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落水自流》 第4章

老豆不再笑,他把手重重放在我腿上,他平心静气地说,孩子,我就想有生之年能帮帮你,让你像别的有爸有妈的孩子一样,创业成家,生儿育女。老豆不知道会遇到你这么好的孩子,要知道的话年轻时候应该再生一儿子,等我死以后,还有他照顾你。你知道吗小阳,我觉得你真像我的孩子,能吃苦,知道节省,会过日子,不像现在的小姑娘花钱跟扔废纸似的,想都不想,还怎么怪怎么打扮,穿得露腰露背,好好的头发硬是烫得山路十八弯,顶眼!老豆看不上她们,要有来生,就要你当孩子,本本分分,多懂事儿啊!

老豆这么说的时候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幸亏造型车间一个师傅把老豆叫走了,要不是的话,我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闪烁的目光,我就觉得他喜欢的人不是我,表扬的人也不是我,我听之有愧!老豆会说我像他的孩子是因为他不认识从前的我,如果他知道我曾经也是一个花钱就像扔废纸的孩子,他还会表扬我吗?如果他知道我曾经和一个女人约定三生,是一个叛逆的孩子,他还会喜欢我吗?他不会!

〈3〉

我的家乡在大连,那里四季分明,春夏秋冬年复一年,让人感觉井井有条的,不像上海没日没夜地下雨,天气变得比股票跌价都快,特没安全感。我有时候就想,估计上海卖雨具那帮人挺赚钱吧,就像四川那边卖辣椒面的,天时地利,想不赚都难!

我在一个提倡晚婚晚育的年代出生,我爸是搞基建的开发商,妈妈是一名妇产科的大夫,家庭状况基本上属于中资范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独生子女的父母异常光荣,听说我妈当时自愿放弃了二胎指标,就为这个委上给我们家发了一双大红毯子,街道的计划生育办还把我妈的照片贴在展示栏里给群众妇女做榜样。那照片上,我妈穿着盘扣小棉袄,胸前戴朵大红花,笑得就跟得着奥斯卡终身成就奖一样。

我爸和我妈比,他重男轻女,我妈怀我的时候,我爸特笃定,前前后后准备了好多男婴名字,什么军,什么武的,每个都特暴力,我也不知道好歹,那么扯嗓子一哭,把他一番希望全给辜负了。

据说,我妈生下我之后,我爸生了一场病,接着整个儿人都变了,一般不回家,一回到家横眉冷眼,就跟家里人和他有仇似的。

我不知道生男生女在这个年代还有什么不一样,但我觉得我爸和我妈的感情之所以会变得那么淡漠,就是因为我是个女的!因为我是女的,我爸恨我,然后更恨我妈,真不知道这算什么逻辑。

从小到大,我爸都不怎么看我,他总喜欢把我当成男孩子养,他不让我跟邻居家小丫头一块儿玩娃娃,我到现在还记得他拽着我回家指着我鼻子发火,他说我没出息!

事隔多年,把我玩大的那堆玩具都是些飞机坦克模型、弹弓、喷水枪什么的。搜索记忆,我妈的高跟鞋有年夏天我偷偷穿过,在我们家沙发前面拖拉拖拉走过两圈,可邻居小丫头的公主白裙,我只有眼巴巴看的份儿,从来就没人给我买过裙子,那个时候,也许裙子太贵吧!

我六岁读小学,比正常的学龄小一岁。晚上放学,学校门口站着很多爸爸妈妈接自己宝贝,我就一个人玩着悠悠球一蹦一跳地往家走。有一回,走在半路看见我们老师了。老师问我说:“你爸爸妈妈怎么没有来接你吗?”我说:“我妈今晚加班。”老师说:“那你爸爸呢,他为什么没有来接你?”老师握着我的小手,等待着我回答她,我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师说,一着急就哭了。打那以后,老师还以为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动不动就用一种特怜悯的眼神儿看我,看得我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反正不喜欢。

第二章 抚摸灰尘(5)

我觉得自己就是在老师那种怜悯的眼神儿里脱胎换骨的,我开始跟个小男生一样整天在学校横冲直撞,甚至比他们还要横,还要撒野,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造反心理”谢绝同情,从而让人知道我并不软弱——我竟如此地憎恨软弱。

事实上,我真的不是弱者,我最初的“造反心理”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等到了像高年级同学那样听着流行歌曲,不再一蹦一跳走路的时候,我已经完全遗失了作为女孩应有的温文尔雅的性情。我不知不觉开始打口哨、说脏话,看着谁不顺眼了就踹谁,我们学校好多柔心弱骨的小姑娘都追影儿一样粘着我,她们把我当成“靠山”,有点儿什么事全找我出头儿。

五年级,有一回上体育课,跟我们同时上体育课的还有另外一个班级,那个班的男生把我们班女生惹哭了,我们班女生找到我,她拖着已经断掉的皮筋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说,怎么,谁把你皮筋弄断了?女生指着闹事者,说,就是他,就他,呜呜呜……我顺着方向望去,看见一个胖乎乎的小子,他正嚣张地冲着我们耍鬼脸,挺挑衅的那种。我说,你哪个班的?想没事儿,赶紧赔不是,要么揍你!那小子听着跟没事儿一样,贫嘴说,赔什么不是?我没布!我一听就火了,把手里篮球一扔指着他说,你别跑哈!谁跑谁是王八!

结果我就追着那小子撒欢儿跑了半节体育课,跑到后来腮帮子都跳,但并不松懈,下了狠心要为姐妹出口恶气——“仗义”这俩字不是“造反心理”的产物,那是我与生俱来的唯一优点。

那小子一见我是来真的,而自己已经跑不动只好一头钻进男生厕所,钻进去之后在里头唱歌,觉着躲在男生厕所我就拿他没辙了大概,我猜他当时肯定特得意。不过,事儿肯定没完,区区一个男生厕所哪能难得倒我,我大步流星就把那小子给薅出来了……我还记得那小子当时脸都吓黑了,他肯定没想到我会冲进男生厕所,他规规矩矩给我们班女生赔了不是,打那往后看见我就跟看见他姥姥似的,那叫一个毕恭毕敬啊!

十二岁,升入初中,读初中的时候我才重新意识到男女有别,偶尔同学们再提到当年勇闯男生厕所的事儿,我会觉得不好意思——也确实怪丢人现眼的。

某段时间里,我看着班上一对对情侣,听着那些找我当“电话”传达甜言蜜语的男生们的情话,我就想为什么没有人跟我说呢,我就挺着急的。然后一直到初二还是没有人跟我说,这个时候我悄悄注意上一个男生,他比我大一级,长得高瘦棱俊,不是很爱说话,总喜欢穿件白衬衫,放了学在操场上打篮球,给人冷冰冰的感觉。

老对儿告诉我说,这人家里挺有银子,算是出身豪门,所以善于装酷,属于那种什么都穷讲究的纨绔子弟,还说学校里有点儿姿色的女的全是他的人,劝我雷池不可越。老对儿是我们年级的情场高手,她在初中三年那怀里的帅哥总是一把又一把,用她的话说就是你姐妹儿我太辛苦,我们家那门槛都给男的踩平了,要不是我聪明地给身后插了根扫把,说不准早给人践踏成什么样呢!我跟老对儿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那个男生,只是觉得他冷,沉默寡言的,特像我爸,所以挺想认识他。老对儿哈哈大笑,说我思想有病,还把事情告儿刘星,让刘星给我端正思想。刘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听着这事儿就跟老对儿来火了,还以为老对儿在背后说我坏话呢,叫人家有多远闪多远,别让她再看见!

其实人在未成年的时候总容易把异性朋友往自己父母身上想,男孩想着将来找个像妈妈一样的女孩,女孩想着将来找个像爸爸一样的男孩,他们光是想,并不会考虑那样的异性是不是真的合适自己。这种现象并不奇怪,就像小天天才四岁半,他会对我说幼儿园里没有妈妈一样好看的女孩,正是因为在我们心里父母的形象异常鲜明,所以在懵懵懂懂的时候容易把男人和女人用自己的父母作为代表,然而这代表往往在成长后不澌自灭。

虽然我爸不喜欢我,但我并不讨厌我爸,因为一直以来我妈都把我爸的形象塑造得那么好,直到有一天我跟几个女生打起来了,我们打成一团,耳光扇得咣咣响,什么解恨骂什么……我一口气跑回家,拦着我妈呼哧呼哧问:“她们都说我爸从不回家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在外面抱窝,扫大街的都知道,说你是活寡妇,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还记得我妈那张脸当时“唰”一下全白了,她使劲抡了我一巴掌浑身打颤地说:“住嘴!不许你这么说你爸!”

在这之前,我妈一直撒谎骗我,就像《麦兜的故事》里面麦太太骗小麦兜那样,她告诉我,我爸在外头赚钱特别辛苦,虽然他不能回家可他很想念我们,有时候我妈还会买些学习上的用品骗我说是我爸大老远寄回来的,我总信以为真。但那天我并没被一巴掌打住嘴,我刨根究底问我妈,直到把我妈问得嚎声大哭,我才知道问题的尖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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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抚摸灰尘(6)

叶雨告诉我,爷爷和外公在世的时候,两家全是做生意的,为了生意上的往来,他们就私下把我爸和我妈的婚事定了。后来,我爸不愿意,他跟爷爷说自己已经有女朋友,还把那个女的带回家,郑重其事地要求明媒正娶,不过根本没用,老爷子一诺千金,我爸不得不被迫跟我妈结婚。叶雨说,这事儿不怪我爸,要怪只能怪当时那个年代,那个年代淹没了太多这样的故事,不光他们俩,随便拨个台,电视剧都拍了一堆。

我听着摇头,突然就发现:一觉醒来,即使可以再度进入睡眠,也无法继续刚才的梦。

〈4〉

初升高,我考了一百分——“满分”。

我妈四处走动,贿赂政府,最后全额自费念了高中。

我在高中只呆了一年半,在那一年半里我几乎没有摸过书本,也没写过作业,用老师的话说就是破罐子破摔了,完蛋!

我开始疯狂地喜欢乐器,跟着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在校园里组成一支乐队,我们每天像别人一样穿梭在操场的彩色石砖上,背着个琴,看着周围老师和同学异样的眼光,还屁颠屁颠地挺高兴。

我们乐队的头儿是一个快要毕业的人,她离开学校的时候把自己的吉他送给我。那是一把很旧的廉价吉他,不过保养得很好,她跟我说一百个玩音乐的人有九十九个是功不成名不就,她不想再玩儿。头儿走了不久,乐队的成员相继都离开了学校,她们都是老师眼里的坏学生,她们念不念满高中对于老师来说毫不重要,甚至说早走早好。这样,我收着头儿的吉他,后来招兵买马也当了头儿,我也不管她们对音乐是信仰还是消遣,总之符合身高的我看着顺眼的就会留下,这些人几乎都是又高又瘦眉清目秀,没有一个肉多的。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是怎么回事儿,一看见像潘长江那样浓缩的人就感觉油腻,死烦死烦,我拒绝她们做我乐队里的搭档,即使她们有玩儿音乐的天赋在我这里也得不到重用,说白了不管是骡子是马我遛都不遛,只要长得不中意一概不收!

结果,我组织的这支乐队就解散得挺彻底,在一个冷风足以冻伤人嘴唇的冬天,她们跟我说,没有意思,玩儿够了。那一天,我把头儿的吉他拿出来,我抱着它站在我们家阳台上,闭着眼睛狠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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