走……
他突然被人打晕扔进这个地方,一定是那些看他不顺眼的王族搞出来的。至于为什么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他,大概是不想脏了他们那双所谓的尊贵双手。
天知道,他们的那双看似干净的手早已沾满了别人看不见的血腥。
奴隶窟是吧?会吃人的地方可并不只有奴隶窟,他以前待过的那个地方,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
小男孩又咳了一声,喘了口气。
“卡……”他顿了顿,“我叫卡。”然后抬头直视着黑发黑眼的女孩,“你叫什么?”
只有一个字的名字也不是没见过,女孩波澜不惊地直起身。须臾,向他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手心有一条奇怪的疤痕,又长又细,过去曾被什么东西烫过。
“弗娅。”她淡淡说着,“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合作人的关系了,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困兽第七
雷狮看我的眼神像是要吃了我。
我瑟缩了一下,觉得挺委屈的。
“那什么,当时那不是情势所逼么?”
奴隶窟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对别人伸出援手?
当时头脑一热冲出去拖走卡米尔是我实在没控制住,若不是他那时的情况叫我想起在圣空星时遭遇的事,我也不会那般感同身受,硬是冒着被土哥抓走贩卖的危险冲出去拖走他。
土哥本名绝尘,是奴隶窟的首领之一,一旦哪里缺少奴隶或者实验人选,他便会派人进窟挑选,凡是被挑走的,遭受的折磨比留下的惨痛十倍。
寻常情况下土哥是不会亲自出手的,除非接到皇族或其他星球的生意。那次不知是哪个星球的王族需要奴隶,土哥竟亲自进了奴隶窟选了整整一天。
我的记性不太好,自从离开了奴隶窟,很多事我都选择自动遗忘,虽然还记得那个小男孩,但从未将他与卡米尔画上等号,毕竟我认识卡米尔时,他比奴隶窟那时光鲜多了。
更何况,卡米尔从头到尾都没把他真名告诉过我,也不怨我记不得他。
说到名字,我还挺怨念的,即使知道他那时只是为自身安危着想不得已才报了假名,但我仍然不开心。
“卡米尔都没和我说过他的真名,我们好歹也曾同生共死过。”我幽怨道,“实在是让人伤心。”
雷狮嫌弃地俯视我,明显不想就名字这个话题继续。
然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所以后来在宫殿时,卡米尔对我不像对其他人那样冷淡,就是因为我们早在奴隶窟的时候就认识了?”
困扰了我很久的事终于真相大白,原来卡米尔粘我真的是有原因的,可怜我一直被蒙在鼓里!该说卡米尔太会隐藏了,还是说我记性实在太差了?!
雷狮低眉,鄙夷地嗤了我一句:“白痴。”
我磨了磨牙,心里反骂他你才白痴,你全家都白痴……转念一想这么骂连卡米尔都逃不了,只好咬咬牙咽了回去。
看在卡米尔面子上,少说点脏话。
和卡米尔合作之后的事我依稀记得点儿,不过雷狮没有亲身经历过,他顶多只能从卡米尔的叙述里零星听见几句,此时对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很感兴趣。
我兴致缺缺地扫了眼对面的放映进度,心里正想吐槽这高清无打码的画质时,脑袋里突然闪现一个画面。
那是个纯红色的血腥画面,仿佛整个世界被血浸染,睁着眼睛,只能看见大片大片的红色,天空,土地,手指,全部都是红色,红得彻底,红得令人心惊胆寒。
周围没有多余的人和声音,只有一个?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