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晴与雨》 第20章

其实不用介绍她也认得。他在这个圈子里颇知名,财经杂志忙着报道他如何把万盛搞得风生水起,网络八卦忙着盘点他上个月又伤透了谁的芳心。他父亲是可以和段正淳齐名的多情公子,他却俨然比他父亲段位更高,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

他有一对见过很难让人忘记的幽深眼睛。记得那天他轻轻掂着一杯红酒,在馥郁酒香之间朝她漫不经心地一笑:“许静雯,我听说过你。”

她那时只是一介平凡的高尔夫球手,只因为模样长得好,所以更受赞助商的青睐,被他听说过,已经很惊喜。

根据一般的规律,他们一来二去成了熟人,他应酬有时叫上她,都是男男女女衣香鬓影的场合,她坚守花瓶的本分,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听不见的一概听不见。

渐渐的她也有了一些知名度,她和子墨也偶尔单独见面,吃饭逛夜店,象一般人的约会。秦子墨是一个演技很好的情人,风度优雅,细致体贴,永远知道怎样创造最好的情调。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绅士地帮你开车门,点你最喜欢吃的菜,耐心十足地陪你在时装店里试礼服,一切仿佛水到渠成,不需要经过大脑般自然。然而细致入微的背后总好象有那么一种心不在焉的疏离,只怕前一刻还和你轻言细语,下一刻转身,你的影像不会在他大脑里多停留一秒。

和其他很多人一样,她也不是没有奢望过他的心,但一来早知道不大可能,二来那一年她见到了他的妹妹,萧子熙。

那一年正值春光明媚,子墨约了几个朋友去海上吃刚刚上市的海鲜,也约了她。车行驶在日落前的村野公路上,路旁铺满盛开的蒲公英,黄灿灿的两道。

子墨那天尤其的意兴阑珊,话也懒得讲,只顾着开车。几乎快看见海了,有电话进来。看了看来电显示,他用了免提。

家里的阿姨打电话来,请示要不要准备晚餐。子墨答,不需要。

阿姨追问:“今天是子熙的生日,真的没什么要特别准备的?”

他果断说:“没有,您可以早点回家了。”阿姨答应,他沉默片刻,却又问:“子熙在不在家?”

“子熙啊,”阿姨说,“刚才看到她拿着蛋糕和玫瑰花进来,现在出去了。”说罢轻声笑,“应该是有男孩子约吧。”

挂断电话,车在沉默中行进了两分钟,忽然“吱”的一声在路中央拐了一个大弯,朝来的方向而去。子墨淡然说:“我在家里有几瓶藏了很久的红酒,不如我们去我家。反正五月份的海鲜也没什么好吃的。”

后来她才觉得那天她的可笑,因为那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惊喜,心里突突直跳。他莫不是要介绍她认识他的妹妹?没想到他给她登堂入室的机会。

人生和比赛一样,她向来相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她仔细收集过秦子墨的资料,记得看过某网站上的一个帖子,说认识的人中有一位华人女子,可能是亚洲第一美女萧雅芹的女儿。那个帖子发在加拿大的某论坛,因此没得到什么关注,不想凑巧被她搜到了,当时将信将疑,现在看来可能是真的。

“子熙?”她问,“你妹妹吗?怎么办,今天她生日,我没准备礼物。”

没想到子墨勾一勾嘴角,不无讽刺地说:“妹妹?我没有妹妹。”

子墨的家和想象中一样,宽敞而空洞,一尘不染,找不到一样多余的东西。他开酒瓶,她去柜子里拿酒杯。柜子里整齐地排列着成套的水晶器皿,均篆刻着“qzm”的烙印。

她拿出两只高脚酒杯,他接过一只,放回去一只,从旁边柜子里换一只没有字的,轻轻交到她手里,温柔地一笑:“对不起,牙刷和酒杯,恕不共享。”

也只有他,拒绝人也做得这般风流体贴。还好她也知道,他有小小的洁癖,不熟的餐馆酒吧从来不去,常去的地方又存有他专用的酒杯餐具。她不介意,更何况二十几年的拉斐,怎不叫她怦然心动,哪里有时间介意。

这一晚月圆,月光如水,冷冷的没有温度。阳台上没有灯,他轻轻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喝酒,沉默无语。

最后是楼下的汽车声打破了沉默。别墅区人烟稀少,极少有出租车经过,这时候却有车停在楼下,车里出来一对青年男女,夜沉如水,只依稀能听到楼下的男女交谈的声音,隐隐绰绰听不真切,更叫人觉得暧昧私密。

她不记得那个男人的样子,只记得普通。她记得那个女孩子的背影,浅色及膝的外套,黑色的直发,如同暗夜里偷偷盛开的一朵白莲花。她更记得子墨那时的脸色,灰暗阴霾,杀气腾腾,风度完全扫地。

那时候她纳罕,哥哥管妹妹也就罢了,怎么倒象是菜市场的屠夫抓到老婆偷情。

还好她偷眼看到他的失色也不过是那短短一瞬间,下一刻出租车开走,楼下传来开门声,有人“咚咚咚”走上楼,开门走进走廊另一端的房间。

房门关上,灯光大亮,他的脸从阴影里浮现,早已恢复平淡。他轻轻放下酒杯:“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至此她算是明白,今天他在途中拐那一个大弯回来,绝对不是要为她介绍家人。

后来她去仔细研读了原来那个帖子,才记起一些关于萧子熙的细节。帖子说,她生在加拿大,后来出了那一场车祸,父母双亡,就跟着她哥哥回了国。帖子最后说:“可她长得一点不象他爸爸和哥哥,说不定根本是罗政文的女儿。”

没图没真相,似乎没有人相信。许静雯相信了,因为她见到了真人。

许静雯一共去过秦家两次,第二次是在那之后的两个月。那一次秦子墨请人打高尔夫球,她当然是作陪,回来时车胎爆在路上,子墨换上备胎,但深更半夜车行全部关门了,她提议:“备胎开不了太久,你家在附近,干脆先把车开回你家?”

他了然地笑,可有可无的样子:“也好。”

她被安排住客房。房子大难免没有家的感觉,进门时她抬头明明看到楼上有灯光,进门后却发现一片冷清,好象家里根本没有人。

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只是她沐浴焚香,却久等子墨不至。她想了想,踮着脚尖穿过黑暗的走廊,摸进他的房间。

他斜躺在床上抱着电脑,见她进来,仍然了然地笑,一点没有吃惊的样子。她欺身过去温柔地吻他,湿漉漉的头发散落在他的脸旁,满意地感到他身体的变化,听见他低垂着头声音暗哑地说:“嗯,你用了洗发水。”

洗头当然要用洗发水,客房洗手间里放着的,她随手拿来用了,那个香味挺特别,是一种雨后青草的味道,清清爽爽。

走廊那端有轻轻的响动,似乎有人开门出来。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静雯,不早了。回去吧,早点睡。”

她还以为听错了,停住不动,他已经轻轻推开她,还是耳语般说:“对不起,今天不行。牙刷,酒杯,床单,这些私人的东西,我都不能和人共享。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床。”

她霍然站起,尴尬地发现,果然,床单,枕套和被单,全部绣有“qzm”的字样,昭示他私人的领地,神圣不容侵犯。

她强自镇静,说了声“那好,晚安”,仓皇逃出房来,这才无所适从。

那时候她道行尚浅,没想到对秦子墨这样的男人投怀送抱,绝非良策。他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来找你,不需要你的时候你最好不要烦他。可是这样被人赶出来,叫她情何以堪?她忍着一口怨气到楼下,想找杯水喝,赫然发现楼下的厨房里有人。

不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下)

厨房里只亮着一盏黯淡的顶灯,一个年轻女孩站在吧台前倒一杯牛奶,回身看到她,一脸惊诧。

她穿着印着小蒲公英的棉布睡衣,头上包着浴巾,一张极其素净的脸,几乎半透明的皮肤,修长的眉毛和小巧的嘴巴都象萧雅芹,只是那一对眼睛不象。和不食人间烟火的萧雅芹比她当然多有不及,但因为那对大而闪亮的眼睛,又独有一种坚毅沉静的美丽。

许静雯脱口而出:“你是萧子熙,子墨的妹妹?”

子熙的一脸诧异变成了戒备:“你是……”

许静雯还在想要怎么回答,子熙已经上下打量她的性感睡衣,轻轻一笑,得出了结论:“子墨的女朋友。”

静雯决定,她不喜欢这个萧子熙,一点也不喜欢,尤其不喜欢她那轻轻一笑见怪不怪的样子。她对子熙的结论不置可否,只说:“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子熙轻轻点头,顺手打开柜子取出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杯子上有“qzm”的字样,许静雯才发现,子熙的那一杯上也有。她顺手拿出那只有“qzm”字样的杯子,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时候子熙取下裹在头上的毛巾,长发披散。毛巾的一角同样有“qzm”的字样,随之一阵清香飘过来,是洗发水的味道,淡淡青涩的香味,犹如雨后青草嫩叶上的水珠。

许静雯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这算什么?是,他们是兄妹,不分彼此原也无可厚非,可是子墨分明斩钉截铁地说:“妹妹?我没有妹妹。”那这算什么?萧子熙在他眼里算什么?她可以分享他所有不能与人分享的东西,而他对她洗发水的味道都差点难以自持。

后来回想起来,许静雯发现那几个月真做了不少蠢事。投怀送抱已然不是良策,和他别的女人争风吃醋更是下下下策。那几个月她犯了那么多傻,可见得她对秦子墨还是动了真心的。

那时候她想的是,人生和比赛一样,要在战术上重视敌人,在战略上藐视敌人,技不如人可以,但一定不能输在气势上。所以她接过子熙手里的那杯水说:“子墨说你们没血缘关系,不过你长得挺象你妈。”

果然,子熙怔了一怔,片刻才低下头去说:“是吗?他连这些都和你说。”

她侥幸猜对了,敌人在第一回合被她秒杀,叫她怎么能不得意?她决定乘胜追击:“是啊,当初你跟他回国,他就挺惊讶。”她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难为你了,还得委屈自己和他这么个挑剔的人住一起。子墨都说,你们又不是真的兄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他有什么企图呢。”

一切如她所料,对方“啪”地一声放下杯子,脸上渐渐变色,低头抿紧了嘴唇,低低说:“我睡觉去了,上楼时请别忘了关灯。”

子熙疾步离开,静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噼噼叭叭地走到楼梯口,却陡然停住。她回头,正好看见他们兄妹在楼梯口狭路相逢的对峙。萧子熙的脸色她看不见,只看到子墨的脸,那双眼里风起云涌,神色复杂。

他们这样对视良久,最后是萧子熙侧身,低头绕过他咚咚咚走上楼去。静雯这才追悔莫及,知道是自己闯了祸,低头喝水不敢抬头,直到子墨走到她跟前。

她的眼角看到他的手,拿过一只杯子,加上冰块,倒上白兰地,纤长的手指,泛白的指节,透明的冰块,琥珀色的液体,他的声音冷若玄冰:“我一直觉得你挺聪明,没想到原来想象力也挺丰富。”

她低头胡乱擦拭台上的水渍:“我开玩笑呢,子熙一定误会了,我这就去向她道歉。”

自尊值几毛钱?如今的情况,赶快做小伏低大概还能唤回他些许怜惜。

她低头等他的判决,却没等来,抬头一看,正对上他怒火蒸腾的眼睛。

一个她不认识的秦子墨。他向来任何事都信手拈来,永远漫不经心,从来没见过他真正动怒的样子。

正当她以为他会伸手掐断她的脖子,他眼里的怒火却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渐渐熄灭,最终归于一片荒芜。他勾起嘴角涩然说:“道歉?不必了。这样也好。”

饮尽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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