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通过手机传进耳朵里的不是秦烨的声音,而是因为焦急而紊乱的呼吸,夕凉听着那紊乱的呼吸,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大半。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自己就不喜欢呢?
为什么呢?想到自己不喜欢的原因,夕凉眼睛里的水雾凝结成了水,顺着脸颊落在了握着手机的手上。
两个小时之前,被她放在心里爱了十年的人,用言行将她羞辱的体无完肤,而她不爱的那个,用紊乱的呼吸告诉她,这两个小时里,他是怎样焦急的在寻找着她。
这个人,用行动在她的心上刻下了两个字,这两个字连带着心上的痛楚,昭示那两个字叫做“心疼”。
她心疼他,心疼他的付出,心疼他的求而不得,而她能给他的,却只有心疼了。
这样的自己让她感到厌恶,可她对自己也无可奈何。
手机里焦急的声音她听不清楚,但她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里面包含的关心和在乎。
她擦干脸上的眼泪,眼睛在透明的空气中找到了一个着实点,然后对着那个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好像被她看的不是一个虚无的点,而是那个被她心疼着的人。
她打断秦烨慌乱的话语,软声问着:“秦烨,我没事。”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犹疑的问:“真的没事?”
夕凉轻轻的嗯了一声,温软的声音被拉长,好像明确的在告诉世人,她不是那个刚从医院回来的叶夕凉,而是一个刚刚还沉浸在美梦里,此刻才睁开眼睛的叶夕凉。
秦烨没那温软柔和的声音安抚,焦急担忧的情绪一下子灰飞烟灭了,“夕凉,你现在在哪呢?”
夕凉闭上眼睛,顺着墙壁坐在了地上,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说:“我在家呢,我现在跟你仅仅隔了一扇门而已。”
秦烨握着手机,直直的站在门外,他一直专注于听手机里的声音,一时竟忽略了从屋内传出来的隐隐的声音。他不明白夕凉为什么不给他开门,他更不明白夕凉为什么要隔着一个门给他打电话,他不明白,所以只能傻傻的在那站着。
夕凉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太过于怪异,所以她主动解释道:“我想跟你说说话,我怕面对你的时候说不出来,所以就打电话给你。”
门外又是一阵沉默,夕凉想象着秦烨站在外面沉默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秦烨,五年前,你也还是一个毛头小子,可毛头小子也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当你拿错片子差点被开除的时候,你才会像失去全世界似的手足无措着。秦烨,你在遇见我之前的二十多年里,把医学当成了你最重要的东西,而你对我的在乎,也只是这五年里的事而已,五年和二十多年相比,差的太多了。答应我,不要因为我放弃你在乎了二十多年的事业,你是应该站在一个顶峰的人,你怎么可以因为我而驻足在半山腰?”
秦烨混沌的脑子里有千头万绪乱作一团,让他忍不住开口问:“夕凉,你到底想说什么?”
夕凉沉默了几秒,直白的说:“秦烨,你去美国吧,那里可以成就你的梦想。”
秦烨想到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对他的邀请,脑子里的混沌从脑中退去,然后理智的对夕凉说:“我在国内也可以发展我的事业,我用不着去美国。”
夕凉早就料到秦烨会这么说,所以她很快就问道:“秦烨,能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选择当医生吗?”
秦烨想着已经模糊不清的当医生的初衷,简短的说:“因为想救人。”
夕凉听了,闭上的眼睛里又涌出两滴泪水,脸上的笑容也已经被敛去,只留下一片纯粹的伤心欲绝,“秦烨,如果把你想救人的想法扩大一百倍一千倍,那么今天即使美国那边没有请你去,你也会想法设法的找机会去的。你是个医生,在未来,你肯定会遇到你想极力挽救的病人,今天你去了美国,你可能会有救回那些人的能力,如果你不去,那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死去。秦烨,那种感觉不好受,真的一点不好受,它会化成噩梦,折磨你一辈子的,我不能让你遭受这些,我不能。”
第五十五章、与君一别
秦烨听出夕凉语气里的异常,握着手机就去敲眼前的门,同时对着手机也对着门内喊:“夕凉,你怎么了,快点给我开门!”
夕凉罔顾秦烨慌张的叫喊,少有的痛哭出声,大声的哭,对于她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可此刻,她想将这种奢侈挥霍掉,她受不了了,重新遇到季明阳之后,太多的委屈郁结在心里,这些委屈像病毒似的引发着她心里最大的一颗毒瘤,毒瘤缠绕了她这么多年,让她几近崩溃。此时此刻,她只想将这颗毒瘤给挖出来,而这个世界上能允许她这么任性妄为的,也只有那个和她只有一墙之隔的人了。
夕凉抵住被秦烨敲的震颤的门,在电话里哭着祈求着:“秦烨,不要进来,我求你了。我有话对你说,这些话我面对你的时候说不出,可是我受不了了,我忍了七年了,我想说出来,你听我说好不好?”
冬日的寒风有一股子硬劲儿,拍打在老旧的窗户玻璃上,发出七零八落的声音,玻璃挡去大半的风,可仍有少部分从缝隙里穿梭进来,狭小的空隙里储存着的空气被风鼓动,发出刺耳的呼呼声。
夏天,在人希望风吹在身上的时候,人总是对风的感应很迟钝,而冬天,在人都躲着寒风的时候,却总能敏锐的察觉到刀一般的风从身上穿刺而过。
夕凉被风打的一个哆嗦,她止住哭声说:“秦烨,你知道我爸妈是怎么死的吗?”
那边是久久的沉默,仿佛是在等待夕凉自己给出答案,而久久的沉默之后,夕凉缓缓的吐出四个字,“煤气中毒。”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热,我躺在床上,窗户外面的松柏上有知了的叫声,知了在一直叫一直叫,吵的我睡不着,气的我拿起手边的东西就从窗户扔了出去,知了受到了惊吓,就飞走了,没有知了的叫声,我很快就睡着了。我是被一股刺鼻的味道给唤醒的,醒了之后才知道,原来一直围绕在我们周围的空气,竟然是那么的难得,我难受,我就拼命的喘气,可呼进去的气体却让我恶心的想吐,我知道这是煤气的味道,我也知道爸妈就在我隔壁,我想出去救他们,可我一点力气都没有,胸口也好像有几千斤的东西压着似的,我走不了,就用爬的,我从床上趴下来,开了门爬了出去,却看见爸妈的房间门是开着的。
我关着房门,从门缝里跑进来的煤气都让我这么难受,你说我爸妈该有多难受呢?
我不想让我爸妈难受,所以我就爬到厨房,眼睛看不清东西,所以我老是会撞到东西,我爬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爬到了厨房,趴到了煤气罐上,可是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我把手搭在煤气阀门上才发现我根本拧不动它,我拧不动!我竟然拧不动它,我拧不动它…我手上的力气竟然连煤气的阀门都拧不动!”
隐忍的哭声从夕凉的嘴角溢出,她又狠狠的咬住自己的手背把哭声给憋了回去,“我透过房门看到爸妈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可我知道他们还活着,因为我能感受的到,我叫他们,他们也不理我,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而我什么都做不了,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那是我的亲生父母,是生了我养了我的亲生父母,而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了我面前,这种感觉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做噩梦,一直做一直做,噩梦像一根根藤蔓似的缠在我身上,毫不客气的吸食着我身上的血液,我觉得我都快被吸干了,我以为它们会放过我,可最后它们却变本加厉的吸食着我的骨髓,骨髓被吸尽,风灌进我的骨头里,让我的心都凉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愿意接近别人,总觉得那些人会化成那些藤蔓来喝我的血,吸我的骨髓,可在我怀着小贝的时候,你却像个尾巴似的整天跟在我身后,人家都说我的心是石头做的,可就算是石头,也会有被捂热的时候,更何况我的心根本就不是石头做的。我很开心世界上能有一个关心我的人,可你却忽然跑来跟我说要我嫁给你,我被你吓到了,所以才会不跟你说一声就跑掉了,我不是因为怪你才离开的,更不是因为讨厌你,秦烨,你在我心里很重要很重要,至少比我自己重要,真的,我不骗你。我已经体会到那种面对生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了,我不想让你也碰到这种经历,答应我,去美国,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然后再回来好不好。”
秦烨握着手机在外面听的心惊动魄,惊心动魄的甚至没去注意到夕凉最后说的和他有关的话,他在夕凉说完好一会儿眼睛才稍微眨了一下,他知道夕凉的话已经告一段落,所以轻轻的敲了敲门,郑重其事的说:“夕凉,开门。”
夕凉就坐在门边,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听见秦烨的声音,她就抬起胳膊将门打了开来,秦烨进了屋,夕凉还傻愣愣的坐在地上,秦烨把她抱到床上,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味的哄着她睡觉。
这是夕凉七年以来,第一次对别人说起当年的事,说完了之后,一直压着她的大山慢慢从她的身上滑落,没有了山石的压迫,让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到底有多累,身体累,心更累。
身心俱惫的她很快就睡着了,秦烨第一次看见夕凉在他面前毫无防备的睡着,这样的画面让他回想到夕凉刚刚作为结尾的一段话,上一秒担忧害怕的情绪消失殆尽,只留了满腔柔情。
他无奈的将夕凉被眼泪沾湿的头发拨到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傻瓜,被你放进心里的人,又有几个是没你自己重要的。”秦烨说着,忽而宠溺的笑了起来,“不过我又何其有幸,成为少数的被你放进心里中的一个。”
夕凉将憋在心里七年的秘密说出来,豁然放松的感觉让她一睡就睡了几个小时,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了。
秦烨见她醒了,就将热好的粥端到了床前,用勺子舀了一口粥送到夕凉的嘴边,在看见夕凉吃下去之后就说:“我明天就要去美国了,以后记得照顾好自己。”
夕凉一口粥还没咽完,舌头却像没了感知似的不知道刚刚吃进去的粥到底是甜的还是咸的。
秦烨见她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调笑道:“让我出国不是你想要的吗,怎么?现在知道我要走了,才发现自己舍不得?”
夕凉不理会秦烨的调侃,说自己吃饱了就把自己塞进被子里睡觉去了,秦烨哭笑不得的看着几乎没动的瘦肉粥,将夕凉从被子里挖出来说:“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你倒是给我一句话啊!”
夕凉别扭的用手擦了擦眼睛,低着头闷声闷气的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希望你出国的,也知道你要出国的话明天就要出发了,可听了你这么说之后,还是觉得接受不了。”
秦烨目瞪口呆的看着生着闷气的夕凉,像看外星人似的,夕凉没听见他回话,就疑惑的抬起头,可秦烨很快就把那副傻样给收了起来,夕凉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就又钻进了被子里,这次连一根头发都没放在外面,“我身体不舒服,明天就不去送你了。”
本来就憋闷的声音,通过被子传进秦烨的耳朵里,却让秦烨脑子里只浮现出了可爱两个字,脸上瞬间就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来。
秦烨就这么走了,夕凉说到做到,说不去送她还真没去送他,只是从一大早开始就盯着飞机场的方向看,在看见一架向东飞去的飞机时,视线久久的没有收回来,因为那架飞机载着她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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