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圆舞》 第39章

她忆起十八岁生日时候,勒亲贤为她举办宴会,勒拾旧前来与她跳舞,那时候她是青春且张扬的,在舞池里翩翩起舞,心中有着念想,想要一生都留在舞池里,却不料,竟真的一生都未走出来。

转眼,她竟三十有七。还多。

过去近二十年,煎熬二十年,她幻想,若知今日结果,当年她是否会选择松开勒亲贤的手?

假设千万次,她还是会牵勒亲贤的手,因为她别无选择,也导致今日如此结果。

她与勒拾旧,是前世的姻,来世的缘,却在今生遇见,徒增折磨。

四十四章

第二日言欢果然搬了房间,在勒拾旧在楼下忙活的时候。

勒拾旧听到动静上楼的时候,便见佣人将大批医疗器材往另外一个房间搬,而言欢已经不见,他并未问什么,默默的下楼继续为言欢做午餐。

楼上一切妥当,勒拾旧亲自端了午餐进了言欢的新房间,在外间将盘子交给看护,“粥我熬了许久,看着她,让她多吃一些。”

看护的背影消失在内间门口,勒拾旧怔怔的望着,只希望言欢能多吃一些。

饭菜端出来的时候他再次失望,她吃的越来越少了。

下午,勒拾旧同言欢讲话,“欢欢,傅君答应让我同你讲话,我前些天说的你都听到了吗?”

屋内传来几不可闻的声音,“嗯。”

勒拾旧高兴至极,站起来走来走去,“欢欢,你愿意同我讲话了!”

屋内却安静下来。

勒拾旧又开心道:“欢欢,你马上要过生日了,到时候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没有回答。

勒拾旧不气馁,“不想出门也没事,你想做什么都告诉我,我下午去买盆铃兰放在你床头好不好?”

依旧没有回答。

勒拾旧又说了许多话,不知言欢有没有听进去,他倒是真的出门开车走好远买了一盆铃兰回来,拜托傅君送进去,见他空着手出来才安心。

以后他日日出门去买铃兰,偶尔一天出门两趟,早晨早早便起床,在伦敦的雾气里穿梭,来来去去总提着一盆铃兰,连看护都羡慕起来。

终于,股东大会的消息传来,秘书连连致电他请求他回香港,却被他置之不理。

这天言欢第一次主动同他讲话,“小旧。”

勒拾旧浑身一震,自沙发上跳起来,站起身趴在门上,不敢确定言欢是否在同自己讲话,尝试着小心翼翼回应,“欢欢,我在这里。”

屋内传来她的声音,“公司要开股东大会,你为何不回去?”

她的声音很虚,空荡荡的飘在半空,勒拾旧却激动极了。

“我想留在这里陪着你,而且他们无缘无故提前开会,不合规矩。”

“这是公事,你回去。”

“不。”勒拾旧坚决拒绝。

言欢不再说话,屋内却传来剧烈的咳嗽。

勒拾旧着急,“欢欢!欢欢!你怎么了!”

言欢依旧只是咳嗽,看护上前帮她轻轻捶背,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她喘着气道:“你回去。”

勒拾旧答应,他根本没有选择,“我答应你,我回去便是,你别再咳了。”他只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一块块被撕扯的疼痛难忍。

里面果然安静了下来。

过十分钟,看护走出来,“她睡着了。”

勒拾旧乞求她,“我想进去看看她。”

看护坚决摇头,“不可以。”

“求你。”

“对不起,受人之禄,为人分忧。”

勒拾旧几乎要疯掉,什么路数都愿意出,“我愿意出你薪水的双倍。”

看护一愣,眸中闪过厌恶,拿钱办事的人最无水准,可是又看他急切的表情,瞬间便原谅他,却依旧摇头,“忠诚无价。”

勒拾旧眼中明白写满失望,连看护都不忍。

“她,到底好不好?”

看护摇头,“不好,非常不好。”

“她每天都做什么?”

“她极易疲惫,不睡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在看书,也听你讲话,你可以多与她说话。”

勒拾旧垂下头,“她要我回国。”

“她并未说不许你回来。”

勒拾旧目光一闪,“是是是是是,我马上便回来。”仿佛终于找到出路,他慌不择路,便真的要出门,临出门,又不放心的看向那看护,朝她走回去,“请你给我一张名片。”

看护吃惊,“为什么?”

“若是你们再消失,我怎么办?”

看护尴尬,却真的拿出纸笔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他,“你放心,若是当真离开,我也会告诉你去了哪里,因为只有在听你讲话的时候她的心情才会好一些。”

听了这句话,勒拾旧心中五味陈杂,只能说“谢谢。”

在院子里与傅君告别,勒拾旧握住他的手,“请你一定好好照顾她。”

傅君也有所动容,点头,“那是一定。”

勒拾旧又道:“我知道你不愿我回来,但是处理完事情我一定要回来,欢欢希望我去,不然我是不去的。”

勒拾旧离开,傅薄森久久站在花园里,这里有数盆铃兰,自言欢房间里,每日拿出一盆,或者两盆。

他扔下手中的除草工具走上楼,褪去罩衣,进言欢的房间,言欢还在沉睡,他在窗边坐下,久久看着窗外,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只要这样一直过下去,一切便都不会改变一般。

“博森。”言欢醒来,看到他坐在床边,出声喊他。

傅薄森拉回心神,替她升高床位,“感觉怎么样?”

“老样子。”

“他走了。”

“我知道。”

“你逼他了?”

“是。”

傅薄森背着光低下头,“你为何偏偏只对他一个人仁慈?”

言欢亦过意不去,“博森,你也可以离开我。”

“你知道我不会。”

“对不起,让你陪着我受罪。”

言欢仿佛想到什么,忽然道:“彼得那时候病入膏肓,他太太一直在身边,我去看他,他总赶我走,我以为他怕太太生气,后来才知他是不愿我看着他一步步去死,人真是奇怪,在这种事情上竟然如此自私。”

“他是真的爱你。”

“不知……最后有没有恨我。”

傅君苦笑,“若是丝毫没有怨怼,那是圣人,可他的确没有。”

“以后遇见他,不知又是什么光景。”

“不是我迷信,改日或许我们三人可以重聚一起喝酒。”

看护在此时闯进来,“少爷……少爷他又回来了!”

言欢与傅薄森对视,傅薄森站起身走了出去。

才踏出房门便见勒拾旧迎上来,傅薄森忍不住问:“你如何又回来?”

勒拾旧弯嘴角,“我昨日与爹地发邮件,他答应回香港主持大局,你能想象那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傅君被唬住,“你说勒老先生还活着?”

“欢欢没告诉你?他自然还活着。”

傅君受震惊颇大,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勒拾旧走到言欢门口敲敲门,“欢欢,爹地回香港,所以我回来陪你,晚上你想吃什么?”

没有回答。

勒拾旧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自问自答:“好吧,那我做什么你吃什么。”

让人意外的是,这天晚上言欢的食量似乎比以前大了许多。

勒拾旧高兴,站在门外喊:“以后你每一餐都要吃这么多。”

这一次言欢竟然回答他,“我想知道姬丝张什么模样。”

勒拾旧怔愣,他讲姬丝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可是我并未存有她的照片。”

言欢似是失望,“是吗。”

勒拾旧心有不忍,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对他提出请求,他脑海中迅速思索着应对办法,终于记起:“有个地方有,明日我为你取来。”

“好,谢谢。”

勒拾旧不高兴,“欢欢,你对我越发客气了,是不是还怪我?我想对你说一万声对不起,附生说一万句都不够。”

言欢却已经不再回答。

第二日他一大早便开车出门,昨日他并未告诉言欢要去哪里,怕她多想,能找到姬丝照片的,只有一个地方:墓地。

他带了相机出门,拍了照片又去照片行冲洗出来,做完这一切竟然已经过了下午一点。

整个过程中他的心情是愉悦的,难道不该如此吗?至少言欢肯同他讲话了,这是恋人的直觉,他知道言欢在一点点原谅他。

驱车回到别墅,众人看到他的眼神全是欲言又止,勒拾旧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朝楼梯跑去,这一生他都未用这样的速度走路,可他还是迟了一步。

他不问任何人,只一个人在别墅内外都转了一遍,甚至连楼梯间都不放过,然后在楼梯间的小门口站住。

背对着众人,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只觉他背影僵硬,原本强壮的身子在这一刻也变得无比孤单且单薄。

有一个佣人忍不住道:“言小姐被傅医生送去火葬场,你可以去见她最后一面。”

火葬场。

这是勒拾旧听过最残忍的三个字。

她终于……死了。

她临死都不愿原谅他。

她临死都不愿见到他。

她可真狠心。

这一年,言欢三十七,勒拾旧三十。

真正的历尽沧桑,沧海桑田。

出乎佣人们的意料,勒拾旧并未去火葬场,而是坐在楼梯上开始抽烟,一个小时便抽掉整整三盒,大厅里云雾缭绕,却无人敢上前阻止。

勒拾旧想起李彼得结婚时候,他在教堂里哭着求她,她也是那样狠心。

他便知道,这一生都不可能得到,三十年,不过是他的奢望。

他又想起十八岁那一年他与神做交易,发誓不再爱她,他忽然怀疑是否是因为他破了誓言,才落得今日的结果。

若是没有遇到言欢,或许他会在中学遇到自己的初恋,二十多岁有了固定对象,然后结婚生子,一生平乐,言欢也曾说这是她的梦想,只可惜,他们都遇到错的人,所以注定一生孤苦无依。

七点钟时候,傅君满身疲惫自院中走来,手中抱着一个黑色盒子,似乎很重,他的双臂往下垂着,筋脉尽显。

勒拾旧站起来,胸口如被凌迟,一下下的疼,从不间断,目光死死盯在傅君手中的盒子上,那是言欢。

是他爱了三十年的女人。

“你还要她吗?”傅君开口,声音沙哑。

勒拾旧本以为自己会揍他,就如那一年他发了疯似的与勒家明打架,傅君瞒着他直接将言欢火化,他怎能容他?可此刻他心如死灰,只想抱着言欢寻求最后的温暖。

接过骨灰盒,勒拾旧转过身沉默的上楼。

盒子并不那么重,压垮傅君的,只是言欢死亡的事实。

傅君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她说她从未怪过你。”

勒拾旧猛然僵住,终于开口说了回来之后的第一句话,“那为什么不愿见我?连死都要瞒着我?”

“她不愿你看着她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勒拾旧想到昨日她破例吃了许多,原来有一种说法叫回光返照。

她说想看姬丝的照片,也不过是一个支开他的借口。

重新迈开脚步往楼上走,他去了言欢最后住过的那个房间,将骨灰盒放在床上,然后在旁边躺下来,把被子抱在怀里细细的闻着,这上面甚至还有她的味道。

这一刻,他才忽然明了,她是真的永远离开了。

只是半天的时间,怎么就天人相隔了呢?

直到刚才那一刻他还不愿承认,可是此刻闻着属于她的味道,他知道,他永永远远的失去她了。

泪水将被子浸湿,他一遍遍回忆属于两个人的回忆,回忆那一日他在酒店看到她时候的情景,直到昨日,是他亲手将她弄丢了,失去她,是他活该。

过两日,勒拾旧在别墅里生活如前一段时间一般,丝毫不提回香港的事情。

傅薄森终于忍不住开口:“她已经故世,该下葬的。”

勒拾旧停下手中正在切菜的动作,“她可以留在这里。”

“她不属于英国,她曾说要葬在彼得身边。”

勒拾旧不信,“她当真这么说?”

“她一直认为彼得的死她占一大部分因素。”

“那为何要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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